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師馮世綸教授學習感悟---胡希恕經方醫學系列學習之體會篇H001
作者:高建忠
編輯:不忘初心
每位臨床醫生在其成長過程中,在不同的階段可能會遇到各種發展中的“瓶頸”。這種“瓶頸”會讓我們在較長的一段時間裡臨床水平徘徊不前,原地踏步。力争在較短的時間段内突破這一“瓶頸”,會為我們赢得更多的臨床生命。那麼,如何突破這一發展中的“瓶頸”呢?在臨證中反複實踐、進一步思考,這是方法之一;在臨證中進一步讀書、學習,這也是方法之一;當然,最快捷的方法也許是老師的點撥,跟師學習更是重要的方法之一。
對于經方和時方,筆者經過多年的臨床實踐,逐步體會到兩點:
第一點是經方與時方的組方境界不同。舉例來說,我在臨床上治療“熱淋”,早期從濕熱下注入手,使用時方八正散方加減,效果不錯。後來從少陽病入手,使用經方柴胡劑加減,效果更好。在這樣的臨床實踐中反複思考,逐步體會到很多經方的組方更側重于“治病求本”,而部分時方的組方更多着眼于“治病”。
第二點是不論使用經方、時方,甚至是單味藥,療效的取得是建立在方證對應基礎上的。方書中可以洋洋灑灑記錄很多證和相應的很多方劑,但我們經常感覺到在臨床上不好使。對于臨床醫生的方證對應,并不是教材中的某證用某方,而是臨床醫生開出來的處方和面前病人的病證相對應。這張處方包括所用方劑、藥物加減、每味藥物的劑量,以及劑數和煎服法。病人的病證包括就診時的證情、就診前的治療、就診後可能的證情演變等等。某病分幾個證型,每一證型用哪一方,即使掌握再多,甚至說起來口若懸河,并不意味着肯定能成為一名有療效的醫生。反而部分成名的醫生中,有終生善用某一方(或某幾方)、某一味藥(或幾味藥)而療效頗佳。為什麼?能不能做到臨證時的方證對應是取得療效的關鍵。正如馮世綸老師所說:“無論是經方派,還是時方派,最終都要把辨證論治落實到‘方證相對’。‘證候→方藥’乃是中醫所有辨證方法的最終目的。換言之,方證對應是中醫所有辨證的尖端。”
當明白這兩點的時候,我意識到,要想進一步提高自己的臨床水平,學習經方的方證對應是當務之急。于是在2010年3月,拜當代經方大家馮世綸老師為師,侍診抄方3個月,結合反複閱讀老師的著作,對經方的認識、使用有了一個大的飛躍。之後近1年的臨床,在同行眼裡,處方有了較大的變化。自己的體會:處方越開越小,用藥越來越準,處方的感覺越來越好。
“醫者,意也。”學習中醫,知識的積累固然重要,但當知識累積到一定程度時,智慧就顯得更為重要了,這也就是古人說的“悟”。跟師學習也同樣如此。“象其形者死,學其神者活。”老師更主要的作用在于點撥、啟悟,弟子所學最為重要的是治病處方境界的提升。
跟馮老學習,收獲是多方面的。往大裡說,學到了馮老對中醫、對經方的堅守、艱守。往小裡說,學到了經方方證的具體應用。茲舉方證應用方面的收獲數例如下。
1、治療發熱可以“心狠手辣”
當年上海中醫界祝味菊用藥被稱為“心狠手辣”。跟馮老臨證抄方,最為震撼的一點是馮老屢用大青龍湯治療小兒發熱,生麻黃常用18g,生石膏常用45g,甚至100g,且療效奇佳。
如治療徐姓患兒,4歲。發熱,有痰,盜汗,苔白,脈浮緊。
處方:麻黃18g,桂枝10g,杏仁10g,炙甘草6g,桔梗10g,蒼術15g,生薏仁18g,敗醬草18g,清半夏15g,生石膏45g,生姜15g,大棗20g。水煎服。服半劑,當晚即汗出熱退,止後服。
筆者在驚歎之餘,想到了四個字:“心狠手辣”。退而靜思,小兒外感發熱,病為太陽陽明外邪裡熱,邪實、邪閉,去邪宜速。否則因循姑息,易生変證。
