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筆記 | 張雲鷹：我在《易經》裡找到了辦學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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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市寶安區海旺學校 張雲鷹

《易經》是人類最早智慧的結晶，它彙聚着光輝燦爛的華夏民族文化給人們帶來諸多的啟示與思考，同時易經也是一部以取象于自然現象與自然規律并比類于社會規則的哲學著作，可以通過卦的象、數、理掌握人類固有的社會屬性，指導人們在不同結構及不同屬性的團隊管理中起着積極作用。

乾卦與坤卦，團隊建設的啟發

孔子“序卦傳”提出了“有天地然後萬物生焉”，反映了大自然萬物發生的前提與順序，依此論證将乾坤兩卦放在衆卦之首的合理性。乾坤兩卦寓意天與地，自然沒有孰先孰後，二者是同生同滅的既對立又統一的兩個卦，之所以将乾卦放首位，旨在以陽為剛健、主導，坤為順從、輔助，并不是時間上的先後順序。

乾卦卦辭為“元、亨、利、貞”，它說明了凡事均“有序”的自然與社會規則。任何人、單位乃至任何工作項目都應有四個重要環節。當然，我們的學校管理工作也應遵循這一規則。

這裡，首當其沖的是“元”，想要開端良好，首先要确定團隊或工作目标，以及可實施方案。在實施過程中要有“亨通”之道，對于任何阻礙團隊建設或工作進展的負面因素，要盡力排除。最終要堅守“元、亨、利”的成功，做到善始善終。

在團隊建設與管理過程中，有序的人與事至關重要，要讓各個崗位的職員在其位謀其政，杜絕上下級越位，避免聞風言事的現象發生。乾卦中的六個爻均為龍，将睿智、守德、守位、積極等優秀品質均融通于龍。我們可以把團隊管理對象與龍相對應，組建、培養一支優秀的群龍團隊。

在管理中，要求初爻者韬光養晦，潛心學習（潛龍勿用）；二爻（忠誠幹部）德才兼備，中正且與九五相應，要有“大人”的風度能能力（利見大人）；要求三爻（預備幹部）謙虛謹慎，戒驕戒躁（終日乾乾）；要求四爻（副職或幕僚）具備承載精神與能力，更要高調做事且低調做人（或躍或淵）；最高統帥能飛龍在天更要避免亢龍現象的發生（亢龍有悔）。

要求大家均能各就其位，各司其職，以龍的德行與修養自強不息。優秀的群龍團隊則不需要任何人的鞭策和懲戒而達到“群龍無需首”的狀态，是團隊管理的極緻狀态（群龍無首吉）。

身為校長，在教育管理中，我将《乾》卦解讀為教師成長的節奏。《乾》卦指出：君子始終如一的精神是“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如何讓教師精神“自強不息，健行不已”，體會“乾”卦的含義，有助于規劃好職業發展之路。

第一步“初九，潛龍勿用。”古指0到19歲的人為“一條潛藏的龍”。喻指剛走上教師崗位的人，雖具備了較系統的理論知識，但職業還未“入格”，隻能以名師為鏡，以前輩為鑒，默默無聞地潛下心來塑成教師“雛形”。

第二步“九二，見龍在田。”古指19到29歲，人的才華逐漸浮出水面，初出茅廬，嶄露頭角。年輕教師經曆了10年的适應、磨砺，将理論知識與教學實踐有機結合。“立德樹人”的教育種子在心中萌芽。不少教師在教材解讀、資源利用、構課方式上“亮點頻出”，名師逐步産生。

第三步“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古指29到39歲，這是人生中厚積薄發的年齡。有着多年教齡的教師往往會遇到第一個瓶頸期——所謂熟悉處沒有風景，教師最初的熱情容易在輕車熟路的教學上退卻。因此，應給老師新的思想沖擊，讓他們窮則思變，終日勤勉，早晚反思，始終對教育教學懷有敬畏之心。

第四步“九四，或躍在淵。”古指39到49歲，這是人生成敗的分水嶺。因“終日乾乾”，勤勉精進，逐漸成為名師名家，形成了自身獨有的教學風格和教學思想。對行政管理心有憧憬的教師，也逐漸在各部門中擔當重任或出任一校之長。更多的具有使命感的教師，堅守在平凡的崗位，但已桃李滿天下。也有些人，因碌碌無為，甘于平庸，泯然于衆人。

第五步“九五，飛龍在天。”古指49到59歲，是人生最輝煌的階段。有的教師活躍在大江南北，傳播教育思想；有的身體力行，推動教育區域變革；有的著書立傳，實現了從平凡到卓越的跨越。他們成為了教育領域的翹楚，成為教育管理的領航人。

第六步“上九，亢龍有悔。”人的職業生涯與人的生命一樣，總是有一定期限的。而人活一世終不能十全十美，我們隻有“終日乾乾”，才能當我們告别講台、告别孩子的時候，回首一生，盡量減少些悔意，做到不忘初心、無愧于心。

