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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德·休斯詩歌23首

泰德·休斯:《拖拉機》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拖拉機僵立在那裡——讓人深思的
痛苦。整個晚上,
雪包緊它敞開的内髒。此刻,一股張開雙螯的大風,
夾着融化的冰和冒着煙的雪,
湧入它的鋼鐵之軀。
熱流貼着地面向前噴湧,
它呆立在白熱之中。

它蔑視肉體,不願起動。
手仿佛受了傷,裹在
盔甲般的手套中;雙腳糟糕透了,
仿佛所有的趾甲都被剛剛撕掉。
我懷着仇恨盯着它。遠處,
矮樹林呼嘯着——在倉皇逃跑的
微光中悲哀地屈服着。椋鳥群,
一團更髒的凍雨般的雪,卷着煙霧,不斷地
向東部的種植園飛去。
而拖拉機一直在下沉,
一級級深入它那
冰封的地獄。

起動杆
噼噼啪啪地開動了,就像噼啪作響的關節。
電池還有電——但它就像一隻在試着接近
凍僵的母親羊羔一樣無力——
座子折磨着我的臀骨,
以那讓人如臨太空般的冰冷咬噬着。
座子已與土地連成一體。

順着下面那黑黑的喉嚨,我噴出
劣質的火焰——它隻是咳嗽。
它嘲弄我——我陷入了愚蠢的
鐵疙瘩的圈套。我發動電池,
仿佛在用錘子不斷地捶打
以便将這凍成一體的東西砸碎
而它叽裡咕噜,又是大笑又是痛哭,嘲笑着
高興起來。

它站着
忽然劇烈地抖動起來,似乎要慢慢地變大
就像一個即将現形的魔鬼
一個不常現出完整形狀的物體——
突然,它從那與混凝土連在一起的堅固的整體中
彈射出來,搖搖晃晃地直奔一根柱子而去
充滿了超人的力量和任性,大聲叫問着
哪裡?哪裡?

差一些的鐵在等待。自動升降杆跪着
操作杆們喚醒了被禁锢的重負,
鍊條栓插入堅硬的牛糞。
盲目震動着的鐵,
被迫服從于殘酷的鐵,
輪子尖叫着掙脫鎖鍊——

手指
被痛苦的重負
和燃燒的鐵包圍

眼睛
在布滿甲烷的風中流淚

而拖拉機渾身冒汗,
狂怒着,顫抖着,高興着。

◎ 泰德·休斯:《可憐的鳥兒》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在沼澤地的矮林中。幽藍的
暮色将群星的電極
逼進它們的腦袋。整個夜晚,
它們用細小的爪子攥緊濕漉漉的樹枝,
夢見天堂那光秃秃的捕食機器。
黎明,渾身發燙的它們
迅速逃往田野。整個白天,
它們努力獲取适當的睡眠,
在睡眠時也不忘注視着草地。恐慌
将它們從一座山抛向另一座山。它們四處尋找
可供睡眠的安全之地,
在面容僵死的石頭間四處尋找。

◎ 泰德·休斯:《河流》

(泰德·休斯/著,張文武/譯)

從天而降,橫跨
母親的膝頭,被世界沖破。

然而水将繼續
從天堂湧出

用裂開的嘴
在沉默中發出靈魂的光芒。

它那幹燥的墓穴将爆裂成百萬碎片,
并被掩埋,當神迹現于空中,

帷幕被撕去。
它将升起,在若幹世紀之後的某時。

在吞沒了死亡和墓穴之後
它将重新變得純淨無瑕

因這世界的誕生。
所以河是神

在蘆葦叢中,沒膝深的河注視着人類,
或者被抓住腳後跟,懸挂在閘門上

它是神,不可侵犯的神。
不朽的神。它将把自己身上所有的死亡洗去。

◎ 泰德·休斯:《烏鴉的秋天》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當烏鴉還是白色的時候,他覺得太陽太白了
他覺得太陽的白光太炫目
他決定攻擊它,并擊敗它

他攢足力氣,全身光芒四射
他握緊雙爪,抖出所有的憤怒
他将自己的喙對準太陽的中心

他大笑着紮入自己的中心

并攻擊

在他的呐喊中,樹們驟然變老,
樹影被擊倒在地

而太陽散發着光芒——
它散發着光芒,烏鴉則被燒成黑色,他退了回來

他張開嘴巴,嘴巴已被燒成了黑色

“在那上面,”他說,
“在黑白颠倒的地方,我赢了。”

◎ 泰德·休斯:《一月的新月》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一塊小小的裂片,輕輕彈入
寬大的眼球,
在切割中發出警告。

瞪大雙眼的頭顱被切割着,
失去了知覺,
微微傾斜着。

哦,孤獨的
睫毛,粘在正在變暗的
血帶上,哦,死亡之帆!