筆者于2011年2月11日治療一患兒,男,6歲。發熱2天,不食不飲,精神欠佳,時時沉睡,不咳無痰,也無四逆。服用“肥兒丸”1次(6粒),大便2次,發熱稍減,繼又轉甚。服西藥退熱藥,也隻有短時之效。舌苔黃白薄膩,脈數。患兒單熱不寒,無汗出。不渴不飲,腹軟無明顯拒按。
單熱不寒,又無汗出,舌苔膩,服肥兒丸有效,考慮為裡實熱之陽明“胃家實”證。但患兒不渴不飲,腹軟無明顯拒按,處方時又犯猶豫。思之再三,處一調胃承氣湯,總覺不妥。思及馮老用大青龍湯治療小兒發熱,去邪宜速,緩則正氣不支,遂處以大承氣湯。
處方:生大黃(後下)6g,芒硝(分沖)6g,枳實6g,厚樸6g,1劑水煎服。患兒服藥1次,瀉下3次,熱退,精神好轉,知饑索食,次日痊愈。
按:單從辨證分析,本案很難辨出大承氣湯證。除單熱不寒、舌苔黃白膩、脈數外,似沒有其他證據支持承氣湯證。
進一步分析,盡管時時沉睡,但沒有“四逆”表現,結合病起2天,不考慮“三陰證”。
在“三陽證”中,無寒熱往來,不考慮少陽證;
但熱不寒,且無咳、喘,不考慮太陽證。
唯一可能就是陽明證。
無汗,除外白虎湯證;
服肥兒丸有效,考慮承氣湯證。
在選用承氣湯類方時,本應選用以瀉熱為專長的調胃承氣湯方。但考慮到患兒年幼,不食不饑,去邪緩則易生他變,故徑直投用大承氣湯,半劑即邪去正複而愈。
需要說明的是,本案中的腹診為臨床如實記錄。如果有誤,可能和筆者的腹診水平及患兒配合有限有關。
2、小青龍湯可以這樣加減
久咳、夜咳、冬季咳,以及寒哮,多見小青龍湯證。小青龍湯方是筆者治療咳、喘、哮最常用方之一。但臨證每見部分患者,根據脈、舌、症,可辨出小青龍湯證,唯有汗出一症不支持。遇到這種情況,筆者以前處理方式是麻黃用炙麻黃,或加收斂藥,或棄用小青龍湯而改用他方。
跟馮老師後,發現馮老每例患者幾乎都要問“出汗嗎?”“汗多嗎?”太陽病,如果有汗,馮老用桂枝劑;無汗,用麻黃劑。退而靜思,小青龍湯證有汗出是不可以用麻黃的。重讀《傷寒論》第40條,見方後加減中有“若喘,去麻黃,加杏仁半升,去皮尖。”小青龍湯去麻黃加杏仁,不就由麻黃劑變為桂枝劑了嗎?這不正符合有汗用桂枝劑嗎?于是,在我的臨證中,就變成了:“若汗,去麻黃,加杏仁”。
筆者于2011年1月4日治一患者,男,65歲。近5年來間歇性咳嗽,冬季較甚,“立春”後緩解。食冷及受涼易誘發或加重。近1周夜咳較甚,不得安睡。伴見咽幹、咽癢,胸悶,痰不多,納食欠佳,不喜飲,連續性咳嗽後有汗出。舌質淡暗,舌苔薄白,脈細弦緩。
辨為寒飲咳嗽,選用小青龍湯去麻黃加杏仁散寒通陽化飲。
處方:桂枝9g,生白芍12g,炒杏仁12g,幹姜3g,細辛3g,五味子9g,姜半夏9g,生甘草3g。5劑水煎服。
患者當日服1劑,晚上即能安睡,5劑服完,咳嗽明顯減輕,胸部暢快,納食有增。原方稍作調整,繼服14劑,無不适,停藥。
按:“有汗用桂枝,無汗用麻黃”,這是中醫後學者耳熟能詳的一句話,但要真正明白這句話的含意,需要我們在臨床中體會,需要真正活用到臨證中。
本案夜咳、冬季咳、食冷咳,結合舌象、脈象,辨為小青龍湯證無疑。但小青龍湯證理當無汗,而本案患者易汗出,如服小青龍湯原方,盡管咳嗽一症會暫時減輕,但汗出一症會加重,緻使接方困難。
而去麻黃加杏仁,即轉為桂枝劑,不但不會使汗出加重,反而可以治療汗出。一藥之挪移,都需要開一悟境,得之不易。
3、五苓散方如此好用
五苓散方溫陽利水,為曆代醫家常用名方。跟師前,筆者對本方使用甚少,原因是對方證把握不準,成事有限,誤事有餘。跟随馮老師學習時,見馮老屢用五苓散方治療飲病,見效可謂立竿見影。馮老用五苓散方多抓住三點,一是口幹,二是尿頻或者尿不利,三是有汗,除外其他邪實,屬外邪裡飲證,即可投用五苓散方。如2010年3月22日治療梁某案:“梁某,女,56歲,頭暈3月,目眩,口幹,小便頻,有汗。苔白,脈弦細。處方:桂枝10g,茯苓12g,澤瀉12g,豬苓10g,蒼術12g,清半夏15g。7劑水煎服。”
