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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武傳原文與翻譯

  蘇武傳,《漢書·李廣蘇建傳》裡“蘇武牧羊”的故事令古今各代的中國人感動,蘇武不屈的英雄形象也起着對後來很多封建王朝對待“北狄”蠻族的垂範作用——對單于和酋長們“以禮谕之”、“以節斥之”,現在是小編為您整理的蘇武傳原文及翻譯注釋,希望對您有所幫助。

  原文: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

  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武與副中郎将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

  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缑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随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将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阏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

  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複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複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複舉劍拟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号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複然。空以身膏草野,誰複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複欲見我,尚可得乎?”

  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阙;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卧,齧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别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仗漢節牧羊,卧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于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餘,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衆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複窮厄。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辇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驸馬争船,推堕驸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複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複誰為乎?願聽陵計,勿複有雲!”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钺湯镬,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願無複再言。”

  陵與武飲數日,複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

  後陵複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号哭,歐血,旦夕臨。

  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複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驽怯,令漢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複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别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裡兮度沙幕,為君将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衆滅兮名已聩,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将安歸?”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還者九人。

  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複終身。常惠後至右将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

  武來歸明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武子男元與安有謀,坐死。

  初,桀、安與大将軍霍光争權,數疏光過失予燕王,令上書告之。又言蘇武使匈奴二十年不降,還乃為典屬國,大将軍長史無功勞,為搜粟都尉,光颛權自恣。及燕王等反誅,窮治黨與,武素與桀、弘羊有舊,數為燕王所訟,子又在謀中,廷尉奏請逮捕武。霍光寝其奏,免武官。

  數年,昭帝崩,武以故二千石與計謀立宣帝,賜爵關内侯,食邑三百戶。久之,衛将軍張安世薦武明習故事,奉使不辱命,先帝以為遺言。宣帝即時召武待诏宦者署,數進見,複為右曹典屬國。以武著節老臣,命朝朔望,号稱祭酒,甚優寵之。

  武所得賞賜,盡以施予昆弟故人,家不餘财。皇後父平恩侯、帝舅平昌侯、樂昌侯、車騎将軍韓增、丞相魏相、禦史大夫丙吉皆敬重武。武年老,子前坐事死,上闵之,問左右:“武在匈奴久,豈有子乎?”武因平恩侯自白:“前發匈奴時,胡婦适産一子通國,有聲問來,願因使者緻金帛贖之。”上許焉。後通國随使者至,上以為郎。

  又以武弟子為右曹。武年八十餘,神爵二年病卒。

  譯文或注釋:

  蘇武字子卿,年輕時憑着父親的職位,兄弟三人都做了皇帝的侍從,并逐漸被提升為掌管皇帝鞍馬鷹犬射獵工具的官。當時漢朝廷不斷讨伐匈奴,多次互派使節彼此暗中偵察。匈奴扣留了漢使節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批人。匈奴使節前來,漢朝庭也扣留他們以相抵。

  公元前100年,且鞮剛剛立為單于,唯恐受到漢的襲擊,于是說:“漢皇帝,是我的長輩。”全部送還了漢廷使節路充國等人。漢武帝贊許他這種通曉情理的做法,于是派遣蘇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持旄節護送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回國,順便送給單于很豐厚的禮物,以答謝他的好意。

  蘇武同副中郎将張勝以及臨時委派的使臣屬官常惠等,加上招募來的士卒、偵察人員百多人一同前往。到了匈奴那裡,擺列财物贈給單于。單于越發傲慢,不是漢所期望的那樣。

  單于正要派使者護送蘇武等人歸漢,适逢缑王與長水人虞常等人在匈奴内部謀反。缑王是昆邪王姐姐的兒子,與昆邪王一起降漢,後來又跟随浞野侯趙破奴重新陷胡地,在衛律統率的那些投降者中,暗中g同策劃綁架單于的母親阏氏歸漢。正好碰上蘇武等人到匈奴。虞常在漢的時候,一向與副使張勝有交往,私下拜訪張勝,說:“聽說漢天子很怨恨衛律,我虞常能為漢廷埋伏弩弓将他射死。我的母親與弟弟都在漢,希望受到漢廷的照顧。”張勝許諾了他,把财物送給了虞常。

