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仲瑛:中醫診法技巧(都是精華)
| 導言:中醫診法是中醫看病基礎,通過診法辨證,通過辨證而處方。周師詳細講述中醫師診病之法:“以神會神”“問有重點”“脈不能輕,也不可玄”“外感重舌,雜病重脈”……臨證可細細品讀,對初進臨床者頗多指導,臨床多年者亦有啟發。
著名中醫學家、國醫大師周仲瑛教授
60年中醫診法之體會
周仲瑛
一、新手上路,重問輕望
周老曾說一般中醫剛出道時都很重視問診,生怕問有不周,遺漏重要線索,以至辨證有誤而失治誤治。這是由于初出茅廬,對脈診“在心了了,指下難明”,對望、聞二診也缺乏經驗積累,總感到所望、所聞多大緻相同,似乎“老虎吃天,無處下爪”,隻有依靠詳細問診、甚至面面俱到才能了解病情,此不得已而為之,正是中醫新手上路之通病。
從目前使用的新世紀全國高等中醫藥院校規劃教材《中醫診斷學》來看,也将問診列為該書開篇第一章,置于四診之首,似乎問診地位的擡升已漸成為目前中醫界的共識。殊不知同一疾病,病人體質及耐受性不同,病人的感受各異,同一症狀的叙述自然也難免有所差别;另外,病人的職業、受教程度及語言表達能力不一,同一病苦的表述也不盡相同;更何況病人提供的臨床資料是否完全可靠,是否摻有“水分”,也不好盡知。所以,在中醫診法中能否将問診做為四診之首,實有進一步探讨的必要。
根據周老個人的體會,随着臨證經驗的不斷積累,當功夫達到一定程度時,才能逐漸發覺望診的重要性,這正是中醫診法中難以示人的重要技巧之一。從重問輕望,到先望後問,甚至于最後完全有把握望而不問,是中醫臨證功夫日臻成熟、爐火純青的重要标志之一。
周老曾講,病人病情的輕重,病證的寒熱虛實,病位的表裡上下,有經驗的中醫一眼望過去往往就八九不離十。病人的言語未必句句皆真,而病人的神色形态卻往往難以造假。所以周老強調:“古人‘望而知之謂之神,’并将望診置于四診之首實寓有深意。”
現代科學也證實,人類獲得的信息,90%是依靠視覺獲取的,故望診在收集患者辨證信息方面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追溯先賢扁鵲望齊侯之色、仲景斷仲宣四十而眉落,讓人不能不驚歎中醫望診的神奇。《内經》有“面如漆柴者,心先死”,屬絕症;《四診抉微》曾說:“十指如杵,肺有病”;曆代還有“胖人多痰,瘦人多火”、“肥人多中風,瘦人多勞嗽”等,皆為一望便知,問題是為醫者能否處處留心,若熟視無睹,甚至視而不見,何能有裨于中醫臨證水平的提高?
中醫如是,西醫也同樣如此。如尿毒症病人面色蒼白,心衰、缺氧病人口唇紫绀,風心病二尖瓣狹窄兩顴紫紅,肝硬化病人出現蜘蛛痣、肝掌、顔面黧黑,以及甲亢、黏液性水腫、傷寒、系統性紅斑狼瘡患者等都有特殊的病容,也是一望便知。
二、“以神會神”,直透深心
醫生與患者之間的信息交流,除了語言外,還需要心靈溝通,故望診之中首重望神。望診雖有望全身、望局部、望舌、望排洩物、望指紋等内容,但能否一望便知,關鍵是醫生要有犀利的目光,“以神會神”,善于捕捉病人的眼神,直透身心,抓取第一印象。特别是對身心疾病、功能性疾病及亞健康狀态的患者。
