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保柱:經方配伍之秘第一章《五髒用藥法》
在今本《傷寒雜病論》中,仲景言方治而不談藥性,其用藥心法悉遵古經方之制,而對于制方之法則,則自唐宋以來已失傳千年有餘,幸有敦煌遺傳之《輔心訣五髒用藥法要》一書,可窺經方配伍之秘,所以,破譯該書的内容就可通曉失傳古經方《湯液經法》的奧妙。
自神農嘗草以來,傳至商朝曆時已數千載,此時,商初宰相伊尹從廚藝中悟出五味調和之事,率先發明了湯液入煎治病法,指出了“調和之事,必以甘酸苦辛鹹,先後多少”的原則,用藥之五味入五髒,以達補虛瀉實之效,但是這一經方中藥配伍法則在當時隻掌握在少數人手中,秘而不傳,所以,即使是醫聖張仲景在撰著《傷寒雜病論》時,也是隻言方治而不談藥性,導緻後之學者從此不明經方配伍之法。
《傷寒論》是依據《湯液經法》而撰成,《湯夜經法》其書在南北朝時期尚存在人間,到了唐宋時就已失傳,唐孫思邈在著《千金方》時一字也沒有提到《湯液經》,但确在《千金方》中保留了許多古代的經方,隻是不曉經方配伍法則而已,在東晉陳延之的《小品方》中也保留了許多古經方,從中可窺見經方的原始面貌。比如,在《傷寒論》中有奔豚湯,但是對其論述很不詳細,恐怕是曆代傳抄遺漏丢失的結果,而在《小品方》中對此病論述頗詳。《傷寒論》言及奔豚病的條文隻有三條:
一是“發汗後,其人臍下悸者,欲作奔豚也,茯苓桂枝甘草大棗湯主之。”此條文是指的太陽病發汗不得法而造成的誤治,即誤用汗法則傷腎,傷腎必發奔豚病,何以知之,腎有實則小便不利,是由于誤汗大傷津液之故,實則瀉其子,腎水之子是肝木,(實則瀉之)故在治療時用茯苓灸甘草之甘以瀉腎實,用桂枝之辛以補肝虛,“肝惡急,急食甘以緩之。”故用大棗之甘以緩肝急,配伍組合圖示1:
二是“奔豚病,從少腹上沖咽喉,發作欲死,複還止者,皆從驚恐得之。”因為恐則傷腎,驚則傷肝,治奔豚病要從肝腎論治。
三是“奔豚病,氣上沖胸,腹痛,往來寒熱,奔豚湯主之。”肝虛則驚,腎虛則恐,肝虛在治肝的同時兼治腎,腎水能生肝木故也。也就是虛則補其母,肝之母是腎水,藥用川芎、當歸、半夏、生姜和桂枝之辛入肝以補肝虛,用白芍之酸入肝以瀉肝實,用黃芩之苦與炙甘草和葛根之甘共同組合苦甘入腎化鹹以生津液,配伍圖示2:
明白了《五髒用藥法》中的經方配伍之秘,就可以把經方拆開,每一方不是治虛就是治實,但虛實治法不同,其遵循的原則是“虛則補其母,實則瀉其子”,用圖表示之3:
肝虛則驚,目無所見,耳無所聞,心驚膽戰如人将捕之,坐卧不安,此時宜用辛溫的桂枝幹姜等品以補肝虛,同時用苦甘入腎的藥以治腎水而生木,更嚴重的話再用酸鹹的藥入肺以達金生水而水生木之效,五味共同配伍以補肝虛,同理,肝有實則易發火,生怒氣,兩脅痛引少腹,此時宜用酸味的枳實、白芍等品以瀉肝實,同時再用鹹苦之藥入心治心,更需要用甘辛之藥入脾治脾,因為子能令母實故也。《傷寒論》中的大小柴胡湯就是這類瀉肝的方劑。《五髒用藥法》中的大小瀉肝湯也是這類方劑。小瀉肝湯治肝實,兩脅下痛,痛引少腹迫急,當有幹嘔者方,用枳實、芍藥之酸與生姜之辛配合,辛酸入肝故也。隻所以再加上清漿水入煎,是因為辛酸入肝化甘之故,清漿水味甘之品入肝以緩肝急。而大瀉肝湯用枳實芍藥之酸以瀉肝實,用黃芩大黃苦鹹之品入心,用炙甘草生姜甘辛之藥入脾,共同組合以達瀉肝之效,圖如下4:
小補肝湯治療肝虛而緻的心中恐疑時多惡夢,氣上沖心,頭汗出,頭目眩暈,藥用桂枝幹姜之辛與五味子之酸相合,辛酸入肝化甘,再用大棗之甘以緩肝急,四味藥共達補肝虛之效。
大補肝湯治肝氣虛,其人恐懼不安,氣自少腹上沖咽,呃聲不止,頭目苦眩,不能坐起,汗出心悸,幹嘔不能食,藥用桂心幹姜之辛入肝以補虛,用竹葉之苦與山藥之甘相合,苦甘入腎以生木,用旋覆花、代赭石之鹹與酸味的五味子相合,酸鹹入肺以生水,七味藥共同組合以達金生水、水生木之效,配伍圖如下5:
大補肝湯治癫怪病極效,其配方是:桂枝、幹姜各45克,竹葉山藥各30克,五味子45克,旋覆花30克,代赭石30克。
一次煎成,分日三夜一服。
《金匮》婦人病篇立有治“産後腹痛,煩滿不得卧不可下也,宜枳實芍藥散和之”的枳實芍藥散實際上就是在小瀉肝湯的基礎上加減變化而來,改湯為散罷了,由此可知,此種産後腹痛是由于肝實之故,藥用枳實芍藥之酸以瀉肝實。
心虛則悲,實則笑不休,治心之法,以鹹補之,以苦瀉之,心惡緩,急食酸以收之。
小瀉心湯治心中卒急痛,脅下支滿,氣逆攻膺背肩胛,不可飲食,食之反笃,藥用龍膽草加栀子之苦與戎鹽之鹹相合,苦鹹入心化酸,心惡緩,急食酸以收之。故入煎劑時再加入醋之酸物以收之。配伍圖示6:
戎鹽+龍膽草(鹹)栀子(苦)鹹苦入心化酸,以醋收之。
大瀉心湯治暴得心腹痛,痛如刀刺,欲吐不吐,欲下不下,心中懊憹,脅背胸支滿,腹中迫急不可奈者方。用龍膽草栀子之苦以瀉心實,用升麻之甘與通草之辛相合,甘辛入脾化苦,用豆豉之酸與戎鹽之鹹相合,酸鹹入肺化辛,火生土而土生金,此乃經方實則瀉其子之妙法也。配伍圖示7:
心有虛則胸腹脅下與腰相引而痛,心中痛,善悲,時眩仆。
小補心湯治胸痹不得卧,心痛徹背,背痛徹心。此胸痹是因為心虛之故。《金匮》立有十二方治胸痹,其組方結構完全與經方配伍法則相同。心虛有寒可緻心血受阻,現代所謂的冠心痛和心血管病都可用此法治之。藥用瓜蒌薤白之鹹入心以補心虛,用半夏之辛與鹹味的藥相合,共達辛鹹除滞之效。當然在此方中也可用苦杏仁來代替半夏,因為苦鹹入心故也。其隻所以加入白酨漿,是因為心惡緩,急食酸以收之,漢代時的白酨漿就是現代的酸味飲料,但還不是真正的醋,用白酒也可以。《金匮》治胸痹就有栝蒌薤白半夏湯和栝蒌薤白白酒湯,其組方原理是相同的。配伍圖示8:
但此方中必須有白酒或醋則療效才佳。
大補心湯治胸痹,心中痞滿,氣結在胸,時從脅下逆搶心,心痛無奈。藥用瓜蒌實和薤白之鹹入心以補心虛,用桂枝之辛與枳實之酸相合,辛酸入肝以生心火補心虛,用厚樸之鹹來入心加強栝蒌和薤白的作用,用半夏之辛助桂枝之力。配伍圖示9:
入煎劑時以白酨漿之酸入肝既可助枳實又可緩心以收之。《金匮》治胸痹十二方中,都是針對心有虛而設的方,因為“陽微陰弦,即胸痹而痛”,“陽微”是指心血虛,“陰弦”是指的腎。“胸痹,喘息,咳唾,胸背痛,寸脈沉遲,關上小緊數者,栝蒌薤白白酒湯主之”。藥用瓜蒌薤白之鹹入心以補心虛,用白酒之辛以入肝溫通血脈。配伍圖示10:
“胸痹不得卧,心痛徹背,背痛徹心者,栝蒌薤白半夏湯主之。”藥用栝蒌薤白之鹹補心虛,用半夏之辛入肝補虛化痰濁,用白酒入肝血溫通血脈。配伍圖示11:
“胸痹,心中痞,留氣結在胸,胸滿,脅下逆搶心者,枳實薤白桂枝厚樸栝蒌湯主之。桂枝人參湯亦主之。”配伍圖示12:
此二方可以合一方來治胸痹,則療效更佳。
“胸痹,胸中氣塞或短氣者,此胸中有水氣也,茯苓杏仁甘草湯主之。橘皮枳實生姜湯亦主之。”配伍圖示13:
此二方可以分治,也可以合方治。是虛則補其母之妙法。
“胸痹,時緩時急者,薏苡附子散主之。”此方以大附子之辛以補肝虛,用苡仁之甘以緩肝急而除濕,不治心而治肝之妙法。配伍圖示14:
肝惡急,急食甘以緩之。苡仁純甘之品以制附子的毒性。
“胸痹,心中懸痛者,桂枝生姜枳實湯主之。”用桂枝生姜之辛入肝溫通血脈,用枳實之酸入肝以瀉實,配伍圖示15:
“胸痹,胸痛徹背,背痛徹胸者,烏頭赤石脂丸主之。”
用烏頭川椒附子幹姜等一派味辛之藥與赤石脂味酸之品相合,入肝溫通血脈以治胸痹,是治療冠心病的首選方,臨證時可做成丸藥緩緩而治之。配伍圖示16:
“胸痹,其人常欲蹈其胸上,先未苦時,但欲飲熱者,旋覆花湯主之。”用旋覆花之鹹入心以補心虛,用蔥之辛和新绛(今人以茜草代之)之酸入肝以生心火,配伍圖示17:
“胸痹,心下悸者,責其有痰也,半夏麻黃丸主之。”半夏麻黃俱可入肝以補血虛兼除痰。配伍圖示18:
“胸痹,心下痛,或有惡血積冷者,九痛丸主之。”此方用五味大辛之藥入肝以溫通血脈,用人參之甘以緩和藥性,保肝護肝。配伍圖示19:
從以上治胸痹十二方可知,心血虛寒時,可導緻冠心病的發生,故在治療時要用溫通的辦法。傅青主在治療真心痛時(即心肌梗死)主張用人參和附子大劑煎服,此方意與九痛丸相同,俱是經方“虛則補其母”之妙法也。
心有實則以苦瀉之。小瀉心湯用黃連黃芩之苦與大黃之鹹相合,苦鹹入心以瀉心氣之實。配伍圖示20:
此方與《金匮》瀉心湯主治藥味均相同。
大瀉心湯用黃連黃芩之苦以瀉心實,用炙甘草之甘與幹姜之辛,甘辛入脾,用芍藥之酸與大黃之鹹,酸鹹相合入肺。配伍圖示21:
小補心湯用旋覆花代赭石之鹹以補心虛,用竹葉之苦以瀉心實,用豆豉或山萸肉之酸以收之。配伍圖示22:
大補心湯用旋覆花代赭石之鹹以補心虛,用幹姜之辛與豆豉或山萸肉之酸相合入肝,用竹葉之苦與人參甘草之甘相合,苦甘入腎。配伍圖示23:
脾有實則腹滿洩利,而瀉脾要用辛味之藥。
小瀉脾湯治脾氣有實,下利清谷,裡寒外熱,肢冷,脈微。用附子幹姜之辛與炙甘草相合,甘辛入脾以治脾實。配伍圖示24:
此方與《傷寒論》四逆湯的主治藥味均相同,由此可知《傷寒論》中的方都是博采于《湯液經法》中,隻是張仲景為避道家之嫌,改變了部分方名,這是有其特定的曆史社會背景根源的。
大瀉脾湯治療腹中脹滿,幹嘔,不能食,欲利不得,或下利不止。用附子幹姜之辛以瀉脾實,用枳實之酸與大黃之鹹相合,酸鹹入肺,用黃芩之苦與炙甘草之甘相合,苦甘入腎,瀉脾必須兼治肺金和腎水,因為肺腎是脾之子孫故也。配伍圖示25:
脾有虛則四肢不用,五髒不安,身重,苦饑,肉痛,足痿不收。藥用甘味以補之。
小補脾湯治療飲食不消,時自吐利,吐利已,心中苦饑,無力身重,足痿,善轉筋者。藥用人參炙甘草之甘與幹姜之辛相合入脾化苦,脾惡濕,急食苦以燥之,故用白術之苦以燥脾濕。配伍圖示26:
此方與《傷寒論》的理中湯藥味主治均相同。
大補脾湯治飲食不消,時自吐利,其人枯瘦如柴,立不可動轉,口中苦幹渴,汗出,氣急,脈微而結者。用人參炙甘草之甘以補脾虛,用旋覆花之鹹與白術之苦相合,鹹苦入心,用幹姜之辛與麥冬五味子之酸相合,辛酸入肝,補脾必須兼治心火和肝木。配伍圖示27:
肺有實則喘咳,憑胸仰息,瀉肺要用鹹味之藥。
小瀉肺湯治咳喘上氣,胸中迫滿,不可卧者。用葶苈子大黃之鹹與芍藥之酸相合,酸鹹入肺故也。配伍圖示28:
《傷寒論》有葶苈大棗瀉肺湯,其組方結構與此完全相同。
大瀉肺湯治胸中有痰,喘不得卧,大小便閉,身面腫。
用葶苈子大黃之鹹以瀉肺實,用黃芩之苦與炙甘草之甘相合,苦甘入腎,用幹姜之辛與芍藥之酸相合,辛酸入肝。配伍圖示29:
腎有實則腹滿,面色黑,小便不利。而瀉腎之藥非甘淡之藥莫屬。小瀉腎湯治小便赤少,少腹滿,足胫腫。藥用茯苓甘草之甘與黃芩之苦相合,苦甘入腎化鹹以生津液故也。配伍圖示30:
大瀉腎湯治小便赤少,溺血,少腹迫滿而痛,腰如折,耳鳴者。用茯苓甘草之甘以瀉腎實,用幹姜之辛與芍藥之酸相合,辛酸入肝,用大黃之鹹與黃芩之苦相合,鹹苦入心。配伍圖示31:
凡是小便不利者,都可用大瀉腎湯治之。《傷寒論》中的五苓散、茯苓澤瀉湯其組方結構與此相同,隻是個别的藥不同。
腎有虛則腰痛,大小腹痛。要用苦味的藥以補腎虛。
小補腎湯用地黃竹葉之苦與甘草之甘相合,苦甘入腎化鹹,腎惡燥,急食鹹以潤之,故用澤瀉之鹹以潤腎生津液。配伍圖示32:
大補腎湯治療精氣虛少,腰痛骨痿,不可行走,虛熱沖逆,頭目眩,小便不利。藥用地黃竹葉之苦相合以補腎虛。用五味子之酸與澤瀉之鹹相合,酸鹹入肺,用甘草之甘與桂枝幹姜之辛相合,甘辛入脾,土生金而金生水,此乃虛則補其母之妙法。配伍圖示33:
綜觀上述大小補瀉諸湯的配伍原則是遵循《難經》“東方實,西方虛,瀉南方,補北方”之旨的。因為東方肝,肝有實要用酸味的藥來瀉之,西方肺,肺有虛也同樣要用酸味的藥以補之,南方者火也,瀉南方之火要用苦味的藥,而苦味藥在瀉南方火的同時也能補北方腎水之虛,這也就是後世醫家所言的“火有餘乃是水不足”,補北方之腎水可以瀉南方之心火,這種用藥法自唐宋以來已失傳千年有餘,由此可知,中藥治病的關鍵是氣味的組合,也就是《本草經》所言的五味四氣。
“天布五行,以運萬類,人禀五常,以有五髒”,用藥之五味入五髒以補虛瀉實,凡病不是虛就是實,當然,虛實夾雜者也有,審其虛實即可用藥,故仲景有言“相體虛實,察病輕重,采取方法,權衡用之”,病有虛實之分,也有輕重之别,虛則補其母,實則瀉其子,病輕可用小方,病重要用大方,視其虛實而補之瀉之,以我病之髒為中心,生我者為父母,我生者為子孫,五行循環,周而有序,但必須找準病位之髒,左右旋轉而用藥,所謂“陽退為補其數七,金數也;陰進為瀉其數六,水數也”即是補虛瀉實之道的高度概括。用圖來表示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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