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 李商隐七律《南朝》讀記
李商隐七律《南朝》讀記
（小河西）
南朝
玄武湖中玉漏催，雞鳴埭口繡襦回。
誰言瓊樹朝朝見？不及金蓮步步來。
敵國軍營漂木柹，前朝神廟鎖煙煤。
滿宮學士皆顔色，江令當年隻費才。
李商隐于宣宗大中十一年至十二年（857-858）間，由柳仲郢推薦，任鹽鐵推官。期間客遊江東，即今江蘇揚州南京一帶。這首詩當作于此時。
首聯：玄武湖中玉漏催，雞鳴埭口繡襦回。
玄武湖：據傳劉宋元嘉二十五年（448）湖中兩次出現“黑龍”，因而稱之為玄武湖。宋元嘉初年，疏浚玄武湖，形成“蓬萊”、“方丈”、“瀛洲”三島，即今天梁洲、環洲和櫻洲的前身。宋大明三年曾在湖上設立上林苑，南岸還設立樂遊苑、華林園。玄武湖成為封建帝王的遊樂之地。
玉漏：計時漏壺的美稱。《奉和聖制野次喜雪應制》（唐-張說）：“寒更玉漏催，曉色禦前開。”《正月十五夜》（唐-蘇味道）：”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秋思》（唐-王涯）：“網軒涼吹動輕衣，夜聽更長玉漏稀。”
雞鳴埭（dài）：玄武湖北堤名。《南史》：“齊武帝數幸琅琊城，宮人常從早出發，至湖北埭，雞始鳴，故呼為雞鳴埭。”埭：堤壩。《詠史》（唐-李商隐）：“北湖南埭水漫漫，一片降旗百尺竿。三百年間同曉夢，鐘山何處有龍盤。”（降旗：前有東吳降晉後有陳降隋。三百年為東吳東晉宋齊梁陳合計約數，如不含東吳為273年。）
繡襦（rú）：錦繡短襖，貴家婦女的裝束，這裡借指宮嫔。《陌上桑》（漢樂府）：“缃绮為下裙。紫绮為上襦。”《采菊篇》（南北朝-蕭綱）：“相呼提筐采菊珠。朝起露濕沾羅襦。”
大意：南朝齊武帝一早就由宮人陪同“幸琅琊城”，到玄武湖北堤時雞才剛打鳴。（“催”字生動。齊武帝生怕遊“幸”晚了。）
此聯說“玄武湖”說“雞鳴埭”，并不限于說宋和齊，而是說南朝曆代皇帝都對“遊幸”有興趣，包括在南朝較有作為的齊武帝。所謂“玄武開新苑，龍舟宴幸頻。”（見李商隐五律《陳後宮》）
颔聯：誰言瓊樹朝朝見？不及金蓮步步來。
瓊樹：樹的美稱。喻美女。喻品格高潔的人。《歌》（南北朝-陳叔寶）：“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玉樹後庭花》（南北朝-陳叔寶）：“麗宇芳林對高閣，新妝豔質本傾城。映戶凝嬌乍不進，出帷含态笑相迎。妖姬臉似花含露，玉樹流光照後庭。花開花落不長久，落紅滿地歸寂中！”《古離别》（南北朝-江淹）：“君在天一涯，妾身長别離。願一見顔色，不異瓊樹枝。”《賦得風動萬年枝》（唐-許稷）：“瓊樹春偏早，光飛處處宜。”《寄劉峽州伯華使君》（唐-杜甫）：“伏枕思瓊樹，臨軒對玉繩。”
金蓮：《南史-齊紀下-廢帝東昏侯》：“鑿金為蓮華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蓮華也。’”後因以稱美人步态之美。《臨江仙》（後蜀-毛熙震）：“縱态迷心不足，風流可惜當年。纖腰婉約步金蓮。妖君傾國，猶自至今傳。”