凍結在
塵世之外的
蒼穹裡

雪萊試着用微弱的尖叫
融化它,然而“零度”
似乎失去了知覺。

◎ 泰德·休斯:《七種悲傷》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秋天的第一種悲傷
是花園緩慢的告别
它久久地站在暮色中——
一枚褐色的罂粟果,
睡蓮的花莖,
依然不能離去。

第二種悲傷
是野雞懸空的爪子
它和兄弟們一起被挂在鈎子上。
金色的林地
到處是羽毛,
而它的頭被裝進獵袋。

而第三種悲傷
是太陽緩慢的告别
它已經召集了鳥兒們,又把黃昏的時刻
收集到一起,
這幅圖畫
金色的神聖的底子。

第四種悲傷
是那變黑的池塘
它摧毀了水中的城市,并淹沒了它——
甲蟲的宮殿,
蜻蜓的
地下墓穴。

而第五種悲傷
是林地緩慢的告别
它靜靜地拆掉自己的帳篷。
有一天,它離去了。
隻留下一堆廢棄之物——
木柴,樁子。

而第六種悲傷
是狐狸的悲傷
獵人的喜悅,獵狗的喜悅,
狐狸的蹄子撲打着
直到大地閉上耳朵
聽不見狐狸的祈禱。

而第七種悲傷
是容顔緩慢的告别
長滿皺紋的臉透過窗戶向外眺望:
就像一個為孩子們表演的
粗俗的露天馬戲團一樣
“年”整理着行裝。

◎ 泰德·休斯:《神學》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不,那蛇沒有
教唆夏娃吃蘋果。
這一切隻是
以訛傳訛。

亞當吃了蘋果。
夏娃吃了亞當。
蛇吃了夏娃。
這是黑暗的腸子。

在此期間,那蛇
在伊甸園睡了一覺,消化了食物——
微笑着聽見
上帝那充滿牢騷的召喚。

◎ 泰德·休斯:《思想的狐狸》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我想像着午夜時分的森林:
除了孤獨的鐘表
和我翻起的空白書頁
還有别的東西在活動。

從窗口望去,我看不見星星:
在黑暗的更深處
更近的事物
正在加入此刻的孤獨。

一隻狐狸的鼻子觸摸着小樹枝、書頁,
如黑暗中的雪一樣冰涼而鮮美的鼻子;
兩隻眼睛轉動着,不時地轉動着,
一下又一下

将整齊的印記釘入林間的
雪地,一個跛足的身影
拖着腳步小心翼翼地走着,
在空洞的體内,

那勇敢地穿過空地的體内,一隻眼睛,
一團不斷擴展、不斷加深的綠色,
絢麗奪目,專注地
經營着自己的事情

最後,它帶着一股強烈而辛辣的狐臭
突然進入腦中那黑色的洞穴。
窗外依然沒有星星;鬧鐘擺動着,
書頁已經印上了文字。

◎ 泰德·休斯:《風》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房子已經在遠遠的海面上漂了一整夜,
樹木在黑暗中發出斷裂的聲音,群山低鳴,
風湧向窗下的曠野,
騎着黑暗,在淩亂的夜雨中艱難地前行

直到天亮起來;這時,橘色的天空下,
群山已經變了模樣,而風揮舞着
暗綠色的光的刀片,像一隻瘋狂的
眼睛的晶狀體一樣彎曲着

正午,我沿着房子一側向上走去,
一直來到煤房門口。我曾擡頭看了看——
在那能把我眼睛吹得凹進眼眶的勁風中,
群山像一頂轟響着的帳篷,繃緊它的拉索,

田野在顫抖,地平線作出痛苦的表情,
帳篷随時都可能砰然一聲飛走;
風把一隻喜鵲抛向遠處,一隻黑背鷗
像一根鐵棒一樣彎曲着,緩慢地飛行。房子

像一隻精美的綠色高腳杯般鳴響着,每個音符
都可能會随時将它粉碎。此刻,
我們深深地陷進椅子,在熊熊的爐火前握緊
自己的心髒,看不進去書,也沒辦法思考,

也無心談天。我們望着燃燒的爐火,
感覺房子的底部在移動,而我們仍然坐着,
看着顫抖着的窗戶就要掉進房間,
聽着地下的石頭在大聲呼喊。


◎ 泰德·休斯:《烏鴉害怕了》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烏鴉感覺自己的腦子越來越遲鈍,
他發現自己的每一根羽毛都是兇手的化石。

誰謀殺了這一切?
根植于他的神經和血液
直到他全然變成黑色的這些行屍走肉?

