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57杜甫排律《上韋左相二十韻》讀記

杜甫五言排律《上韋左相二十韻》讀記

（小河西）

上韋左相二十韻

鳳曆軒轅紀，龍飛四十春。八荒開壽域，一氣轉洪鈞。

霖雨思賢佐，丹青憶老臣。應圖求駿馬，驚代得麒麟。

沙汰江河濁，調和鼎鼐新。韋賢初相漢，範叔已歸秦。

盛業今如此，傳經固絕倫。豫章深出地，滄海闊無津。

北鬥司喉舌，東方領搢紳。持衡留藻鑒，聽履上星辰。

獨步才超古，餘波德照鄰。聰明過管辂，尺牍倒陳遵。

豈是池中物，由來席上珍。廟堂知至理，風俗盡還淳。

才傑俱登用，愚蒙但隐淪。長卿多病久，子夏索居頻。

回首驅流俗，生涯似衆人。巫鹹不可問，鄒魯莫容身。

感激時将晚，蒼茫興有神。為公歌此曲，涕淚在衣巾。

天寶十三年（754），京師大雨，引發水災。唐玄宗認為宰相失職，天降兇兆，便罷免左相陳希烈，命楊國忠選取繼任者。楊國忠認為韋見素性格柔順易控制，便舉薦韋見素。唐玄宗也因韋見素曾任職相王府（韋見素的父親韋湊也曾任職相王府），對自己有舊恩，同意韋見素拜相。八月，韋見素被任命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平章事、集賢院學士，并管理門下省事務。此詩或作于韋拜相之後不久。

此詩有原注：“相公之先人，遺風餘烈，至今稱之。”

鳳曆軒轅紀，龍飛四十春。八荒開壽域，一氣轉洪鈞。

鳳曆：歲曆。《左傳-昭公十七年》：“少皞（hào）摯之立也，鳳鳥适至，故紀于鳥，為鳥師而鳥名，鳳鳥氏，曆正也。”後因用“鳳曆”稱歲曆。（少皞，即少昊，軒轅黃帝長子。）《勸政樓下觀百官獻壽》（唐-沈亞之）：“菊尊開九日，鳳曆啟千秋。”

龍飛：指帝王的興起或即位。《史通-叙事》（唐-劉知幾）：“邦國初基，皆雲草昧；帝王兆迹，必号龍飛。”《上雲樂》（唐-李白）：“陛下應運起，龍飛入鹹陽。”

八荒：四面八方。《調張籍》（唐-韓愈）：“我願生兩翅，捕逐出八荒。”

壽域：盡孝天年之域。《漢書-禮樂志》：“願與大臣延及儒生，述舊禮，明王制，驅一世之民，濟之仁壽之域，則俗何以不若成康？壽何以不若高宗？”《郡齋獨酌》（唐-杜牧）：“生人但眠食，壽域富農桑。”《憲宗皇帝挽歌詞》（唐-張祜）：“壽域無千載，泉門是九重。”

洪鈞：指天；喻國家政權。《答何劭》（魏晉-張華）：“洪鈞陶萬類，大塊禀群生。”《離平泉馬上作》（唐-李德裕）：“十年紫殿掌洪鈞，出入三朝一品身。”

大意：依曆正紀年，玄宗皇帝即位已有四十多年。四十多年連續不斷地治國理政，天下已開辟成人人盡享天年的盛世。

霖雨思賢佐，丹青憶老臣。應圖求駿馬，驚代得麒麟。

霖雨：連綿大雨。《晏子春秋》：“景公之時，霖雨十有七日。”《贈白馬王彪》（魏-曹植）：“霖雨泥我塗，流潦浩縱橫。”

丹青：指史籍。古代丹冊紀勳，青史紀事。《鹽鐵論-相刺》：“天設三光以照記，天子立公卿以明治。故曰：公卿者，四海之表儀，神化之丹青也。上有輔明主之任，下有遂聖化之事，和陰陽，調四時，安衆庶，育群生，使百姓輯睦（mù），無怨思之色，四夷順德，無叛逆之憂，此公卿之職，而賢者之所務也。”

