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析】性不可以強合,在現代人看來是一個極其平常的觀點。任何人都不可以将自己的看法強加于他人,即使是父之于子,兄之于弟,也同樣不可如此。然而,在我國漫長的封建社會裡,“父父,子子,君君,臣臣”都有嚴格的界限,父為子綱,君為臣綱,不可越雷池一步。如此開明的觀點出現在宋代,足見袁采在父子兄弟觀念上的超前意識。這種超前意識在魏晉南北朝思想活躍的時代裡曾經有過表現。《世說新語。言語篇》記載了這樣一則故事:鐘毓兄弟倆小時候,一次正碰上父親白天睡覺,于是他倆一塊兒偷藥酒喝。他父親當時已睡醒了,姑且假裝睡着了,來看他們怎麼做。鐘毓行過禮才喝,鐘會隻顧喝,不行禮。過了一會兒,他父親起來問鐘毓為什麼行禮,鐘毓說:“酒是完成禮儀用的,我不敢不行禮。”又問鐘會為什麼不行禮,鐘會說:“偷酒喝本來就不合于禮,因此我不行禮。”鐘毓、鐘會兩兄弟從小時候起,便有對同一事物的不同看法。行禮與不行禮,本是截然相反的觀點,兄弟二人各有自己的理由。其父分别詢問了各自的理由,足見他也并不是希望二人觀點相同,性不可以強合,恐怕鐘氏兄弟之父認識已比較清晰了。
然而可悲的是,當曆史發展到清代時,《紅樓夢》中的賈政依然固守着迂腐的君臣父子觀念,充當了一個切切實實不折不扣的封建衛道士。他在兒子賈寶玉身上貫徹了可怕的封建法西斯主義。寶玉本來“頑愚怕讀文章”,最讨厭沽名釣譽的國士祿蠹之流。當薛寶钗勸谏他走仕途時,他便道:“林妹妹若是這樣,我早和她生分了。”從小喜歡在脂粉堆裡混,談到功名便萎糜不振的賈寶玉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父親的所作所為。而賈政從他自身出發,怎麼也理解不了寶玉為何這般“沒有出息”。性不可以強合,可惜的是賈政與賈寶玉都沒理解到這一點。父子本是兩代人,上一代的固有思想在下一代看來無法理解,下一代的叛逆在上一代看來簡直是大逆不道。思想沖突的直接後果便是:寶玉越來越對自已的生存環境感到厭倦,賈政越來越對兒子的不求上進求全責備,最終結果是兒子縱然按照父親的意願,考取了功名,卻并沒有“接續香火”,重振家業,而是遁入空門,以求得真性的複蘇,靈魂的止泊。人性是複雜的。劉再複《性格組合論》對這個問題作了深刻的闡釋,即便是同一個人,其身上的幾種性格特征也會發生矛盾,而況不同的人,不同年代的父子兄弟之間呢?倘若賈政真能用客觀的眼光打量一下寶玉的話,說不定對他心靈深處的純潔會欣賞不已,倘若寶玉能對父親的苦心做一番刨根問底兒的話,也不至于對父親視若仇敵。至少能增添一絲憐憫,喚醒真切的父子親情,或許結果也不至于太慘。
睦親之二·人宜将心比心 【原文】人之父子,或不思各盡其道,而互相責備者,尤啟不和之漸也。若各能反思,則無事矣。為父者曰:“吾今日為人之父,蓋前日嘗為人之子矣。凡吾前日事親之道,每事盡善,則為子者得于見聞,不待教诏而知效。倘吾前日事親之道有所未善,将以責其子,得不有愧于心1為子者曰:“吾今日為人之子,則他日亦當為人之父。今父之撫育我者如此,畀付我者如此,亦雲厚矣。他日吾之待其子,不異于吾之父,則可以俯仰無愧。若或不及,非惟有負于其子,亦何顔以見其父?”然世之善為人子者,常善為人父,不能孝其親者,常欲虐其子。此無他,賢者能自反,則無往而不善;不賢者不能自反,為人子則多怨,為人父則多暴。然則自反之說,惟賢者可以語此。 【譯述】在社會生活中,父與子之間,有的彼此不思慮自己的職責,卻責備對方,這是導緻父子不和的最重要的原因。如果父與子各各都能反思一下自己,那麼就會相安無事。做父親的應該這樣說:“我現在做人的父親,從前曾經是别人的子女。大凡我原來奉事父母的原則是每事求盡善盡美,那麼做子女的就會有所聞見,不等做父親的去教導他們,他們就會明白怎樣去對待父母了。倘若我過去侍奉父母未能盡善盡美,卻去責備孩子不能做到這些,難道不是有愧于自己的良心嗎?”做兒子的應該這樣說:“我今天做為别人的兒子,日後肯定會成為他人的父親。今日我的父親這樣盡心盡力地撫養培育我,并且為我付出許多心血,可以稱得上是厚愛了。日後我對待自己的子女,隻有做到與我父親待我的程度一樣,才可以無愧于自己的良心。如果做不到這些,不僅僅有負于子女,更無顔面去見父親。”世上的人善于做兒子的,常常也很善于當别人的父親,不能夠孝事其父母雙親的,也常常想虐待其子女。這其中沒有别的道理,賢達的人能夠自己反省自己,那麼就會做事穩當少出差錯。不賢達的人不能夠反省自己,做兒子多怨恨,做父親多暴戾。那麼自己反省自己的道理,隻有賢達的人才可以談論。