大意：誰說過“璧月夜夜滿，瓊樹朝朝新”的陳後主，比不上“步步生蓮華”的東昏侯？這裡說了南朝兩個皇帝。一個是南陳末代皇帝陳叔寶。（主要事迹是協助隋文帝統一中國。）另一個是南齊末代皇帝蕭寶卷。（故事也比較多。略。）（當然南朝這個水平的皇帝還有不少，要分出高下也是比較難的。此聯的意思是在荒淫方面南朝是“江山代有才人出”，“長江後浪推前浪”。）
頸聯：敵國軍營漂木柹，前朝神廟鎖煙煤。
木柹（fèi）：從木頭上削下的碎片。《南史-陳後主紀》：隋文帝開皇七年（587）準備渡江伐陳，“命作戰船。人請密之，文帝曰：'吾将顯行天誅，何密之有？使投柹于江，若彼能改，我又何求？’”
煙煤：煙塵。（一般用“煙塵”，用煙煤或是為了押韻。）《題竹谷神祠》（唐-溫庭筠）：“煙煤朝奠處，風雨夜歸時。”《晉元帝廟》（唐-李商隐）：“青山遺廟與僧鄰，斷镞殘碑鎖暗塵。”（鎖煙煤=鎖暗塵。）《哭柏岩和尚》（唐-賈島）：“塔院關松雪，經房鎖除塵。”《駕蜀回》（唐-羅邺）：“唯有貴妃歌舞地，月明空殿鎖香塵。”（都是“鎖-塵”）。
大意：北方敵軍制作木船的木碎都已漂過來了，仍然不祭拜皇室的祖廟，不問國事。（陳後主太忙，哪有時間祭拜祖宗過問國政？）
尾聯：滿宮學士皆顔色，江令當年隻費才。
顔色：指姿容美麗的女子。陳後主從宮女中選出有文學才能的，稱為“女學士”，讓她們同一些文臣經常參加宮廷宴會，飲酒賦詩。
江令：指江總。陳後宮“狎客”，宮體豔詩代表人物，陳亡國宰相。江總長期不理政務，專門用文才為陳後主遊宴助興。
大意：陳後主滿宮都是“女學士”，宰相江令也隻需在宮中以文才助興。（陳後主的宮中還是滿有文化的。陳後主雖是亡國之主，但留下來百首左右的詩。代表作是《玉樹後庭花》。江總雖是亡國宰相，其在文學上的地位卻相當高。也留下百多首詩。兩人的一些五言、七言詩“近似唐律”。或對唐格律詩的誕生有貢獻。此聯似是說南朝的亡國之君把曆代昏君的毛病都湊到了一起并發揚光大，大大促進了隋文帝統一中國的進程。）
詩題《南朝》，應至少包括宋齊梁陳。東晉元熙二年（420），宋武帝劉裕廢除晉恭帝，建立宋朝，中國曆史進入南北朝時期。南朝宋（420-479）有59年；南齊有（479-502）23年；南梁（502-557）有55年；南陳（557-589）有32年。南朝總體上都是短命王朝。李商隐此詩似是在總結南朝短命的原因。首聯說第一個原因就是大都熱衷“遊幸”。對玄武湖建成皇家遊園很積極。不僅昏君，即使相對有作為的明君，例如482年登基493年病亡，在位期間創造了“永明之治”的齊武帝蕭赜（zé），也非常熱衷“遊幸”，為後世留下了“雞鳴埭”的故事。颔聯說第二個原因是“荒淫”。表面是說陳後主比那個南齊末代皇帝蕭寶卷還厲害。其實說的是在“荒淫”這方面南朝是前仆後繼，沒有最爛隻有更爛。頸聯說第三個原因是不理朝政。舉例子還是陳後主。敵軍戰船都要造好了，他還在指望長江天險。尾聯是總結，說南朝的末代君臣集成了上述三個方面而且推向了極端。陳後主不僅自己喜歡“遊幸”、熱衷“荒淫”、不理朝政，還要拉上一堆文人，拉上當朝宰相一起來，還要荒淫出格調、詩意來。整篇詩構思以南朝為一整體，點面結合。在平淡的叙述中，揭示了南朝短命亡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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