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當·斯密反帝國主義
的經濟學理由
文:大衛·亨德森
>>David R. Henderson<<
編譯:禅⼼雲起編輯:瑞秋的春天
在
亞當·斯密巨著《國民财富的性質和原因的研究》(以下簡稱《國富論》)中,最令人驚訝的部分之一是标題為“論殖民地”第四卷第七章。在這一章中,斯密讨論了歐洲各國政府推行殖民化政策的影響。特别有趣的是,斯密讨論了英國政府對待北美13家殖民地的政策效果。
一切都講到了。斯密對英國維持殖民地的政策進行了成本效益分析,采用了實際數字,給英國的成本加總,估算出這些成本遠高于收益。然後,他通過和小店主類比的方式,簡要解釋了英國在成本收益比不高的情況下為何仍固執于這些政策。然後,斯密建議英國政府放棄其殖民地,盡管他預言,若不在戰争中被擊敗,英國政府就不會這樣做。他還奉送了一個預言:從這些殖民地崛起的國家将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除此之外,斯密還對經濟自由進行了簡明扼要但充滿激情的辯護。
斯密對維持殖民地
的成本收益分析
英國是如何從維持殖民地獲益的?在斯密看來,隻有一個辦法。英國與殖民地進行“排他性貿易”。也就是說,不許殖民地人民從英國以外的任何國家購買某些商品,也不許殖民地人民向英國以外的任何國家出售某些商品。簡而言之,在某種程度上,英國壟斷了與13家殖民地的貿易。
對于在殖民地擁有壟斷市場的英國商人來說,這無疑是有利的。但對于英國人總體而言是否有益就不怎麼清楚了。然而,斯密指出,英國人普遍承擔了雇用英國軍隊來維護壟斷的成本。
斯密寫道:
“英國對其殖民地實行統治的主要目的,或更确切地說唯一的目的,一向就是維持獨占。(…)1739年開始的西班牙戰争,主要是一場殖民地争端。其主要目的,就是為了阻止搜查與西班牙屬美洲進行違禁品貿易的殖民地船隻。這全部費用,實際上等于維持獨占的獎勵金。其聲稱的目的,是為鼓勵英國制造業,增加英國的商業貿易,但實際的結果,卻是提高商業利潤率。(…)因此,在現今的管理制度下,英國從統治殖民地中毫無所得、隻有損失。”
我承認,我不明白為什麼這些壟斷利潤“毫無所得,隻有損失”。斯密也許是因為他對壟斷特權頗為在理的憎恨從而有點誇大其辭。幸運的是,斯密的成本效益分析并不取決于他“毫無所得、隻有損失”的說法。在這一章後面,斯密承認壟斷會使英國生産者受益,但做了一個算數分析,他認為這些收益很小,而英國政府守衛13家殖民地的成本很大。他寫道:
“一個大帝國建立起來,而其唯一目的,便是造就一個顧客之國,使他們必須從我國各生産者商店那裡購買其所能供給的所有商品。我國生産者由此種獨占所取得的僅是價格稍稍的提高,而我國消費者要負擔維護和捍衛這個帝國的全部費用。為這個目的,僅僅為了這個目的,在最近兩次戰争中,我國花去了兩億多鎊,欠下了一億七千多萬鎊新債,至于此前各次戰事中為同一目的所花費用,還不算在裡面。單單是這一項借款的利息,就不僅大于殖民地貿易獨占據說能夠帶來的全部超額利潤,還大于該貿易的全部價值,換言之,大于每年平均出口到殖民地的貨物的全部價值。”
那麼,如果英國生産者“價格稍稍的提高”遠低于守衛殖民地的成本,為什麼英國還要保留殖民地?斯密通過使用公共選擇經濟學的早期版本來回答:他指出了各個參與者的動機。斯密在這段著名的文字中寫道:
“僅僅為了要培育顧客之國而建立一個大帝國的計劃,乍看起來,似乎僅僅适合于小店主的國家,究其實,對于小店主的國家,也是全不相宜的;但卻極适合于政府受店家影響的國家。這樣的政治家,也隻有這樣的政治家,才會認為,用同胞的鮮血和财富來建設并維持這樣一個帝國, 能得到什麼好處。對一個店家說:給我買一棟房産,我就會始終在你店裡購買衣物,即使你店裡的賣價比别家要貴一些。他不見得會很踴躍地接受你的提議。但若另一個人替你買了這樣一棟房産,并要你在那個店家購買你所需的一切衣物,店家對你的這位贊助者便會非常感激。”
