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記·禮運》說:“昔者先王未有宮室,冬則居營窟,夏則居檜巢。未有火化,食草木之實,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未有麻絲,衣其羽皮。後聖有作,然後脩火之利。笵金,合土,以為台榭、宮室、牖戶。以炮,以燔,以亨,以炙,以為醴酪。治其麻絲,以為布帛。”這是古人總述衣食住的進化的。
所以《禮運》這一段文字,用以說明古代衣食住進化的情形,是有用的。
據這一段文字,古人的食料共有兩種:即(一)草木之實,(二)鳥獸之肉。(三)但還漏列了一種重要的魚。古人以魚鼈為常食。《禮記·王制》說:“國君無故不殺牛,大夫無故不殺羊,士無故不殺犬豕。”又說:“六十非肉不飽。”
《孟子》說:“雞、豚、狗、彘之畜、無失其時,七十者可以食肉矣。”(《梁惠王上篇》)則獸肉為貴者,老者之食。又說:“數罟不入汗池,魚鼈不可勝食也”與“不違農時,谷不可勝食也”并舉。《詩經·無羊篇》:“牧人乃夢,衆維魚矣。大人占之,衆惟魚矣,實維豐年。 ”鄭《箋》說:“魚者,庶人之所以養也。今人衆相與捕魚,則是歲熟相供養之祥。”《公羊》宣公六年,晉靈公使勇士殺趙盾。窺其戶,方食魚飧。勇士曰:“嘻!子誠仁人也。為晉國重卿,而食魚飧,是子之儉也。”均魚為大衆之食之征。
此等習慣,亦必自隆古時代遺留下來的。
我們可以說:古人主要的食料有三種:(一)在較寒冷或多山林的地方,從事于獵,食鳥獸之肉,飲其血,茹其毛,衣其羽皮。(二)在氣候炎熱、植物茂盛的地方,則食草木之實。衣的原料麻、絲,該也是這種地方發明的。(三)在河湖的近旁則食魚。
古代的食物雖有這三種,其中最主要的,怕還是第二種。因為植物的種類多,生長容易。《墨子·辭過篇》說:“古之民,素食而分處。”孫诒讓《閑诂》說:“素食,謂食草木。素,疏之假字。疏,俗作蔬。”案古疏食兩字有兩義:(一)是谷物粗疏的。(二)指谷以外的植物。
《禮記·月令》:仲冬之月,“山林薮澤,有能取蔬食,田獵禽獸者,野虞教道之。其有相侵奪者,罪之不赦”。《周官》太宰九職,八曰臣妾,聚斂疏材。《管子·七臣七主篇》雲:“果蓏素食當十石”,《八觀篇》雲:“萬家以下,則就山澤。”可見蔬食為古代重要的食料,到春秋戰國時,還能養活很多的人口。至于動物,則其數量是比較少的。
飲血茹毛,現在隻當作形容野蠻人的話,其實在古代确是事實。
後世的菜,亦是加以選擇,然後種植的,吃起來并不費力。古代的疏食,則是向山林薮澤中,随意取得的野菜,其粗粗而有勞咀嚼,怕和鳥獸的毛,相去無幾。
此等事實,均逼着人向以人工生産食物的一條路上走。以人工生産食料,隻有畜牧和耕種兩法。畜牧須有适宜的環境,而中國無廣大的草原(古代黃河流域平坦之地,亦沮洳多沼澤),就隻有走向種植一路了。
古人在疏食時代的狀況,雖然艱苦,卻替後人造下了很大的福利。因為所吃的東西多了,所以知道各種植物的性質。
到現在,我們認為最适宜的主食品,隻有稻和麥兩種了。
《墨子·辭過篇》說:“聖人作,誨男耕稼樹藝,以為民食。其為食也,足以增氣充虛,強體适腹而已矣。”《呂氏春秋·審時篇》說:“得時之稼,其臭香,其味甘,其氣章。百日食之,耳目聰明,心意睿智,四衛變強,氣不入,身無苛殃。黃帝曰:四時之不正也,正五谷而已矣。”觀此,便知農業的發明、進步和人民的營養、健康,有如何重要的關系了。
古人所豢養的動物,以馬、牛、羊、雞、犬、豕為最普通,是為六畜(《周官》職方氏,謂之六擾。名見鄭《注》)。馬牛都供交通耕種之用,故不甚用為食料。羊的畜牧,需要廣大的草地,也是比較貴重的。雞、犬、豕則較易畜養,所以視為常食。
