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作霖幕府的文治派魁首王永江曾對人說:“此人(張作霖)極嫉妒,而無信義,終不能成就大事。”
幕府的新派大将姜登選說:“張老将軍對于一切,全是假的。”
李景林則說:“張巡閱使待人,不能推心置腹,反不如曹锟待遇吳佩孚,全權倚任。”
縱觀張作霖一生,他确實是一個多疑、不容易相信别人的人。這也與他的早年經曆有關吧:出生貧苦,隻身一人闖蕩江湖,見識了各種人心險惡。稍不留神,就有性命之憂。
所以,誰都靠不住,惟有靠自己!
在得勢後,他對周圍輔佐自己的人,還是常懷警惕之心,縱使是陪自己一起打天下的綠林兄弟,一旦涉及利益,他都會毫不猶豫地用權術将對方打倒。
以湯玉麟、馮德麟這些老夥伴,在與他鬥法的途中,均被其以權術制服為例。
張作霖幕府“虎将”登場
但有這麼一号人物,他在張作霖面前一直很吃香,馬屁拍得震天響,一度坐上了奉系第二号人物的寶座。這個人就是有“虎将”“黑瞎子”之稱的吳俊升。
吳俊升出身貧苦,八九歲時就給富戶放馬,當了小馬倌兒。這段經曆鍛煉了他精湛的馬技,後來其投在遼源捕盜營,自備馬匹和武器,當了一名騎兵。
由于他骁勇善戰,打仗不怕死,總是沖在最前頭,因此于1906年升任奉天省後路巡防營幫統。正是在那段時期,吳俊升認識了自己一生的貴人,時任奉天前路巡防營統領的張作霖。
吳俊升
吳俊升長得人高馬大,一副熊樣,再加上小時候放馬不幸凍壞了嘴,落下個後遺症——嘴總是閉不嚴,不但口水長流,還影響說話發音,總是“嗚、嗚”的,看起來像智商不足似的。
但其實人家非但不傻,還很聰明,有識人的眼光,善于抓住一切機會。比如他在與張作霖相處的過程中,逐漸發現此人的枭雄本領,态度由最初的輕視轉為欽佩。然後從此抱定了張的大腿,官運一路亨通。
從二十九師師長到黑龍江督軍兼省長,再到東三省邊防總司令,俨然坐實了奉系的第二把交椅。直到1928年跟張作霖一起被炸死,做了張的殉葬品為止。
當然吳俊升仕途能如此順暢,除了善于抱大腿外,自己也是有本事的。
1917年,張作霖将吳的騎兵第二旅和後路巡防營合編為陸軍第二十九師,并任命吳為中将師長。
之後,吳俊升就率領他的二十九師,出生入死地幫張作霖打天下:先奪得黑龍江政權,擁張為“東北王”;再繼續助其開疆擴土,“問鼎中原”。
他真的從來沒有過篡位之心?
這裡有一個疑問:既然吳俊升是實力與野心兼具的武将,手裡還握有兵權,他難道真的甘心一直做萬年老二,屈居于張作霖之下?他難道從來就沒有動過篡權,取張作霖而代之的念頭?
其實1922年發生的那件事,對吳俊升來說是個大誘惑。
那一年,是奉系曆史上一個關鍵的節點。即第一次直奉大戰爆發。
早在兩年前,張作霖插手直皖矛盾時,吳俊升就谏阻過張作霖;如今張打算與直系對決,吳又再次以“保境安民”為由勸阻,張不禁皺起了眉頭:你吳俊升是有二心嗎?吳見狀隻好反轉态度,表示支持。
然而戰争卻以奉系大敗告終。當年5月10日,大總統徐世昌根據直系曹锟、吳佩孚的意願,頒布了一系列任免令,包括:
罷免張作霖的東三省巡閱使、奉天督軍兼省長的職位;調吳俊升、馮德麟、袁金凱等人任奉天、黑龍江要職,其中代替張作霖任奉天督軍的正是吳俊升。
大總統徐世昌
最要命的是,不同于其他三人,吳俊升手中是握有軍權的。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吳篡權取代張的絕妙時機!
