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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詞鑒賞〗唐代詩詞賞析:《李商隐篇》104首<61-80>


唐代詩詞賞析:

《李商隐篇》104首<61-80>

目錄

61《齊宮詞》
62《日射》
63《詠史》
64《端居》
65《碧城三首(其一)》
66《為有》
67《柳》
68《落花》
69《王十二兄》
70《無題四首(其二)》
71《籌筆驿》
72《二月二日》
73《隋宮(紫泉宮殿鎖煙霞)》
74《杜司勳》
75《寄令狐郎中》
76《夢澤》
77《風雨》
78《贈柳》
79《憶梅》
80《北齊二首》
61《齊宮詞》
永壽兵來夜不扃,

  金蓮無複印中庭。

  梁台歌管三更罷,

  猶自風搖九子鈴。

  李商隐詩鑒賞

  這首詩題為“齊宮詞”,卻兼詠齊、梁兩代。

  前兩句“永壽兵來夜不扃,金蓮無複印中庭。”

  寫南齊亡國。齊廢帝寵潘妃,專為她修建永壽、玉壽、神仙等豪華宮殿;又鑿金為蓮花,貼放于地,令潘妃行走其上,說是“步步生蓮花”。永元三年(501),雍州刺史蕭衍(即後來的梁武帝)率兵入建康,齊将為内應,夜開門,勒兵入殿。當晚廢帝在含德殿笙歌作樂方罷,還未睡着,卻被斬。在實際中,這個事件時間跨度大是一個相當長的時間過程,而詩人單刀直入,截取橫斷面,從兵來國亡之夜着筆,将“永壽”、“金蓮”等情事不露痕迹地融化在裡面,不僅簡煉緊湊地交代了南齊的覆亡,刻畫出了廢帝死前茫然不覺、縱情享樂的荒淫昏聩,而且透露出亡國前的種種奢淫情況。由此卻可窺見南齊亡國的原因、過程和曆史教訓。

  這種集中概括的寫法頗象戲劇作品把場景限制在一定時間、空間範圍,構成具有尖銳戲劇沖突的場面,通過幕前交代幕後一樣。将“含德殿”改為“永壽殿”,将夜開宮門改為“夜不扃”,這種細節上的改動,同樣出于集中、強烈地反映生活的需要。廢帝國亡身死,是以“金蓮無複印中庭”這種富于暗示性的詠歎之筆輕輕帶出。“無複”一語,似諷似慨,寓諷于慨。

  後兩句“梁台歌管三更罷,猶自風搖九子鈴。”轉寫梁台(宮)歌管。梁台實即不久前齊廢與潘妃荒淫享樂的齊宮,不過宮殿易主而已。“歌管三更”與“夜不扃”、“猶自”與“無複”呼應。在同樣的地點、同樣的時間,不同的角色上演相同的故事。詩人既沒有對梁台歌管作正面描寫,更不訴諸平闆的叙述議論,而是抓住“九子鈴”這一細小事物加以巧妙的暗示。

  九子鈴是宮殿寺觀的飾物。史載齊廢帝曾剝取莊嚴寺的玉九子鈴來裝飾潘妃宮殿。這在廢帝的荒淫生活中雖隻是小插曲,卻頗具典型意義。詩人特意讓九子鈴出現在“梁台歌管三更罷”之時,不僅串貫了齊、梁兩代,而且讓它發揮豐富的暗示作用。

  以靜托喧,暗示梁台歌管的喧鬧。詩人虛點“梁台歌管”,實寫歌管聲歇(“罷”)後寂靜中傳來的“風搖九子鈴”的聲響,巧妙地暗示出不久前的喧鬧。因為在喧天的歌管聲中是聽不到鈴聲的。“九子鈴”是齊廢帝奢淫、荒唐行為的突出表現,這個亡齊遺物出現在梁宮歌管聲中,暗示了梁宮新主繼承的是亡齊舊衣缽,“猶自”一語,點明此意。 62《日射》
日射紗窗風撼扉,

  香羅拭手春事違。

  回廊四合掩寂寞,

  碧鹦鹉對紅薔薇。

  李商隐詩鑒賞

  這首抒情詩寫的是空閨少婦的怨情。同類題材在唐人詩中并不少見,如王昌齡《閨怨》就是著名的一首:“ 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末句點明離愁,是直抒其情的寫法。可是本篇卻不一樣,它避開正面抒情,沒有一個字涉及怨情,隻是在那位閨中少婦無意識地搓弄手中羅帕的動作中,微微逗露那麼一點兒百無聊賴的幽怨氣息。整首詩緻力于用環境景物的描繪來渲染氣氛。一、二句“日射紗窗風撼扉,香羅拭手春事違。”描寫春景。映射于紗窗上的明媚陽光、撼響門扉的風及院子裡盛開的紅薔薇花,都表明季節已進入春光逝去的初夏。三、四句“回廊四合掩寂寞,碧鹦鹉對紅薔薇。”描寫女主人公仍置身于空寂的庭園中,重門掩閉,回廊四合,除了籠架上栖息的綠毛鹦鹉,别無伴侶。人事的孤寂寥落與自然風光的生趣盎然,構成奇異而鮮明的對比。作品盡管沒有直接抒述情感,但将足以引起情緒活動的種種景物和整個環境再現了出來,也就不難窺測主人公面對韶華流逝傷感索寞的心理,通篇色彩鮮麗而情味凄冷,以麗筆寫哀思,有冷暖相形之妙。這種“盡在不言中”的表現手法,正體現了詩人婉曲達意的獨特作風。 63《詠史》
北湖南埭水漫漫,

  一片降旗百尺竿。

  三百年間同曉夢,

  鐘山何處有龍盤?

  李商隐詩鑒賞

  這首詠史詩,借三國孫權立國以至陳亡這一曆史時期中建都金陵的幾個朝代新陳代謝的史實來抒發感慨,首句“北湖南埭水漫漫”突出了六朝故都的典型景色。北湖即玄武湖,南埭即雞鳴埭,是六朝帝王尋歡作樂的地方。可是經過了改朝換代,同一個“北湖”,同一個“南埭”,過去曾經看過綵舟容與,聽過笙歌叠唱,而今天隻剩下了汪洋一片。詩人懷着撫今感昔的情緒,把“北湖”“南埭”這兩處名勝和漫漫湖水扣合起來寫,表現出空虛渺茫之感。

  第一句“北湖南埭水漫漫”,詩人是把六朝興廢之感融彙到茫茫湖水的形象之中,而第二句“一片降旗百尺竿”,是通過具體事物的特寫,形象地表現了六朝王運之終。在此“一片降旗”成為六朝曆代王朝末葉的總的象征。“降旗”的典故原來和石頭城有關,但詩人寫了“降旗”不算,還用“百尺竿”作為進一步的襯托。“降旗”“一片”,分外可嗤;竿高“百尺”,愈見其辱。無論是從“一片”的廣度或者是從“百尺”的高度來看曆史,六朝中的一些末代封建統治者,荒淫之深,昏庸之甚,無恥之極,都可想而知了。

  第三、四句“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是一個轉折,詩人囊括六朝三百年恥辱的曆史。

  從孫吳到陳亡的三百年時間不算太短,但六朝諸代,紛紛更叠,恰好似淩晨殘夢,說什麼鐘山龍蟠,形勢險要,又有什麼根據呢?鐘山即紫金山。傳說諸葛亮看到金陵形勢之雄,曾說:“鐘山龍蟠,石城虎踞,帝王之宅也。”然而在李商隐看來,三百年間,孫吳、東晉、宋、齊、梁、陳,曾先後定都于此,全都亡國,可見“國之存亡,在人傑不在地靈”( 屈複《玉谿生詩意》卷七)。前二句的“北湖”、“南埭”已經為下文的“龍盤”之地伏根,而“一片降旗”偏偏就高高豎起在石頭城上,則更證明地險之不足憑了。“鐘山何處有龍盤?”詩人用反問的形式,加強了否定的語氣,真是一針見血的快語。這一快語之所以妙,妙在作者是帶着形象來判斷的。詩人對“龍盤”王氣的思考,不但扣合着六朝的山,扣合着曆史上的“一片降旗”,還扣合着眼前的漫漫北湖;不但扣合着某一朝代的覆亡,還扣合着三百年滄桑。他的“王氣無憑論”,實際上是“三百年間”一場“曉夢”的絕妙的藝術概括。詩作熔寫景、議論于一爐,兼有含蓄與明快之勝。

  巧妙地使典型景象的層層揭示與深切意蘊的層層吐露相結合。他描寫了一幅飽經六朝興廢的湖光山色,而隐藏在背後的意蘊,則是“龍盤”之險并不可憑。

  “水漫漫”是詩人從當今廢景來揭示意蘊;“一片降旗”是從曆史興亡來揭示意蘊。“三百年來”則是把“一片降旗”所顯示的改朝換代,糅合為“曉夢”一場,渾然無迹,而又作為導勢,引出了早已盤旋在詩人心頭的感慨“鐘山何處有龍盤”的沉着明快之語,形成了詩的高潮。看來“龍盤”無處尋覓,六朝如此,正在走向衰亡的晚唐政權亦是如此。 64《端居》
遠書歸夢兩悠悠,

  隻有空床敵素秋。

  階下青苔與紅樹,

  雨中寥落月中愁。

  李商隐詩鑒賞

  這是作者滞留異鄉,思念妻子之作。題目“端居”,即閑居之意。

  首句“遠書歸夢兩悠悠”詩人遠離家鄉和親人,已經很久了。妻子從遠方的來信,是客居異鄉寂寞生活的慰藉,但已很久沒有收到。在這寂寞的清秋之夜,得不到家人音訊的傷感變得如此強烈,為寂寞所吞齧的靈魂便自然想從“歸夢”中尋求慰藉。即使是短暫的夢中相聚,也可稍慰難挨的相思。但一覺醒來,竟是悠悠相别經年,魂魄未曾入夢。“遠書歸夢兩悠悠”,正是詩人在盼遠書而不至、覓歸夢而不成的情境下,無奈地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悠悠”二字形象地顯出遠書、歸夢的邈遠難期,也傳神地表現出希望兩皆落空時怅然若失的情态。而雙方山川阻隔、别後經年的時空遠隔,也隐見于言外。