“以神會神”這種提法見于清代石壽棠《醫原·望神須察神氣論》,其曰:“望而知之謂之神,既稱之曰神,必能以我之神,會彼之神。夫人之神氣,栖于兩目,而曆乎百體,尤必統百體察之……人之神氣,在有意無意之間流露最真,醫者清心凝神,一會即覺,不宜過泥,泥則私意一起,醫者與病者神氣相混,反覺疑似,難以捉摸。此又以神會神之妙理也。”說明醫者在望診時,要在剛一接觸病人的瞬間,病人還未注意(有意無意之間)時,靜心凝神,明察秋毫,在非常短暫的時間内直視病人的目光,并通過心靈的窗戶,直透病人内心深處,從而窺探并掌握病人内部病情變化的信息。因此,望診時要求醫者用神專一,明察秋毫,善于用己之神去察他人之神,以自己的意識與病人的意識進行交會、交流、溝通,從而獲得病人神的有無、衰旺,内心深處的憂傷、悲憤、思戀以及内部髒腑功能活動表現的真實情況等。
因為人為萬物之靈,富有思想、感情,當病人發現醫生在注視自己時,往往會表現拘謹,有所掩飾,影響其神的真實情況。而醫生如果過于用意,進行長時間的觀察,也往往容易産生主觀想法,而影響了觀察所得,反而不易作出正确的判斷。所以,望神的最佳時機是醫生剛一接觸病人的瞬間,病人尚未注意、毫無拘謹、沒有掩飾的時候,此時所表現的神氣、内心深處的活動才最為可靠。
周老強調,這種“一會即覺”、“以神會神”的能力,是中醫望診的重要技巧之一,需要平時在臨床和生活實踐中不斷加以訓練才能逐步獲得。
從《史記·扁鵲倉公列傳》所載扁鵲能“視見垣一方人,以此視病,盡見五髒癥結,特以診脈為名耳”來看,若能從“以神會神”、洞悉細微上不斷加以訓練,進而發展到能“盡見五髒癥結”的水平,則起死回生、“拯黎民于水火”,完全有可能如探囊取物,不費吹灰之力。
三、診法之要,曰陰曰陽
《素問·陰陽應象大論》曰:“善診者,察色按脈,先别陰陽。”《景嶽全書·傳忠錄》也說:“凡診病施治,必須先審陰陽,乃為醫道之綱領。陰陽無謬,治焉有差?醫道雖繁,而可以一言蔽之者,曰陰陽而已。”中醫四診所察的内容雖不勝繁多,僅脈學、舌診方面的專著汗牛充棟,但若要概括起來,其實隻有“陰陽” 二字。所以,掌握四診内容的關鍵要抓陰陽,要善于從病人病情表現的相反、對立中去把握病情的陰陽、表裡、寒熱、虛實、标本等,從而為中醫辨證用藥提供第一手資料。
任何疾病的發生,其實都是人體陰陽失調的表現,“有諸内,必形諸外。”病人病性是寒、是熱,病勢屬虛、屬實,病位在表、在裡,或在髒、在腑;病人是急性病容,還是慢性病容;危重病人是屬内閉,還是外脫等,僅從望診上就是截然不同,判若霄壤,隻要稍加留心,一望便知。聞、問、切三診也同樣如此。從聞診來看,好言者為熱,相反,懶言者為寒;言壯者為實,言微者則為虛。問診方面,喜進熱飲者為胃寒,喜進涼飲者則為胃熱;腹痛喜按者為虛,腹痛拒按者則為實。浮脈主表,則沉脈自然主裡;數脈主熱,遲脈自然主寒;脈搏有力為實,無力自然為虛。為醫者應善于從這種陰陽對立、正反不同的反複比較中不斷提升自己的臨床觀察能力,見微知著,明察秋毫之末,這正是苦練中醫四診基本功的重要内容之一。