  一個多月後,單于外出打獵,隻有阏氏和單于的子弟在家。虞常等七十餘人将要起事,其中一人夜晚逃走,把他們的計劃報告了阏氏及其子弟。單于子弟發兵與他們交戰,缑王等都戰死;虞常被活捉。單于派衛律審處這一案件。張勝聽到這個消息,擔心他和虞常私下所說的那些話被揭發,便把事情經過告訴了蘇武。蘇武說:“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這樣一定會牽連到我們。受到侮辱才去死,更對不起國家!”因此想自殺。張勝、常惠一起制止了他。虞常果然供出了張勝。單于大怒,召集許多貴族前來商議,想殺掉漢使者。左伊秩訾說:“假如是謀殺單于,又用什麼更嚴的刑法呢?應當都叫他們投降。”單于派衛律召喚蘇武來受審訊。蘇武對常惠說:“喪失氣節、玷辱使命,即使活着,還有什麼臉面回到漢廷去呢!”說着拔出佩帶的刀自刎,衛律大吃一驚,自己抱住、扶好蘇武,派人騎快馬去找醫生。醫生在地上挖一個坑,在坑中點燃微火,然後把蘇武臉朝下放在坑上,輕輕地敲打他的背部,讓淤血流出來。蘇武本來已經斷了氣,這樣過了好半天才重新呼吸。常惠等人哭泣着,用車子把蘇武拉回營帳。單于欽佩蘇武的節操,早晚派人探望、詢問蘇武,而把張勝逮捕監禁起來。

  蘇武的傷勢逐漸好了。單于派使者通知蘇武,一起來審處虞常,想借這個機會使蘇武投降。劍斬虞常後,衛律說:“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親近的大臣,應當處死。單于招降的人,赦免他們的罪。”舉劍要擊殺張勝,張勝請求投降。衛律對蘇武說:“副使有罪,應該連坐到你。”蘇武說:“我本來就沒有參予謀劃,又不是他的親屬,怎麼談得上連坐?”衛律又舉劍對準蘇武,蘇武巋然不動。衛律說:“蘇君!我衛律以前背棄漢廷,歸順匈奴,幸運地受到單于的大恩,賜我爵号,讓我稱王;擁有奴隸數萬、馬和其他牲畜滿山,如此富貴!蘇君你今日投降,明日也是這樣。白白地用身體給草地做肥料,又有誰知道你呢!”蘇武毫無反應。衛律說:“你順着我而投降,我與你結為兄弟;今天不聽我的安排,以後再想見我,還能得到機會嗎?”

  蘇武痛罵衛律說:“你做人家的臣下和兒子,不顧及恩德義理,背叛皇上、抛棄親人,在異族那裡做投降的奴隸,我為什麼要見你!況且單于信任你,讓你決定别人的死活,而你卻居心不平,不主持公道,反而想要使漢皇帝和匈奴單于二主相鬥,旁觀兩國的災禍和損失!南越王殺漢使者,結果九郡被平定。宛王殺漢使者,自己頭顱被懸挂在宮殿的北門。朝鮮王殺漢使者,随即被讨平。唯獨匈奴未受懲罰。你明知道我決不會投降,想要使漢和匈奴互相攻打。匈奴滅亡的災禍,将從我開始了!”衛律知道蘇武終究不可脅迫投降,報告了單于。單于越發想要使他投降,就把蘇武囚禁起來,放在大地窖裡面,不給他喝的吃的。天下雪,蘇武卧着嚼雪,同氈毛一起吞下充饑,幾日不死。匈奴以為神奇,就把蘇武遷移到北海邊沒有人的地方,讓他放牧公羊,說等到公羊生了小羊才得歸漢。同時把他的部下及其随從人員常惠等分别安置到别的地方。

  蘇武遷移到北海後,糧食運不到,隻能掘取野鼠所儲藏的野生果實來吃。他拄着漢廷的符節牧羊,睡覺、起來都拿着,以緻系在節上的牦牛尾毛全部脫盡。一共過了五、六年,單于的弟弟於靬王到北海上打獵。蘇武會編結打獵的網,矯正弓弩,於靬王頗器重他,供給他衣服、食品。三年多過後,於靬王得病,賜給蘇武馬匹和牲畜、盛酒酪的瓦器、圓頂的氈帳篷。王死後,他的部下也都遷離。這年冬天,丁令人盜去了蘇武的牛羊,蘇武又陷入窮困。

