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蠢子醫》作者龍子章,字繪堂,清末貢生。原籍河南太康,後遷于河南項城。由文中提到作者七十歲時尤勤于診務,及光緒八年為其書作序推算,大緻生于公元1813年之前嘉慶年間,卒于公元1883年間稍晚。
龍子章出身于世代書香門弟,祖父龍複,曾著《四書堂文集》,其父龍廷霖,攻考古學,有《京都遊稿》、《學古齋文集》行于世。龍子章為龍廷霖之四子,天性孝友,生而穎悟,不事戲嬉,幼即專志于學,既而工夫純熟,為文亦卓然成家。其父嘗顧而喜曰:“是兒,或可以光門楣乎!”後為鹹豐歲貢生。龍子章青年時博學多才,落落有大志,讀書不滿足于章句俗學,精研地理學,造詣較深。後因自己體弱且其妻亦病,不得不于課讀之餘,兼及中醫之學,以求“保身長全,以養其生”。中年得遇名士晏廷予,晏氏精于醫藥學,而龍氏長于地理學,二人彼此向往,結為至交,各得其傳,相得益彰。其後,又得醫著《石室秘錄》,讀之以為“天下之觀盡于此矣”,頗得其益。由所著《蠢子醫》内容來看,可知其曾廣覽從秦漢之《内經》、《傷寒》至明清諸家醫書。其雖潛心于醫久矣,然其認為醫道實難也,不可妄試,不可輕嘗,尚未敢行醫。
後因戰亂,龍氏二子相繼亡故,諸孫嗷嗷,無以糊口,炊煙幾至不起,雖欲種地而無田可耕,為此龍子章不得不操醫道以謀生。從其著《蠢子醫》所載醫案中可以看出,其治療疾病涉及内外婦兒等科,王霸兼施,剛柔相濟,用藥靈活,效果頗佳。時人稱贊“奇而能中,險而實夷;簡要以攝煩。警透以化障;用毒而反劑其平,師古而妙用其創”。
在行醫同時,龍之章又為其諸侄孫生計謀,以平日治愈之症,選得驗之方,編成詩歌,取其淺俗易曉。偶成一章,即草書成篇,督令孫輩朝誦夕維。這些詩歌積久成帙,于1882年編為《蠢子醫》一書。由于是課子孫之教本,故仿宋朝邵康節,将數學課兒本取名《蠢子數》之典,取名《蠢子醫》。因此書是教自家侄孫,故當時并未刊行于世。後其由其侄龍金門,孫龍鎮川等于宣統元年(1909)集資刊印,5年後石刻版問世,但流傳不廣,散失民間,1936年由裘吉生将其編入《珍本醫書集成》,近又有人民衛生出版社出版了李維賢、劉萬山的點校本。
中醫學發展至清代,出現了一批比較流行的普及性啟蒙性的歌訣,如《醫學三字經》、《藥性四百味歌訣》、《湯頭歌訣》,等。這些讀物對普及中醫,學習中醫起到了較好的作用,其後許多中醫都是由少時背誦《三字經》、《藥性賦》等而漸入中醫之門。但以上讀物若與《蠢子醫》相比,則不免大為遜色。
從藝術性方面說,那些流行讀物行文比較呆闆,還沒從詩的寫法上擺脫出來,每句字數不變,未免不削足适履,且總是一個節奏,誦讀久了不免使人昏昏欲睡。而《蠢子醫》則更多參考了詞,尤其元散曲的寫法,并将民間俗語揉入其間,注意押韻轉韻,句子長短結合,宜長則長,當短則短,長不覺冗,短不見促,生動活潑,流利曉暢,時有警譬妙語點逗其間,讀之朗朗上口,雖久誦而不生倦意。如關于病因一段--
不是名心重,便是利心寬,想得愁火往上竄。不是愛癡兒,便是愛嬌女,想得情火往上翻。不是愛紋銀,便是愛大錢,想得急火往上參。不是愛賭博,便是愛棋盤,想得憋火往上攢。不是好高卧,便是好遊田,想得熱火往上炎。不是愛妾嬌,便是愛妓閑,想得癡火在臉前。不是愛飲酒,便是愛肉餐,想得饞火不能眠。不是好結客,便是好會官,想得妄火入頭尖。不是好鞍馬,便是好鷹犬,想得瘋火皺眉間。不是思入閣,便是思開邊,想得怒火上青天。不是好頑童,便是好洋煙,想得淫火上層颠。