數千年來,中醫在這方面積累了極為豐富的經驗。如僅從望診來說,《靈樞·五色篇》曰:“五色各見其部,察其浮沉,以知淺深;察其澤夭,以觀成敗;察其散抟,以知遠近;視色上下,以知病處”。清代名醫汪宏結合自己的臨證經驗,在《望診遵經》中進一步發揮為望浮沉辨病位之表裡、察清濁辨病性之陰陽、觀微甚辨邪正之虛實、視散抟辨病程之長短、别澤夭辨預後之吉兇等,都是從陰陽對立中去把握病情的變化。《靈樞·五色篇》還說:“色從外部走内部者,其病從外走内;其色從内走外者,其病從内走外。”可見,古人不但善于從陰陽對立中抓住四診的要領,而且還特别重視從陰陽的轉化中把握病情的進退,均值得我們在臨床上高度重視。
四、問有重點,針針見血
一般中醫問診都強調系統、全面、仔細,其實,周老認為沒有必要像“十問歌”那樣面面俱到。因為每一個疾病都有自身的病因病機演變規律,從而在臨床表現上有各自的特點,應抓住這些要害,問有重點,力争每句都能問在點子上,針針見血,才能有助于中醫診療水平的不斷提高。
1.圍繞辨證
辨證是中醫論治的前提,故問有重點,首先應圍繞辨證有目的地去問。如考慮病人是熱證,就要問口渴嗎?尿黃與否?大便幹結嗎?以求進一步确證。同時還要進一步問清是哪一髒的火熱,如病人心煩易怒多為肝火偏旺,夜寐難眠多為心火上憂,易饑多食多為胃火熾盛等。
2.緊扣主症
主症是病人就診時的主要病苦,也是我們臨證時首先要解決的主要矛盾,故問有重點,當緊扣主症,不能“脫題”、“跑題”。
如外感高熱病人就要問惡寒不惡寒,有無汗出,發熱的時間及特點等。若惡寒與發熱同時出現,提示邪熱在表;寒熱往來,提示熱郁衛氣表裡之間;壯熱、潮熱,但熱不寒,為邪熱在裡,氣分熱盛;身熱午後較高,遷延難解,身熱不揚者,多屬濕熱郁蒸;發熱晝減夜甚,提示邪熱深伏營分。除此之外,還應進一步審查發熱的伴随症狀,如但熱無汗,系風寒襲表,或裡熱兼感外寒;雖出汗,但汗出不暢,熱随汗而減者,屬濕熱遏表;汗出蒸蒸,熱不随汗而減者,為裡熱鸱張;汗随戰栗而出,為邪熱欲解或正氣欲脫;渴欲引飲者多屬裡熱熾盛;口渴咽幹便燥者,提示熱邪傷津;渴不欲飲多屬濕熱郁蒸;腹滿脹痛,大便秘結或溏垢,提示燥熱内結;伴神志或體表九竅出血,為營血熱盛;兼見盜汗、顴紅、手足心熱等,表示熱傷真陰。如是圍繞主症,問有重點,才能區别不同的發熱,從而直接為辨證用藥提供依據。
3.先發制人
根據病機發展、演變規律,推測該病可能出現哪些兼夾證候,再進一步有目的地深入探問,如是可以掌握主動,先發制人,這是周老在多年臨床實踐中摸索出來的重要問診技巧之一。
如遇到兩脅脹滿、胸悶腹脹、喜太息的肝郁病人,要想到氣有餘便是火,氣郁随時可以化火,應進一步問清病人是否兼有心煩易怒、口幹口苦、溲黃便秘等火熱表現;還應進一步想到肝火還極易引動肝風,肝風既可以上冒巅頂,出現頭暈目眩,還可以旁走四肢,出現肢體麻木、拘攣等,所以有進一步了解病人是否有頭目、肢體方面症狀的必要。與此同時,還要注意肝火旺的病人既有可能一方面克犯脾土,出現納差食少、脘腹脹滿;還有一方面可能傷耗腎陰,甚至肝陽化風,出現頭暈目眩,甚或中風等。如是則問有向導,洞微燭幽,分辨蛛絲馬迹,則自有先見之明。正如喻嘉言所言:“大指一指獨麻者,三年内定中風”,可見臨證善問兼夾,甚至還可以預測疾病的發生。
五、脈不能輕,也不可玄