  當初,蘇武與李陵都為侍中。蘇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訪求蘇武。時間一久,單于派遣李陵去北海,為蘇武安排了酒宴和歌舞。李陵趁機對蘇武說:“單于聽說我與你交情一向深厚,所以派我來勸說足下,願謙誠地相待你。你終究不能回歸本朝了,白白地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受苦,你對漢廷的信義又怎能有所表現呢?以前你的大哥蘇嘉做奉車都尉,跟随皇上到雍的棫宮,扶着皇帝的車駕下殿階,碰到柱子,折斷了車轅,被定為大不敬的罪,用劍自殺了,隻不過賜錢二百萬用以下葬。你弟弟孺卿跟随皇上去祭祀河東土神,騎着馬的宦官與驸馬争船,把驸馬推下去掉到河中淹死了。騎着馬的宦官逃走了。皇上命令孺卿去追捕,他抓不到,因害怕而服毒自殺。我離開長安的時候,你的母親已去世,我送葬到陽陵。你的夫人年紀還輕,聽說已改嫁了,家中隻有兩個妹妹,兩個女兒和一個男孩,如今又過了十多年,生死不知。人生像早晨的露水,何必長久地像這樣折磨自己!我剛投降時,終日若有所失,幾乎要發狂,自己痛心對不起漢廷,加上老母拘禁在保宮,你不想投降的心情,怎能超過當時我李陵呢!并且皇上年紀大了,法令随時變更,大臣無罪而全家被殺的有十幾家,安危不可預料。你還打算為誰守節呢?希望你聽從我的勸告,不要再說什麼了!”

  蘇武說:“我蘇武父子無功勞和恩德,都是皇帝栽培提拔起來的,官職升到列将,爵位封為通侯,兄弟三人都是皇帝的親近之臣,常常願意為朝庭犧牲一切。現在得到犧牲自己以效忠國家的機會,即使受到斧钺和湯镬這樣的極刑,我也心甘情願。大臣效忠君王,就像兒子效忠父親,兒子為父親而死,沒有什麼可恨,希望你不要再說了!”

  李陵與蘇武共飲了幾天,又說:“你一定要聽從我的話。”蘇武說:“我料定自己已經是死去的人了!單于一定要逼迫我投降,那麼就請結束今天的歡樂,讓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見蘇武對朝廷如此真誠,慨然長歎道:“啊,義士!我李陵與衛律的罪惡,上能達天!”說着眼淚直流,浸濕了衣襟,告别蘇武而去。李陵不好意思親自送禮物給蘇武,讓他的妻子賜給蘇武幾十頭牛羊。

  後來李陵又到北海,對蘇武說:“邊界上抓住了雲中郡的一個俘虜,說太守以下的官吏百姓都穿白的喪服,說是皇上死了。”蘇武聽到這個消息,面向南放聲大哭,吐血,每天早晚哭吊達幾月之久。

  漢昭帝登位,幾年後,匈奴和漢達成和議。漢廷尋求蘇武等人,匈奴撒謊說蘇武已死。後來漢使者又到匈奴,常惠請求看守他的人同他一起去,在夜晚見到了漢使,原原本本地述說了幾年來在匈奴的情況。告訴漢使者要他對單于說:“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獵,射得一隻大雁,腳上系着帛書,上面說蘇武等人在北海。”漢使者萬分高興,按照常惠所教的話去責問單于。單于看着身邊的人十分驚訝,向漢使道歉說:“蘇武等人的确還活着。”于是李陵安排酒筵向蘇武祝賀,說:“今天你還歸,在匈奴中揚名,在漢皇族中功績顯赫。即使古代史書所記載的事迹,圖畫所繪的人物,怎能超過你!我李陵雖然無能和膽怯,假如漢廷姑且寬恕我的罪過,不殺我的老母,使我能實現在奇恥大辱下積蓄已久的志願,這就同曹沫在柯邑訂盟可能差不多,這是以前所一直不能忘記的!逮捕殺戮我的全家,成為當世的奇恥大辱,我還再顧念什麼呢?算了吧,讓你了解我的心罷了!我已成異國之人,這一别就永遠隔絕了!”李陵起舞,唱道:“走過萬裡行程啊穿過了沙漠,為君王帶兵啊奮戰匈奴。歸路斷絕啊刀箭毀壞,兵士們全部死亡啊我的名聲已敗壞。老母已死,雖想報恩何處歸!”李陵淚下縱橫,于是同蘇武永别。單于召集蘇武的部下,除了以前已經投降和死亡的,總共跟随蘇武回來的有九人。

