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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74杜甫五古《後出塞五首 》讀記

杜甫五古《後出塞五首》讀記

(小河西)

後出塞五首

其一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

闾裡送我行,親戚擁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進庶羞。

少年别有贈,含笑看吳鈎。

其二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借問大将誰,恐是霍嫖姚。

其三

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軍。遂使貔虎士,奮身勇所聞。

拔劍擊大荒,日收胡馬群。誓開玄冥北,持以奉吾君。

其四

獻凱日繼踵,兩蕃靜無虞。漁陽豪俠地,擊鼓吹笙竽。

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越羅與楚練,照耀輿台軀。

主将位益崇,氣驕淩上都。邊人不敢議,議者死路衢。

其五

躍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見幽州騎,長驅河洛昏。

中夜間道歸,故裡但空村。惡名幸脫免,窮老無兒孫。

本詩作于天寶十四載(755)冬安祿山起兵反唐之初。自開元中玄宗改為,兵農分離,出現了職業兵。這組詩叙寫開元天寶年間一位軍士從應募赴軍到隻身脫逃的經曆,意在揭示皇上好大喜功,過寵邊将,養虎贻患,也揭露了安祿山的反唐真相。安史之亂發生在天寶十四載十一月初九(公元755年12月16日)。杜甫寫這首詩時,當已有所聞。

男兒生世間,及壯當封侯。戰伐有功業,焉能守舊丘?

闾裡送我行,親戚擁道周。斑白居上列,酒酣進庶羞。

少年别有贈,含笑看吳鈎。

舊丘:故鄉;故居。《後漢書-蔡邕傳論》:“但願北首舊丘,歸骸先壟,又可得乎?”《結客少年場行》(南北朝-鮑照):“去鄉三十載,複得還舊丘。”

薊門:薊門關;泛指薊州一帶。安史之亂前屬于範陽節度使管轄地區。

刀頭:即刀。《古絕句》(魏晉):“藁(gǎo)砧今何在,山上複有山。何當大刀頭,破鏡飛上天。”《塞上曲》(唐-常建):“翩翩雲中使,來問太原卒。百戰苦不歸,刀頭怨明月。”《送崔校書從軍》(唐-錢起):“别馬連嘶出禦溝,家人幾夜望刀頭。”

闾(lǘ)裡:鄰居。《遂人》:“五家為鄰,五鄰為裡,闾裡皆二十五家。”《喻常吾直》(唐-元結):“山澤多饑人,闾裡多壞屋。”《奉酬辛大夫》(唐-劉長卿):“闾裡何人不相慶,萬家同唱郢中詞。”

道周:路旁。《哀慕歌》(先秦-古逸):“梧桐萋萋,生于道周。”《和徐都曹…》 (南北朝-謝朓):“桃李成蹊徑,桑榆蔭道周。”

上列:上座。上坐。受尊敬的席位。

庶:衆多。羞:同“馐(xiū)”。羞膳,美味。庶羞:多種美味。《山中楚辭》(南北朝-江淹):“薦西海之異品,傾東嶽之庶羞。”《先兩國初忌》(宋-文天祥):“遙憐弟與妹,幾筵羅庶羞。”

吳鈎:鈎,兵器。春秋吳人善鑄鈎,故稱。後也泛指利劍。《代結客少年場行》(南北朝-鮑照):“骢馬金絡頭,錦帶佩吳鈎。”《南園》(唐-李賀):“男兒何不帶吳鈎,收取關山五十州。”

大意:男子漢生長在天地間,長大就應謀封侯。上戰場可以建功立業,怎麼能一生守着故鄉?我接受招募要奔赴薊門,軍隊要出發了沒法再停留。我花了很多錢買了馬鞭,又花了不少錢裝飾大刀。鄰居送我出發,親戚擠滿路旁。老人坐在上座,酒盡興後還送來多種美味。一位少年另有贈品,他含笑拿出一把利劍。

朝進東門營,暮上河陽橋。落日照大旗,馬鳴風蕭蕭。

平沙列萬幕,部伍各見招。中天懸明月,令嚴夜寂寥。

悲笳數聲動,壯士慘不驕。借問大将誰,恐是霍嫖姚。

東門:指洛陽城東門。河陽橋:晉杜預于古孟津所建的跨黃河浮橋。當時由洛陽去河北的必經之地。

馬鳴風蕭蕭:《車攻》(先秦-詩經):“蕭蕭馬鳴,悠悠旆旌”《荊轲歌》(先秦-荊轲):“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

部伍:軍隊的編制單位(如現在的連、排等)。《塞上曲》( 唐-顧況):“點軍三十千,部伍嚴以整。”《戍邕州》(宋-鄭獬):“兵符下西州,将軍催部伍。”