另：典“長康丹青”。《晉書-顧恺之傳》：（顧恺之）“尤善丹青，圖寫特妙，謝安深重之，以為有蒼生以來未之有也。”後以此典指人書畫神妙奇絕。

應圖：典“應圖求馬”。《獻文帝馬表》（魏-曹植）：“臣于先武皇帝世，得大宛紫骍馬一疋，形法應圖，善持頭尾，教令習拜，今辄已能，又能行與鼓節相應，謹以奉獻。”（曹植将他所得的一匹大宛馬獻給魏文帝，在所奏表章中，稱此馬“形法應圖”，即是說馬之體貌與畫圖中的良馬相合。）後用為詠良馬之典。

驚代：動蕩的時代。《劉季澄投贈新詩次韻為謝》（宋-楊萬裡）：“是家人物孫如祖，驚代詩文我愛渠。”

麒麟：傳說中的瑞獸。喻才能傑出之人。《管子-封禅》：“今鳳凰麒麟不來，嘉谷不生。”《獲麟歌》（先秦）：“唐虞世兮麟鳳遊。今非其時來何求。麟兮麟兮我心憂。”《淮西席上醉歌》（唐-盧群）：“祥瑞不在鳳凰麒麟，太平須得邊将忠臣。”

大意：霖雨害稼，聖上想有賢明的宰相。回憶往事，皇上想起了您這位老臣。就像根據良馬圖尋找駿馬，在這動蕩的時候，皇上得到您這樣有傑出才能的人。

沙汰江河濁，調和鼎鼐新。韋賢初相漢，範叔已歸秦。

沙汰：淘汰；揀選。《蜀志》：“周毖為吏部尚書，與許靖共議進退天下之士，沙汰穢濁，顯拔幽滞。”《和平陽張彥升見寄》（金初-耶律楚材）：“清濁自沙汰，精粗任揚簸。”

調和鼎鼐（nài）：喻處理國政。鼎鼐是古代兩種烹饪器具。相傳商武丁問傅說治國之方，傅以如何調和鼎中之味喻說，遂輔武丁以治國。《道德經》：“治大國若烹小鮮”。《戰國策》：“故晝遊乎江湖，夕調乎鼎鼐。”

韋賢(公前143--前61)：《漢書-韋賢傳》：“韋賢字長孺。魯國鄒人也。…号稱鄒魯大儒。征為博士。…本始三年，代蔡義為丞相，…為相五歲，…。丞相緻仕自賢始。…少子玄成，複以明經曆位至丞相。故鄒魯諺曰：'遺子黃金滿籝，不如一經。’”

範叔：範睢。《史記-範雎蔡澤列傳》：範睢，字叔，王稽載入秦，昭王拜為客卿，封應侯。

大意：大浪淘沙，淘汰了江河之中的污穢，又有新的宰相治理國政。您像初任相位的韋賢，又如車載入秦後封為左相的範睢。

盛業今如此，傳經固絕倫。豫章深出地，滄海闊無津。

傳經：傳授經學。《秋興》（唐-杜甫）：“匡衡抗疏功名薄，劉向傳經心事違。”《匡衡傳》：材智有餘，經學絕倫。

豫章：枕木與樟木的并稱。喻棟梁之材。《高士傳》（晉-皇甫谧（mì））：“豫章之木，生于高山。”《秋日遊昆明池》（隋-薛道衡）：“新船木蘭楫，舊宇豫章材。”《子慶》（唐-孟郊）：“小小豫章甲，纖纖玉樹姿。”《贈蜀僧闾邱師兄》（唐-杜甫）：“豫章夾日月，歲久空深根。”

無津：沒有渡口；喻無進身之路。《當牆欲高行》（魏-曹植）：“君門以九重，道遠河無津。”《蜻蜓歌》（唐-盧仝）：“黃河中流日影斜，水天一色無津渡。”

大意：今天如此的大唐盛世，您傳播儒家思想必然如韋賢那樣無與倫比。您的學問像豫章之木根深基固，您的襟懷如大海一樣寬廣。

北鬥司喉舌，東方領搢紳。持衡留藻鑒，聽履上星辰。

喉舌：喻掌機要重臣。《大雅--烝（zhēng）民》（先秦-詩經）：“出納王命，王之喉舌。”北鬥喉舌：《後漢-李固傳》：“今陛下之有尚書，猶天之有北鬥也。鬥為天喉舌，尚書亦為陛下喉舌。鬥斟酌元氣，運平四時。尚書出納王命，賦政四海，權尊勢重，責之所歸。”後用為詠尚書之典。

