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錫純,河北鹽山人,是近代中西醫彙通派的先驅,具有豐富的臨床經驗。在其代表作《醫學衷中參西錄》中,對于外感發熱的診治,辨析井然,立法嚴謹,組方精當,用藥娴熟,頗有新意。現采摭其要,探析如次,以供參考。(文末彩蛋,走過路過别錯過!)
白虎湯是《傷寒論》辛寒清氣的代表方。張錫純首推此方治療陽明實熱證,并稱其為“千古不祧之良方”。凡病邪入裡,陽明熱實,“無論傷寒、風濕,皆宜治以白虎湯。”張氏在數十年的臨床實踐中體會到,“凡遇陽明應下證,亦先投以大劑白虎湯一兩劑,大便往往得通,病亦即愈。”并将其命名為“避難就易之法”。這樣,他不但擴大了白虎湯的臨床應用範圍,還避免了因下法不當而引起的種種變證。
張錫純不僅善于使用白虎湯,更具創新化裁之功。如他治療症見表裡壯熱,嗜涼水但不甚燥渴,脈洪滑的寒溫陽明證,用仙露湯(生石膏、元參、連翹、粳米)。此方不但能清陽明經熱,還可治療陽明腑實病,對于陽明燥熱内結不甚者尤為适宜。又如其創制的鎮逆白虎湯(生石膏、知母、清半夏、竹茹粉),用于治療外感熱熾,胃津枯涸,氣逆沖上的病證,辛涼清熱而不過寒,清降逆氣而不傷胃。再如石膏粳米湯,僅取石膏、粳米兩味,用于治療傷寒溫病初起,身不寒而惡熱者。自張仲景創制白虎湯後,臨證善用石膏之品的雖有明代之缪希雍,清代之吳鞠通、王士雄、餘師愚等諸家,但析理之精透,運用之精妙者,皆不比張錫純氏之灼見。
仙露湯
治寒溫陽明證,表裡俱熱,心中熱,嗜涼水,而不至燥渴,脈象洪滑,而不至甚實,舌苔白濃,或白而微黃,或有時背微惡寒者。
生石膏(三兩,搗細)玄參(一兩)連翹(三錢)粳米(五錢)
上四味,用水五盅,煎至米熟,其湯即成。約可得清汁三盅,先溫服一盅。若服完一劑,病猶在者,可仍煎一劑,服之如前。使藥力晝夜相繼,以病愈為度。然每次臨服藥,必詳細問詢病患,若腹中微覺涼,或欲大便者,即停藥勿服。候兩三點鐘,若仍發熱未大便者,可少少與服之。若已大便,即非溏瀉而熱猶在者,亦可少少與服。
《傷寒論》白虎湯,為陽明府病之藥,而兼治陽明經病。此湯為陽明經病之藥,而兼治陽明府病。為其所主者,責重于經,故于白虎湯方中,以玄參之甘寒(《神農本草經》言苦寒,細嚼之實甘而微苦,古今藥或有不同),易知母之苦寒,又去甘草,少加連翹。欲其輕清之性,善走經絡,以解陽明在經之熱也。方中粳米,不可誤用糯米(俗名漿米)。粳米清和甘緩,能逗留金石之藥于胃中,使之由胃輸脾,由脾達肺,藥力四布,經絡貫通。糯米質粘性熱,大能固閉藥力,留中不散,若錯用之,即能誤事。
一叟年七十有一,因感冒風寒,頭疼異常,徹夜不寝。其脈洪大有力,表裡俱發熱,喜食涼物,大便三日未行,舌有白苔甚濃。知系傷寒之熱,已入陽明之府。因頭疼甚劇,且舌苔猶白,疑猶可汗解。治以拙拟寒解湯,加薄荷葉一錢。頭疼如故,亦未出汗,脈益洪實。恍悟曰∶ 此非外感表證之頭疼,乃陽明經府之熱,相并上逆,而沖頭部也。為制此湯,分三次溫飲下,頭疼愈強半,夜間能安睡,大便亦通。複診之,脈象餘火猶熾,遂用仲景竹葉石膏湯,生石膏仍用三兩,煎汁一大碗,分三次溫飲下,盡劑而愈。
鎮逆白虎湯
治傷寒、溫病邪傳胃腑,燥渴身熱,白虎證俱。其人胃氣上逆,心下滿悶者。
生石膏(三兩,搗細)知母(兩半)清半夏(八錢)竹茹粉(六錢)
用水五盅,煎汁三盅,先溫服一盅。病已愈者,停後服。若未全愈者,過兩點鐘,再溫服一盅。《傷寒論》白虎湯,治陽明腑熱之聖藥也。蓋外邪熾盛,勢若燎原,胃中津液,立就枯涸,故用石膏之辛寒以祛外感之邪,知母之涼潤以滋内耗之陰。特是石膏質重(雖煎作湯性亦下墜),知母味苦,苦降與重墜相并,下行之力速,胃腑之熱或難盡消。且恐其直趨下焦而為洩瀉也,故又借粳米之濃汁、甘草之甘味,緩其下趨之勢。以待胃中微絲血管徐徐吸去,由肺升出為氣,由皮膚滲出為汗,餘入膀胱為溺,而内蘊之熱邪随之俱清,此仲景制方之妙也。然病有兼證,即用藥難拘成方。猶是白虎湯證也,因其人胃氣上逆,心下脹滿,粳米、甘草不可複用,而以半夏、竹茹代之,取二藥之降逆,以參贊石膏、知母成功也。