周老認為,診脈既不能神化,玄乎其玄,也不能像有些人認為就是一根桡動脈而已。西醫認為甲亢、發熱、嚴重貧血的病人可出現水沖脈,心包積液或心包炎時可出現奇脈,即吸氣時脈搏明顯減弱或消失的現象。說明西醫不但有診脈的内容,而且也可以用來診斷疾病。中醫診脈的内容相當豐富,曆經數千年的發展,已成為一門相對獨立的學科,至今仍能有效地指導臨床實踐,更應引起我們的高度重視。
臨床上,凡是病人脈弦滑有力而數,一般為痰火偏旺,多見于高血壓、高血脂的病人。凡是結代脈,病人肯定就有心律不齊,正如《傷寒論》所說的“心動悸,脈結代”。濡脈在發熱病人中出現,西醫叫做相對緩脈,是診斷傷寒病的依據之一,中醫認為濕熱為患,多纏綿難愈。由于脈搏是受植物神經支配,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所以它是人體内客觀情況的真實反映,可以直接為中醫辨證用藥服務。
周老曾依靠診脈,斷定兩例月經剛過4~5天的病人已經懷孕。其中一例是閉經,月經才來了一次,單靠診脈就确定她已有喜,果然最後還生了一個男孩。這就是《素問·平人氣象論》上說的“婦人手少陰脈動甚者,妊子也”。周老體會,這種妊娠滑脈明顯的,多見于體質壯實的女性,體質弱小的一般不明顯。
東南大學某院士顧某某多髒衰,病實體虛,久病卧床,按理不應當出現弦大有力的脈,但病人卻恰恰相反,屬脈證相反。周老認為患者預後不好,故斷病人将不久于人世,果不到三月撒手人寰。高人早逝,殊多感傷,但也足證中醫憑脈斷病不無道理。
古人對診脈不但高度重視,而且也特别考究。《傷寒論》開首第一條:“太陽之為病,脈浮,頭項強痛而惡寒。”是先論脈而後論症,脈在症之先。《金匮要略》通篇的題目都是“辨某某病脈證并治”,《千金要方》在辨治髒腑病證時都是以“脈論第一”置于篇首,就不難看出古聖先賢對診脈的重視。
單就浮脈而言,邪犯于表,氣血奮起驅邪于外,故脈應之而浮。故有“浮脈為陽表病居”、“有一分浮脈就有一分表證”之說。換句話說,若病人頭痛、惡寒,看起來很象表證,但若脈不浮,就很難說它是太陽表證,更不能用單純發汗的方法進行治療。相反,凡是病人有浮脈,說明人體氣血充盈于表,因而不論是什麼病,也不要管病程有多久,首先應考慮該病可能為表邪未解或者由于表邪不解引發的其他疾患。治療自當因勢利導,驅邪外出。緣此,周老以汗法為主,治療過腎炎水腫、急性瀉痢、黃疸型肝炎、支氣管哮喘、過敏性鼻炎、類風濕性關節炎及荨麻疹等,皆有療效,以緻多年來一直想将這方面的經驗寫成“汗法的變通應用”一文。當然,浮脈也有不主表的時候,但那屬于另一個問題。如脈象浮大而按之空虛的,或者尺部獨不足的,往往見于戴陽虛煩假熱之病人,與我們所言“如水漂木”之浮脈自然不同。浮脈如此,沉脈主裡,數脈主熱,遲脈主寒,脈搏有力屬實,無力主虛,皆可類推。
六、外感重舌,雜病重脈
察舌與診脈是中醫四診中最有特色的内容,二者常合參互用,以判斷疾病的表、裡、寒、熱、虛、實,進退、吉兇、預後等,但周老從多年的臨床實踐中體會到,在外感急症方面,尤應重視驗舌;在内傷雜病方面,則首當重視診脈。
