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曆代對“六經”實質的不同認識
中醫學中将疾病分屬三陰三陽(太陽、陽明、少陽,太陰、少陰、厥陰)進行辨證論治的方行,習稱“六經辨證”。張仲景的《傷寒論》全面采用六經分證,樹立了中醫臨床辨證論治的光輝典範,對中醫學的發展””生了極大影響。但是,也由此引起了對”六經”實質的許多争議,至今未有定倫。
北宋·朱肽在其《活人書》中首列經絡圖,專從足六經的循行分布及生理特點來分析六經病機,為六經經絡說。經絡說雖被後世許多醫家所信奉,但也有不少醫家認為六經并非經絡而對經絡說大張撻伐。
非經絡論者中,又有各種不同見解。明·方有執認為“六經者,猶儒家六經之經,猶言部也。…天下之大,事物之衆,六部盡之矣:人身之有,百級之多,六經盡之矣。”(《傷寒論條辨·圖說》)“六經各一經絡藏府”(《傷寒論條辨·後序》)方氏為并藏府經絡而論大經又以藏府為主者。清·柯琴用“周禮分六官”來比喻六經,看法略同于方氏,但柯氏不以藏府而以地面經界為說,渭一仲景之六經,是經界主經,而非經絡之經。”(《傷寒論翼·六經正義》)清·張志聰以六氣闡發六經,雲“此皆論六氣之化木子司天在泉五運六氣之旨,未嘗論及手足之經脈”(《傷寒論集注·傷寒論本義》)創六經氣化之說。它如宋·許叔微之八綱說,清·程應旅之形層說,近賢陸淵雷氏之階段說,章次公等之症候群說,時振聲等之陰陽消長研等。不能盡舉。以上各種意見雖各有所見,不謂無據,但反對石也都能從相反角度提出質疑,可見各家看法都還不夠全面,解釋有欠圓滿。
讨論六經實質,關鍵在“三陰三陽”。一般認為,三陰三陽是陰陽的再分。事物由陰陽兩儀各生太少(太陰、少陰,太陽、少陽)而為四象,進而又化分出非太非少的陽明和厥陰,形成三陰三陽。原始的三陰三陽也許如此,但太陽是陽之最,為何位北主冬配寒水?太陰為陰之極,為何位西南而主長夏濕士?太陽主表,為何不入肺衛而入膀階凡此種種問題,都不是原始的陰陽再分概念所能解釋。實際上運用到中醫學中的三陰三陽。已與經絡、藏象、運氣等結合起來形成一種系統模式,三陰三陽的模式不搞清楚,六經的實質就永遠是個謎。
二、從河圖、洛書探究六經起源
筆者近年來在醫易關系的研究巾,發現三陰三陽系統模式的形成,與易學的河圖。洛書有着密切關系。以往曾有人認為河圖洛書為宋人附會漢人易注而作,非古易所有,但從《内經》及近代出土文物文獻的記載,事實說明河圖洛書起碼在西漢初年以前已經流行,而且中醫學的形成與其有着很深的淵源關系。對此,筆者已有專文讨論,這裡不再贅述。
河圖有生、成數之說。生數為先天,先天主氣;成數為後夭,後天主運。五行五運以成數為用,六氣則從生數而出。一般認為河圖中一、二、三、四、五均為生數,但五居中央,各生數都與中五相加而為成數,五既是生數又是成數。(《素問。金匮真言論》所雲:”中央黃色,入通于脾……其數五”,即為五作成數之例)。故《内經》“以四時長四藏”,唯脾不得獨主于時(《索問·太陰陽明論》)。除了五這個特殊數外,其它四個生數兩相交會,可以有且也隻能有六種組合。這六種組合恰恰構成了三陰三陽(見圖2)
圖2中一、三是陽數,故—、三相會為太陽:二、四是陰數二、四相合為太陰。一四、二三均相鄰交會于外,一四合化于西北陽明,二三合化于東南少陽。一二、三四均相向對合于内,子午相對,一二合化為南北少陰,三四合化于東方厥陰。
