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病的種類雖多,簡言之,不外虛實兩類。實火屬于邪實,一般用清解之法治之;虛火屬于正氣的不足,一般用溫補和滋補之法治之。然實火又名“陽火”,虛火又名“陰火”,故汪寅谷又有“陽火一清便退,陰火愈清愈起”之說。而趙養葵、李時珍等人,每以“陰火”、“陽火”立論,茲不多舉。但“陰火”與“陽火”在症狀上皆呈熱象,極易混淆,稍有不慎,必犯“虛虛、實實”之誡,其中尤以“陰火”的辨證更關重要。
為此,不揣膚淺,将“陰火”與“陽火”的證治分述如下,供臨床研究的參考。
一、陽火的形成與證治
“陽火”為實火,程鐘齡喻之為“賊火”,有賊害正氣的意義。其來源或因于“火運”的太過;或因于六**之邪;或因于飲食的積滞與情志的過激等。
古人雖有“陽火”來自外因,“陰火”成于内因的說法,但外因有從陽化熱和從陰化寒的不同;内因亦有君火為實和相火為虛的區别。在臨床時,必須根據火的性質與正氣的虛實,綜合分析,才能概括全面。
“陽火”不論在表在裡,均呈現一派火熱的證候。然火能傷陰,亦能動風,其變證多見津枯、血燥、掉眩、僵直、瘡痍、痛癢等病。
火熱病常見的症狀為:煩躁,谵語,狂妄,喜飲冷,小便赤澀,大便燥結,腹痛痞滿,蒸蒸發熱,濈濈汗出,惡熱不欲近衣;或體如燔炭,無汗氣粗,面色紅而光亮,唇紅,口焦,舌绛,苔黃燥裂,布滿芒刺;精神亢奮,目喜開而多言,聲音響亮,氣力充實,脈象多見實、大、浮、數、滑或沉滑有力。
綜合以上脈證,不論其為内因、外因之邪,确審為正氣不衰,邪氣有餘的,便可診為“陽火”實證。
治療“陽火”如救火焚,決不可因循拖延,然亦必須分清表裡,掌握标本、先後辨證論治的準則,才能獲得預期的效果。
治療“陽火”,如火郁不伸,表閉火不能外達,則以升發之劑治之。《素問·六元正紀大論》雲:“火郁發之”,是本證的治則,應禁用寒涼之藥。若火邪入裡,陰氣未傷的,宜以苦寒之劑清之;陰氣已傷的,則用甘寒之劑滋之;邪熱燥結在裡,具有痞、滿、燥、堅、實諸證者,則以苦鹹寒之劑下之;若五志之火内發,猝然昏倒,筋骨不用,宜以苦寒急折其上炎之火,繼用甘寒以滋其陰水。
總之,治“陽火”如蕩寇剿賊,必須攻其堅壘,亦必須重視因勢利導,務使邪去而正不傷。
二、陰火的形成與證治
“陰火”的形成,多由于七情、**、勞傷等因。然亦有外邪内入,或誤治傷陽的,亦頗不乏例。“陰火”的範圍,綜合曆代醫家的著述和臨床常見的症狀,約可分為下列四類:
1、内傷脾胃
脾胃為後天之本,氣血津液所從生,故宜養而不宜傷。若飲食、勞倦、内傷脾胃,則導緻谷氣的下流而蘊為濕熱。此時非獨少陰腎水受困,亦必促成少陰的“陰火上沖”。少陰之經,上系于心,但心尊不受邪,有邪則心包代受。《靈樞·邪客》雲:“故諸邪之在于心者,皆在心之包絡。”如是,包絡相火受“陰火”之擾,乃有大熱、煩渴、脈洪大等熱證出現。針對這種病理,李東垣制訂了以補中益氣湯為代表的“甘溫除熱”的治法,藥用:黃芪、人參、炙甘草以補脾氣而實表裡,升麻、柴胡以升舉清陽,橘皮理胸中之濁,當歸滋心包之血,更以白術健脾以去濕。庶脾氣健運,清陽上升,陰火下降,心包之熱解,則周身大熱自除。
2、陰虛火盛
腎為陰陽水火之根。然人體陰陽水火,必須保持平衡協調,若水火偏盛,則生寒熱之病。