蒙卦裡的校訓靈感

2011年9月，我受命于教育局，有幸成為一所小學的創校校長。大腦的第一個反應就是到《易經》中去尋找我們的校訓，尋找我們辦學的靈魂，像清華大學用“乾”、“坤”兩卦卦辭“自強不息、厚德載物”作為千古校訓一樣，成為學校師生每日可反躬自問的座右銘。

校訓解讀

小學有别于中學，更不同于大學。我終于發現《易經》的第四卦“蒙”卦乃教育之卦，它闡述了教育思想與理念，揭示了教育規律與方法。“蒙以養正”源于《易經·蒙·彖辭》，“蒙以養正，聖功也。”正，是正道，是人世間光明之途；正，是正氣，是天地間浩然之氣。意指從童年開始，就要施以正确的教育，培養兒童端正的心性及行為；啟蒙教育即為人生打底色，就要培養兒童走正道，通過教育使人成為正人君子。“蒙以養正”作為小學教育、作為一所新學校的校訓簡直就是完美無缺。

一個詞，似乎略顯單薄，同時總感覺缺了點什麼，再次到浩瀚的卦辭中去探秘，第十三卦“同人”卦映入眼簾。“文明以健”源于《周易·同人·彖辭》，“離者，明也；乾者，健也。既明且健，同和于人，謂之同人。”意指君子禀性明朗而又強健，是對君子生命力的贊美。“文明”，是符合天道自然内在運行規律的社會形态，是符合道德倫理的言行和品格。健，蘊含身體健康、體魄健壯、心靈強大之意。這正是我們需要的德行文明、身心健康的城市人、現代人、國際人的素養。“文明以健”緊随“蒙以養正”，簡直天衣無縫。

“蒙以養正、文明以健”分别雕刻在兩塊大石頭上，矗立于學校大門兩側，基于“蒙以養正”去啟發人、教育人、發展人，努力把學生塑造成“文明以健”的正人君子。它不僅關乎的是孩子的小學六年，更是影響其一身。

校訓斷想

1.教育的真正意義和目的是解惑大于授業。

《易經》的《蒙》卦在這方面給了我們諸多啟示。“蒙”卦的卦象為“坎下艮上”，即山下有水之意。在遠古時代，水是人類最大的威脅，《蒙》卦的《彖辭》以“水”喻“險”，說：“山下有險，險而止，蒙。”看似寥寥幾字，卻讓人茅塞頓開，想象非凡：早晨水蒸氣自山腳上來，一片大霧茫茫，前路不清，如小孩一般，走在路上找不到方向，就想找一位前輩指點迷津。

這一譬喻不正是在說明教育的真正意義和目的所在嗎？從受教育者的角度看：蒙童遇險，前路阻塞，急于想找到解除危險的辦法；從教育者的角度上看，長者幫忙，為蒙童排難解惑。這與教育的原本過程何其相似？！學生有了學習的困惑，師者啟發和幫助其發現問題、梳理問題和解決問題，給予孩子适時的幫助，引其渡出迷津。

2.教育的時機把握和選擇使學者從被動走向主動。

《蒙》卦開篇便說：“《蒙》：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初筮告，再三渎，渎則不告。”“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的意思是：不是師長乞求幼稚學子接受自己的灌輸，而是幼稚學子借助師長的啟發獲得智慧。

《蒙》卦強調的就是啟蒙教育中的教育方式和時機選擇的重要性。務必讓“童蒙求我”，就是在強調受教育者的主動性、積極性和求知欲望的重要，隻有童蒙學有疑惑，主動來求“我”教導了，才說明教育的時機已經來到，教育的效果才更加理想，否則很有可能陷入被動式、接受式學習的困局。所謂教者“誨人不倦”，習者“學而不厭”；教者“循循善誘”，習者“欲罷不能”，如此這般才能做到師生志趣相應，教學相長。

3.管理的真谛是凝聚人心懂得同人的力量。

上卦乾為天，下卦離為火，在天底下生起一堆火，火光上升，這便是“同人”卦的卦像。從卦象上分析， 這個場面，正是上古時期、甚至是原始時期人類的生活寫照。大家聚集在一堆篝火旁取暖,燒烤食物,一同商論有關生存的大問題，或者一同載歌載舞,共同享受歡樂的時光。

在當時的條件下,沒有精緻而豪華的住房，沒有精美而實用的飲食器具，更沒有先進的樂器，美妙的音樂。可是，盡管條件艱苦，但是大家聚在一起，同心同德，極其快樂。

可見，天火同人：象征大家同心同德，和同于人。正如同人曰，同人于野，利涉大川，乾，行也；文明以健，中正而應，君子正也，唯君子為能通天下之志。

以此卦辭為校訓，作為學校的頂層設計，既回應了以“正”治校，追求光明磊落的境界，又在管理上受到“同人之道”的影響，“人心齊,泰山移”，以求同存異為原則，實現開放式管理的大融合，體現君子管理之正道，懂得同人的力量。