與此同時,直系還派人四處散播謠言,說吳俊升與吳佩孚都是山東蓬萊人,同宗同鄉,且早拜了兄弟。
此次直奉戰争,二吳事先就約好:若直軍得勝,吳俊升就按兵不動;若奉軍得勝,吳俊升就率黑龍江騎兵抄奉軍後路。打敗奉軍後,吳佩孚就任吳俊升為奉天都督,節制東三省。
這謠言傳得惟妙惟肖,每一字每一句都直擊張作霖心髒要害,讓他緊張了好一陣。
再看吳俊升呢?每日飲酒食肉,馳馬試劍,選色征歌。他這是唱的哪一出啊?
沒幾日後,吳俊升又做了一件事——親自動身到山海關去了。因為當時張作霖正帶着部下敗退停留在山海關。
民國時的山海關
吳俊升乘坐的列車到站時,張作霖正在旅邸門前散步,見吳到來後,立刻轉身回到了室内,吳緊跟着進去了。
張闆起面孔問:“你怎這時才來,我正等你,好辦交代。不該玩忽國家命令,趕快回奉就職,以安地方人心。”
吳聽罷趕緊回道:“嗚,大帥!咱不提這個。我在江省,有熟地多少垧,生荒多少方,夠我過幾輩子了。……我的财産不比你少。再說,他們北京政府盡鬧把戲,咱們鬥不過。……嗚,大帥,你的肩膀比我寬,什麼都能擔得起。教我在黑龍江剿匪放馬、墾土荒開地我會。把我擱奉天,外國交涉,各省代表,文的武的,我一樣也應付不來,我一天也幹不了。我這時才來,我把家都安置好了,你住大連,我跟你住大連,你到哪裡,我住哪裡。”
張聽完這番話,笑了。心裡的一顆石頭也算落了地。
你可别笑話吳俊升沒出息,他是很聰明的。這麼做,既避免了奉系内部的一場内讧,也打散了直系想要離間張作霖舊部的算盤。
郭部反奉時,也曾舉棋不定
吳俊升這一生,基本是衷心事一主的,要說他最搖擺不定的時候,恐怕就是郭松齡反奉之時了。
雖說他與郭松齡是非常不合的,但當時的事實是郭确實掌握了奉軍精銳主力,而張作霖隻有一些二三流的軍隊,能打赢的幾率是很小的。
所以吳俊升也猶豫了,他到底幫誰?要是仍然站在張這邊,萬一郭鬼子赢了,他豈不是倒黴了?
他趕緊派自己的寵妾李助君跑到與自己關系甚密的日本間諜,早川正雄那裡打聽日本的态度,在确認日本要支持張作霖後,才決定出兵援張。
郭松齡
但他還是比原定日晚出發了整整9日,期間一直處于觀望态度,直到奉軍已經取得一定勝利,開始從容應對了,他才毅然出兵援張。與張學良、張作相等合作,最終打敗了郭軍,再次為奉系立了大功。
據說吳俊升凱旋歸來之時,張作霖感激涕零地說:“比起新部下,還是老弟兄可靠哇!”
本來,吳俊升在奉天北邊一帶防邊和剿匪做得很好,資望也很深。張作霖曾一度想排斥去之,直到發生郭松齡反奉,吳俊升還是站在自己這邊,張才打消了疑慮,将吳視為知己。
《少帥》劇照
從以上兩則奉系大事件中吳俊升的表現來看,他是沒有謀反篡位之心的。原因我想有二:
其一,吳沒有那麼大的野心,而且頗知自處,有自知之明。
縱觀曆史上篡權的人,都是野心非常大的,如王莽、司馬昭之類。而吳俊升呢,不具備這樣的野心。
他就是偏安一隅的人,隻要能安安心心地當他的黑龍江土皇帝,财産多多,美人多多,就足夠了。
若是他和張作霖職位互調,他為王,張為下屬,那張篡權的概率要大得多。
此外,吳俊升雖然胸無半點墨,但比飽讀詩書的軍師楊宇霆要知道自處多了。他知道如何處理與主子的關系,即使再受寵,也始終以部下自居,不越雷池半步。
他自知張作霖的能力是自己八輩子也趕不上的。既然這樣,就心甘情願地當萬年老二吧,那又怎樣?我又不吃虧!