  次句“隻有空床敵素秋”寫中宵醒後寂寥凄寒的感受。素秋指秋天。使人聯想起潔白清冷的秋霜,皎潔凄寒的秋月,清澈寒冷的秋水,聯想起一切散發着蕭瑟凄寒氣息的秋天景物。對于一個身處異鄉的客子來說,這凄寒的“素秋”便不僅引動了滿腹的愁緒,而且是一種不堪忍受的重壓。然而,詩人可以用來和它對“敵”的卻“隻有空床”而已。清代馮浩《玉谿生詩箋注》引楊守智評說:“'敵’字險而穩。”這裡本可用一個比較平穩而渾成的“對”字。但“對”隻表現“空床”與“素秋”默默相對的寂寥清冷之狀,偏于客觀描繪。而“敵”則除了含有“對”的意思外,還傳出空床獨寝的人無法承受“素秋”的清寥凄寒,又不得不承受的心靈深處的凄怆,那種凄神徹骨的感受,偏于主觀刻畫。

  三、四兩句“階下青苔與紅樹,雨中寥落月中愁。”

  從室内的“空床”移向室外的“青苔”、“紅樹”。但并非客觀描繪,而是移情入景,使客觀景物對象化。

  寂居異鄉,平日少有人來往,階前長滿了青苔,更顯出寓所的冷寂。紅樹,則正是暮秋特有的景象。青苔、紅樹,色調本來是比較明麗的,但由于是在迷蒙雨色、朦胧夜月的籠罩下,色調便顯得黯淡模糊。在滿懷愁緒的詩人眼裡,這“階下青苔與紅樹”似乎也在默默相對中呈現出一種無言的愁緒和清冷的意緒。這兩句中“青苔”與“紅樹”,“雨中”與“月中”,“寥落”與“愁”,都是互文錯舉。“雨中”與“月中”,似乎不大可能是同一夜間出現的景象。但當詩人面對其中的一幅月夕圖景時,自不妨同時在心中浮現起先前經曆過的另一幅雨夕圖景。這樣把眼前的實景和記憶中的景色交織在一起,無形中将時間擴展延伸了,暗示出如此般地輾轉不寐,思念遠人,已非一夕。同時,這三組詞兩兩互文錯舉,後兩組又句中自對,又使詩句具有一種回環流動的美。如果聯系一開頭的“遠書”、“歸夢”來體味,那麼這“雨中寥落月中愁”的青苔、紅樹,似乎還可以讓我們聯想起相互遠隔的雙方“各在天一涯”默默相思的情景。風雨之夕,月明之夜,胸懷愁緒而寥落之情難以排遣,不禁令人滿腹怅然,亦生憐惜之心。 65《碧城三首(其一)》
碧城十二曲闌幹,

  犀辟塵埃玉辟寒。

  阆苑有書多附鶴,

  女床無樹不栖鸾。

  星沉海底當窗見,

  雨過河源隔座看。

  若是曉珠明又定,

  一生長對水精盤。

  李商隐詩鑒賞

  《碧城三首》是李商隐詩最難懂的篇章之一,曆來衆說紛纭。清代姚培謙認為是“君門難進之詞”(《李義山詩集箋》);朱彜尊謂,第三首末聯的“武皇”,唐人常用來指玄宗,應是諷刺唐明皇和楊貴妃;紀昀認為三首都是寓言,然所寓之意則不甚可知;明代胡震亨則認為:“ 此似詠唐時貴主事。唐初公主多自請出家,與二教(指佛教、道教)人媟近。商隐同時如文安、浔陽、平恩、邵陽、永嘉、永安、義昌、安康諸主,皆先後丐為道士,築觀在外。史即不言他醜,于防閑複行召入,頗著微詞。”(以上均見《李義山詩集輯評》)程夢星、馮浩、張采田等均贊同此說,認為朱氏之說未免迂曲。其實,第三首末聯雲:“《武皇内傳》分明在,莫道人間總不知。”兩句諷刺意味非常明顯;而“莫道”雲雲,又似非指明皇而言,因為他和楊貴妃的事,在唐代是人所共知的,李商隐之前,白居易的《長恨歌》、陳鴻的《長恨歌傳》,早就明白寫過;而且全詩三首的主人公都是女子,似以胡震亨說較為可信。

  詩以第一首開頭二字為題,與“無題”詩同類。

  此首以仙女喻入道的公主,從居處、服飾、日常生活等方面,寫她們身雖入道,而塵心不斷,情欲未除。

  首句“碧城十二曲闌幹”寫仙人居地。“碧城”即仙人住地。《太平禦覽》:“元始天尊居紫雲之閣,碧霞為城。”“十二”指碧城,形容城阙之多,非必實數,詩人《九成宮》詩亦有“十二層城阆苑西”之句。

  碧霞為城,重疊輝映,曲欄圍護,雲氣缭繞,寫出天上仙宮的奇麗景象。次句“犀辟塵埃玉辟寒”寫仙女們服飾的珍貴華美。《述異記》:“卻塵犀,海獸也,其角辟(避)塵,置之于座,塵埃不入。”《嶺表錄異》:“辟塵犀為婦人簪梳,塵不著發也。”古人認為玉德溫潤,故雲“玉辟寒”。

  接着寫仙女的日常生活,第二聯把仙女比作鸾鳥,說她們以鶴傳書。“阆苑”,傳說中仙人所居之處。

  《集仙錄》說西王母所居宮阙在“昆侖之圃,阆風之苑,有城千裡,玉樓十二”。此處含蓄地點出傳書者身份為女性。《山海經·西山經》:“女床之山,有鳥焉,其狀如翟(即野雞),五彩文,名曰鸾鳥。”朱鶴齡《李義山詩箋注》引道源注雲:“仙家以鶴傳書,白雲傳信。”這裡的“書”,實指情書。鸾鳳在古代詩文中常用來指男女情事,“ 阆苑”、“女床”亦與入道女冠關合,故程夢星稱此聯是寫“處其中者,意在定情,傳書附鶴,居然暢遂,是樹栖鸾,是則名為仙家,未離塵垢。”(《重訂李義山詩集箋注》)此聯與首二句所寫居處服飾及身份均極其高貴,應為貴家之女。

  第三聯“星沉海底當窗見,雨過河源隔座看。”

  表面上是寫仙女所見之景,實則緊接“傳書”,暗寫其由暮至朝的幽會。“星沉海底”,謂長夜将曉之際;雨腳能見,則必當晨曦已上之時。“河源”即黃河之源,此處指天河(銀河)。據宋代周密《癸辛雜識》引《荊楚歲時記》載,漢代張骞為尋河(黃河)源,曾乘槎(木筏)直至天河,遇到織女和牽牛。又宋玉《高唐賦序》寫巫山神女與楚懷王夢中相會,有“朝為行雲,暮為行雨”之句。可見,詩中“雨過河源”

  是兼用了上述兩個典故,寫仙女的佳期幽會事。因為仙女住在天上,所以星沉雨過,當窗可見,隔座能看,如在目前。

  末聯“若是曉珠明又定,一生長對水精盤。”“曉珠”指太陽。《太平禦覽》引《易參同契》:“日為流珠”。《唐詩鼓吹注》也說:“曉珠,謂日也。”“水精盤”即水晶盤。王昌齡《甘泉歌》雲:“昨夜雲生拜初月,萬年甘露水晶盤。”這裡是指月亮。上聯隔座看雨,天色已明,情人将去,所以結聯以“曉珠”緊接上文,意思是說,如果太陽明亮而且不動,永不降落,那将終無昏黑之時,仙女們隻好一生清冷獨居,無複幽會之樂了。反過來,如果昏夜不曉,即可長夜歡娛而無盡頭。詩用否定前者,肯定後者的方法,表現仙女對幽會的留戀不舍,難舍情緣。

  此詩通篇都用隐喻,寫得幽晦深曲。本來是寫人間的入道公主,卻假托為天上的仙女;本來是寫幽期密約,表面卻隻是居處、服飾和周圍的景物。詩人沒有直截了當地把所要表達的意思說出,而是采用象征、暗示、雙關、用典等表現方法,乍一讀去,似覺恍惚迷離,難明所指。然而隻要反複體味,仍能曲徑通幽,捕捉到詩的旨趣。此詩想象極其豐富,把場景安排在天上,将道教傳說和古代優美神話引入詩中,不但很好地表現了詩的主題,而且使詩顯得極其瑰偉奇麗。

  尤其是第三聯,設想之新奇,景象之壯美,用典之巧妙,詞意之幽深,達到了很高的造詣。 66《為有》
為有雲屏無限嬌,

  鳳城寒盡怕春宵。

  無端嫁得金龜婿,

  辜負香衾事早朝。

  李商隐詩鑒賞

  這首詩大約寫作于會昌六年(846)至大中五年(851)之間,即李德裕罷相以後,詩人妻王氏去世之前。這段時間李商隐個人和家庭的處境都十分艱難。

  詩歌一、二句“為有雲屏無限嬌,鳳城寒盡怕春宵。”描述一對宦家夫婦的怨情。開頭用“為有”二字把怨苦的緣由提示出來。“雲屏”,雲母屏風,指閨房陳設富麗,“ 無限嬌”稱代嬌媚無比的少婦。金屋藏嬌,兩情缱绻,當春風送暖,京城寒盡之時,便雙雙地怕起春宵來了。丈夫既富且貴,妻子年輕貌美,兩人處在雲屏環列的閨房之中,更兼暖香暗送,氣候宜人,理應有春宵苦短之感,怎麼會産生“怕”的心情呢?首句的“因”和次句的“果”顯然有抵牾之處,這就造成一種懸念引人追詢答案。