外感六淫及疫疠之氣,雖脈也為之應,但舌質與舌苔的變化相對更快、更早、更為明顯,因而對臨床的指導意義更大。在這方面,溫病學家為我們積累了極為豐富的經驗。舌質方面,若溫熱犯于衛表,僅舌邊尖紅;若熱邪由表入裡,進入氣分,則舌紅;若由氣入營,則舌绛;若由營入血,則舌質深绛。若舌苔由白變黃、由黃變灰、由灰變黑,則表示着熱輕、熱重、熱極的不同變化。另外,溫病察舌還應注意以手扪之,一則審其氣之寒溫,二則審其是否潤澤,以察津液之榮枯。至于陰傷而緻胃陰不足者,舌白而幹;腎陰不足者,舌紅而幹。若外感初起,舌面涎多苔厚而舌質起裂紋,舌尖紅者,屬内有伏熱而兼新感,宜先辛涼開透,繼則以清内伏之熱為主。
舌苔可以決定時病的治療,而雜病的舌苔,在辨證論治過程中,有時隻能起參考作用。比如消渴的病人而見膩苔,并不妨礙養陰潤燥藥的運用,但在用時要注意輕靈一些,避免過于滋膩,或者在清養之劑中稍加一些藿香、佩蘭、白蔻、蒼術、陳皮等,以資調理。若因見膩苔,而大量應用半夏、厚樸、草果、草蔻之類苦溫燥濕就有失妥當,甚至反而加重病情。虛勞、肺痨的病人也同樣如此。
對于内傷雜病,特别是久病纏身、高年體虛之人,舌脈相比,脈診的意義更大。同時浮、中、沉三候中,沉候更為重要,更能反映人體内部的真實情況。如久病之人,面紅,心煩,口渴喜飲,汗多,脈象卻細弱無力,證似陰虛火旺,實屬氣陰兩虛。既不能單純作陰虛論治,更不能用一派苦寒瀉火之劑,應重用甘溫益氣之品,使氣陰漸複,逐步調治而愈。如不察脈象,但見陰虛火旺之象,便輕率地用滋陰瀉火之劑,則氣愈虛而陰更難複。非但無功,反而有過,可不慎諸!
七、疑難重症,莫忘診腹
腹為陰海,内居髒腑,為水谷之鄉、氣血之源。十二經脈及沖、任、帶、陰維、陰跷等經脈都與腹部有直接聯系,可見,腹部為全身經脈循行最多、穴位分布最密的部位。腹部十二募穴又内通五髒六腑,為窺視髒腑之孔道。特别是腹部還有神阙、氣海、關元等要穴,尤為候脾胃、腎元及沖任之氣的要地。緣此,周老強調凡臨床遇到病有疑難、症有危重的病人,莫忘診腹。
古人認為,腹部猶如人身上的爐冶,包裹腸胃并消化食物,所以應長得又圓又長,又厚又堅。凡腹皮寬厚,為五谷豐盈之象,主壽;婦人凡腹皮寬大者,多子。反之,腹部塌陷,甚至如舟狀者,多屬髒腑薄弱、氣血虛衰之像,古人有“腹皮着背,不出三年死”之說。
周老認為,凡臨床上遇到疑似難決之證,注意及時診腹,往往不難撥雲見日,化難為易。如寒證的病人證據不足,猶豫難決之際,以腹診求之,若腹部皮膚按之發涼者,則可斷為寒證無疑。
同時注意,若發涼而拒按者,則為寒實;若暖手按壓覺舒适者,則為虛寒,可見腹診還可以進一步區分寒證的虛實。與此同時,還可以提示寒證的病位。如臍下寒,多提示腎陽不足;臍周發涼,多為脾胃虛冷;臍上涼,多為心肺陽虛;兩脅腹發涼,多為肝膽生發之氣不足。
反之,對疑似熱證的病人也同樣可以如此。若腹部皮膚按之熱或灼手者,則可斷為熱證無疑,若喜冷而拒按者,則為實熱證。若脈候有熱象,而腹候不熱者,或自感手足熱,按胸腹不熱者,或初按覺熱久按則減者,則為表熱;若重按腹而其熱灼手者為伏熱;熱不易去,初按不覺熱,久按灼手者為濕遏熱伏于内;初按熱甚,久按熱更甚者,是邪熱熾盛在裡等。