陰虛則火盛,非火之真盛,實由水之不足。張景嶽雲:“蓋火性本熱,使火中無水,其熱必極,熱極則亡陰,而萬物焦枯矣。”人或欲念過極,房室耗傷,必動相火,亦涸其水;或在汗下之後,失血之餘,均能導緻水虛不能制火之證。例如:心煩、少寐、頭暈、口幹、咳嗽、盜汗、夜熱及亡血、失精等。
治療之法,不必去火,惟有補水以配火,則火自斂。趙養葵雲:“夫命門之火,乃水中之火,相依而永不相離者也。火之有餘,緣真水不足也。毫不敢去火,隻補水以配火,壯水之主以制陽光……”此深得水虛火盛之治法。臨證時,每以六味地黃湯、一陰煎,兼服歸脾丸,功效殊佳。至于苦寒損陽之劑,慎不可輕投。但“陰火”治療,取效較遲,服藥須堅持一定時期,方能取效,并須同時注意養生,殊為重要。
3、陰盛逼陽
吾人之真水真火藏之于腎,惟水中之火,宜藏不宜露,藏則能生氣,露則為病。火之不藏,源于火氣極虛,水寒極盛,逼其火而外越。正如趙養葵所雲:“平日不能節欲,以緻命門火衰,腎中陰盛,龍火無藏身之位,故遊于上而不歸……”趙氏的論述,是值得我們參考的,但龍火不藏的原因,尚不止此,其中亦有外邪内傳,從陰化寒而成的,例如《傷寒論》少陰篇:“少陰病,下利清谷,裡寒外熱,手足厥逆,身反不惡寒,其人面色赤……”,“裡寒外熱”即是陰盛逼陽,龍火不潛的反映。
昔喻嘉言治徐國桢案:傷寒病已有六、七天,證見身熱,目赤,口渴索水,但又不能飲,燥熱特甚,身卧地上,欲求入井以解除煩熱,切其脈洪大無倫,重按無力,察其得水不欲咽,診為龍火不潛,外顯假熱之象。予以附子、幹姜各五錢,人參三錢,甘草二錢,煎成冷服。服後寒戰,戛齒有聲,惡寒特盛,以重棉和頭複之,尚縮手不肯與診,陰寒之證始顯,再與前藥一劑,微汗熱退而愈。按此案以索水不欲咽,和脈大無倫、重按無力等證,診為真寒假熱的重證,故用通脈四逆湯加人參,以急救亡失之陽而取得立竿見影之效。
此外,亦有因于誤治,損傷陽氣而成的。例如:誤汗之後,身熱,面赤,筋惕肉瞤,振振欲擗地;誤下之後,身熱不甯,躁煩特甚;亦有汗下之後,額上汗出,氣高作喘,面赤如朱……例如《傷寒論》太陽篇的真武湯證、幹姜附子湯證、茯苓四逆湯證等。
龍火不藏的常見證候有:上身大熱,**冰冷,人事昏沉者;有咽喉腫痛,咳嗽喘促者;有自汗,心煩,大便欲出,小便不禁者;有面赤如朱,不思茶水,而胸腹痛甚欲按者;有口舌生瘡,牙縫流血者;有吐血而心煩不安者;有消渴而飲一溲二者……陰盛逼陽之脈,每見洪大無倫,或兩尺虛軟,或見細數,但都按之無力為其特點。
以上的證候,輕者以辛熱之藥雜于壯水劑中,導之下行,所謂“導龍入海,引火歸原”,如右歸飲、八味地黃湯之類;重者,則不摻陰柔之品,采用“四逆湯類”以急救亡失之陽。
虛陽上竄,吐紅特甚的,鎮陰煎加童便,效果很是理想;痰涎湧逆、喘鳴氣急、下虛上實的,獨參湯調服黑錫丹奇效。若陽虛已極,姜附無功時,宋人的金液丹,間灸氣海、關元、太溪等**,壯數愈多,效力方顯,以匡四逆輩的不逮。
經治療後,陽氣恢複,龍火潛藏,仍繼服甘溫之藥,以促進生化之源。并須遠房帏,養心甯神,或運用氣功療法以鞏固療效,頗屬重要。
4、肝氣抑郁
肝郁之火,多為情志之病。因肝屬木,木性喜條達,肝氣喜舒暢,若人情志抑郁,神氣不暢,則氣郁為火,相火乃發,婦女患此者,尤屬多見。趙羽皇雲:“蓋肝性善怒,其氣上行則順,下行則郁。郁極則火動而諸病生矣。故發于上則頭眩耳鳴,而或目赤;發于中則胸滿、脅痛,而或吞酸;發于下則少腹疼疝,而或溲溺不利;發于外則寒熱往來,似瘧非瘧,凡此諸證,何莫非肝之象乎?”