古人去漁獵時代近,男子畜犬的多。《管子·山權數》說:“若歲兇旱,水泆,民失本,則修宮室台榭,以前無狗,後無彘者為庸。”可見狗的畜養,和豬一樣普遍。
大概在古代,狗是男子所常畜,豬則是女子所畜的。家字從宀從豕,後世人不知古人的生活,則覺其難于解釋。若知道古代的生活情形,則解釋何難之有?豬是沒有自衛能力的,放浪在外,必将為野獸所吞噬,所以不得不造屋子給它住。
這種屋子,是女子所專有的。所以引伸起來,就成為女子的住所的名稱了。《儀禮·鄉飲酒禮》記:“其牲狗”,《禮記·昏義》:“舅姑入室,婦以特豚饋。”可見狗是男子供給的肉食,豬是女子供給的肉食。後來肉食可以賣買,男子就有以屠狗為業的了。
牛馬要供給交通耕種之用,羊沒有廣大的草地可資放牧,這種情形,後世還是和古代一樣的,狗卻因距離遊獵時代遠,畜養的人少了,豬就成為通常食用的獸。
到陶器發明以後,食物煮熟時,又可加之以水。有種質地,就更易融化。調味料亦可于取熟時同煮。烹調之法,就更易進行了。烹調之法,不但使(一)其味加美,亦能(二)殺死病菌,(三)使食物易于消化,于衛生是很有關系的。
凡此,都可見得社會的生活程度,在無形中逐漸增高。然其不平均的程度,亦随之而加甚。
《禮記·王制》說:“三年耕,必有一年之食,九年耕,必有三年之食。以三十年之通,雖有兇旱水溢,民無菜色,然後天子食,日舉,以樂。”《玉藻》說:“至于八月不雨,君不舉。”《曲禮》說:“歲兇,年不順成,君膳不祭肺,馬不食谷,大夫不食粱,士飲酒不樂。”這都是公産時代同甘共苦的遺規。
就古書看起來,古人的酒量頗大。
《史記·滑稽列傳》載淳于髠說:臣飲一鬥亦醉,一石亦醉,固然是諷谕之辭,然《考工記》說:“食一豆肉,飲一豆酒,中人之食。”《五經異義》載《韓詩》說:古人的酒器:“一升曰爵,二升曰觚,三升曰觯,四升曰角,五升曰散。 ”古《周禮》說:“爵一升,觚三升,獻以爵而酬以觚,一獻而三酬,則一豆矣。 ”一豆就是一鬥。即依《韓詩》說,亦得七升。古量法當今五分之一,普通人亦無此酒量。
按《周官》漿人,六飲有涼。鄭司農雲:“以水和酒也。”此必古有此事,不然,斷不能臆說的。竊疑古代獻酬之禮,酒都是和着水喝的,所以酒量各人不同,而獻酬所用的酒器,彼此若一。
茶是出産在四川,而流行于江南的。
《三國吳志·韋曜傳》說:孫皓強迫群臣飲酒時,常密賜茶荈以當酒。《世說新語》謂王濛好飲茶。客至,嘗以是饷之。士大夫欲詣濛,辄曰:今日有水厄。即其證。《唐書·陸羽傳》說:“羽嗜茶。著經三篇,言茶之原、之法、之具尤備。天下益知飲茶矣。其後尚茶成風,回纥入朝,始驅馬市茶。 ”則茶之風行全國,寖至推及外國,是從唐朝起的。
宋黃庭堅《茶賦》雲:“寒中瘠氣,莫甚于茶。”則在唐宋時,茶還帶有藥用的性質,其刺戟性,似遠較今日之茶為烈。
古人之茶系煎飲,亦較今日的用水泡飲為煩。如此看來,茶的名目,雖今古相同,其實則大相殊異了。這該是由于茶的制法今古不同,所以能減少其有害的性質,而成為普遍的飲料。這亦是飲食進化的一端。
中國食物從外國輸入的甚多。其中最重要的,自然當推蔗糖,其法系唐太宗時,得之于摩揭它的,見《唐書·西域傳》。
前此的饴,是用米麥制的。大徐《說文》新附字中,始有糖字。字仍從米,釋以饴而不及蔗,可見宋初蔗糖尚未盛行。北宋末,王灼撰《糖霜譜》,始備詳其産地及制法。到現在,蔗糖卻遠盛于饴糖了。此外菜類如苜蓿,果品如西瓜等,自外國輸入的還很多。現在不及備考。
中國人烹調之法,在世界上是首屈一指的。康有為《歐洲十一國遊記》,言之最詳。但調味之美,和營養之佳良,系屬兩事,不可不知。又就各項費用在全體消費中所占的成分看,中國人對于飲食,是奢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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