一婦人,年三十餘,得溫證。始則嘔吐,五六日間,心下滿悶,熱而且渴。脈洪滑有力,舌苔黃濃。聞其未病之先,曾有郁怒未伸,因得斯證,俗名夾惱傷寒。然時當春杪,一得即不惡寒,乃溫病,非傷寒也。為疏此方,有一醫者在座,疑而問曰∶此證因胃氣上逆作脹滿,始将白虎湯方,另為更定。何以方中不用開通氣分之藥,若承氣湯之用濃樸、枳實,而惟用半夏、竹茹乎?答曰∶白虎湯用意,與承氣迥異。蓋承氣湯,乃導邪下行之藥,白虎湯乃托邪外出之藥。故服白虎湯後,多有得汗而解者。間有服後未即得汗,而大熱既消,其飲食之時,恒得微汗,餘熱亦由此盡解。若因氣逆脹滿,恣用破氣之藥,傷其氣分,不能托邪外出,将邪陷愈深,脹滿轉不能消,或更增劇。試觀《傷寒論》多有因誤下傷其氣分,成結胸,成心下痞硬證,不可不知也。再試觀諸瀉心,不輕用破氣之品,卻有半夏瀉心湯。又仲景治“傷寒解後,氣逆欲嘔”有竹葉石膏湯,半夏與石膏并用;治“婦人乳、中虛、煩亂、嘔逆”有竹皮大丸,竹茹與石膏并用,是半夏、竹茹善降逆氣可知也。今師二方之意,用之以易白虎湯中之甘草、粳米,降逆氣而不傷正氣,服後仍可托邪外出,由汗而解,而脹滿之證,亦即消解無餘。此方愚用之屢矣,未有不随手奏效者。醫者聞言省悟,聽愚用藥,服後病患自覺脹滿之處,如以手推排下行,病亦遂愈。
白虎加人參以山藥代粳米湯
治寒溫實熱已入陽明之府,燥渴嗜飲涼水,脈象細數者。
生石膏(三兩,搗細)知母(一兩)人參(六錢)生山藥(六錢)粉甘草(三錢)
上五味,用水五盅,煎取清汁三盅,先溫服一盅。病愈者,停後服。若未全愈者,過兩點鐘,再服一盅。至其服法詳細處,與仙露湯同。
傷寒法,白虎湯用于汗、吐、下後當加人參。究之脈虛者,即宜加之,不必在汗、吐、下後也。愚自臨證以來,遇陽明熱熾,而其人素有内傷,或元氣素弱,其脈或虛數,或細微者,皆投以白虎加人參湯。實驗既久,知以生山藥代粳米,則其方愈穩妥,見效亦愈速。蓋粳米不過調和胃氣,而山藥兼能固攝下焦元氣,使元氣素虛者,不至因服石膏、知母而作滑瀉。且山藥多含有蛋白之汁,最善滋陰。白虎湯得此,既祛實火,又清虛熱,内傷外感,須臾同愈。愚用此方救人多矣。略列數案于下,以資參考。
一叟,年近六旬。素羸弱,勞嗽,得傷寒證,三日,昏愦不知人。診其脈甚虛數,而肌膚烙手,确有實熱。知其脈虛證實,邪火橫恣,元氣又不能支持,故傳經猶未深入,而即昏愦若斯也。躊躇再四,乃放膽投以此湯。将藥煎成,乘熱徐徐灌之,一次隻灌下兩茶匙。閱三點鐘,灌藥兩盅,豁然頓醒。再盡其餘,而病愈矣。
一叟,年六旬。素亦羸弱多病,得傷寒證,綿延十餘日。舌苔黃濃而幹,心中熱渴,時覺煩躁。其不煩躁之時,即昏昏似睡,呼之,眼微開,精神之衰憊可知。脈象細數,按之無力。投以涼潤之劑,因其脈虛,又加野台參佐之。大便忽滑瀉,日下數次。因思此證,略用清火之藥,即滑瀉者,必其下焦之氣化不固。先用藥固其下焦,再清其上焦、中焦未晚也。遂用熟地黃二兩,酸石榴一個,連皮搗爛,同煎湯一大碗。分三次溫飲下,大便遂固。間日投以此方,将山藥改用一兩,以生地黃代知母,煎湯成,徐徐溫飲下,一次隻飲藥一大口。閱八點鐘,始盡劑,病愈強半。翌日,又按原方,如法煎服,病又愈強半。第三日,又按其方服之,盡劑而愈。 按∶熟地黃原非治寒溫之藥,而病至極危時,不妨用之,以救一時之急。故仲景治脈結代,有炙甘草湯,亦用幹地黃(即今生地),結代亦險脈也。如無酸石榴時,可用龍骨(搗)、牡蛎(搗)各五錢代之。
此外,張錫純運用白虎湯加茵陳、連翹治療流腦;白虎湯加蜈蚣治療小兒高熱驚厥等,都取得了良好的臨床療效。這些都是對白虎湯的靈活變通化裁和臨證創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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