  蘇武于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春回到長安。昭帝下令叫蘇武帶一份祭品去拜谒武帝的陵墓和祠廟。任命蘇武做典屬國,俸祿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官田二頃,住宅一處。常惠、徐聖、趙終根都任命為皇帝的侍衛官,賜給絲綢各二百匹。其餘六人,年紀大了,回家,賜錢每人十萬,終身免除徭役。常惠後來做到右将軍,封為列侯,他自己也有傳記。蘇武被扣在匈奴共十九年,當初壯年出使,等到回來,胡須頭發全都白了。

  蘇武歸漢第二年,上官桀、子安與桑弘羊及燕王、蓋主謀反,蘇武的兒子蘇元因參與上官安的陰謀,而被處死。

  起初,上官桀、上官安與大将軍霍光争權,上官桀父子屢次把霍光的過失記下交給燕王,使燕王上書給皇帝,告發霍光。又說蘇武出使匈奴二十年,不投降,回到漢廷後,隻做典屬國。而大将軍屬下的長史官并無功勞,卻被提升為搜粟都尉,霍光專權放肆。等到燕王等人謀反,被殺,追查處治同謀的人,蘇武一向與上官桀、桑弘羊有舊交,燕王又因蘇武功高而官小數次上書,替他抱不平,他的兒子又參與了謀反,主管刑獄的官員上書請求逮捕蘇武。霍光把刑獄官的奏章擱置起來,隻免去了蘇武的官職。

  過了幾年,昭帝死了。蘇武以從前任二千石官的身份,參與了謀立宣帝的計劃,賜封爵位關内侯,食邑 三百戶。過了很久,衛将軍張安世推薦說蘇武通達熟悉朝章典故,出使不辱君命,昭帝遺言曾講到蘇武的這兩點長處。宣帝召來蘇武在宦者令的衙門聽候宣召。多次進見,又做了右曹典屬國。因蘇武是節操顯著的老臣,隻令他每月的初一和十五兩日入朝,尊稱他為德高望重的“祭酒”,非常優寵他。

  蘇武把所得的賞賜,全部施送給弟弟蘇賢和過去的鄰裡朋友,自己家中不留一點财物。皇後的父親平恩侯、宣帝的舅舅平昌侯和樂昌侯、車騎将軍韓增、丞相魏相、禦史大夫丙吉,都很敬重蘇武。蘇武年老了,他的兒子以前被處死,皇帝憐憫他。問左右的人:“蘇武在匈奴很久,有兒子嗎?”蘇武通過平恩侯向宣帝陳述:“以前在匈奴發配時,娶的匈奴婦人正好生了一個兒子,名字叫通國,有消息傳來,想通過漢使者送去金銀、絲綢,把男孩贖回來。”皇帝答應了。後來通國随漢使者回到了漢朝,皇帝讓他做了郎官。又讓蘇武弟弟的兒子做了右曹。

  蘇武活到八十多歲,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年)病亡。

  蘇武字子卿,年輕時憑着父親的職位,兄弟三人都做了皇帝的侍從,并逐漸被提升為掌管皇帝鞍馬鷹犬射獵工具的官。當時漢朝廷不斷讨伐匈奴,多次互派使節彼此暗中偵察。匈奴扣留了漢使節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批人。匈奴使節前來,漢朝庭也扣留他們以相抵。 公元前100年,且鞮剛剛立為單于,唯恐受到漢的襲擊,于是說:“漢皇帝,是我的長輩。”全部送還了漢廷使節路充國等人。漢武帝贊許他這種通曉情理的做法,于是派遣蘇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持旄節護送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回國,順便送給單于很豐厚的禮物,以答謝他的好意。