  三、四句“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

  通過少婦的口說出“怕春宵”的原因。冬寒已盡,衾枕香暖,兩口子情意款洽,本應日晏方起,可是偏偏嫁了你這個身佩金龜的作官夫婿,天不亮就要起身去早朝,害得我一個人孤零零地守在閨房裡,實在不是滋味。這些似是枕畔之言,當丈夫正欲起身離去時,妻子對他說了這番話,又好象是埋怨自己,流露出類似“悔教夫婿覓封侯”那樣一種癡情;或是責怪丈夫,向他傾訴“孤鶴從來不得眠”的苦衷。“無端”二字活畫出這位少婦嬌嗔的口吻,表達了她對丈夫、對春宵愛戀的深情。其實,妻子的苦惱也是丈夫的苦惱。

  前面的“為有”和“鳳城”二句就正面描述了丈夫的怨情。應當說他“怕春宵”比妻子有過之而無不及。

  除了留戀香衾,不願過早地離去,撇下嬌媚多情的妻子,讓她忍受春宵獨卧的痛苦;還怕聽妻子嗔怪的話,她那充滿柔情而又浸透淚水的怨言,聽了叫人不禁為之心碎。不願早起離去,又不得不早起離去。對于嬌妻,有内疚之意;對于早朝,有怨恨之情;對于愛情生活的受到損害,則有惋惜之感。“辜負”雲雲,出自妻子之口,同時也表達了丈夫的心意,顯得含蓄深婉,耐人尋味。

  這首詩的中心字眼是第二句裡的“怕”,怕什麼呢?三、四兩句的解答是“無端嫁得金龜婿,辜負香衾事早朝”。僅僅因為丈夫要早起上朝,就産生這麼大的怨氣?似乎有點不近情理。總之讀完全詩,由“怕”字造成的懸念并未完全消除,顯然,詩有言外之意,弦外之音。

  屈複的《玉谿生詩意》分析說:“玉溪以絕世香豔之才,終老幕職,晨入暮出,簿書無暇,與嫁貴婿、負香衾何異?其怨也宜。”李商隐一生長期沉淪幕府,落魄江湖,不是他沒有才能,或有才能得不到賞識,而是不幸卷入牛李黨争的漩渦之中,成了朋黨之争的受害者。當他認識到這一點時,已為時太晚,不可自拔。“無端嫁得金龜婿”所表達的正是這樣一種悔恨莫及的痛苦心情。

  這首絕句含蓄深沉而又富于變幻。前兩句一起一承,一因一果,好象比較平直。但着一“怕”字,風波頓起,情趣橫生。後面兩句圍繞着“怕”字作進一步的解說,使意境更加開拓明朗。這樣寫,前後連貫,渾然一體。其中“為有”、“無端”等語委婉盡情,極富感染力。 67《柳》
曾逐東風拂舞筵,

  樂遊春苑斷腸天。

  如何肯到清秋日,

  已帶斜陽又帶蟬!

  李商隐詩鑒賞

  這是借詠柳自傷遲暮、傾訴隐衷的一首七絕。大約是大中五年( 851)詩人在長安初應東川節度使柳仲郢之聘時所作。

  詩寫的是秋日之柳,但詩人不從眼前寫起,而是先追想它春日的情景,然後再回到眼前的柳上來。一、二句“曾逐東風拂舞筵,樂遊春苑斷腸天。”意為春日細長低垂的柳枝,随風輕揚,最易使人聯想起舞女的飄然舞姿。這個“舞”字,形象地表現春柳的婀娜多姿,同時,又把柳枝與熱鬧的舞筵結合起來,更加襯托了柳枝的歡樂。“拂舞筵”三字,仿佛使人看到柳枝同舞女一同翩翩起舞的場面,分不清誰是舞女,何為柳枝,兩者互襯,優美動人!本來是東風吹得柳枝飄動,詩中卻用一“逐”字,說柳枝在追逐東風,變被動為主動,寫出柳枝的蓬勃生氣。對句又緊接舞筵,從時、地兩個方面加重描繪,說明這不是一般的舞筵,而是春日樂遊苑上的舞筵。“斷腸天”指繁花似錦的春日,“ 斷腸”即銷魂,言花之色香使人心醉神搖。春風蕩漾,百花争豔,長安樂遊苑上,士女如雲,舞筵上觥籌交錯,歌管叠奏,紅裙飄轉,綠袖翻飛,碧綠的柳枝,同舞女一道翩翩起舞,好一幅春光明媚,繁華似錦的場景。

  三、四句“如何肯到清秋日,已帶斜陽又帶蟬!”

  卻陡然一轉,描繪出楊柳完全相反的另一種景象。“清秋”,喻秋色已深;清秋又當斜陽,環境更加凄涼。臨近生命終結的秋蟬,鳴聲更加凄厲。本來是斜陽照着柳枝,秋蟬貼在柳枝之上哀鳴,詩中卻用兩個“帶”

  字,反說柳枝“帶着”它們,此與第一句中的“逐”字一樣,又使柳枝由被動變為主動,化客觀死景為活景,表現出秋日之柳的不幸。第三句既是反诘,又是感歎,同時又是轉折。“肯”字或釋為“會”(見張相《詩詞曲語辭彙釋》),但如果解作肯不肯的“肯”,詩意似更深邈:既然秋天是如此蕭條,那你(柳)為何又肯捱到秋天來啊!言外之意是說不如不到秋天來,大有悲不欲生之痛。此處的轉折,用了“如何肯到”這樣頓挫有力的明轉,增強了對比感。春日之柳的繁盛,正反襯出秋日之柳的枯凋;春日愈是繁華得意,愈顯出秋日的零落憔悴。詩正是通過這種強烈的對比描繪,來表現對秋柳稀疏衰落的悲歎之情。兩句中,虛字運用亦很精妙。第三句“如何”、“肯到”連用,可反诘、感歎語氣更加強烈。結句“已帶”、“又帶”,更是層層推進。

  此詩句句寫柳,卻不着一個“柳”字;句句是景,又句句是情;句句詠物,又句句寫人。詩人寫此詩時,妻子剛剛病故,自己不久又将隻身赴蜀,去過那使人厭倦的幕府生涯,掉念妻子,悲歎前路,其心情之慘苦可知。詩中經曆今昔榮枯懸殊變化的秋柳,也正是詩人自傷遲暮、自歎身世的生動寫照。 68《落花》
高閣客竟去,

  小園花亂飛。

  參差連曲陌,

  迢遞送斜晖。

  腸斷未忍掃,

  眼穿仍欲稀。

  芳心向春盡,

  所得是沾衣。

  李商隐詩鑒賞

  這首詠物詩作于會昌六年(846)閑居永樂期間。

  當時,李商隐因娶王茂元之女一事得罪了牛黨的令狐绹,境況極糟。自然景物的變化極易引發他的憂思羁愁,于是便借園中落花隐約曲折地吐露自己的心境。

  詩一、二句“高閣客竟去,小園花亂飛。”寫落花景象,“ 小園花亂飛”一句不過是人皆可道之景,并不新奇;妙就妙在首聯兩句之間的聯系。落花是一種自然現象,和客去本無必然的聯系,但詩人卻說花是因客去才“亂飛”,落花成為有情物,這種因果關系的描寫頗出人意表,卻又在情理之中。落花雖然早有,客在時卻渾然不覺,待到人去樓空,客散園寂,孤獨惆怅之情襲上心頭,詩人這才注意到滿園缤紛的落花,而且生出同病相憐的情懷。

  三、四兩句“參差連曲陌,迢遞送斜晖。”分别從不同角度進一步描寫落花“亂飛”的具體情狀。

  “參差”句從空間着眼,寫落花四處紛飛,連接曲陌;“迢遞”句從時間着筆,寫落花連綿不斷,無休無止。

  詩人是立于“高閣”向下俯視,所以園内景象盡收眼底。這兩句對落花本身的描繪顯得很客觀,但對“斜晖”的點染卻透露出作者内心的騷動不安。此時此刻,在他眼前出現的“落花”和“斜晖”已經不是常人眼裡的自然現象,而是同人一樣充滿感情具有生命的事物,它們象是在同自己十分美好的青春和年華告别。

  于是整個畫面籠罩在落花餘晖這一副沉重黯淡的色調裡,透出了詩人心靈的深重傷感和悲哀。

  五、六句“腸斷未忍掃,眼穿仍欲稀。”在前面描寫的基礎上,直接抒發了詩人的情感。斷腸人又逢落花,自然倍覺傷情。“眼穿仍欲稀”一句寫出詩人的癡情和執着,他望眼欲穿,希望花莫再落,卻事與願違,枝上殘留的花朵仍然四處紛飛不止,越來越稀疏。

  “芳心向春盡,所得是沾衣”兩句,花朵用生命裝點了春天,無私地奉獻出自己的一片芳心,最終卻落得個凋零殘破、沾人衣裾的凄涼結局。這不又是詩人自身的寫照嗎?詩人素懷壯志,極欲見用于世,卻屢遭挫折,報效無門,所得隻有悲苦失望,淚落沾衣。

  落花詩在唐詩中并不少見,但大多或單純表現憐花惜花的情緒,或抒發及時行樂的感慨,很少能象李商隐這樣把詠物與身世之慨結合得天衣無縫,表現的情感又是如此哀怨動人。譬如同是詠落花,詩人還有一首《和張秀才落花詩》,其中“落花猶自舞,掃後更聞香”兩句,用舞姿來形容飛動的落花,既形象鮮明又蓬勃富有生氣,對經久不滅的花香的描寫更表現了落花形象的美好和品格的高潔,創造了新鮮的意境。

  這是詩人借落花勉勵别人不要因失敗而沉淪,這首寄寓身世之哀的《落花》詩與它相比卻是情趣迥異,另是一番意境了。 69《王十二兄》
王十二兄與畏之員外相訪見招小飲時予以悼亡日近不去因寄

  李商隐

   謝傅門庭舊末行,

  今朝歌管屬檀郎。

  更無人處簾垂地,

  欲拂塵時簟竟床。

  嵇氏幼男猶可憫,

  左家嬌女豈能忘?