《素問·陰陽離合論》說到三陰三陽的方位時日:“聖人南面而立,前日廣明,後日太沖。太沖之地,名日少陰;少陰之上,名日太陽;……廣明之下,名日太陰;大陰之前,名日陽明,……厥陰之表,名日少陽。”如用圖示,正好與河圖四生數交變化生三陰三陽的模式契合(見圖3)。
易學中又有洛書九宮模式。洛書配”文王八卦”.主土的坤卦居西南.與太陰之位合(見圖4);西南應長夏,長夏多濕,此“太陰濕上”之由來,《内經》的太陰脾士主長夏說,亦本于此。
三陰三陽與經絡、藏府、六氣的聯系,是逐漸發展起來的。馬王堆出士醫帛《陰陽十一脈灸經》中以三陰三陽命名的隻有八脈:足拒(太)陽脈、少陽脈、陽明脈,足經(太)陰脈、厥陰脈、少陰脈,臂銀(太)陰脈和臂少阻脈(其餘三脈分别稱作“肩脈‘’、“耳脈”和“齒脈”)。這個現象很值得注意。八脈中兩臂脈之名為後來加入,原始的名稱隻有太陽脈、少陽脈、陽明脈、太陰脈、厥陰脈、少陰脈六個,先與三陰三陽配應的是足六經,以後加上了臂太陰和臂少陰二脈。為什麼隻加二脈?又為什麼加的是這二脈?較為合理的解釋,隻能是為了配應九宮八卦之需。将八脈填入九宮八方方位,若合符契(見圖5)。這決不是偶然巧合,它留下了三陰三陽與經絡相結合的早期形态的痕迹,也反映了三陰三陽學說與河圖洛書間的不解之緣。
《索問·熱論》描述的六經傳變,隻涉及足之六經,不談手之六經。經朱的發揮,更有“六經傳足不傳手”之說。後人對此多存疑問,不知其所以然,也因此引起許多批評,成為非經絡論者争論的焦點之一。如方有執在《傷寒論條辨·或問》中說:“手經之陰陽,居人身之半;足經之陰陽,亦居人身之半。若謂傳一半不傳一半,則是一身之中,當有病一半不病一半之人也。天下之病傷寒者,不為不多也,曾謂有人如此乎?”今從《陰陽十一脈灸經》可知,三陰三陽與經絡的配應,确乎先從足六經始。《内經》的十二經脈說是以後逐步完成的。<素問·熱倫》專論足六經,說明六經辨證的肇始,應在十二經脈理論完成之前,而且早于《陰陽十一脈灸經》,因為《陰陽十一脈灸經》中已多了 “臂少陰”和“臂知陰”二脈。六經辨證幾不及肺,是六經理論中又一個使前人費解的“謎”,如知道了三陰三陽的早期模式伽此,這個謎也就不解自開了。
六經與藏府的配應,在馬王堆醫帛中還未出現。《素問·熱論》所述僅“少陽主膽”。“太陽脈布胃中”,“少陰脈貫腎絡于肺”和“反陰脈循陰貂而終于肝”四條,既不全面;構式也不統一,說明當時六經辯證與臧府的”關系.還不密切,而十二經脈與藏府的系屬關系,在《靈樞·經脈》等篇中已有完整記載。後來六經與藏府的配應;基本按照十二經脈說。可見十二經脈系屬藏府在先,六經辨證結合藏府在後。
三陰三陽在河圖的方位,決定了三陰三陽的氣化特點。河圖洛書是時空統一的模型,每個方位都相應于一定的時令節氣。如東方春溫風氣、西方秋涼燥氣、西南長夏濕氣等。但三陰三陽的“太陽寒水”、“陽明燥金”、”少陽相火”、“太陰濕士”、”少陰君火”、“厥陰風木”等名稱,已不是簡單的方位與時令節氣的對應。将四季八方的氣化組合為六氣說,顯然又經過了運氣學說的演繹加工。六氣概念向六經辨證中的滲透,隻能在運氣學說流行以後。運氣學說形成于東漢時期,故六經氣化在《素問·熱論》中尚無痕迹,到東漢末年的《傷寒論》中才見端倪。
