薛伯壽先生為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内科主任醫師、全國著名臨床學家,20世紀70年代師從全國中醫大家蒲輔周,深得真傳。薛老具有紮實的理論基礎和豐富的臨床經驗,精于辨證,善用經方,用藥輕靈,以擅治熱病及内、婦、兒疑難雜症而著稱。筆者作為第三批全國優秀中醫臨床人才研修人員,有幸跟師侍診1年,獲益匪淺。現将薛老以四逆散為底方治療脾胃病經驗初步總結如下。
1 病因病機
薛老認為,凡病之發生與轉歸莫不與脾胃有關,故治病者,必先顧脾胃之盛衰。如防治外感須助胃氣,因衛氣來源中焦,胃氣強者,衛氣始固,玉屏風散用白術健脾即本于此。凡治内傷雜病尤應重視胃氣。脾胃為後天之本,五髒六腑皆禀氣于胃,胃氣受戕,則内傷難複,故治療内傷雜病須時刻不忘胃氣。調理脾胃,則講究升降潤燥通補,權宜而施。用藥上,四逆散為疏肝和胃、升清降濁、以通為補的效方。
五髒之中,脾胃居中央,為後天之本,素有“中州”之稱。脾主運化,胃主受納,一納一化,完成後天的納化功能。脾屬髒,為陰土,喜燥惡濕、主升,以上升為順;胃屬腑,為陽土,喜潤惡燥,主降,以下降為和。脾胃一髒一腑、一陰一陽、一升一降、一納一化、一表一裡,形成制約、互用、協調、和合的平衡關系,共同完成後天的受納、運化、培育、濡養功能。脾胃居于中焦,是精氣升降運動的樞紐,升則上輸于心肺,降則下歸肝腎。故脾胃健運才能維持“清陽出上竅,濁陰出下竅……清陽實四肢,濁陰歸六腑”的正常升降運動。倘若升降失調,出入障礙,必會産生病理現象,《素問·六微旨大論篇》所謂“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由此可見,脾胃行使的特殊功能主要是通過升降出入運動體現。
薛老認為,脾胃病的病因不外乎飲食失節、勞逸過度、情志内傷、外感時邪,這四種因素相互影響、綜合作用而損傷脾胃,導緻脾胃病變。但情志失調的先導作用尤其重要,現代臨床許多消化系統疾病都與情志失調有關,被稱為“心身疾病”,如功能性消化不良、腸易激綜合征、胃食管反流病及慢性胃炎、消化性潰瘍甚至腫瘤等均與情志失常有關。脾胃升降有序和協調統一,維持着人體氣機調暢和五髒六腑功能的正常運行,機體宜陰陽平衡、陽升陰降。脾胃内傷主要因氣機失調、升降失司,脾胃升降失常,納運失司,清濁不分,相幹于中而為病。故調和陰陽、去其偏盛、補其不足,使脾升胃降、氣機調暢,乃治療大法。調暢脾胃氣機,是順應陰陽的自然規律,其目的是使脾之清陽上升、胃之濁氣下降,同時還應協調其他髒腑。另外,六腑以通為用,胃腸正常的受納、吸收、傳導和排洩,需要由“胃實而腸虛,腸實而胃虛”,虛實交替完成。各種原因作用于脾胃、大小腸,都可導緻氣機阻滞,使正常的虛實交替運動失常。氣滞日久,可形成濕阻、食積、痰結、血瘀等複雜病變。胃腸病的疼痛脹滿等都與氣機不通有關。
2 治療
四逆散原方藥僅4味:柴胡、白芍、枳實、甘草,但組方精妙,配伍奇絕,其中包涵4個方根——柴胡-甘草、白芍-甘草、枳實-白芍、柴胡-枳實-白芍,此4個方根巧妙組合是四逆散臨床療效顯著的基礎。
柴胡配甘草,即為小柴胡湯之雛形,此二味乃四逆散最重要的配伍。柴胡味苦平,甘草味甘平,二藥配伍,實為助肝用、補脾體、舒肝氣、暢脾道。
甘草配白芍,即為《傷寒論》芍藥甘草湯,白芍甘草相伍酸甘化陰,以生津血,降洩郁結,宣暢道路。四逆散實為芍藥甘草湯的衍化方。
枳實配白芍來源于《金匮要略》枳實白芍散。枳實苦寒,《本經逢原》總結其功用為“入肝脾血分,消食瀉痰,滑竅破氣”;白芍,《本草求真》謂其“斂肝之液,收肝之氣”。兩藥合用,共奏祛痰、宣暢氣機之功。
柴胡配枳實、白芍,此三味則是大柴胡湯的重要組成部分,其配伍功用全在肝脾氣血陰陽上求之。
四逆散全方四藥相合,可疏升肝木、理通脾滞、和解樞機、條暢道路、宣布陽氣。