  蘇武同副中郎将張勝以及臨時委派的使臣屬官常惠等,加上招募來的士卒、偵察人員百多人一同前往。到了匈奴那裡,擺列财物贈給單于。單于越發傲慢,不是漢所期望的那樣。單于正要派使者護送蘇武等人歸漢,适逢缑王與長水人虞常等人在匈奴内部謀反。缑王是昆邪王姐姐的兒子,與昆邪王一起降漢,後來又跟随浞野侯趙破奴重新陷胡地,在衛律統率的那些投降者中,暗中b同策劃綁架單于的母親阏氏歸漢。正好碰上蘇武等人到匈奴。虞常在漢的時候,一向與副使張勝有交往,私下拜訪張勝,說:“聽說漢天子很怨恨衛律,我虞常能為漢廷埋伏弩弓将他射死。我的母親與弟弟都在漢,希望受到漢廷的照顧。”張勝許諾了他,把财物送給了虞常。一個多月後,單于外出打獵,隻有阏氏和單于的子弟在家。虞常等七十餘人将要起事,其中一人夜晚逃走,把他們的計劃報告了阏氏及其子弟。單于子弟發兵與他們交戰,缑王等都戰死;虞常被活捉。

  單于派衛律審處這一案件。張勝聽到這個消息,擔心他和虞常私下所說的那些話被揭發,便把事情經過告訴了蘇武。蘇武說:“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這樣一定會牽連到我們。受到侮辱才去死,更對不起國家!”因此想自殺。張勝、常惠一起制止了他。虞常果然供出了張勝。單于大怒,召集許多貴族前來商議,想殺掉漢使者。左伊秩訾說:“假如是謀殺單于,又用什麼更嚴的刑法呢?應當都叫他們投降。”單于派衛律召喚蘇武來受審訊。蘇武對常惠說:“喪失氣節、玷辱使命,即使活着,還有什麼臉面回到漢廷去呢!”說着拔出佩帶的刀自刎,衛律大吃一驚,自己抱住、扶好蘇武,派人騎快馬去找醫生。醫生在地上挖一個坑,在坑中點燃微火,然後把蘇武臉朝下放在坑上,輕輕地敲打他的背部,讓淤血流出來。蘇武本來已經斷了氣,這樣過了好半天才重新呼吸。常惠等人哭泣着,用車子把蘇武拉回營帳。單于欽佩蘇武的節操,早晚派人探望、詢問蘇武,而把張勝逮捕監禁起來。

  蘇武的傷勢逐漸好了。單于派使者通知蘇武,一起來審處虞常,想借這個機會使蘇武投降。劍斬虞常後,衛律說:“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親近的大臣,應當處死。單于招降的人,赦免他們的罪。”舉劍要擊殺張勝,張勝請求投降。衛律對蘇武說:“副使有罪,應該連坐到你。”蘇武說:“我本來就沒有參予謀劃,又不是他的親屬,怎麼談得上連坐?”衛律又舉劍對準蘇武,蘇武巋然不動。衛律說:“蘇君!我衛律以前背棄漢廷,歸順匈奴,幸運地受到單于的大恩,賜我爵号,讓我稱王;擁有奴隸數萬、馬和其他牲畜滿山,如此富貴!蘇君你今日投降,明日也是這樣。白白地用身體給草地做肥料,又有誰知道你呢!”蘇武毫無反應。衛律說:“你順着我而投降,我與你結為兄弟;今天不聽我的安排,以後再想見我,還能得到機會嗎?” 蘇武痛罵衛律說:“你做人家的臣下和兒子,不顧及恩德義理,背叛皇上、抛棄親人,在異族那裡做投降的奴隸,我為什麼要見你!況且單于信任你,讓你決定别人的死活,而你卻居心不平,不主持公道,反而想要使漢皇帝和匈奴單于二主相鬥,旁觀兩國的災禍和損失!南越王殺漢使者,結果九郡被平定。宛王殺漢使者,自己頭顱被懸挂在宮殿的北門。朝鮮王殺漢使者,随即被讨平。唯獨匈奴未受懲罰。你明知道我決不會投降,想要使漢和匈奴互相攻打。匈奴滅亡的災禍,将從我開始了!”衛律知道蘇武終究不可脅迫投降,報告了單于。單于越發想要使他投降,就把蘇武囚禁起來,放在大地窖裡面,不給他喝的吃的。天下雪,蘇武卧着嚼雪,同氈毛一起吞下充饑,幾日不死。匈奴以為神奇,就把蘇武遷移到北海邊沒有人的地方,讓他放牧公羊,說等到公羊生了小羊才得歸漢。同時把他的部下及其随從人員常惠等分别安置到别的地方。