其二,張氏幕府幕主與幕僚的關系,就好比西周天子與諸侯。
張學繼教授的《張作霖幕府與幕僚》中有一段很有意思的比喻:說張作霖與吳俊升、張作相、湯玉麟、張景惠等人的關系,就像西周天子與諸侯。
前者類似周天子,後者就如同諸侯王,須對“天子”承擔納貢和從征的義務。
所以,張作霖的地位是絕對權威的,而且更關鍵的是,他與張學良手中的兵權都遠強于部下們,因此吳俊升等人更不敢有篡權的想法了,否則付出的代價太大。
還有,出身綠林的張作霖與其老班底們很講江湖義氣。
吳俊升與張作霖是拜把子的異姓兄弟,既然你投奔了老張家,老張讓你升官發财,你就要忠于張家,講良心,不能做大逆不道的越軌之事。
所以,吳俊升是不可能有篡權之心的。
最終做了老帥的殉葬品,幸耶不幸?
然而,正是這所謂的綠林義氣,讓吳俊升的生命随着主子一起,走向了終點。
1928年1月,蔣介石與馮、閻、李達成四個集團軍共同北伐,計劃打倒奉張。4月7日,蔣介石赴徐州,下達總攻擊令。奉軍逐漸不敵,張作霖終于在5月30日忍痛下達總退卻令。
他給吳俊升打電報,告知了自己的歸期。
其實吳俊升當時已經聽說了各種日本人不利于張作霖的傳言,但他還是決定親自去迎接老帥歸奉。
吳已預感此行兇多吉少,他出發前,特地回奉天昌圖老家交待了後事。回到沈陽後,奉天憲兵司令齊恩銘再次提醒吳注意日本人的陰謀,而吳仍然決定前往。
6月3日下午,他乘坐專車趕到山海關車站,迎接張作霖的專列。張作霖見吳不顧危險仍來迎接,感動不已。
他将吳邀入自己的專用車廂,兩人交談了一陣關内外的形勢,然後就與随行的劉哲、常蔭槐、張景惠等打起了撲克牌。
快到沈陽時,牌局收場,其他人都先後散去,回到了自己的車廂,隻有吳俊升依然坐在牌桌前,陪老帥繼續閑聊。
6月4日淩晨5點20分,張作霖專列從皇姑屯車站開出,當行至南滿鐵路與京奉鐵路交叉口的三洞橋時,日寇預先埋下的炸藥爆炸,張作霖的車廂被炸得粉碎,吳俊升的頭部被紮進一根道釘,腦漿外溢,當場死亡。
後來,他的遺體被副官拉回了沈陽小河沿的吳公館,享年65歲。
最後
奉系二把手,“虎将”吳俊升,由于衷心與逢迎一路高升,在做黑龍江土皇帝的七年間,收斂了大量财産,錢權兩得;卻也因為衷心與逢迎,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坐上張作霖的死亡列車,最終成為了主子的殉葬品。
幸耶,不幸?
我們看張作霖幕府中的大部分成員,都是親日派。他們都是以日本為靠山做大做強的。
張作霖去世,九一八事變後,幕府中不少成員都成了可恥的漢奸,如張景惠、袁金凱、呂榮寰、張海鵬、齊恩銘等。
吳俊升生前同樣與日本關系密切,以其貪圖享樂、愛好金錢,又善溜須拍馬的特性來看,最終投奔日本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
所以,就這樣死去,對他來說應該算是一種好的結局。
(全文完)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