腹部不但為髒腑之宮城,同時還為氣機升降出入之樞紐,“出入廢,則神機化滅;升降息,則氣立孤危”。因此,周老強調對危急重症患者必須重視診腹。如高熱昏迷的病人,若叠用清熱瀉火、涼血解毒、化痰開竅之劑不效,若摸之腹部脹滿硬痛,立即以大承氣湯峻下,往往随着熱毒下洩而神志立醒。此即“與其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若不注意腹診,何以能轉危為安,所以危急重症病人注意診腹往往又有特殊的意義。若危重病人少腹冰冷者,為陽氣欲絕,随時可能有生命危險;若治療後臍下轉溫者,則為陽氣回複,而系正勝邪卻之吉兆。
八、四診合參,萬舉萬全
《難經·六十一難》說:“望而知之謂之神,聞而知之謂之聖,問而知之謂之工,切脈而知之謂之巧。”由于望、聞、問、切是從不同角度收集臨床信息,各有其獨特的作用,不能互相取代,故周老認為,四診合參并用,各有側重,是中醫診病的優良傳統,也是減少辨證失誤,提高臨床療效的關鍵。
為醫者雖對望診或脈診某一診法有高深的造詣,功力老道,稀有難逢,但也不能以偏概全,忽視其他診法,甚至以一診代替四診。正如《醫門法律》所說:“望聞問切,醫之不可缺一。”《四診抉微》也說:“然診有四,在昔神聖相傳,莫不并重。”仲聖在《傷寒論·自序》中也曾批評言:“省疾問病,務在口給。相對斯須,便處湯藥。按寸不及尺,握手不及足,人迎趺陽,三部不參……,明堂阙庭,盡不見察,所謂窺管而已。夫欲視死别生,實為難矣。”
疾病表現複雜多端,也隻有四診合參,知常達變,才能抓住疾病的本質。比如鼻流清涕,一般認為是外寒襲肺,可是《尤在泾醫案》卻有“咳甚夜間,肌熱午後,此陰虧也;濁痰咳唾,鼻流清涕,是肺熱也”的說法。單就鼻流清涕而言,外感風寒是其常,陰傷肺熱是其變。若不結合病人有肺陰不足、肺熱有餘的其他見症,則焉能斷此鼻流清涕為熱從竅瀉的臨床表現?
古人将診脈列于四診之末,重在以脈合病,以便脈證互參、色脈相合,如是“有者求之,無者求之”,萬舉萬全。周老常言,現代不少人隻重從症辨證,不重辨脈,甚至動辄“舍脈從症”;反之,卻有個别人隻強調診脈以斷病,而忽略其他診法,實為當代中醫的一大憾事。
九、病案附錄
1.從望痰下手,開肺化飲療臌脹
沈某,男,50歲。因發熱,便下紫血而入院。
檢查時脘下觸有包塊,但不痛,經治發熱下血均瘥,而腹部日漸膨脹,漸至臍突,青筋暴露。經用補氣、運脾、溫腎、逐水諸法俱不效,住院半年有餘,反複檢查既非肝硬化腹水,也非腎病,難以明确辨病診斷。
當時天氣日冷,見其伴有明顯的咳喘,咯吐多量白色泡沫痰液,苔白,脈弦。周老重新辨證認為病人雖屬血瘀氣滞、肝脾兩傷、水濕内停,但當前的病機主要為寒飲伏肺,肺氣不宣,通調失司,乃迳取小青龍湯原方,溫肺化飲,開上啟下,意圖通過開肺以利尿,化飲以消水。
藥後腹水随咳喘咯痰的改善而日漸消退,經月痊愈。但亦未見小便明顯增多,足證前人“治飲不在利小便,而在通陽化氣”的論點,實為經驗之談。
2.以望診為主,化痰祛瘀治肥胖
楊某,男,46歲。1999年12月16日初診。
患者高血脂、肥胖20餘年,大腹便便,腹壁脂肪肥厚,形體壅腫,體重已達103公斤。
刻診:患者頭額有包塊隆起,面紅油光,左側頭痛,困倦乏力,苔黃薄膩質暗紫,脈細滑數。證屬痰瘀阻絡,治當化痰祛瘀通絡。
藥用:熟大黃4g(後下),炒萊菔子12g,生楂肉15g,澤蘭15g,澤瀉15g,荷葉15g,決明子15g,海藻15g,天仙藤15g,炒蒼術10g,大腹皮15g,鬼箭羽15g,川芎10g,法半夏10g。