在上面引用的這段話中,斯密說,為了維持特惠貿易安排而維持殖民地的成本超過了收益——因此他說這一項目不适合一個小店主的國家。如果英國完全是一個小店主(賣家)的國家,這些小店主将承擔保衛殖民地的全部費用,他們的損失将遠遠大于其從壟斷中所獲收益。因此,斯密将這比喻成糊弄人的交易,假設有人向店主提議:給我買一棟房産,我就答應從今往後都到你那兒購買我所需商品。小店主們會很快拒絕這樣的交易。
但英國并不是一個由小店主組成的國家。然而,它是一個受小店主影響的國家。小店主們隻支付了保衛殖民地的一小部分費用:大部分費用是由絕大多數不是小店主的英國人承擔的。因此,小店主的收益很可能大于保衛殖民地費用中他們所占的那一部分。
這就是公共選擇傳統中現代經濟學家用來解釋現代政府大部分行為的“利益集中/成本分散”标準解釋。例如,農業生産者從農業補貼中獲得的收益,低于消費者因食品價格上漲以及納稅人為補貼提供資金而蒙受的損失。但是,收益集中在占美國勞動力不到2%的農業生産者身上,而損失則分散在3億多消費者和1億多納稅人身上。因此,盡管其成本遠遠超過收益,農業補貼項目依然存在。令人大吃一驚的是,亞當·斯密在240多年前就已經使用現代經濟學家工具箱中的一項——成本和收益的不對稱分配——來解釋政府計劃。
有趣的是,這位蘇格蘭人并不樂觀地認為自己能說服足夠多有影響力的英國人就這樣放棄殖民地。他相信,正如我們200多年來所知道的那樣,英國政府會妄圖用武力保住殖民地。斯密寫道:
“建議英國自動放棄它對其殖民地的一切統治權,讓他們自行選舉行政長官,自行制定法律,自行決定對外措和宣戰,就将是提議一項從來不曾亦永遠不會為世界上任何國家采納的議案。沒有一個國家自願放棄任何省份的統治權,無論這個地方是怎樣難于統治,無論它所提供的收入與它所費相比是怎樣微小。這樣的犧牲,雖往往符合一國利益,但總會損害一國威信,更重要的也許是,它們往往不符合統治者的私利(…)”
但他話鋒一轉:
“但若真的被采納,那麼英國不僅能立即擺脫掉殖民地平時每年全部軍費,而且可與殖民地訂立商約,使英國能夠有效地确保自由貿易,那與它今日享受的獨占權相比,雖對商人不怎麼有利,但對人民大衆必更有利。這樣,殖民地和母國,就象好朋友的分離,那麼幾乎為近來的不和所消滅的殖民地對母國的自然感情,就會很快地恢複。他們不僅會長此尊重和我們分離時所訂定的商約,而且将在戰争上、貿易上贊助我們,不再作騷擾搗亂的人民,卻将成為我們最忠實、最親切、最寬宏的同盟。古希臘殖民地與其所從出的母邦,一方面有一種父母之愛,一方面有一種孝敬之心。我想,我們如果那樣辦,英國與其殖民地間同樣的感情,亦會恢複起來。”
斯密甚至預言了美國革命,并含蓄地預言了其結果。他寫道:
“[他們]不大可能自願屈服于我們;我們應當考慮到,若以流血的方法,強迫他們服從我們,那流出的每一滴血,都是我們同胞的血,不然就是我們希望他們能成為我們同胞的那些人的血。那些自以為是地認為,時機一到,僅靠武力就能輕松征服殖民地的人,其實是非常愚鈍的。”
那麼,什麼樣的國家會從英國的失敗中崛起呢?斯密的預見性令人難以置信。他寫道:
“如今在他們所謂大陸會議主導各種決議的人,此刻那種覺得自己極為重要的感覺,也許是歐洲最偉大臣民也未曾嘗過的。他們從店主、商人和律師,轉身變為政治家和立法者,給一個廣大帝國,設計一種新政體。他們自誇,這國将成為有史以來世界上最偉大而又最令人敬畏的一個帝國,也許真會如此。”
除此以外,亞當·斯密還從道義上反對英國對殖民地貿易的部分壟斷。斯密指出,這種壟斷是如此廣泛,以至于導緻 “絕對禁止在任何英領殖民地上建造制鋼廠及制鐵廠”,斯密寫道:
“然而,禁止一個偉大民族盡其所能制造他們所能制造的全部物品,不能按照自己的判斷,把自己的資财與勞動投在自認為最有利的用途上,這顯然是侵犯了人類最神聖的權利。”
斯密對殖民地的讨論有很多真知灼見:帝國主義給帝國主義者帶來損失;在“公共選擇”這個詞被發明之前150多年,就用基本的公共選擇原理來解釋導緻保留帝國主義政策的激勵機制;首先預測了一場革命戰争,其次預測了誰會赢得這場戰争;預測了赢得這場戰争的國家的實力;最後,熱情地為經濟自由辯護。亞當·斯密在他作品一個部分就裝載了很大的知識量。更重要的是,他所說的都很準确。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