【評析】“上有老,下有斜是中年人對于生活勞累的感慨。大凡有頭腦,有德行的人總是盡自己最大的所能,讓父母在有生之年生活得幸福,總是想方設法撫育培養自己的子女,希冀他們有所成就。這種人生來就懂得反思,作為人子,能切身體會到父母撫養孩子的嘔心瀝血,因此他待父母盡心,待子女盡力。他的這種盡心盡力的做法,上得之于父母的言傳身教,以身作則,對下又成為子女的楷模與榜樣。
《世說新語。德行篇》:“謝公夫人教兒,問太傅:‘那得初不見君教兒?’答曰:‘我自教兒。’”這個故事是說謝公的夫人在教導兒子時,追問太傅謝安為什麼從來不見他教導兒子,謝安回答說他是以自身言行來教導兒子的。
謝安的作法就是促使兒子反思從而達到教育的目的的。兒子從父親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中揣摩出為人之子應怎樣做,為人之父應怎樣做。日常生活中,父子不和甚而至于分崩離析,仇敵相對。這其實是一種極為不明智的舉動。父親不明白自身當以身示範,兒子也不能夠從父親身上得到一絲一毫的啟示。
睦親之三·處家多想别人長處 【原文】慈父固多敗子,子孝而父或不察。蓋中人之性,遇強則避,遇弱則肆。父嚴而子知所畏,則不敢為非;父寬則子玩易,而恣其所行矣。子之不肖,父多優容;子之願悫,父或責備之無已。惟賢智之人即無此患。至于兄友而弟或不恭,弟恭而兄不友;夫正而婦或不順,婦順而夫或不正,亦由此強即彼弱,此弱即彼強,積漸而緻之。為人父者,能以他人之不肖子喻己子;為人子者,能以他人之不賢父喻己父,則父慈愛而子愈孝,子孝而父亦慈,無偏勝之患矣。至如兄弟、夫婦,亦各能以他人之不及者喻之,則何患不友、恭、正、順者哉。過于慈祥的父親容易造就敗家子,兒子的孝順有時卻并不被父親所覺察。大概依平常人之性情來說,碰到強大的事物就會回避,遇到軟弱的事物就會大肆放縱。父親嚴肅,兒子知道自己該畏懼什麼,那麼就不敢胡 作非為;父親寬緩,兒子對一切事物都持輕視态度,因而放縱自己的行為。對于兒子的不肖,父親多寬容;對于兒子的謹慎誠實,為父的有時責備不已。隻有賢達充滿智慧的人才沒有此種禍患。至于那些兄長友愛弟弟,弟弟卻不敬重兄長的,弟弟尊敬兄長,兄長卻并不愛惜弟弟的;丈夫正派,妻子卻不和順,妻子和順而丈夫不正派的,也是由于一方強大了,另一方就很弱小;一方弱小,另一方就會強大,這是由逐漸積累而形成的。做父親的,如果能将他人的不肖子與自己的兒子作比較;做兒子的,如果能将他人不賢達的父親與自己的父親相比,那麼父親慈祥和順,兒子就會愈加孝順;兒子孝順父親就會更加慈愛,這樣就避免了偏頗的隐患。至于兄弟、夫婦之間,如果也各各都能以他人的缺點與自己親人的優點去比較,那麼還怕自己的親人對自己不友愛,不恭敬,不正派,不和順嗎?
【評析】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正妻順,恐怕是從孔子時代便開始的關于家庭倫理的最高境界。然而有所謂父慈子不孝,兄友弟不恭,妻順夫不正,或者相反。在袁采看來,出現這種事與願違的不平衡現象,實是由于父與子、兄與弟、夫與妻之間沒有真正理解到彼此的價值與優點所導緻的。
如果雙方都能從彼此的言行中發現值得贊許的一面,意識裡便有了尊重人性的平等觀念。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正妻順便也順理成章了。當然棍棒底下也會出孝子,可在嚴父的棍棒下,兒子“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這種孝子很大程度上是表面上的“孝”,形式上的“孝”,并沒有發自内心的對父親的尊敬。賈寶玉在父親賈政的威逼之下,不得不學習 “四書五經”,不得不去應考,内心的反叛很少敢與父親發生面對面的沖突,但他卻根本不是孝子,甚至連父子之間最純潔的父子親情在寶玉身上也無明顯表露。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并沒有多少威嚴令司馬遷戰戰兢兢,但父親沒有棍棒并不等于父親縱容他。早年,父親支持他學習 ,支持他漫遊,使他變得見多識廣。臨終之際,父親留下遺言,一定要司馬遷完成《史記》。司馬遷對于父親的遺願從不敢懈怠,“李陵之禍”使他遭受了不應有的官刑,這對司馬遷來說,簡直是奇恥大辱,比死還難以忍受。然而,他沒有死,他不能辜負父親的一片丹心,他希冀“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成一家之言。”他活了下來,為了父親,也為了事業。這種孝是有沉重的曆史内容包含在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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