  愁霖腹疾俱難遣,

  萬裡西風夜正長。

  李商隐詩鑒賞

  宣宗大中五年(851)春夏之交,李商隐的妻子王氏病故。詩人多年來官場失意,被人排斥,現在又失去了在憂患中相濡以沫的伴侶,精神上遭到極大打擊。這年秋天,商隐的内兄王十二(十二是排行)和連襟韓瞻(字畏之,時任尚書省某部員外郎)往訪商隐,邀他前往王家小飲。詩人因王氏亡故未久,心緒不好,沒有應邀。過後寫了這首詩寄給王、韓二人,抒寫深切的悼亡之情,說明未能應約的原因。

  “謝傅門庭舊末行,今朝歌管屬檀郎。”謝傅即謝安,死後追贈為太傅。這裡借指嶽丈王茂元。晉潘嶽小字檀奴,後人或稱之為檀郎,唐人多用以指女婿。

  這裡借指韓瞻。兩句是說,過去我在王家門庭之中,曾忝居諸子婿行列之末,參與過家庭的宴會,而今天的歌吹宴飲之樂,卻隻能屬于韓瞻了。李商隐娶的是王茂元的幼女,故謙稱“末行”。不過他最得茂元的喜愛。如果說,“ 舊末行”的身份所引起的是對往昔翁婿夫婦間家庭溫馨氣氛怅然若失的懷想,那麼,“今朝歌管”所帶給詩人的就隻有無邊的孤孑與凄涼了。

  “歌管屬檀郎”,“屬”字慘然。詩人感到,自己與家庭宴飲之樂已經永遠斷絕了。

  颔聯“更無人處簾垂地,欲拂塵時簟竟床。”頂上“歌管屬檀郎”,掉筆正面抒寫悼亡。對句化用潘嶽《悼亡詩》“展轉眄枕席,長簟竟床空;床空委清塵,室虛來悲風”句意。兩句以重簾垂地、長簟竟床和清塵厚積來渲染室空人亡、睹物思人。這原是悼亡詩中常用的手法和常有的意境,但此處卻不給人以蹈襲陳舊之感,寫得别具新意,極富神韻。詩人在恍惚中,感到妻子還在室内,不覺尋尋覓覓,下意識地到處搜尋那熟悉的身影,卻發現已是人迹消逝的空房,不禁發出“更無人處”的悲傷歎息。正在這時,眼光無意中落到悄然垂地的重簾上,若有所失。看到床上積滿了灰塵,過去拂拭,但定睛一看,但卻是一張除了鋪滿的長席之外别無所有的空床!這後一個舉動,不但突出了詩人目擊長簟竟床時的驚悸之感,而且表現了詩人面對空床委塵而不忍拂拭的心理,似乎那會拂去對亡妻的親切回憶。句首的“欲”字,正傳出這種欲拂而未能的意态。

  頸聯“嵇氏幼男猶可憫,左家嬌女豈能忘?”寫幼女稚子深堪憫念。嵇康之子嵇紹,十歲而喪母;左思曾為他的女兒作《嬌女詩》,有“左家有嬌女,皎皎頗白晰”之句。這裡分别以“嵇氏幼男”、“左家嬌女”借指自己的幼子袞師和女兒。失去母親憐愛的孩子是可憐的,自己孑然一身,在寂寞凄涼中稍感慰藉的,也隻有幼男嬌女,身在幽冥的妻子,想必更加系念留在人間的幼男嬌女,經受着幽顯隔絕無緣重見的痛苦,兩句又好象是對幽冥中的妻子所作的鄭重表白和深情安慰。憐念子女、自傷孤孑、悼念亡妻,這幾方面的感情内容都不露痕迹地表達出來了。袞末聯“愁霖腹疾俱難遣,萬裡西風夜正長。”在秋雨西風、漫漫長夜的背景下進一步抒寫因悼念亡妻而觸發的深長而複雜的内心痛苦。愁霖,指秋天連綿不斷的苦雨。

  腹疾,語本《左傳·昭公元年》“雨淫腹疾”,原指因淫雨而引起的腹瀉,這裡借指内心的隐痛。李商隐一生的悲劇遭遇和他的婚姻密切相關。由于他娶了王茂元的女兒,遭到朋黨勢力的忌恨,從此在仕途上坎坷曲折。這種遭遇使得詩人的婚姻籠罩着一層悲劇的陰影,造成他心靈上深刻的創傷和無法解脫的痛苦。如今王氏雖已去世,這種悲劇陰影仍在繼續。綿綿秋雨,萬裡西風,茫茫長夜,包圍着他的是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凄冷和黑暗,内心的痛苦也和這綿延不絕的秋雨一樣無法排遣,和這茫茫長夜一樣未有窮期。“西風”而說“萬裡”,“夜”而說“正長”,都寫出了在黑暗的夜晚,外界環境作用于詩人的聽覺、感覺所引起的感受。錢良擇評這首詩說:“平平寫去,凄斷欲絕。”說出了此詩平易而富感情含蘊的特色。 70《無題四首(其二)》
飒飒東風細雨來,

  芙蓉塘外有輕雷。

  金蟾齧鎖燒香入,

  玉虎牽絲汲井回。

  賈氏窺簾韓掾少,

  宓妃留枕魏王才。

  春心莫共花争發,

  一寸相思一寸灰!

  李商隐詩鑒賞

  這首無題寫一位深鎖幽閨的女子追求愛情而幻滅的絕望之情。

  首聯“飒飒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描繪環境氣氛:飒飒東風,飄來蒙蒙細雨;芙蓉塘外,傳來陣陣輕雷。既隐隐傳達了生命萌動的春天氣息,又帶有一些凄迷黯淡的色調,烘托出女主人公春心萌動和難以名狀的迷惘苦悶。東風細雨,容易令人聯想起“夢雨”的典故;芙蓉塘即蓮塘,在南朝樂府和唐人詩作中,常常代指男女相悅傳情之地;“輕雷”則又暗用司馬相如《長門賦》:“雷殷殷而響起兮,聲象君之車音。”這一系列與愛情密切相關的詞語,所給予讀者的暗示和聯想是很豐富的。紀昀說:“起二句妙有遠神,可以意會。”所謂“遠神,是指這種富于暗示性的詩歌語言所構築的渺遠的藝術意境,一種難以言傳的朦胧美。

  颔聯“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寫女子居處的幽寂。金蟾是一種蟾狀香爐;“ 鎖”指香爐的鼻鈕,可以開啟放入香料;玉虎,是用玉石裝飾的虎狀辘轳,“ 絲”指井索。室内戶外,所見者惟閉鎖的香爐,汲井的辘轳,它們襯托出女子幽處孤寂的情景和長日無聊、深鎖春光的惆怅。香爐和辘轳,在詩詞中也常和男女歡愛聯系在一起,它們同時又是牽動女主人公相思之情的東西,這從兩句分别用“香”、“絲”諧音“相”、“思”可以見出。總之,這一聯兼用賦、比,既表現女主人公深閉幽閨的孤寞,又暗示她内心時時被牽動的情絲。

  頸聯出句“賈氏窺簾韓掾少”使用賈充女與韓壽的愛情故事。見《世說新語》載:晉韓壽貌美,大臣賈充辟他為掾(僚屬)。一次充女在簾後窺見韓壽,私相慕悅,遂私通。女以皇帝賜充之西域異香贈壽。

  被充所發覺,遂以女妻壽。對句“宓妃留枕魏王才”

  使用甄後與曹植的愛情故事。見《文選·洛神賦》李善注說:魏東阿王曹植曾求娶甄氏為妃,曹操卻将她許給曹丕。甄後被讒死後,曹丕将她的遺物玉帶金镂枕送給曹植。曹植離京歸國途經洛水,夢見甄後對他說:“ 我本托心君王,其心不遂。此枕是我在家時從嫁,前與五官中郎将(曹丕),今與君王。”曹植感其事作《感甄賦》,後明帝改名《洛神賦》(句中“宓妃”即洛神,代指甄後)。由上聯的“燒香”引出賈氏窺簾,贈香韓掾;由“牽絲(思)”引出甄後留枕,情思不斷,藕斷絲連。這兩個愛情故事,盡管結局有幸有不幸,但在女主人公的意念中,無論是賈氏窺簾,愛韓壽之少俊,還是甄後情深,慕曹植之才華,都反映出青年女子追求愛情的願望之強烈,奔放。

  末聯“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突然轉折,向往美好愛情的心願切莫和春花争榮競發,因為寸寸相思都化成了灰燼!這是深鎖幽閨、渴望愛情的女主人公相思無望的痛苦呼喊。熱情轉化成幻滅的悲哀和強烈的激憤。以“春心”喻愛情的向往,是平常的比喻;但把“春心”與“花争發”聯系起來,不僅賦予“春心”以美好的形象,而且顯示了它的自然合理性。“相思”本是抽象的概念,詩人由香銷成灰聯想出“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奇句,化抽象為具象,用強烈對照的方式顯示了美好事物之毀滅,使這首詩具有一種動人心弦的悲劇美。