中天:當空。《邊戍詩》(南北朝-蕭衍):“秋月出中天,遠近無偏異。”《五松山送殷淑》(唐-李白):“中天度落月,萬裡遙相過。”

笳:古軍中号角。《與朝歌令吳質書》(魏-曹丕):“清風夜起,悲笳微吟。”《雁門太守行》(南北朝-蕭綱):“悲笳動胡塞,高旗出漢墉。”《關山月》(唐-崔融):“夜夜聞悲笳,征人起南望。”

慘:厲害;程度嚴重。《西京賦》(漢-張衡):“冰霜慘烈。”《題惠陽葉氏園》():“江山戰後日蕭條,壯士聞笳慘不驕。”

霍嫖姚:指曾受封嫖姚校尉的西漢名将霍去病。後亦借指守邊立功武将。《日出東南隅行》(梁-蕭子顯):“漢馬三萬匹,夫婿仕飄姚。”《白馬篇》(南北朝-孔稚圭):“漢家嫖姚将,馳突匈奴庭。”

大意:

古人重守邊,今人重高勳。豈知英雄主,出師亘長雲。

六合已一家,四夷且孤軍。遂使貔虎士,奮身勇所聞。

拔劍擊大荒,日收胡馬群。誓開玄冥北,持以奉吾君。

高勳:大功勳。《抱樸子》(晉-葛洪):“高勳著于盟府,德音被乎管弦。”《鹿鳴宴》(宋-範成大):“富貴功名今發轫,願看稽古策高勳。”

亘:橫貫;連綿不斷。《從征虜始安王道中》(南北朝-江淹):“山氣亘百裡,山色與雲平。”《建除》(南北朝-鮑照):“平原亘千裡,旗鼓轉相望。”

六合:天地四方。《莊子-齊物論》:“六合之外,聖人存而不論;六合之内,聖人論而不議。”《過秦論》:“以六合為家。”《丹陽行》(唐-孫逖):“自從龍見聖人出,六合車書混為一。”

貔(pí)虎:貔和虎。亦泛指猛獸。比喻勇猛的将士。《後漢書-光武帝紀贊》:“尋邑百萬,貔虎為群。”《辯命論》(南梁-劉孝标):“驅貔虎,奮尺劍,入紫微,升帝道。”

胡馬:《安祿山事迹》:祿山包藏禍心,畜單于護真大馬習戰鬥者數萬匹,已八九年矣。

玄冥:指北方。《淮南子》:“北方,水也,其帝颛顼,其佐玄冥。”《尹喜哀歎》(隋):“北向入玄冥,大水湛湛深。”

獻凱日繼踵,兩蕃靜無虞。漁陽豪俠地,擊鼓吹笙竽。

雲帆轉遼海,粳稻來東吳。越羅與楚練,照耀輿台軀。

主将位益崇,氣驕淩上都。邊人不敢議,議者死路衢。

繼踵:接踵,前後相接。《史記-範雎蔡澤列傳論》:“及二人羁旅入秦,繼踵取卿相。”《曳鼎歌》(唐-武則天):“唐虞繼踵,湯禹乘時。”《五湖》(唐-胡曾):“不知範蠡乘舟後,更有功臣繼踵無。”

兩蕃:指。《舊唐書-契丹傳》:(奚與契丹)“兩國常遞為表裡,号曰兩蕃。”

無虞:沒有憂患,太平無事。《書-畢命》:“四方無虞,予一人以甯。”《通鑒》:天寶十三載,祿山奏擊破奚契丹,擄其王李日越。十四載,奏破奚、契丹。

漁陽:地名。天寶元年改薊州為漁陽郡,治所在今天津薊縣。

笙竽:《豔歌》(漢樂府):“南鬥工鼓瑟,北鬥吹笙竽。”《仙人篇》(魏-曹植):“湘娥拊琴瑟,秦女吹笙竽。”

遼海:指渤海遼東灣。東吳:泛指古吳地。約相當于江浙一帶。

越羅:越地所産的絲織品。《白絲行》(唐-杜甫):“缫絲須長不須白,越羅蜀錦金粟尺。”

楚練:指楚地産的白絹。《從齊武帝琅琊城》(南北朝-沈約):“秋原嘶代馬,朱光浮楚練。”

輿台:古代十等人中兩個低微等級的名稱。輿為第六等,台為第十等。泛指奴仆。《宋中送族侄式顔》(唐-高适):“部曲盡公侯,輿台亦朱紫。”《唐書》:天寶十三載,“祿山奏前後讨契丹立功将士…超授将軍者五百餘人,中郎将者二千餘人。”

路衢:四通八達的道路。《贈白馬王彪詩》(魏-曹植):“鸱枭鳴衡轭,豺狼當路衢。”《征夫》(唐-杜甫):“路衢唯見哭,城市不聞歌。”