龍子章為了使醫理通俗化,易懂易記,常廣證博引各經史典故。由于作者既飽讀文史,而又深究醫理,故其所引經史典故多十分恰當貼切,做到了文理與醫理的連貫統一,水乳交融。并且作者還多處用拟人手法,将方藥人格化,使所言醫理藥性更加形象化。通過這些努力,作者較好地将深奧抽象的醫理比較形象地表達出來,使其通俗化,淺俗化,啟發讀者領悟,達到了笑談醫理,妙論醫理、趣說醫理的境界。正由于此,書中許多語句語淺理深,文采斐然,耐人回味,可以作為醫之格言。如--
“試觀聖人治天下,乾綱獨振天下平。呂後武後雖臨朝,亦借漢唐以為名。可知陰陽大造理,無陽陰不化,無男女不行。”
“大熱大涼有幾番,用得好時病立痊。病一痊時便須已,不如和緩為上仙。大補大瀉有幾番,用得好時病立痊。病一痊時便須已,不如平妥為上仙。凡是病症皆有偏,不得矯枉過正必不安。好似秦人之暴虐,必得霸王之鐵鞭。一若平定了,便須治世之曹參。治病亦如治天下,有時用霸王霸藥專治暴症,有時用曹參。”
再如論“治病引子最為先”一段--
“引子便是先鋒官。先鋒如硬實,他自打敵前。我嘗治傷寒,大蔥一把煮水煎;我嘗治吐衄,茅根一握煮水煎;我嘗治腹疼,黑豆一碗炒焦煮水煎;我嘗治尿血,薊根一束煮水煎;我嘗治瘡腫,忍冬一掐煮水煎;……好似烏雅馬,全在霸王去著鞭。又如青龍刀,全在關帝去傳宣。”
讀此等藝術與醫學結合之文,點點滴滴,章章句句都回味無窮,使讀者不但在輕松的氣氛中明白了醫理,而且不乏美的享受。而那些流行讀物則隻是就醫說醫,說得苛刻一點,無非是将中醫知識歌訣化,或曰七言化、三言化,缺乏文采,不能循循善誘,所以難以劃歸真正意義上的普及讀物。
從學術性方面說,本書雖目的在于啟蒙,可歸為普及性讀物,然其言雖淺而意頗深,以通俗化的方式表達了作者的獨特經驗及學術主張,顯示了龍氏的中醫素養。可以說本書是以通俗化的方式寫作的中醫學術著作。即是深究于醫者,讀之亦不乏教益,正所謂淺者見其淺,深者得其深。所以此書有着普及讀物與學術著作的雙重價值。在這點上,那些流行讀物更是難與之比肩。
縱觀全書,龍氏之學術主張與臨床經驗大緻有以下幾點--
一是主張治病要針對患者當時之具體情況靈活應對,不泥于古,不拘于書,不套成方,強調古今有别,不可執死書以對活症。書中在不同章節不厭其繁地表達了這一主張。如--
“今人動說古方好,不知以古治今多有錯。古人未看今日病,安知今日之用藥?病症皆從氣運生,今日氣運與古大不合。古人但知古人病,未知今日之病瘓。今日病瘓須得今人治,安得妄用古人藥?古人用藥條條好,安得今日病情恰恰合?”
“隻要脈理透,藥味詳,何往不得神奇方?不必冤《素問》,不必溯軒黃,胸中自有真主張。方知嶽夫子不泥宗澤意,自足馳騁古戰場,楚霸王不拘項梁法,自可立掃秦邊疆。不然今檢壺中藥,明讀《肘後方》,愈看愈夾雜,愈讀愈荒唐。胸中毫無真是非,紙上總是妄诪張,用心格物固然好,神明緻知亦甚良。我無上池水,我無古錦囊。隻是心中有把握,手裡有提綱。一看這人是甚人,便知這人用甚湯。藥味就在人身上,更從何處尋藥王?”