以上粗略地論述了三陰三陽的形成原理以及逐漸與經絡、藏府、六氣等說的融合發展過程。簡而言之,三陰三陽的模式起源于河圖生數的交變,繼而系連經絡而為分證綱領。六經的這一雛形在《陰陽十一脈炎經》,即西漢初年之前就已産生。以後的發展未脫離這一基本模式,故六經辨證始終偏重足六經。接着因配洛書九宮八卦而增“臂少陰”和 “臂擔陰”兩脈,進而完成手足三陽三陰十二經脈體系。由十二經脈為橋梁,連結三陰三陽與藏府的關系。東漢出現的運氣學說又發揮了三陰三陽的氣化特性。于是三陰三陽與經絡、藏府、氣化等相結合,最終完成六經辨證的系統理論模式。《傷寒論》的六經辨證是對這一系統理論模式的整體的運用,不能孤立地論經絡、藏府或氣化。
一、對六經理論中一些問題的重面認識
搞清了六經的易學模式,以在六經理論中的一些難題,可以得到較為合理的解釋。試舉幾例如下:
1.六經表裡相配,實則太陽,虛則少陰;實則陽明,虛則太陰;實則少陽,虛則厥陰。人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從圖2可知,:太陽與少陰同居北方,均含生數一; 陽明與大明同居西方,均含生數四;少陽與厥陰同居東方,均含生數三,它們之間宜乎互為表裡。陽表陰理。實則陽,虛則陰,則是勿用解釋的常理。
2.風寒外感,何以先犯太陽?前人以太陽主表為解,但肺主衛表,又合皮毛,太陽為什麼不入肺而入膀既?從圖式可知太陽位北偏東,北為寒,東為風,故風寒客人,宜乎先犯太陽良位。<易·說卦》曰:“又為門閥”,“為閻寺”(閻:守門人),即寓此理。六經辨證幾不及肺,前已有述;伏邪說認為冬傷于寒,邪伏少陰腎,亦緣少陰居北之故。此皆模式使然。
3.六經的排列次序問題,是曆來争議的又一焦點。從三陰三陽的模式看,六經各一方位,本無嚴格的先後順序。《陰陽十一脈炎經》、《足四十一脈炎經》和《内經》的三陰三陽脫序革不相同。就說明了這一點。故不必拘泥于少陽陽明厥陰少陰在六經中的位序。
4.再如《素問·氣厥論》中五藏寒熱相移的次序,既非五行相生,也非五行相克,曆代注家對此都不得其解。其實,這裡嚴格遵循了八卦從先天位到後天位的規律。坤卦先天後北萬相應于腎,後天居西南相應于脾,故腎移寒熱于胸;巽卦先天居西南相應于腫,後天後東南相應于膽,故脾移寒熱于肝膽屬肝);離卦先天居東方相應于肝,後天居南方們應于心,故肝移寒熱于心;乾卦先天後南方相應于心,後天居西北相應于大腸,故心移寒熱于肺(大腸屬肺);坎卦先天居西方相應于肺,後天居北方相應于腎,故肺移寒熱于腎
5.《傷寒論》六經與《素問·熱論》六經的關系,也是六經研究中争論較多的一個問題。有人認為《索問·熱論》以表裡分陰陽,六經相傳均為熱證:《傷寒論》以寒熱别陰陽,三陽為熱,三陰為寒,因而《傷寒論》六經與《索問》六經不是同一概念。其實,從六經辨證的發展過程可知,《傷寒論》六經是在《素問》六經基礎上的發展與深化,盡管兩者在證候的歸納上有所差異,但三陰三陽的基本原理是一緻的。兩者六經的順序相同,更提示存在直接的源流關系。也許張仲景主觀上無意據易立說,但研究古代醫學思想,不能脫離當時的曆史背景。張仲景在《傷寒論》中引作辯證綱領的六經,是漢代通行的六經概念,這一概念早已深深地打上了易學模式的烙印。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