  李商隐寫得最好的愛情詩,幾乎全是寫失意的愛情。而這種失意的愛情中又常常融入自己的某些身世之感。在相思成灰的愛情感慨中也可窺見他仕途失意的不幸遭際。

  無題四首(其四)

  李商隐

   何處哀筝随急管,

  櫻花永巷垂楊岸。

  東家老女嫁不售,

  白日當天三月半。

  溧陽公主年十四,

  清明暖後同牆看。

  歸來展轉到五更,

  梁間燕子聞長歎。

  李商隐詩鑒賞

  開頭兩句“何處哀筝随急管,櫻花永巷垂楊岸。”

  隻是描寫環境,人物并未出場,但景物描寫中隐含着人物的感情活動。“哀筝随急管”,不隻表現出急管繁弦競逐的歡快、熱烈和喧鬧,也暗示出聽者對音樂的那種撩撥心弦的力量的特殊感受。照一般的寫法,這兩句似乎應該寫成“櫻花永巷垂楊岸,哀筝急管相馳逐”,現在卻以“何處”發問領起,先寫聞樂,再寫樂聲從櫻花盛開的深巷、垂楊飄拂的河邊傳出,傳神地表現了聽者聞樂神馳、尋聲循蹤的好奇心。

  三、四句“東家老女嫁不售,白日當天三月半。”

  寫“東家老女”婚嫁失時,自傷遲暮。宋玉《登徒子好色賦》說:“臣裡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指女兒)。”可見東家老女之所以不嫁,并非貌不美,隻是家境貧寒。這兩句先推出人物,再展開一幅麗日當天,春光将暮的圖景。不用任何說明,讀者自能想見容華絕世而婚嫁失時的東家老女面對春光将暮之哀傷。

  五、六句“溧陽公主年十四,清明暖後同牆看。”

  寫另一女子。溧陽公主是梁簡文帝的女兒,嫁侯景,為景所寵。這裡借用此名代稱貴家女子。同樣是陽春三月,麗日當天,一邊是年長難嫁,形單影隻;一邊卻是少年得志,夫婦同遊。用對比鮮明的圖景,表現了兩種不同社會地位的女子完全不同的境遇。

  結尾“歸來展轉到五更,梁間燕子聞長歎。”寫東家老女歸來後的情景。暮春三月、芳華将逝的景色,絲管競逐、賞心樂事的場面,貴家女子得意美滿的生活,觸動了她身世孤孑之感,增添内心的苦悶與哀怨。

  在漫長難挨的深夜展轉難眠。末句以不解人意的梁燕猶“聞長歎”,反襯東家老女的痛苦心情卻無人理解與同情,側面虛點,倍覺隽永而有餘味。

  曆代詩家都有以美女的無媒難嫁,朱顔的見薄于時,寓才士不遇的詩歌傳統。這首無題從内容到寫法,都很容易使我們聯想起曹植的《美女篇》、《雜詩》(南國有佳人)以及其他一些比興寓言體作品。清薛雪評說這首無題詩說:“此是一副不遇血淚,雙手掬出,何嘗是豔作。”(《一瓢詩話》)。

  李商隐的無題,以七律為主要形式。這類無題,以抒情的深細婉曲,意境的含蓄朦胧為主要特色,多取抒情主人公内心獨白的表達方式,很少叙寫事件、人物和客觀生活場景。這首七古無題卻不主抒情,不作心理刻畫,以第三人稱的表達方式,描寫出一幕有人物、有事件的生活場景,詩的旨意通過生活場景表現出來。語言樸素無華,與七律無題那種華美而富于象征暗示色彩的語言有所區别,别具一格。 71《籌筆驿》
猿鳥猶疑畏簡書,

  風雲長為護儲胥。

  徒令上将揮神筆,

  終見降王走傳車。

  管樂有才真不忝,

  關張無命欲何如?

  他年錦裡經祠廟,

  梁父吟成恨有馀。

  李商隐詩鑒賞

  籌筆驿在今四川廣元縣北,相傳三國時蜀漢諸葛亮出兵伐魏,曾駐此籌畫軍事。大中九年( 855)李商隐罷梓州幕随柳仲郢回長安,途經此驿,寫下這首詠懷古迹的詩篇。此詩同多數憑吊諸葛亮的作品一樣,頌其威名,欽其才智;同時借以寄托遺恨,抒發感慨。

  不過本篇藝術手法上,議論以抑揚交替之法,襯托以賓主拱讓之法,用事以虛實結合之法,别具一格。

  詩寫諸葛亮之威、之智、之才、之功,不是一般的贊頌,而是集中寫“恨”字。為突出“恨”字,作者用了抑揚交替的手法。首聯說猿鳥畏其軍令,風雲護其藩籬,極寫其威嚴,一揚;颔聯卻言其徒有神智,終見劉禅投降,長途乘坐驿車,被送往洛陽,蜀漢歸于敗亡,一抑;頸聯出句稱其才真無愧于管仲、樂毅,又一揚;對句寫關羽、張飛無命早亡,失卻羽翼,又一抑。抑揚之間,似是“自相矛盾”,實則文意連屬,一以貫之。以其威智,霸業理應可成,然而時無英主,結果社稷覆亡,一恨;以其才略,出師理應告捷,然而時無良将,結果未捷身死,又一恨。末聯“他年錦裡經祠廟,梁父吟成恨有馀。”是說,昔日經過錦裡(成都城南)諸葛武侯廟時,吟哦諸葛亮的《梁父吟》,猶覺遺恨無窮。而所謂“恨”,既是寫諸葛亮之“ 遺恨”,又是作者“隐然自喻”。以一抑一揚的議論來表現“恨”的情懷,顯得特别宛轉有緻。

  古典詩歌中,常有“衆賓拱主”之法。李商隐這首詩的首聯,用的就是這種手法。出句“猿鳥猶疑畏簡書”。是說,猿(一本作“魚”和鳥都畏懼諸葛亮的軍令,說明軍威尚存;對句“風雲長為護儲胥”是說,風雲還在護衛諸葛亮的營壘,說明仍有神助。正如範仲溫《詩眼》所說的:“惟義山'魚鳥’雲雲,'簡書’蓋軍中法令約束,言号令嚴明,雖千百年之後,'魚鳥’猶畏之;'儲胥’蓋軍中藩籬,言忠義貫于神明,'風雲’猶為護其壁壘也。誦此兩句,使人凜然複見孔明風烈。”這裡沒有直接刻畫諸葛亮,隻是通過猿(魚)鳥風雲的狀态來突出諸葛亮的善于治軍。猿鳥風雲的狀态在作者想象中,是由諸葛亮引起的反應,這些都作為“賓”,用以突出諸葛亮軍威這個“主”。這些作為賓的自然景物。是拟人化,有某種特别的象征意義。

  猿鳥風雲,作為籌筆驿的實景,還起到渲染氣氛的作用,使人有肅穆之感;但是并不是單純的氣氛描寫,而是化實為虛,實景虛用,以賓拱主,直接突出“孔明風烈”這一主體。

  李商隐好用典故。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卷七雲:

  “李商隐詩好積故實。”他愛把古人羅緻筆下,自由驅使,不問時代先後,都可以在他的詩境中同時出現。

  “管樂有才真不忝,關張無命欲何如”,本題所詠乃諸葛亮,則此聯對句中的關羽、張飛為其同時人,是今;管仲是春秋時人,樂毅是戰國時人,遠在三國之前,是古。用事以古今成對,出句以古人比拟諸葛亮,對句實寫諸葛亮同時人關、張,即以古對今,以虛對實,而且對得極為自然。其所以如此,是因為諸葛亮“每自比于管仲、樂毅”(《三國志·蜀書·諸葛亮傳》),故以管仲、樂毅直指諸葛亮便是很自然的事了,所以所謂“管樂”可以說雖“古”猶“今”,雖“虛”猶“實”,與關、張對舉,可稱為“奇”,然而卻又不足為奇。 72《二月二日》
二月二日江上行,

  東風日暖聞吹笙。

  花須柳眼各無賴,

  紫蝶黃蜂俱有情。

  萬裡憶歸元亮井,

  三年從事亞夫營。

  新灘莫悟遊人意,

  更作風檐夜雨聲。

  李商隐詩鑒賞

  大中五年( 851)秋,李商隐的妻子王氏亡故。

  為了謀生,他不得不應東川節度使柳仲郢之辟,入幕任節度書記,于同年十月撇下幼女稚子,隻身遠赴梓州(州治在今四川三台),開始了他一生中最後也是時間最長的一次幕府生涯。此詩應作于854年,即詩人在抑幕的第三年。

  蜀中風俗,二月二日為踏青節。詩的首句“二月二日江上行”,點明踏青節江上春遊。次句“東風日暖聞吹笙”,寫江行遊春的最初感覺和印象。和煦的東風,溫暖的旭日,都散發着融和的春意,就是那笙聲,也似乎帶着春回大地的暖意。笙簧畏潮濕,天寒吹久則聲澀不揚,須以微火香料暖笙。東風日暖,笙自然也簧暖而聲清了。“聞吹笙”和“東風日暖”分别從聽覺和感覺寫出了踏青江行的感受—— 到處是暖洋洋的春意。

  “颔聯“花須柳眼各無賴,紫蝶黃蜂俱有情。”

  寫江上春色。如果說首聯還是描寫剛接觸外界事物時一種自然的感受,這一聯則是有意尋春、賞春了。花、柳、蜂、蝶,都是春天最常見的事物,是春天生命與活力的标志,紅(花)、綠(柳)、黃、紫,更寫出了春天絢爛色彩。但這一聯不僅抒寫詩人對秾麗春色的流連陶醉,而且微婉透露出因美好春色而觸動的傷感。