另外,肝郁之病,複有脾虛不能培木,腎虛不能涵木而成者;因肝木端賴水土之滋培,失之則違其疏洩之性,郁屈而不伸,于是則有克脾傷陰的不同。肝病及脾,人多易識,而肝病傷陰,人多忽略,因肝腎為乙癸同源,皆内藏相火,今氣郁于肝,必火動于腎,相火封藏不固,使精血暗耗,則火動益甚。常見有骨蒸夜熱,頭目眩暈,心煩不寐,食少痰多,咳紅嘔血等證。
治療肝郁之火,斷乎不能用苦寒之藥,惟在調達肝氣,順其性而治之,方為得體。《素問·六元正紀大論》雲:“木郁達之”。達者,條達舒暢之義,如逍遙散,方中的白術、茯苓助土以培木;芍藥、當歸補血以滋木;薄荷、煨姜均能透達木郁,尤以柴胡善能條達肝膽,升發火郁,相合成劑,頗符合“木郁達之”的治則。除用逍遙散治療外,如兼有脾虛證候的,間服補中益氣湯;腎虛火動的,兼用地黃丸,均可随證施治。
茲附“陰火”證醫案四例如下
1、内傷脾胃例
平某,男,37歲。體弱,素有肝胃不和,十月中旬,突然咳血,咳嗽,午後發熱,飲食衰減,周身倦怠無力,二便尚調,其脈虛數,舌質色淡、苔薄白不燥。餘以其咳血證而身熱脈數,恐傷其陰,乃拟加味救肺飲,加阿膠四錢。服兩劑後血雖止,轉增腹痛,洩瀉,煩悸,脘悶,不欲食,午後發熱達39℃,脈仍虛數,時見一止,診為虛勞腹痛,榮衛雙虛之證,乃拟小建中湯,建立中氣,暫緩裡急。服藥後,腹痛果愈,但熱仍不退,周身無力,頭暈,少氣,飲食不思,腹瀉未已,脈象同前。乃仿東垣補中益氣湯,另加生甘草二錢,以瀉心包之熱,三劑後體溫正常,腹瀉亦止,飲食逐增,後以歸脾湯進退收功。
2、陰虛火盛例
姜某,男,46歲。素有便血之症,經常頭目眩暈,面赤,耳鳴,時覺一團火氣上沖,午後更覺顯著,一日便後,突然頭暈仆地,經家人發覺,急邀餘診。此時患者已蘇醒,但記憶力頓失,環顧其子女,不能一呼其名。自雲恍如夢中,頭暈,煩熱,言語遲緩而有力,面色發赤,舌質紅幹無苔,脈大、兩尺更顯。餘認此證為下虛,由于陰虧陽亢,已非一日,水不制火,不能涵木,所以頭目眩暈而仆倒。今乘更衣之勞,津注于下,火炎于上,故有此變。神明失其主宰,故神智不慧,情境俱忘,法當補水配火,以制陽光。乃拟大劑六味地黃湯,加玳瑁、阿膠、生龍牡、麥冬、人參、五味,文火慢煎取濃汁,時時呷服。三劑後,頭暈與煩熱顯著減輕,但精神仍恍惚,記憶時好時壞,乃制專翕大生膏與歸脾丸兩方,囑其交替服用,三月後諸證霍然而愈。
3、陰盛逼陽例
吳某,男,48歲。一日因大聲喊唱,突然吐血,逐漸增多。心内發燒,躁煩異常。曾服百合固金湯與荷葉丸,病反加劇。切其脈洪大而軟,沉取無力,視其舌質淡而胖大,苔濕白滑,頭上出虛汗,自稱:“心内煩亂,氣不夠用,嗓子覺痛,渴不欲飲。”餘診為陰盛逼陽,龍火浮越之重證。乃拟鎮陰煎,童便一碗為引,急煎服之。服第一煎後,血即見少,精神穩定,第二煎即不吐,複診改用桂附地黃湯合生脈飲。又兩劑諸證向愈,惟覺疲乏無力,動則氣短心悸,乃以歸脾湯送金匮腎氣丸,約月餘始恢複正常。
4、肝郁生火例
陳某,女,32歲。因母病重抑郁而生病。其證:心煩,頭暈,失眠,胸脅滿悶,午後發燒,貼近磚牆始爽。飲食乏味,口苦,時時太息。經期不準,前後參差,量少色紫,腰腹痛脹。曾服芩連四物加理氣之藥無效。切其脈弦細而直,望之面容消瘦,兩頰帶赤,唇舌俱紅,少苔。診為氣郁生火,血虛不能柔肝之證。因屢服苦寒,脾陽被抑,清陽之氣不得升達所緻,乃處一方:粉葛一錢,升麻五分,羌活五分,獨活五分,防風一錢,芍藥三錢,生、炙甘草各二錢,人參一錢,姜棗為引。
連服兩劑,發熱漸退。心煩少安,餘證依然。改用:柴胡、芍藥、當歸各四錢,茯苓、白術、炙甘草各三錢,牡丹皮二錢,黑栀子一錢,煨姜、薄荷各五分,香附、郁金各一錢,鼈甲、牡蛎各三錢。服藥後,一夜酣睡,心胸豁然,漸能飲食,但覺精神疲乏,周身無力。乃以歸脾湯間服逍遙丸,六七日後,午後之熱全退,體力逐漸增加,後以參苓白術散與逍遙丸交替服用,月經亦漸準。
本文摘自:《劉渡舟醫論醫話100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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