他怎樣才能飛離他的羽毛?
它們為什麼在他身上安家?

他是收錄它們罪名的檔案?
或者是它們可怕的意志,它們渴望的複仇?
或者是它們不能饒恕的囚徒?

他不能被饒恕。

他的牢獄就是土地。身披自己的罪名,
設法記起自己的罪惡

他沉重地飛着。


◎ 泰德·休斯:《栖息的鷹》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我坐在樹林的最高點,閉着雙眼。
一動不動。從我鈎狀的頭到我鈎狀的雙爪,
沒有虛無的夢:
在睡眠中,也不去演習完美的捕殺和吞食。

這些高高的樹木帶給我的便利!
空氣的浮力和太陽的光線
都對我有利
大地面孔朝上,等着我的檢閱

我的雙爪固定在粗糙的樹皮上。
上天極盡造物之能事
才創造出我的爪子和每一根羽毛
而今我把萬物握于爪中

或者淩空飛起,将這一切慢慢地轉動——
隻要我高興,我可以随處捕殺,因為這一切都屬于我
我的體内沒有任何詭辯:
我的習慣是撕掉那些頭顱——

死亡的恩典。
我飛行的路線隻有一條,直接
貫穿那些生靈的骨骼。
我的權利無須論證:

太陽就在我的身後。
自從我出現,就沒有任何改變。
我的眼睛不允許任何改變。
我要讓一切就這樣保持下去。





◎ 泰德·休斯:《怎樣畫睡蓮》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畫一棵睡蓮

一片綠色的平鋪的蓮葉
池塘的屋頂和路面

飛蟲的喧鬧的競技場:研究一下
這位女士的兩顆心。

先觀察空中的蜻蜓
它吃肉,像子彈一樣穿梭而過

或者停滞在空中瞄準目标;
而别的蜻蜓在樹下危險地湧動着,

一片嘈雜。周遭充滿了
戰鬥的呐喊和死前的喊叫。

但是這些你都聽不見,隻能期待用眼睛
去看這些飛蟲的顔色

把它們的弧變成彩虹,閃耀着,或者
像熔化後的金屬的水珠在慢慢冷卻,

遍及這片光芒。更糟糕的當然是
池塘的底部;

在惡龍遍地的史前時代,
在隻有用拉丁文才能叫出名的黑暗中爬行,

并沒有進化多少,
那獵取頭部的嘴巴,那固定的凝視

無視年代,無視時間——
現在來畫那長頸的蓮花吧

她置身于兩個世界的深處,像一幅畫般
平靜,幾乎沒有一絲顫抖

盡管那蜻蜓飄落下來,
也不管有什麼恐怖的東西在觸動她的根部。

◎ 泰德·休斯:《滿月和小弗裡達》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清冷的小小的夜縮成狗吠聲和水桶的咚咚聲——
你傾聽着。
蜘蛛網緊繃着,等待着露水的觸摸。
水桶拎上來,靜止的水面就要溢出——像鏡子
在誘惑第一顆星星和它帶來的顫動。

小路上,歸家的母牛們用它們呼出的溫暖氣息
将樹籬圍起來——
一條黑暗的血的河流,許多巨大的石頭,
平衡着那即将溢出的奶。

“月亮!”你突然叫道,“月亮!月亮!”

那月亮退後一步,就像藝術家驚訝地注視着一件
同樣驚訝地注視着他的作品。

◎ 泰德·休斯:《貓頭鷹》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我從你的眼中又看到了我的世界
并将從你孩子們的眼中,再次看到它。
在你的眼裡,那就像一個異國。
平原上的山楂樹叢仿佛奇特的異鄉人,
你那神奇的雙眼中的隐秘物事。
所有瘋狂的東西,長腿的東西,都呼喊着
浮現在你的眼中,
如同食客眼中
擺在桌子上的食物。普通的綠頭鴨
像是外星人的工藝品,
它們的歡愛仿佛一場催眠電影
在河面上演。難以理解
在冰冷的河水中,它們的雙腳
還能如此舒适。你就像一架照相機
記錄下你無法理解的映像。
我把自己的世界毫無保留地向你展示。
你不可思議地欣然接受了它。全然接受,
就像一位母親從助産士手中
接過自己剛出生的嬰兒。你的瘋狂讓我暈眩。
它喚醒了我沉默而充滿狂喜的童年,
十五年前的時光。在那黑暗的夜晚
我的傑作在格蘭切斯特路上産生了。
我吮吸出一隻兔子的痛苦,嘶啞而細弱的痛苦。
在一個雜樹林旁,它從我潮濕的雙手中逃脫了。
一隻黃褐色的貓頭鷹在林中叩問着。
突然,它飛撲而來,張開雙翅,翅尖
打到我的臉上。它把我當成了木樁。