筆者于2010年12月8日治療一患者,女,72歲。近2~3月來四肢疲軟無力,心慌心悸,易驚眠差,時有烘熱汗出,間歇性頭痛。口幹,尿頻,夜尿4~5次。昨日突發左側耳垂下方腫脹、觸痛(西醫診斷為“腮腺炎”)。多年來便秘,常服“瀉藥”,大便幹結,3~4日1行。有“高血壓病”史,血壓維持欠穩定。體瘦面白,語聲無力。舌質淡暗,舌苔薄白,脈細弦緩。
根據乏力、心悸、易驚、有汗等表現辨為太陽病桂枝甘草龍骨牡蛎加人參湯證;
根據口幹、尿頻、夜尿多、有汗辨為太陽病五苓散證;
結合便秘,加枳實、瓜蒌仁。
“腮腺炎”屬新病,常規本當先治療新病,後治療宿疾,但考慮到患者高齡體弱久病,舌象、脈象并未見明顯邪實,故治療上暫不考慮,觀察藥後反應再行更方。
處方:桂枝12g,炙甘草6g,生龍、牡(各)30g,茯苓15g,豬苓15g,澤瀉15g,生白術15g,瓜蒌仁18g,紅參9g,枳實9g。上方服藥7劑後,腮腺區腫痛全消,四肢無力、心慌、心悸明顯好轉,尿頻、便秘俱有好轉。上方繼服14劑,諸症緩解,生活質量明顯改善。
按:本案患者高齡體弱,新病、宿病并見,諸症表現雜亂且較重,辨證較難入手。尤其是按常規很難辨出五苓散證而投用五苓散方。按馮老辨方證法,常可化難為易,屢收奇效。
4、先辨六經、八綱絕非空言
馮老在學術上力倡先辨六經、八綱,繼辨方證。“經方治病是先辨六經、八綱,繼辨方證,求得方證對應而治愈疾病。”馮老在臨床上,對每例患者都是如此辨證論治。遇有疑難病例,總是以八綱為手段,在六經與方證之間反複斟酌、推敲。
更年期綜合征,很多患者陰陽失調,氣血紊亂,諸症紛出。筆者在跟師前,每以柴胡加龍骨牡蛎湯加減治療,效者多,不效者亦常有。跟随馮老後,發現馮老治療本病,有用柴胡加龍骨牡蛎湯治療者,但更常用的是柴胡桂枝幹姜湯。面對同一患者,馮老辨為柴胡桂枝幹姜湯方證,而我卻辨為柴胡加龍骨牡蛎湯方證。百思不解,請教馮老。
馮老說:“不要直接辨方證,先辨六經、八綱呀。在表、裡、半表半裡之中,如果你辨出是半表半裡證,繼續辨陰、陽屬性。如果是半表半裡陽證,那就是少陽病,進一步你可以辨出柴胡加龍骨牡蛎湯證;如果是半表半裡陰證,那就是厥陰病,進一步你可以辨出柴胡桂枝幹姜湯證”。原來如此!原來二方證的區别在于陰、陽二字上,原來自己在使用柴胡加龍骨牡蛎湯時竟然不辨陰、陽!我突然明白,什麼叫“勝讀十年書”!
筆者于2010年12月28日治療一患者,女,51歲。近2年心煩心悸,失眠多夢,乏力懶動,時有烘熱汗出,納食欠佳,大便偏幹,手足四逆。停經1年。舌質暗紅,舌苔白,脈細弦。
證屬半表半裡陰證,方證屬柴胡桂枝幹姜湯證。
處方:柴胡9g,桂枝9g,幹姜6g,天花粉12g,黃芩12g,生龍、牡(各)30g,姜半夏9g,茯苓12g,炙甘草6g。7劑水煎服。藥後諸症有所改善,随症加減治療1月餘,諸症緩解。
按:類似病例筆者在跟師之前多用柴胡加龍骨牡蛎湯加減治療,倒也多能見效。但跟随馮老學習後,改為柴胡桂枝幹姜湯加減治療,體會到療效較前明顯提高。
馮老治療胃病常用外台茯苓飲方,治療失眠常用柴胡桂枝幹姜湯方,但這樣用方的前提是此胃病屬太陰病,此失眠屬厥陰病,必須先辨六經。馮老于2010年3月13日曾接診一女性患者,45歲,自訴“胃有點脹得慌,頂得慌,2年了,吃東西還行,有時有點泛酸。”經四診,馮老書寫醫案為:“胃脘不适2年,口幹,四逆,少腹痛,大便幹2日1行。苔白,脈沉細。”處方為:柴胡12g,黃芩10g,天花粉12g,生龍、牡(各)15g,桂枝10g,幹姜6g,當歸10g,白芍10g,川芎6g,生白術18g,澤瀉18g,茯苓12g,炙甘草6g。
本案不選用外台茯苓飲的原因在于辨六經屬厥陰。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