  “無賴”即“無心”,與“有情”相對。花、柳是沒有人的感覺和感情的事物,它隻按自然規律行事,春天來了,便吐蕊、長葉,在東風旭日中顯示出生命的活力,散發着春天的氣息,而不顧人的悲歡哀樂,故源“無賴”。蜂、蝶是有生命的動物,春到人間,穿花繞柳,翩翩飛舞,像是滿懷喜悅宣告着春天的來臨,故說“有情”。然而,不管是無心的花柳,還是有情的蜂蝶,它們作為春色的标志,生命活力的象征,又都和失去了生命春天的詩人形成鮮明對照。“無賴者自無賴,有情者自有情,于我總無與也”( 姚培謙《李義山詩箋注》),其實還不止是“無與”,而且是一種刺激。細味“各”字、“俱”字,不難發覺其中透露出的隐痛。詩人寫江間春色,寫物遂其情,正是為了要反襯出自己的沉淪身世與凄苦心境。何焯說:

  “前半逼出憶歸,如此濃至,卻使人不覺”。這“不覺”正是詩的蘊藉處。

  頸聯“萬裡憶歸元亮井,三年從事亞夫營。”轉寫長期寄幕思歸。元亮井,用陶潛(字元亮)《歸園田居》:“井竈有遺處,桑竹殘朽株”;亞夫營,用周亞夫屯兵細柳營事,暗寓幕主的柳姓。雖用典,卻象随手拈來,信口道出。他曾說自己“無文通半頃之田,乏元亮數間之屋”,可見詩人連歸隐躬耕的起碼物質條件也沒有。“萬裡”、“三年”,表面上是寫空間的懸隔,時間的漫長,實際上正是抒寫欲歸不能的苦悶和無奈。對照着“三年已制思鄉淚,更入新年恐不禁”(《寫意》)、“三年苦霧巴江水,不為離人照屋梁”(《初起》)等詩句,不難感到“三年從事亞夫營”之中所蘊含的羁泊天涯的痛苦。

  末聯“新灘莫悟遊人意,更作風檐夜雨聲”。寫新灘流水在羁愁者耳中引起的特殊感受。春江水漲,新灘流水在一般遊春者聽來,自然是歡暢悅耳的春之歌;但在思歸不得的天涯羁旅者耳中,卻像是午夜檐間風雨的凄涼之聲,不斷撩動着自己的羁愁,所以發出“新灘莫悟遊人意”的嗟歎。本是聽者主觀感情作怪,卻說“新灘莫悟”,曲折有緻。馮浩說:“悟字入微。我方借此遣恨,乃新灘莫悟,而更作風雨凄其之态,以動我愁,真令人驅愁無地矣。”可謂深得其旨。

  李商隐許多抒寫身世之悲的詩篇,往往以深沉凝重的筆調,绮麗精工的語言,着意渲染出一種迷蒙悲凄的環境氣氛。這首詩卻以樂境寫哀思,以美麗的春色反襯自己凄苦的身世,以輕快流走的筆調抒發抑塞不舒的情懷,以清空如話的語言表現宛轉曲折的情思,具有相反相成對立統一的藝術效果。 73《隋宮(紫泉宮殿鎖煙霞)》
紫泉宮殿鎖煙霞,

  欲取蕪城作帝家。

  玉玺不緣歸日角,

  錦帆應是到天涯。

  于今腐草無螢火,

  終古垂楊有暮鴉。

  地下若逢陳後主,

  豈宜重問《後庭花》!

  李商隐詩鑒賞

  題目“隋宮”,指的是楊廣在江都營建的行宮江都宮、顯福宮和臨江宮等。

  首聯“紫泉宮殿鎖煙霞,欲取蕪城作帝家”點題。詩人把長安的宮殿和“煙霞”聯系起來,形容它巍峨壯麗,高聳入雲。用“紫泉”(長安的一條水)代替長安,也是為了選取有色彩的字面與“煙霞”相映襯,從而烘托長安宮殿的雄偉壯麗。可是,如此巍峨的宮殿,空鎖于煙霞之中,貪圖享樂、為所欲為的皇帝。

  三、四句“玉玺不緣歸日角,錦帆應是到天涯”。

  更願意住在蕪城,即江都。詩人以虛拟的語氣說:如果不是由于皇帝的玉印落到了李淵的手中,楊廣不會以遊幸江都為滿足,他的錦帆,大概一直要飄到天邊去吧!據史書記載:楊廣不僅開鑿了二千餘裡的通濟渠,多次到江都去玩;還開鑿了八百餘裡的江南河,“又拟通龍舟,置驿宮”,準備到杭州去玩,隻是未成行罷了。

  頸聯“于今腐草無螢火,終古垂楊有暮鴉。”涉及有關楊廣逸遊的兩個故實。一個是放螢:楊廣曾在洛陽景華宮征求螢火蟲數斛,“ 夜出遊山放之,光遍岩谷”;在江都也放螢取樂,還修了個“放螢院”。另一個是栽柳:白居易在《隋堤柳》中寫道:“大業年中炀天子,種柳成行夾流水;西至黃河東至淮,綠影一千三百裡。大業末年春暮月,柳色如煙絮如雪;南幸江都恣佚遊,應将此樹映龍舟。”把“螢火”和“腐草”、“垂楊”和“暮鴉”聯系起來,于一“有”一“無”的鮮明對比中感慨今昔,深寓荒淫亡國的曆史教訓。“于今腐草無螢火”,這不僅是說當年放螢的地方如今已成廢墟,隻有“腐草”而已;更深一層的含意是,楊廣為了放螢夜遊,窮搜極捕,弄得螢火蟲絕種。“終古垂楊有暮鴉”,渲染了亡國後的凄涼景象。

  上句說于今“無”,自然暗示昔日“有”;下句說終古“有”,自然暗示當日“無”。從前楊廣“乘興南遊,千帆萬馬,水陸并進,鼓樂喧天,旌旗蔽空;隋堤垂楊,暮鴉哪敢栖息!隻有在楊廣被殺,南遊已成陳迹之後,日暮歸鴉才敢飛到隋堤垂楊上過夜。這兩句今昔對比,但在藝術表現上,卻隻表現對比的一個方面,讓讀者從這一方面去想象另一方面,既感慨淋漓,又含蓄蘊藉。清代方東樹《昭昧詹言》說這兩句詩“興在象外,活極妙極,可謂絕作”,乃當之無愧。

  尾聯“地下若逢陳後主,豈宜重問《後庭花》!”

  用楊廣與陳叔寶夢中相遇的故實,以假設、反诘的語氣,把批判荒淫亡國的主題深刻地揭示出來,陳叔寶因荒淫亡國,投降隋朝,和當時隋朝的太子楊廣很相熟。楊廣當了天子,乘龍舟遊江都的時候,夢中與死去的陳叔寶及其寵妃張麗華等相遇,請張麗華舞了一曲《玉樹後庭花》。這首舞曲是陳叔寶所作。被後人斥為“亡國之音”。詩人在這裡特意提到它,意為楊廣目睹了陳叔寶荒淫亡國之事,卻不吸取教訓,既縱情龍舟之遊,又迷戀亡國之音,終于重蹈陳叔寶的覆轍,身死國滅,為天下笑。他如果在地下遇見陳叔寶的話,難道還好意思再請張麗華舞一曲《後庭花》嗎?

  問而不答,餘味無窮。 74《杜司勳》
高樓風雨感斯文,

  短翼差池不及群。

  刻意傷春複傷别,

  人間唯有杜司勳。

  李商隐詩鑒賞

  宣宗太中三年(849 )春天,李商隐曾為當時同住長安、任司勳員外郎的詩人杜牧寫過兩首詩,表達自己對他的傾慕之情。這首七絕就是其一,稱贊杜牧詩歌高超的藝術水平。

  首句“高樓風雨感斯文”,寫自己對杜牧詩歌獨特的感受。斯文,即此文,指他當時正在吟誦的杜牧詩作。這是一個風雨凄凄的春日。詩人登上高樓,憑欄四顧,隻見整個長安城都沉浸在迷茫的雨霧中。這風雨如晦的景象,正好觸動胸中郁積的傷世憂時之感。

  正是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中,詩人對杜牧的詩作也就有了更深切的感受,因為後者就是“高樓風雨”的時代環境的産物。杜牧的“斯文”,不能确指,也不必确指,應是感傷時世、憂愁風雨之作。

  次句“短翼差池不及群”,轉說自己,也暗含杜牧。差池,指燕飛時尾羽參差不齊。語出《詩·邶風·燕燕》:“燕燕于飛,差池其羽。之子于歸,遠送于野。瞻望弗及,涕泣如雨。”這是一首送别詩。李商隐用“差池”暗寓“傷别”之情。這句是說,自己正如風雨中艱難行進的弱燕,翅短力微,趕不上同群。

  這是自傷身世孤孑,不能奮飛遠飛,也是自謙才力淺短,不如杜牧。這後一層意思,正與末句“唯有”相呼應。上句因“高樓風雨”興感而兼寫雙方,這句表面上似專寫自己。其實,“ 短翼差池”之恨又豈獨李商隐!他另一首《贈杜十三司勳員外》曾深情勸勉杜牧:“心鐵已從幹镆利,鬓絲休歎雪霜垂。”正說明杜牧同樣有壯心不遂之恨。這裡隻提自己,隻是一種委婉含蓄的表達方式。

  “刻意傷春複傷别,人間唯有杜司勳。”三、四兩句極力推重杜牧的詩歌。傷春、傷别,即“高樓風雨”的憂時傷世之意與“短翼差池”的自慨身世之情,也就是這首詩的基本内容和主題。“傷春”、“傷别”,高度概括了杜牧詩歌的主要内容與基本主題,并揭示了帶有那個衰頹時代所特有的感傷情調的藝術風格。“刻意”二字,既強調其創作态度之嚴肅,又突出其運思寓意之深厚,暗示他所說的“傷春傷别”,并非尋常的男女相思離别,傷心人别有懷抱。末句“唯有”二字極高評價了杜牧在當時詩壇上的崇高地位。