“古人結胃傷寒見,今人結胸百病生。古人結胸症多死,今人結胸尚從容。古人結胸因行早,今人結胸并未行。不從此中讨消息,不知今日之病情。非是後學好奇異,願學君子而時中。”
“古今氣運大不同,……更變運轉不能停……,脈已移,氣已沖,溫涼補瀉皆無功。若依古人方,便失主人翁。”
二是用藥王霸兼施,剛柔相濟。所謂霸藥,謂峻猛兇悍之劑也。所謂王藥,當為與之相對平和之藥也。二種藥均不可少,隻看善用不善用也。若當用霸藥而用王藥,則藥輕病重,緩不濟急,以平淡而誤事;反之,當用王藥而用霸藥,則藥過病所,病人不耐其峻。龍氏當用霸藥不避其險,當用王藥不嫌其緩,恰得其宜,可謂君子而時中也。他在書中以形象化的語言闡述了這一主張--
“大熱大涼有幾番,用得好時病立痊。病一痊時便須已,不如和緩為上仙。大補大瀉有幾番,用得好時病立痊。病一痊時便須已,不如平妥為上仙。凡是病症皆有偏,不得矯枉過正必不安。好似秦人之暴虐,必得霸王之鐵鞭。一若平定了,便須治世之曹參。治病亦如治天下,有時用霸王霸藥專治暴症,有時用曹參。”
“一切大毒藥,并未繞筆下。但具翻山倒海力,不得不謂霸。……一切攻伐大毒藥,往往用之若食蔗。豈是後學好奇異,如今世道人心甚可詫。不用此藥便不靈,用得此藥回造化。……如今之人多鬼窟,不用此藥不能下。……雖有堂堂正正藥,舍了此味不神化。譬如由基射伯棼,隻在當面那一詐。譬如關帝斬蔡陽,隻在背後那一叱。”
三是龍氏診病重視脈診。他言:“治病先把脈來摸,有了脈理好用藥。若是脈上無有病,縱遇軒岐無奈何。”在脈診中注意運氣對脈的影響,強調時運變,則脈亦變。而氣運之變,中指應之最驗,故其頗重視中指診脈。在書中“今日脈症有不甚相合者,是今日氣運與古稍有變遷,不可不知”一節,主張診脈“必将中指細細參,非是後學好奇異,如今氣運最為先”。其後又在多處論及中指診脈,如“一診中指始了然”“此等病兒中指定”,“祟脈恒在中指間”等。
四是重視小方與外治。小方即民間偏方驗方,龍氏雖由儒入醫,然并不死守書本,輕視民間偏方驗方,而是積極采集應用這些小方,為後人保存了一批應用簡便的有效方劑。他曾言:“不在脈理亦有病,多少名醫不中用。竟有出個方兒甚是巧,村夫野婦竟成聖。”“可知天下小方兒,皆具大神通。隻要用得着,便是君子而時中”。同時重視外治法的應用,以補充内治的不足。主張“内治外治皆要通,泥住一邊便不中”。其以雞翎筒插入尿道給藥以導尿,可能是龍氏之獨創。
五是重視脾胃。作者于書專門立“補脾歌”、“萬病皆以脾胃為主”二節強調脾胃在治療疾病中的重要性。“補脾歌”中言:“治病須先明主氣,主氣不明空欷歔。問是主氣何處來?一身之宰曰脾胃。……胃為水谷海,脾為生化源。生化旺時病易已,生化虧損病必繁。凡是久病要扶脾,扶得脾時病不危。”在“萬病皆以脾胃為主”中雲:“自古方術有萬端,不得一貫總枉然。吾讀醫書浩無涯,偶于脾胃到真家。”此外,還多次在不同章節表達了重視脾胃的學術主張。如:“補養脾胃為正宗。轉動胃氣便無病,此是治病之大關。守住關頭有把握,不要案上書如山”、“治病須要顧脾胃,瘡症尤須兢兢持”等。
龍子章出于教後代的目的,唯恐晚輩知之不詳,故在書中把幾十年臨床心得體會毫無保留地合盤托出,“其中頗多不傳之秘”。故此書切于實用,而非泛泛之談。為使後輩易于理解,本書在寫法上夾叙夾議,注意聯系實際,于一般說理後,多列舉病例以證之,而這病例病案亦用歌訣來述,别開生面,在中醫書中尚不多見。
龍氏之侄龍金門、孫龍鎮川皆由學此書而成醫,名聞一方。其孫龍鎮川十二歲時,即懸壺行醫,“曆視之病,默按是書投治,無不應手而驗”。從二人在書中所作按語,可知二人于中醫頗有深究,由此可見《蠢子醫》的實用性及指導價值之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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