◎ 泰德·休斯:《九月》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我們坐到很晚,看着黑暗慢慢展開:
沒有鐘表計算時間。
在持續的熱吻和擁抱中,
沒有人去看時間。

是仲夏。肥碩的葉子安靜地垂着:
眼睛後面的星星,
袖口絲綢下的海洋,告訴我們
時間不存在了。

我們站着;樹葉沒有為這個夏天計時。
不需要時鐘來告訴我們
我們隻有記憶:
時間在我們的腦中呼嘯,

多像那倒黴的國王與王後的頭
在暴民當政之時,
樹木将他們的王冠靜靜地
抛入池中。

◎ 泰德·休斯:《收獲的月亮》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閃着紅色火焰的月亮,收獲的月亮,
在山間滾動,輕盈地跳躍,
一個巨大的氣球,
最後它起飛,墜入夜空
躺在天空的底部,像一枚達布隆金币。
收獲的月亮來了,
像低音管一樣,悄悄地在天上發出隆隆聲。
而土地仿佛敲響了深處的鼓,整夜回應它。

于是人們無法入睡,
于是他們走出家門,來到榆樹和栎樹跪伏着
守望的地方。一片神聖的寂靜。
收獲的月亮來了!

月光下所有的母牛和綿羊
呆如石像,擡頭向上空凝視着她,而她膨脹着
充滿夜空,仿佛又紅又熱,飛翔着
不斷迫近,就像到了世界的末日。

最後,金色的田野裡,僵直的麥子
開始高喊:“我們熟了,割了我們吧!”而河流
從融化的群山流淌下來。





◎ 泰德·休斯:《家世》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開始是尖叫
尖叫生了血
血生了眼睛
眼睛生了恐懼
恐懼生了翅膀
翅膀生了骨頭
骨頭生了堅毅
堅毅生了紫羅蘭
紫羅蘭生了吉他
吉他生了汗水
汗水生了亞當
亞當生了瑪麗
瑪麗生了上帝
上帝生了虛空
虛空生了沒有
沒有沒有沒有

沒有生了烏鴉

烏鴉尖叫着,它要血
食物,面包皮

一切的一切

污穢的鳥巢中,那無毛的雙腿戰栗着


◎ 泰德·休斯:《黃水仙》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還記得我們怎樣去摘黃水仙嗎?
沒有人記得了,除了我。
你的女兒急切而幸福地抱着花兒跑過來,
幫我們采摘。她忘了。
她甚至不記得你了。然後我們賣了花兒。
聽起來像是亵渎,但是我們賣了她們。
我們就這麼窮嗎?老斯通曼,那個獨眼的
雜貨商,他的血壓像甘藍一樣紫
(這是他的最後一次了,
他将和你一樣,死在同一場嚴寒中)。
他勸我們。每年春天
他總是要買我們的花,七便士一打。
“這屋子的慣例。”

而我們仍然不太清楚,我們想擁有
一切。主要是我們太餓了,
想把一切東西都變成利潤。
我們依然是流浪者,依然是異鄉人,
對我們擁有的一切而言。黃水仙
為一切鍍上了金邊,
是一個寶藏。她們就這麼來了,
并不斷地來臨。
仿佛不是來自故鄉,而是從天堂墜落。
我們的生活吞噬了我們自己的好運。
我們知道我們将永遠活下去,卻沒有發現
這些黃水仙是對永恒的匆匆一瞥。
從來沒有認出
這罕見的蜉蝣的婚飛——
我們自己的日子!
我們以為那是一場意外之财。
從來不去猜想她們是最後的好運。
于是我們賣了她們。我們忙着賣她們,
仿佛是受雇在别人的花圃裡
幹活。你彎腰苦幹
在四月的雨裡——你的最後一個四月。
我們一起彎着腰苦幹,在她們密密的
輕聲尖叫的花莖之間,潮濕的花叢抖動着
她們少女的舞衣——
稚嫩的蜻蜓,潮濕而單薄,
出來得太早。