1月後來診,面容消瘦,腹壁肌肉肥厚有所松軟,困倦現象改善,面部充血偏淡,大便開始每日2~3次,拉出大量油脂,近逐漸好轉,原有肩周炎也逐漸減輕,脈細緩,苔黃膩質暗紅。治守前法再進,上方加制首烏12g,片姜黃10g。
3月後再診,患者體重降至86kg,複查血脂已降至正常範圍,腹壁明顯縮小,肢體靈活,體力增加,已無不适。
按:中醫向有胖人多痰之說。從患者大腹便便,形體壅腫,頭額有包塊隆起,辨其為痰濁内盛不難。然有形痰濁留内,阻滞脈絡,血行不暢則瘀血易生,從患者頭痛、舌暗紫,進而辨其為痰瘀阻絡,則為一難也;從病人面紅、苔黃、脈數,又進而辨為痰瘀化熱,則為二難也;在辨痰、辨瘀、辨熱的基礎上,不被困倦乏力氣虛之象所惑,據其苔膩、脈滑,而辨其為水谷不化精微,痰濕困脾,因實緻虛,此為三難也。三難既破,對其治療則如順水揚帆。方中選法夏、蒼術、萊菔子、荷葉、大腹皮、海藻、澤蘭、澤瀉運脾燥濕,化痰利水,執中央以運上下;加生楂肉、鬼箭羽、川芎、天仙藤祛瘀通絡,消積散結;大黃、決明子通降郁火,蕩滌瘀熱,推陳緻新。如是痰濁化,陳莝除,瘀散熱清,則肥胖消,血脂降,壅滞之症自除。
3.通過深入問診,溫運脾陽療心悸
範氏女性,心慌胸悶,心前區不适半年餘,寐差多夢,胃脘脹痛,食欲不振,大便稀溏,苔薄,脈細。心電圖查見低電壓、房性早搏。拟診為病毒性心肌炎。前醫屢投養心安神劑,并用西藥均罔效。
分析患者雖以心悸胸悶為主症,但追查病史,發病前曾患暴注下洩,且便溏經久不愈。遂斷為證屬中陽虛餒,脾運失司,化源虧乏,子病及母,心營不暢所緻。方取附子理中湯溫運中陽為主,複入丹參飲加遠志、菖蒲通脈甯心,心脾合治,俾中陽得振,心脈通暢。
藥服1周,竟然心悸能平,脘宇脹痛若失,便溏轉實。
4.結合腹診,從結胸退肺炎高熱
張某某,女,57歲。病經3天,因沐浴乘涼,而緻惡寒,頭痛,繼則發熱,無汗,肌膚如灼,入夜熱盛則神志欠清,微有咳嗽,咳痰色黃,量少不爽,昨起又增左胸疼痛,咳則引痛尤甚,胸悶脘痞,時時嘔惡痰涎,口苦,渴欲涼飲而不多,大便質幹量少,舌苔淡黃白膩,上有黏沫,質暗紅,脈小滑數。
檢查:體溫39.4℃,脈搏105次/分,急性病容,胸部左下七八肋間叩診音濁,語顫增強,呼吸音減弱。胸透:左下肺見大片狀模糊陰影,邊緣不清。印象為肺部炎症,肺膿瘍?查白細胞總數41,200/mm3,中性90%,淋巴10%。痰培養3次,均為非溶血性鍊球菌。
辨證論治:入院頭兩天,以風暑夾濕襲表,邪犯肺衛治療。用新加香薷飲、桑菊飲加減,不效。第3日身熱39.5℃汗出不解,熱勢不揚,時有惡風,咳嗽不著,左胸疼痛,胸悶,心煩,泛惡,嘔吐多量痰沫黏水,脘部痞塞脹滿,按之作痛,大便先後3次,幹溏相雜,舌苔淡黃黏膩,底白,質暗紅,脈細滑。據症分析,是屬病邪由衛入氣,從上傳中,熱郁胸膈,痰熱中阻,濕食互結,肺胃同病,病理重點在于胃腑,表現結胸證候。治拟清宣郁熱,化痰開結。
取栀豉湯合小陷胸湯加味:
淡豆豉12g,姜黃連2.4g,全瓜蒌15g,川樸3g,光杏仁、炒枳實、黑山栀、炒萊菔子各9g,法半夏、廣郁金、旋覆花(包煎)各6g,橘皮、姜竹茹各4.5g。
贊賞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