薛老治療脾胃病以四逆散為基本方,根據病變不同階段和病情寒熱虛實,配合不同的方藥。若肝經火郁、肝胃不和者,症見脅痛胃痛、嘔吐吞酸,常配合左金丸加減;若痰熱郁結、按之心下疼痛者,合用小陷胸湯;若痛如針刺、痛有定處、伴口幹不欲飲、唇舌紫黯者,合用失笑散;若虛證明顯者,則以健脾益氣為主,合用小建中湯或六君子湯;若脾胃虛寒者,合用吳茱萸湯或理中湯;若寒熱錯雜、心下痞滿者,合用半夏瀉心湯;若濕濁較重者,合用平胃散;若陰虛肝郁胃痛者,常配伍一貫煎;若陰虛氣滞較重者,則合用一貫煎加百合烏藥湯;若五髒三焦不和、冷熱壅結腸胃之間而緻便秘者,合用升降散。
3 善用經方,用藥輕靈純正
薛老臨證善用經方,不但擅長輕靈,且力求純正,常于清淡處見神奇,從簡練裡收療效。既不死守古人成方去治病,又不棄古法标新立異以制方。用藥注重分寸,靈活之中有法度,穩妥之下寓變化。薛老認為,一病有一病之特征,尤要辨藥,才能藥與證合。大凡用藥,貴精不貴多,用藥簡練,反對雜亂無章,甚至相互抵消;處方用量宜輕,常謂治病猶輕舟蕩槳,尤其脾胃虛弱之病,藥量宜輕,甯可再劑,不可重劑;強調病愈雜、藥愈精,關鍵是抓住重點、擊中要害。
薛老認為,用藥關鍵在善于配伍,要明一藥多用之理,如黃連配吳茱萸、肉桂、木香、幹姜、黃芩,其主治就有嘈雜、失眠、痢、痞、毒之異;另外,還要明補瀉對立統一之理、陰陽互根之理、寒熱兼施之理等,且用藥應純正。
4 典型病例
案例1:患者,女,43歲,2013年12月4日就診。主訴:胃脘隐痛反複發作1年餘。現病史:近年來胃脘隐痛,反複發作,時有脘腹脹滿,四肢發涼,夜尿多,受涼後時有遺尿,大便稍溏,失眠多夢,時頭痛,月經提前,經期乳房脹痛,經期和量正常,舌尖紅,苔薄白,脈細稍弦。中醫辨證:肝胃不和,陽虛氣滞。治以疏肝理氣、溫中健脾。方用四逆散合小建中湯加味:柴胡10g,枳實10 g,白芍18 g,炙甘草10 g,桂枝10 g,黨參10 g,雞内金8 g,炙吳茱萸6g,生姜4片,大棗30枚,炒谷芽、炒麥芽各12g。每日1劑,水煎服。服藥14劑後,患者症狀明顯減輕,守方繼服調理月餘而愈。
按:本案乃肝胃不和、中虛氣滞所緻,故從疏肝調氣、溫中健脾入手取得佳效。
案例2:患者,女,41歲,2013年10月9日初診。主訴:胃痛反複發作2年餘,加重1個月。現病史:患者形體消瘦,面色晦黯,經胃鏡檢查診為“慢性胃炎,反流性食管炎”,經多次治療,每短期症狀略有改善,病情遷延,近期又因工作勞累、飲食不節而病情加重,胃脘脹滿、疼痛,喜溫喜按,每于食後2h較重,嘈雜吞酸,脅脹,時有口泛清涎,口苦而黏,胸悶善太息,納呆乏力,大便幹,睡眠差,經量多,舌黯紅,苔黃膩,脈弦細。中醫辨證:肝氣犯胃,寒熱錯雜。治法:疏肝理氣、調和脾胃。方用四逆散合左金丸、良附丸加減:柴胡12g,枳殼10 g,白芍15 g,浙貝母10 g,高良姜9 g,黃連6 g,吳茱萸3 g,甘草8 g,烏賊骨10 g,香橼10g,延胡索12 g,珍珠母30 g,蒲公英12 g。每日1劑,水煎服。服藥7劑後,症狀明顯好轉,原方繼服7劑後胃痛基本消除。
按:本案患者胃痛日久,證屬肝氣郁結,橫逆犯胃,寒熱錯雜。薛師從肝論治,以四逆散合左金丸、良附丸,數方相合,效如桴鼓。
案例3:患者,女,36歲,2013年10月23日初診。患者3年來大便幹結難下、四五日一行,常需開塞露、番瀉葉等取效一時,停藥複舊,伴頭暈頭脹、胸中憋悶,時有惡心欲吐,胃中怕涼,納少腹脹,四肢發涼,平素月經量少、有塊、色鮮紅,面色少華,舌尖紅,苔薄黃,脈沉細。中醫辨證:津血虧虛,傳導失常。治以養血潤燥、行氣通腑。方用四逆散合升降散加減:蟬蛻4g,僵蠶8 g,酒大黃6 g,姜黃8 g,柴胡10 g,枳實10 g,白芍15 g,肉苁蓉15 g,當歸10 g,苦杏仁10g,桃仁12 g,厚樸8g。每日1劑,水煎服。服藥5劑後,患者可自行排便,腹脹減輕,四肢轉溫。守方繼服5劑後,大便日一行、質軟,腹不脹,餘症基本消失。
按:本證為五髒三焦不和、冷熱壅結腸胃之間而緻便秘。辛宣上焦肺氣,則下焦自通;同時疏理中焦氣機,振奮脾氣暢達四肢;兼有津血虧虛證候,故佐以當歸、白芍、肉苁蓉、苦杏仁、桃仁以達潤腸通腑之功。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