我們把她們纖弱的身體堆在木匠的長凳上,
為一打打花束分配葉子——
彎曲的葉片,多麼柔軟,撫摩着空氣,鋅白色——
将她們去皮後的根放在水桶中,
她們那橢圓的,肉乎乎的根,
然後賣掉她們,七便士一束——

蜿蜒曲折,黑暗的泥土中的痙攣,
伴着那沒有氣味的金屬,
深墓裡石頭的寒冷,火焰般純潔,
仿佛冰也有氣息——

我們賣了她們,直到枯萎。
莊稼越來越茂密,我們都來不及将她們勻一勻。
後來,我們過于激動
丢失了我們那作為結婚禮物的剪刀。

每年三月,她們便從同樣的球莖裡
長出來,解凍的季節,傳來
同樣的嬰兒的啼哭。音樂還未響起
便早早出場的芭蕾舞女演員,
在一年中冷風呼嘯的時刻瑟瑟發抖。
她們在記憶的潮湧中撲動,
她們重遊故地,卻忘了
在一個黑色的四月,你蹲在雨中
剪去她們的莖幹。

而在某個地方,你的剪刀會記得。不管它在哪裡。
這兒,某個地方,剪刀大開着,
一個又一個四月
不斷地沉入地下
穿過故鄉——一隻錨,一隻生鏽的十字。

◎ 泰德·休斯:空氣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月亮和曼德拉草
是這灌木叢的
夥伴

尖石堆和絞刑架
是通往這公園的
路标

啞巴和喜鵲
是這場宴會的
侍者

貓頭鷹和克萊肯
是這黑夜的
合唱團

而湯姆·貝多斯
用破敗的氣息
吹起風笛

将他的新娘
和新郎
引向死亡



◎ 泰德·休斯:護身符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在狼的尖牙内部,是長着石楠的山。
在長着石楠的山内部,是狼的毛皮。
在狼的毛皮内部,是亂糟糟的森林。
在亂糟糟的森林内部,是狼的蹄子。
在狼的蹄子内部,是石頭遍布的地平線。
在石頭遍布的地平線内部,是狼的舌頭。
在狼的石頭内部,是母鹿的眼淚。
在母鹿的眼淚内部,是結冰的沼澤。
在結冰的沼澤内部,是狼的血。
在狼的血内部,是風雪。
在風雪内部,是狼的眼睛。
在狼的眼睛内部,是北極星。
在北極星的内部,是狼的尖牙。



◎ 泰德·休斯:雨中的鷹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我陷入了雨中的耕地,一步一步
艱難地從大地的口中拔出腳跟,
每一步,黏土都淹沒到我的腳踝,
帶着頑固的墳墓的氣息。而鷹

在高空毫不費力地垂下平靜的眼睛。
他的雙翅将萬物控制在輕盈的寂靜之中,
如此平穩,如同流動的空氣中的幻覺。
砰砰作響的風撞擊着頑固的籬笆,

撥弄我的雙眼,攫走我的呼吸,攥緊我的心髒,
雨擊打着我的頭骨,而那鷹高懸起
金剛石般的意志,如北極星一般指引着
溺海者繼續忍耐:而我,

被大地在最後關頭死死咬住的
一口食物,向着上帝的暴力支點,
那鷹的靜懸之處拼死邁進。
那鷹也許在悠閑的某時遭遇了

不測的風雨,遭遇氣流,從高空被抛下,
從他的眼中跌落,沉重的雲撞擊着他,
地面将他捕獲;天使的圓眼睛
碎裂了,他心髒的血與地上的泥濘混在一起。



◎ 泰德·休斯:美人魚的手提包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美人魚的尖叫
令大海搖動起來。

她打開自己的手提包
去拿阿司匹林——
多讓人震驚!
出來了一頭
長着巨大黑鳍的鲨魚
它嘶聲說道:“這裡有
咧着亮閃閃的大嘴的
護士兼外科醫生!”

這時,頭痛
和頭都消失了
她不用更難受了。



◎ 泰德·休斯:鲸

(泰德·休斯/作,張文武/譯)

啊,聽聽鲸
那驚人的歌唱!
比任何女高音歌手的舌頭
都要靈巧

同撥弄着
豎琴弦的手一樣急切
她不斷地跌入大海
歌唱着

(發表于《詩歌月刊》2007年第8期,發表時用的是其他網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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