師卦、臨卦、損卦的辯證哲思

2020年初，我來到深圳市九年一貫制海旺學校，鑒于對《周易》的更深入研究，也在學校建設和管理中，更多地運用其中的文化理念。

受命之前，我查閱了學校的第二個五年發展規劃，發現學校沒有辦學理念，沒有核心價值觀。趁疫情期間，再讀《周易》，毅然将海旺學校的辦學理念定為：“師出以律，教思無窮”。

“師出以律”，簡言之，就是明确目标、嚴于律己。它源自《周易》第7卦“師卦”。《師》卦的主要精神是指軍隊必須是正義之師，統帥必須公正，士兵需嚴于律己、從容應戰，因衆成勢，必能成功。《易》是哲學，反映事物的普遍性，教師隊伍亦是如此。

“教思無窮”，即費盡心機地教導人民，以無窮的思想教化學生。它出自《周易》第19卦“臨卦”。《臨》卦指君臨天下是件好事，但治國安邦必須遵循正道、上下融恰才是吉利。也可以理解為抓住良好機遇積極行動，共同開拓新領域，不要錯失良機，實事求是地對待一切來臨的事物。“澤地臨，君子以教思無窮。”如果遷移到學校管理建設方面，也是非常有效有益的。

我感受最深的是對于第四十一卦“損卦”的哲學思考，以及它所發揮的對于教育、人生的助益。我記得剛到新校任職不久，就有原同事告知，原來我所創建的學校裡的一些校園文化，很多都被摧毀了。聽到這些，我的第一反應肯定是遺憾，但很快釋然了。因為從損卦來理解的話，古人就講究做事要“損益相間，損中有益，益中有損”。

對于我來說，既然來到了新學校，就不必被原有的舊校所牽絆，很多東西被重新改造，說明繼任者有自己的治校理念、有自己的實施步驟，其實從某種辯證意義上講，我是獲得重生了。正如老子所言：“為學日益，為道日損。”損物質而修品格。我又何必冥想有些物質的東西永恒呢？

如果我不讀周易，我可能從比較狹隘的角度去理解——我設計做的好好的文化環境設施，為什麼要推倒重建？而我有傳統文化解讀的背景，就會豁然開朗。所以，這種得失之的關系怎麼轉換，無論對自我的心态，還是作為校長去引領教師心态端正、為人處事要心胸開闊，都是有很大幫助的。所謂損小事利大事，損小家利大國。假以時日，我們去預測事情吉兇，占蔔到一個“損卦”，絕不能望文生義，而要理解為就像修剪掉一顆植物的殘枝敗葉，恰恰是損及益來。

我們的國學大師南懷瑾等，都一直在提倡傳統文化的承襲問題，他們甚至為此憂心忡忡。而我們在生活中，在教育中，會深深感到：很多事情的解決，其答案的根源完全可以在傳統文化裡找到。

有人說西方的管理學講邏輯，中國人有時不太講邏輯，比較感性，其實如果深度研讀《周易》這樣的經典宏作，你會發現很多哲學邏輯是非常嚴謹非常實用的。這些先賢哲思，放在現在的人生境界提升和教育教學中，能起到不可估量作用。

《周易》64卦，就是64種哲學思想 ；64種管理方式；64種疑難問題；64種人生狀态。不學是一定不懂的，算得上是一本哲學天書；學了也不一定懂，畢竟是群經之首、群經之始，錯綜複雜；如果能學懂一點，掌握一些法則規律，終身受用。

目前，我的辦公室裡就懸挂了《周易》“謙卦”裡的兩個爻辭：“尊謙而光，君子有終”，時時警惕自己，在職業生涯即将結束的日子裡，更要“謙”：在于“敬”——敬人，防勢利；敬業，防懈怠。從而修德修己，善始善終。

張雲鷹

廣東省首批教授級正高教師，語文特級教師，廣東省督學專家，享受深圳市政府特殊津貼。曾榮獲“全國優秀校長”“全國優秀教育工作者”“廣東省勞動模範”“深圳市首批名校長”“深圳市教書育人模範”等稱号，科研成果榮獲國家級基礎教育教學成果二等獎。

由人民教育出版社、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等出版《教育智慧與學校創新》《張雲鷹與開放式教育》《通往卓越—— 一個深圳校長的教育人生》《開放式配方課程》等專著15本，在《人民教育》《中小學管理》《語文教學通訊》《小學語文教師》《教師月刊》等刊物發表文章200餘篇，應邀在全國各地講學500餘場。曾任深圳市寶安區西鄉中心小學校長、坪洲小學校長，現為深圳市寶安區海旺學校校長。

作者：張雲鷹

編輯：柳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