  蘇武遷移到北海後,糧食運不到,隻能掘取野鼠所儲藏的野生果實來吃。他拄着漢廷的符節牧羊,睡覺、起來都拿着,以緻系在節上的牦牛尾毛全部脫盡。一共過了五、六年,單于的弟弟於靬王到北海上打獵。蘇武會編結打獵的網,矯正弓弩,於靬王頗器重他,供給他衣服、食品。三年多過後,於靬王得病,賜給蘇武馬匹和牲畜、盛酒酪的瓦器、圓頂的氈帳篷。王死後,他的部下也都遷離。這年冬天,丁令人盜去了蘇武的牛羊,蘇武又陷入窮困。

  當初,蘇武與李陵都為侍中。蘇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訪求蘇武。時間一久,單于派遣李陵去北海,為蘇武安排了酒宴和歌舞。李陵趁機對蘇武說:“單于聽說我與你交情一向深厚,所以派我來勸說足下,願謙誠地相待你。你終究不能回歸本朝了,白白地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受苦,你對漢廷的信義又怎能有所表現呢?以前你的大哥蘇嘉做奉車都尉,跟随皇上到雍的棫宮,扶着皇帝的車駕下殿階,碰到柱子,折斷了車轅,被定為大不敬的罪,用劍自殺了,隻不過賜錢二百萬用以下葬。你弟弟孺卿跟随皇上去祭祀河東土神,騎着馬的宦官與驸馬争船,把驸馬推下去掉到河中淹死了。騎着馬的宦官逃走了。皇上命令孺卿去追捕,他抓不到,因害怕而服毒自殺。我離開長安的時候,你的母親已去世,我送葬到陽陵。你的夫人年紀還輕,聽說已改嫁了,家中隻有兩個妹妹,兩個女兒和一個男孩,如今又過了十多年,生死不知。人生像早晨的露水,何必長久地像這樣折磨自己!我剛投降時,終日若有所失,幾乎要發狂,自己痛心對不起漢廷,加上老母拘禁在保宮,你不想投降的心情,怎能超過當時我李陵呢!并且皇上年紀大了,法令随時變更,大臣無罪而全家被殺的有十幾家,安危不可預料。你還打算為誰守節呢?希望你聽從我的勸告,不要再說什麼了!”

  蘇武說:“我蘇武父子無功勞和恩德,都是皇帝栽培提拔起來的,官職升到列将,爵位封為通侯,兄弟三人都是皇帝的親近之臣,常常願意為朝廷犧牲一切。現在得到犧牲自己以效忠國家的機會,即使受到斧钺和湯镬這樣的極刑,我也心甘情願。大臣效忠君王,就像兒子效忠父親,兒子為父親而死,沒有什麼可恨,希望你不要再說了!” 李陵與蘇武共飲了幾天,又說:“你一定要聽從我的話。”蘇武說:“我料定自己已經是死去的人了!單于一定要逼迫我投降,那麼就請結束今天的歡樂,讓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見蘇武對朝廷如此真誠,慨然長歎道:“啊,義士!我李陵與衛律的罪惡,上能達天!”說着眼淚直流,浸濕了衣襟,告别蘇武而去。