  這首詩之蘊含着豐富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詩人極力稱揚杜牧,實際上含有引杜牧為同調之意。既評杜,又屬自道。正如何焯所言:“ 高樓風雨,短翼差池,玉谿方自傷春傷别,乃彌有感于司勳之文也。”

  同心相應,同氣相求,詩人在評杜、贊杜的同時,也就寄托了自己對時代和身世的深沉感慨,暗含着詩壇寂寞、知音稀少的弦外之音。 75《寄令狐郎中》
嵩雲秦樹久離居,

  雙鯉迢迢一紙書。

  休問梁園舊賓客,

  茂陵秋雨病相如。

  李商隐詩鑒賞

  這是會昌五年(845 )秋天,作者閑居洛陽時回寄給在長安的舊友令狐绹的一首詩。令狐绹當時任右司郎中,所以題稱“寄令狐郎中”。

  首句“嵩雲秦樹久離居”中,嵩、秦指自己所在的洛陽和令狐所在的長安。“嵩雲秦樹”化用杜甫《春日憶李白》的名句:“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雲、樹是分居兩地的朋友即目所見之景,也是彼此思念之情的寄托。“嵩雲秦樹”更能夠同時喚起對他們相互思念情景的想象,呈現出一副兩位朋友遙望雲樹、神馳天外的畫面。

  次句“雙鯉迢迢一紙書”是說令狐從遠方寄書問候自己。雙鯉,語出古樂府《飲馬長城窟行》:“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童烹鯉魚,中有尺素書。”

  這裡用作書信的代稱。久别遠隔,兩地思念,正當自己閑居多病、秋雨寂寥之際,忽得故交寄書殷勤問候自己,格外感到友誼的溫暖。“迢迢”、“一紙”顯出對方情意的深長和自己接讀來書時油然而生的親切感念之情。

  三、四兩句“休問梁園舊賓客,茂陵秋雨病相加。”轉寫自己目前的境況,對來書作答。據《史記·司馬相如傳》,司馬相如曾為梁孝王賓客。梁園是梁孝王的宮苑,此喻指楚幕。作者從大和三年到開成二年,曾三居绹父令狐楚幕,得到令狐楚的知遇;開成二年應進士試時又曾得到令狐绹的推薦而登第,此處以“梁園舊賓客”自比。司馬相如晚年“嘗稱病閑居,.既病免,家居茂陵”,作者會昌二年因丁母憂而離秘書省正字之職,幾年來一直閑居。這段期間,他用世心切,常感閑居生活的寂寞無聊,心情悒郁,身弱多病,此以閑居病免的司馬相如自況。

  短短十四個字,這兩句寫得凝煉含蓄,将自己過去和令狐父子的關系、當前的處境心情、對方來書的内容以及自己對故交情誼的感念融彙在一起,内涵極為豐富。閑居多病,秋雨寂寥,故人緻書問候,不但深感對方情意的殷勤,而且引起過去與令狐父子關系中一些美好事情的回憶。但想到自己落寞的身世、凄寂的處境,卻又深感有愧故人的問候,增添了無窮的喟慨。第三句用“休問”領起,便含難以言盡、欲說還休的感怆情懷,末句又以貌似客觀描述、實則寓情于景的詩句作結,不言感慨,而感慨愈深。 76《夢澤》
夢澤悲風動白茅,

  楚王葬盡滿城嬌。

  未知歌舞能多少,

  虛減宮廚為細腰。

  李商隐詩鑒賞

  大中二年(848 )秋天,作者由桂林北返長安,途經夢澤一帶時,因眼前景物的觸發,引發對曆史和人生的感慨,寫下了這首詩。夢澤,這裡約指今湖南北部長江以南、洞庭湖以北的一片湖澤地區。

  首句“夢澤悲風動白茅”寫望中所見夢澤秋天荒涼景象。茫茫湖澤荒野,極目所見,惟有連天的白茅。

  曠野上的秋風,吹動白茅,發出蕭蕭悲聲。這曠遠迷茫、充滿悲涼蕭殺氣氛的景象,本來就很容易引發懷古傷今的情感。加上這一帶原是楚國舊地,眼前的茫茫白茅又和曆史上楚國向周天子貢包茅的故事有某種意念上的關聯。第二句“楚王葬盡滿城嬌”。在詩人腦海裡想起一連串楚國舊事平常最熟悉的是楚宮細腰故事。

  相傳楚靈王好細腰的故事,先秦兩漢典籍中多所記載。例如有“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後漢書·馬廖傳》)的記載,但範圍卻由“宮中”擴展到“滿城”,為害的程度也由“多餓死”變成“葬盡”。

  突出了“好細腰”的楚王這一癖好為禍之慘酷。但“葬盡滿城嬌”的想象卻和眼前“悲風動白茅”的蕭瑟荒涼景象難以分辨。如今這悲風陣陣、白茅蕭蕭的地下,也許正埋葬着當日為細腰而斷送青春與生命的女子的累累白骨呢!眼前的景象使詩人因曆史想象而引起的悲凄之感更加強烈了。楚王罪孽深重,成為這場千古悲劇的制造者。作者憤慨之情溢于言表。

  “未知歌舞能多少,虛減宮廚為細腰。”由于楚靈王好細腰,這條審美标準風靡一時,成了滿城年輕女子的共同追求目标。她們心甘情願地競相節食減膳,以便在楚王面前輕歌曼舞,呈現自己綽約纖柔的風姿,博得楚王的垂青和寵愛。她們似乎絲毫沒有想到,這樣的細腰曼舞又能持續多久呢?今日細腰競妍,明日又焉知不成為地下的累累白骨!這兩句中,“未知”、“虛減”,前呼後應,正是對追逐細腰悲劇的點睛之筆。諷刺入骨,又悲涼徹骨。在諷刺之中寄寓同情,又含有一種悲天憫人式的冷峻。 77《風雨》
凄涼寶劍篇,

  羁泊欲窮年。

  黃葉仍風雨,

  青樓自管弦。

  新知遭薄俗,

  舊好隔良緣。

  心斷新豐酒,

  銷愁鬥幾千?

  李商隐詩鑒賞

  這首詩大約作于詩人晚年羁泊異鄉期間。是他在生命之火将要熄滅之前寫下的一曲慷慨不平的悲歌。

  “凄涼寶劍篇,羁泊欲窮年”。一開頭就在一片蒼涼低沉的氣氛中展示出詩人的理想抱負與實際境遇的矛盾。《寶劍篇》是唐代前期名将郭元振落拓未遇時所寫的托物抒懷之作。詩借古劍埋土托寓才士不遇,磊落不平。後來郭元振上《寶劍篇》,深得武後賞愛,他終于實現匡國濟世之志。這裡暗用此典。意旨為自己盡管也懷有象郭元振那樣的宏才大略和匡國濟世的熱情,卻沒有他那樣的幸運,隻能将滿腔懷才不遇的悲憤,羁旅飄泊的凄涼托之于詩歌。首句中的“寶劍篇”,系借指自己抒發不遇之感的詩作,故用“凄涼”來形容。從字面看,兩句中“凄涼”、“羁泊”連用,再加上用“欲窮年”更加突出凄涼漂泊生涯的永無止境。但“寶劍篇”這個典故本身在讀者腦海中引起的聯想,卻是在羁旅飄泊的凄涼中蘊育着一股寶劍塵埋的郁勃不平之氣。

  颔聯“黃葉仍風雨,青樓自管弦。”進一步抒寫羁泊異鄉期間風雨凄涼的人生感受。上句觸物興感,實中寓虛,用風雨中飄落滿地的黃葉象征自己不幸的身世遭遇,與下句實寫青樓管弦正形成一寂一喧的鮮明強烈對比,形象地展現出沉淪寒士與青樓豪貴苦樂懸殊、冷熱迥異的兩幅對立的人生圖景。兩句中“仍”、“自”二字,開合相應,“ 仍”是更、兼之意。黃葉本已凋落,再加風雨摧殘,其凄涼景象令人觸目神傷。

  它不僅用寫出風雨之無情和不幸之重沓,而且有力地加重渲染了内心難以忍受的痛苦。“自”字既有轉折意味,又含“自顧”之意,勾勒出青樓豪貴得意縱恣、自顧享樂、無視人間憂苦的情景。它與“仍”字對應,正顯示出苦者自苦、樂者自樂那樣一種冷酷的社會現實和人情關系,而詩人對這種社會現實的憤激不平,卻是通過這種含而不露的藝術手法表現出來。

  在羁泊異鄉的凄涼孤孑境況中,友誼的溫暖往往是對寂寞心靈的一種慰藉,頸聯“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引出對“新知”、“舊好”的思念。但思憶反而給心靈帶來更深的痛苦—— “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新交的朋友遭到澆薄世俗的诋毀,舊日的知交也關系疏遠,良緣阻隔。兩句中一“遭”一“隔”,寫出了詩人在現實中孑然孤獨的困境,也蘊含了詩人對“薄俗”的強烈不滿。凄冷的人間風雨,已經滲透到朋友知交中,茫茫人世,似乎隻剩下冰涼的雨簾,再也找不到任何一個溫暖的角落了。

  惟一能使凄涼的心得到暫時溫暖的便隻剩下酒:

  “心斷新豐酒,銷愁鬥幾千?”馬周落拓未遇時,西遊長安,宿新豐旅舍。店主人隻顧接待商販,對馬周頗為冷遇。馬周隻好取酒獨酌。後來馬周得到皇帝賞識,身居高位。詩人想到自己隻有馬周當初懷才未遇時的落拓,卻無馬周後來的幸運,所以隻有盼望着用新豐美酒一澆胸中塊壘。可是羁泊異鄉,遠離京華,即使想象馬周失意時一樣取新豐美酒獨酌也不可獲得,所以說“心斷”。通過層層回旋曲折,詩人内心的郁積苦悶終于發抒到極緻。末句以問語作收,似結非結,正給人留下苦悶無法排遣、心緒茫然的印象。

  題稱“風雨”,是一個象征性的題目,象征着包圍、壓抑、摧殘才智之士的冷酷的社會現實和社會氛圍。但它又不單純表現了人間風雨的凄冷,而是在表現它的同時透露了詩人内在的濟世熱情與熱愛生命的熱情。首、尾兩聯,暗用郭元振、馬周故事,不隻是作為自己當前境遇的一種反襯,同時也表露出對唐初開明政治的向往和匡世濟時的強烈要求。即使是正面抒寫自己的孤孑、凄涼與苦悶,也都表現出一種憤郁不平和掙脫苦悶的企圖,于是使得環境的冷與内心的熱的相互映襯,獲得矛盾統一。 78《贈柳》
章台從掩映,

  郢路更參差。

  見說風流極,

  來當婀娜時。

  橋回行欲斷,

  堤遠意相随。

  忍放花如雪,

  青樓撲酒旗。

  李商隐詩鑒賞

  《贈柳》即詠柳。詠而贈之,故題曰“贈”。

  李商隐對楊柳情有獨鐘,他的詩以柳為題的多至十幾首。這一首同其他詠柳詩不同,背景非常廣闊,而非一地一處。首聯“章台從掩映,郢路更參差。”

  寫楊柳從京城長安到大江之濱的江陵,從北到南,無處不在,秀色千裡。“掩映”、“參差”,是寫柳色或明或暗,柔條垂拂的繁茂景象,點明時間是在春天。由“從”到“更”的變化,把柳的蓬勃生機,渲染得更加強烈。次聯“見說風流極,來當婀娜時”中的“風流”、“婀娜”是寫柳的體态輕盈。柔長的柳枝,千枝萬縷,春風吹拂,宛若妙齡女郎,翩跹起舞,姿态是非常動人的。“見說”是聽見别人說,包括古今之人對柳的贊賞。“來當”句是說自己見到眼前之柳的時候,正當其婀娜多姿之時,表現出詩人的欣悅之情。

  上面四句對春柳作了生動具體的描繪,寫出了她妩媚可愛的風姿。

  颔聯“橋回行欲斷,堤遠意相随。”接寫柳色綿延不斷。一到春天,路旁堤畔之柳籠煙罩霧,蔥茏翠綠。正是被這迷人的柳色所牽引,詩人向前行去,直到橋邊,眼看柳色就要被隔斷,可是跨過橋去,向旁一彎,卻又順着長堤,向前延伸,最後雖然眼中已望不見柳,但心中仿佛仍然見到青青的柳色向遠方伸去。

  “行”作“行蹤”、“蹤迹”解。“意相随”既指春柳傍随長堤而去,也指詩人的心為柳所系,緊跟不舍,最後直至“忍放花如雪,青棧撲酒旗”。即青樓酒旗、柳花似雪之處。“青樓”、“酒旗”是人間繁華之地;飛花似雪是春柳盛極之時。“忍”即忍心之意,字裡透露出詩人的痛惜之情。花飛似雪固然美極盛極,然而繁華已極,意味着行将凋謝。兩句把春柳的繁華寫到極緻,也把人的愛惜之情寫到極點。紀昀評此詩雲:

  “五、六句空外傳神,極為得髓。結亦情緻可思。”(《李義山詩集輯評》)。

  此詩純用白描,篇中不着一個“柳”字,卻句句寫柳。而且,又會發覺它們既是寫柳,又象是在寫人,字裡行間,仿佛晃動着一位窈窕女郎的倩影,風流韻緻,婀娜多情。她或許是詩人的友人,或許就是詩人的情人。詠柳即詠人,對柳之愛憐不舍,即對其所愛之人的依戀與思念。似彼似此,亦彼亦此,不即不離,不粘不脫,可見此詩藝術高妙之處。 79《憶梅》
定定住天涯,

  依依向物華。

  寒梅最堪恨,

  長作去年花。

  李商隐詩鑒賞

  這是李商隐作幕梓州後期之作。一開始詩人的思緒并不在梅花上面,而是為留滞異鄉而苦。梓州(州治在今四川三台)離長安一千八百餘裡,以唐代疆域之遼闊而竟稱“天涯”,與其說是地理上的,不如說是心理上的距離。李商隐是在仕途抑塞、妻子去世的悲傷心情下應柳仲郢之邀,來梓州。獨居異鄉,寄迹幕府,常常感到孤孑苦悶,想不到竟一住數年,心境之無聊郁悶更可想而知。“定定”,“死死地”、“牢牢地”之意,詩人感到自己竟象是永遠地被釘死在這異鄉的土地上了。屈複說:“'定定’字俚語入詩卻雅。”

  “雅”在它們富于藝術表現力。

  為思鄉之情、留滞之悲所苦的詩人,精神上不能不尋找慰藉,引出第二句:“依依向物華。”物華,指眼前美好的春天景物。依依,形容面對美好春色時親切留連的意境。古人有“楊柳依依”來表達依戀不舍之情。詩人在百花争豔的春色面前似乎暫時得到了安慰,從内心深處升起一種對美好事物的無限依戀。

  三、四兩句,“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詩境又出現更大的轉折。面對姹紫嫣紅的“物華”,詩人不禁想到了梅花。它先春而開,到百花盛開時,卻又花凋香盡。詩人遺憾之餘,便不免對它怨恨起來了。

  由“向物華”而憶梅,由憶梅而恨梅,層層遞進。

  “恨”正是“憶”的發展與深化,正如深切期待的失望會轉化為怨恨一樣。

  但這隻是一般人的心理。對于詩人來說,卻有更内在的原因。“寒梅”先春而開、望春而凋的特點,使詩人很自然地聯想到自己:少年早慧,文名早著,科第早登;然而緊接着便是一系列不幸遭遇,這早春先凋,不能與百花共享春天的“寒梅”,正是詩人自己的寫照。詩人在《十一月中旬扶風界見梅花》詩中,也曾發出同樣的感歎:“為誰成早秀?不待作年芳。”

  非時而早秀,“ 不待作年芳”的早梅,和“長作去年花”的“寒梅”,都是詩人不幸身世的象征。正因為看到或想到它,就會觸動早秀先凋的身世之悲,詩人不免要發出“寒梅最堪恨”的怨恨了。

  這首《憶梅》紀昀評曰“意極曲折”不給人以散漫破碎、雕琢傷真之感,關鍵在于層層轉折都離不開詩人沉淪羁泊的身世。這樣,在曲折中見渾成,在繁多中見統一,一意貫穿,天然渾成。 80《北齊二首》
一笑相傾國便亡,

  何勞荊棘始堪傷。

  小憐玉體橫陳夜,

  已報周師入晉陽。

  巧笑知堪敵萬機,

  傾城最在著戎衣。

  晉陽已陷休回顧,

  更請君王獵一圍。

  李商隐詩鑒賞

  這兩首詩是通過諷刺北齊後主高緯寵幸馮淑妃這一荒淫亡國的史實,以借古鑒今的。

  第一首前兩句是以議論發端。“一笑”句暗用周幽王寵褒姒而亡國的故事,諷刺高緯荒淫的生活。“荊棘”句引典暗示亡國。晉時索靖有先識遠量,預見天下将亂,曾指着洛陽宮門的銅駝歎道:“ 會見汝在荊棘中耳!”荒淫即亡國的先兆。此兩句雖每句各用一典故,卻不見用事痕迹,“小憐玉體橫陳夜”,意脈不斷。描繪馮淑妃(“小憐”即其名)進禦之夕“花容自獻,玉體橫陳”(司馬相如),是一幅美豔的春宮圖,與“一笑相傾”句映帶;第四句“已報周師入晉陽。”寫北齊亡國情景。公元五七七年,北周武帝攻破晉陽(今山西太原),向齊都邺城進軍,高緯出逃被俘,北齊遂滅。此句又與“荊棘”映帶。兩句實際上具體形象地再現了前兩句的内容。淑妃進禦與周師攻陷晉陽,相隔尚有時日,“已報”兩字把兩件事聯系到一起,把荒淫失政與亡國失敗聯系在一起,令人遐想感歎。

  如果說第一首是議論與形象互用,那麼第二首的議論則完全融于形象,或者說議論見之于形象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是《詩經》中形容美女妩媚表情。“巧笑”與“萬機”,一女與天下,輕重關系本來一目了然。說“巧笑”堪敵“萬機”,是用反語來諷刺高緯的昏昧。“知”實為哪知,尤見諷辣。如說“一笑相傾國便亡”是熱諷,此句便是冷嘲,不議論的議論。高緯與淑妃尋歡作樂的方式之一是畋獵,在高緯眼中,換着出獵武裝的淑妃風姿尤為迷人,所以說“傾城最在著戎衣”。這句仍是反語。淑妃身著戎衣,不是為天下,而是毀天下。高緯迷戀的不是英武之姿而是忸怩之态,卻把強大的敵國忘記在九霄雲外。據《北齊書》載:周師取平陽(晉陽),帝獵于三堆,晉州告急。帝将返,淑妃更請殺一圍,從之。在自身即将成為敵軍獵獲物的情況下,仍不忘追歡逐樂,還要再獵一圍。三、四句就這樣以模拟口氣,将帝、妃死不覺悟的淫昏性格刻畫得入木三分。盡管不著議論,但通過具體形象的描繪及反語的運用,将議論融入形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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