東方：畢公是周文王之子周武王之弟。曾輔佐武王建立周朝。後又輔佐成王、康王。《書-康王之诰》：“畢公率東方諸侯，入應門右。”此處以“東方”指韋擔任宰相之職。

搢（jìn）：《廣雅》：“搢，插也。”紳：《說文》：“紳，大帶也。”指古代仕宦者和儒者圍于腰際的大帶。搢紳：插笏闆于紳。借指官宦。《偶然書懷》（唐-姚合）：“十年通籍入金門，自愧名微枉搢紳。”

持衡：持秤稱物。喻公允地品評人才。《送崔員外黔中監選》（唐-綦毋潛）：“持衡出帝畿，星指夜郎飛。”

藻（zǎo）：品藻。藻鑒：品評和鑒别。《舊唐書-韋見素傳》：“韋見素，…九載，遷吏部侍郎，加銀青光祿大夫。見素仁恕長者，意不忤物，及典選累年，铨叙平允，人士稱之。”

聽履：典“尚書履”。《漢書-鄭崇傳》：“（鄭）崇少為郡文學史，…哀帝擢為尚書仆射。數求見谏争，上初納用之。每見曳（穿着）革履（皮鞋），上笑曰：'我識鄭尚書履聲。’”後遂以“聽履”指帝王親近的重臣。《奉和禮部尚書…》（唐-權德輿）：“蘭台有客叙交情，返照中林曳履聲。”

大意：您身為掌管機要的尚書，又是統領百官的左相。以前您評品人才公允，久留吏部。現在您直面皇上，成為皇上近臣。

獨步才超古，餘波德照鄰。聰明過管辂，尺牍倒陳遵。

餘波：無窮盡的影響。《送趙十七明府之縣》（唐-杜甫）：“惠愛南翁悅，餘波及老身。”《海水》（唐-韓愈）：“一木有餘陰，一泉有餘澤。”

德鄰：《論語-裡仁》：“子曰：'德不孤，必有鄰。’”

管辂（lù）：三國術士。幼年好天文，及長精通《易》與占蔔。《辯命論》（南朝梁-劉孝标）：“臣觀管辂天才英偉，珪璋特秀”。

尺牍：一尺長的木簡；信劄；文辭。《南史-蔡景曆傳》：“景曆少俊爽，有孝行，家貧好學，善尺牍，工草隸。”《王擁軍庾西陽集别…》（南北朝-謝瞻）：“誰謂情可書，盡言非尺牍。”

陳遵：字孟公，杜陵人。《前漢-陳遵傳》“善書，與人尺牍，主皆藏弆（jǔ）以為榮。”（藏弆，也作藏去，收藏之意。）《獻荥陽公》（唐-元稹）：“陳遵修尺牍，阮瑀讓飛箋。”

大意：您無與倫比的才能超過古人，您的無盡的德澤照耀鄰裡。您的聰明超過三國時的管辂，您的書法文翰超過漢代的陳遵。

豈是池中物？由來席上珍。廟堂知至理，風俗盡還淳。

池中物：喻蟄居無為者。《三國志-周瑜傳》：“劉備以枭雄之姿，而有關羽、張飛熊虎之将……恐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也。”《晉-劉元海傳》：“蛟龍得雲雨，終非池中物。”

席上珍：坐席上的珍寶；喻儒者才學。《贈族人秣陵兄弟》（南朝梁-何遜）：“方成天下士，豈伊席上珍。”《贈賀左丞蕭舍人》（南朝陳-江總）：“共有筆端譽，皆為席上珍。”

至理：正确的道理。《反招隐》（魏晉-王康琚）：“推分得天和，矯性失至理。”（推分：守分自安。矯性：違反天性。）《隴西行》（南北朝-謝靈運）：“昔在《老子》，至理成篇。”

大意：您哪能是沒有抱負的人呢？從來都是儒者席上的佼佼者。您懂得治國的至理，是使世俗民風全部回到敦厚的境界。

才傑俱登用，愚蒙但隐淪。長卿多病久，子夏索居頻。

登用：任用。《史記-夏本紀》：“舜登用，攝行天子之政。”《述懷…》（唐-李洞）：“忠谠期登用，回邪自震驚。”（忠谠：忠誠正直。回邪：邪佞之人。）。

愚蒙：愚昧。《荅暢校書當》（唐-韋應物）：“日出照茅屋，園林養愚蒙。”