我本良家子,出師亦多門。将驕益愁思,身貴不足論。

躍馬二十年,恐辜明主恩。坐見幽州騎,長驅河洛昏。

中夜間道歸,故裡但空村。惡名幸脫免,窮老無兒孫。

坐見:眼看着,徒然看着。《聽鳴蟬篇》(隋-盧思道):“一夕複一朝,坐見涼秋月。”

幽州:州名。唐時範陽屬幽州。

河洛:指黃河與洛水之間的地區。《北伐诏》(南朝梁-江淹):“骁雄競奮,火烈風掃,剋定中原,肅清河洛。”《唐書》:天室十四載,安祿山陷河北諸郡,十二月陷東京。

間道:偏僻的小路。抄近路。《蔺相如傳》:“使人奉璧間道而馳歸。”《龍湖歸》(宋-丘葵):“平生不行險,間道旋故丘。”

大意:我本出身良家,可投奔服役之處甚多。主将驕橫,益增優國之思;個人的富貴不值得牽挂。從軍二十年,生怕辜負明主之恩。眼看着安祿山的幽州騎長驅河洛,天地為之昏暗。半夜抄小道逃回家,家鄉已成空村。叛國的壞名聲雖然僥幸免除,無奈貧困、年老、沒有兒孫。

本組詩 “其一”寫應募。前八句寫從軍者渴望從軍立功。當時青年要出人頭地,一是讀書考取功名。從杜甫經曆看這條路很難。二是“戰伐有功業”。這方面倒是有成功例子。高适等讀書很棒的人也選擇到軍隊曆練。本詩主角選擇的是從軍。從馬鞭和大刀裝飾看,這位應募者出身不差。從軍不是被迫。這位應募者是渴望建功立業。下六句寫送别。老者設宴相送,少年贈送吳鈎。從軍看來也是光榮的。

“其二”寫在途。大緻有三幅圖畫:首四句是一幅暮野行軍圖。接着兩句是沙地點兵圖。“中天”四句是一幅月夜軍營圖。看來這是一支軍紀嚴明軍令威嚴的軍隊。最後二句點出了主将。從前首的“薊門”和後邊的“漁陽”,我們知道這個主将就是安祿山。本詩主角在當時認為安祿山就是一個在邊地抵抗異族入侵的霍嫖姚。

“其三”寫開邊。這一首其實很重要。“重守邊”和“重高勳”是兩種國策。因為玄宗是個“英雄主”,好大喜功,鼓勵邊将“開邊”。邊将自然“奮身勇所聞”,甚至主動挑起邊事,以建功立業。本詩主角也不例外。也是可以“拔劍擊大荒,日收胡馬群”的。他渴望的也是“誓開玄冥北”,以奉“英雄主”。

“其四”寫遇到的怪現象。多次“獻凱”,奚與契丹兩蕃已安靜。北部已“無虞”。然而“漁陽”這一帶依然熱火朝天。依然從吳越之地源源不斷運來“粳稻”。而且“輿台”之軀也是“越羅”“楚練”。特别是“主将位益崇”,又是“賜鐵券”,又是“封郡公”,還兼任了許多重要職務。其驕橫之氣已不把朝廷的使者放在眼裡。對此怪現象,邊人不敢議,議者是要殺頭的。這一首中每一句都有史實。例如:“主将位益崇”:《舊唐書》:天寶七載,祿山賜鐵券,封柳城郡公。九載,進爵東平郡王。“氣驕淩上都”:《祿山事迹》:祿山自歸範陽,逆節漸露,使者至,稱疾不迎,成備而見之,無複臣禮。“邊人不敢議”:《祿山事迹》:言祿山反者,帝必縛送之,道路相目,無敢言者。

“其五”寫逃出。上首中所說的怪現象讓這位主角深思。“我本良家子”,何處不能從軍?為何一定要跟随如此驕橫的主将?我“躍馬二十年”,本是希望建功立業報效“明主”的。難道我要做對不起明主的事?特别是“坐見幽州騎,長驅河洛昏”,眼看着安祿山的幽州騎長驅河洛,天地為之昏暗,我必須離開。我避免了背叛明主的惡名,但我的故鄉已成空村,我自己也是“窮老無兒孫”。

本組詩寫的是一個“良家子”從軍經曆。從應募到入伍,到參與開邊,最後在安史之亂剛發生時,逃離叛軍。杜甫也許是聽說了這個故事。借這個故事,杜甫想說的是安史之亂深層次的原因:唐玄宗的好大喜功,無節制的開邊,過寵邊将,養虎贻患。本詩首尾照應,結構嚴謹。故事簡單,内涵豐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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