隐淪：隐居；隐者；沉淪。《遊黃蘖山》（南北朝-江淹）：“秦皇慕隐淪，漢武願長年。”《贈韋左丞丈》（唐-杜甫）：“此意竟蕭條，行歌非隐淪。”《送岑征君歸鳴臯山》（唐-李白）：“奈何天地間，而作隐淪客。”

子夏（前507-）：孔子弟子。孔子死後，講學于西河，魏文侯曾師事之。《縣齋有懷》（唐-韓愈）：“猶嫌子夏儒，肯學樊遲稼。”

索居：即離群索居。《禮記-檀弓上》：子夏曰：“吾離群而索居，久矣。”（“索”有獨自、孤獨的意思。）《夜過盤石隔河望永樂》（唐-岑參）：“春物知人意，桃花笑索居。”

大意：如今世間傑出的人都被任用，隻有愚昧的我還在隐淪。我像司馬長卿那樣長期多病，又像子夏那樣經常獨居。

回首驅流俗，生涯似衆人。巫鹹不可問，鄒魯莫容身。

巫鹹：古神巫。擅長蔔星術，用筮（shì）占蔔的創始者。《琴操-殘形操》（唐-韓愈）：“巫鹹上天兮，識者其誰。”《哭劉蕡》（唐-李商隐）：“上帝深宮閉九阍，巫鹹不下問銜冤。”

鄒魯：鄒，孟子故鄉；魯，孔子故鄉。後因以“鄒魯”指文化昌盛之地，禮義之邦。《莊子》：“（孔子）再逐于魯，削迹于衛，窮于齊，圍于陳、蔡，不容身于天下。”

大意：回頭我隻好奔趨在世俗之中，生活就像一般人一樣。不用向巫鹹詢問占蔔天意，在這興盛的京城我像孔子那樣無處容身。

感激時将晚，蒼茫興有神。為公歌此曲，涕淚在衣巾。

感激：感奮激發。

蒼茫：廣闊無邊；模糊不清。《登秘書省閣》（唐-楊炯）：“林野蒼茫，青天高而九州迥。”《夕行聞夜鶴》（南朝梁-沈約）：“海上多雲霧，蒼茫失洲嶼。”

大意：我感奮激發時間已晚，但一片迷茫中好像似有神助。我為左相寫出此詩，辛酸的淚已灑濕了衣巾。

本詩分三段。首段8句從玄宗寫起。意思是：玄宗“龍飛”已經四十多年；玄宗治理國家實現了國泰民安；如今遇到“霖雨”害稼的時候，想到了要選賢明的宰相；好像是按圖索骥一樣，在“驚代”選擇了您這位老臣您這隻麒麟。七八兩句承上啟下。中段20句贊韋左相。主要的意思有：您任宰相是大浪淘沙。您就像韋賢初任宰相就像範睢已到秦國受到重用。您作為盛世宰相，傳經一定會“絕倫”（超過韋賢）。您根基深厚，胸懷寬廣。您作為兵部尚書如北鬥喉舌，您作為宰相領“東方搢紳”（把韋吹成了“畢公”！）您在吏部評品人才公允（想說啥？），您現在是皇帝近臣。您“才超古”您“德照鄰”您聰明絕頂您文筆也絕頂。您本來就不是“池中物”您一定會一飛沖天，您本來就是“席上珍”在儒士中也是佼佼者。而且您還深明治國的“至理”，您一定會使“風俗淳”。韋見素讀完這20句應該很知足了吧。指望杜甫在幹谒詩中對對方有一個客觀的經得起曆史檢驗的評價很難。末段12句寫自己。其中“才傑”二句承上啟下。在玄宗皇帝以及楊國忠宰相的領導下，特别是您在吏部的公正的“持衡”“藻鑒”，應該說“才傑”已經“俱登用”，隻剩下我一個還在“隐淪”。我雖然多病，但我可以與司馬相如比文采；雖然獨居，可以與子夏比學術。我隻能在芸芸衆生中混日子。我不是要向巫鹹喊冤，我作為一個儒生隻是希望有容身之地。最後4句是重點。我知道年紀一把現在起步有點晚，但在迷茫中我仿佛看到了希望，您擔任宰相讓我感覺興許有神助（“興有神”），我為您寫這首詩就是這個意思，詩未寫完就已經涕淚衣巾。（又過了幾個月，杜甫總算有了工作。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個韋相幫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