  李陵不好意思親自送禮物給蘇武,讓他的妻子賜給蘇武幾十頭牛羊。後來李陵又到北海,對蘇武說:“邊界上抓住了雲中郡的一個俘虜,說太守以下的官吏百姓都穿白的喪服,說是皇上死了。”蘇武聽到這個消息,面向南放聲大哭,吐血,每天早晚哭吊達幾月之久。漢昭帝登位,幾年後,匈奴和漢達成和議。漢廷尋求蘇武等人,匈奴撒謊說蘇武已死。後來漢使者又到匈奴,常惠請求看守他的人同他一起去,在夜晚見到了漢使,原原本本地述說了幾年來在匈奴的情況。告訴漢使者要他對單于說:“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獵,射得一隻大雁,腳上系着帛書,上面說蘇武等人在北海。”漢使者萬分高興,按照常惠所教的話去責問單于。單于看着身邊的人十分驚訝,向漢使道歉說:“蘇武等人的确還活着。”于是李陵安排酒筵向蘇武祝賀,說:“今天你還歸,在匈奴中揚名,在漢皇族中功績顯赫。即使古代史書所記載的事迹,圖畫所繪的人物,怎能超過你!我李陵雖然無能和膽怯,假如漢廷姑且寬恕我的罪過,不殺我的老母,使我能實現在奇恥大辱下積蓄已久的志願,這就同曹沫在柯邑訂盟可能差不多,這是以前所一直不能忘記的!逮捕殺戮我的全家,成為當世的奇恥大辱,我還再顧念什麼呢?算了吧,讓你了解我的心罷了!我已成異國之人,這一别就永遠隔絕了!”李陵起舞,唱道:“走過萬裡行程啊穿過了沙漠,為君王帶兵啊奮戰匈奴。歸路斷絕啊刀箭毀壞,兵士們全部死亡啊我的名聲已敗壞。老母已死,雖想報恩何處歸!”

  李陵淚下縱橫,于是同蘇武永别。單于召集蘇武的部下,除了以前已經投降和死亡的,總共跟随蘇武回來的有九人。蘇武于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春回到長安。昭帝下令叫蘇武帶一份祭品去拜谒武帝的陵墓和祠廟。任命蘇武做典屬國,俸祿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官田二頃,住宅一處。常惠、徐聖、趙終根都任命為皇帝的侍衛官,賜給絲綢各二百匹。其餘六人,年紀大了,回家,賜錢每人十萬,終身免除徭役。常惠後來做到右将軍,封為列侯,他自己也有傳記。蘇武被扣在匈奴共十九年,當初壯年出使,等到回來,胡須頭發全都白了。

  蘇武傳對照翻譯:

  武字子卿,少以父任,兄弟并為郎,稍遷至栘中廄監。時漢連伐胡,數通使相窺觀。匈奴留漢使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輩,匈奴使來,漢亦留之以相當。天漢元年,且鞮侯單于初立,恐漢襲之,乃曰:「漢天子我丈人行也。」盡歸漢使路充國等。武帝嘉其義,乃遣武以中郎将使持節送匈奴使留在漢者,因厚賂單于,答其善意。

  蘇武字子卿,年輕時憑着父親的職位,兄弟三人都做了皇帝的侍從,并逐漸被提升為掌管皇帝鞍馬鷹犬射獵工具的官。當時漢朝廷不斷讨伐匈奴,多次互派使節彼此暗中偵察。匈奴扣留了漢使節郭吉、路充國等前後十餘批人。匈奴使節前來,漢朝庭也扣留他們以相抵。 公元前100年,且鞮剛剛立為單于,唯恐受到漢的襲擊,于是說:“漢皇帝,是我的長輩。”全部送還了漢廷使節路充國等人。漢武帝贊許他這種通曉情理的做法,于是派遣蘇武以中郎将的身份出使,持旄節護送扣留在漢的匈奴使者回國,順便送給單于很豐厚的禮物,以答謝他的好意。

  武與副中郎将張勝及假吏常惠等募士斥候百餘人俱。既至匈奴,置币遺單于;單于益驕,非漢所望也。方欲發使送武等,會缑王與長水虞常等謀反匈奴中。缑王者,昆邪王姊子也,與昆邪王俱降漢,後随浞野侯沒胡中,及衛律所将降者,陰相與謀,劫單于母阏氏歸漢。會武等至匈奴。虞常在漢時,素與副張勝相知,私候勝曰:「聞漢天子甚怨衛律,常能為漢伏弩射殺之,吾母與弟在漢,幸蒙其賞賜。」張勝許之,以貨物與常。後月餘,單于出獵,獨阏氏子弟在。虞常等七十餘人欲發,其一人夜亡告之。單于子弟發兵與戰,缑王等皆死,虞常生得。

  蘇武同副中郎将張勝以及臨時委派的使臣屬官常惠等,加上招募來的士卒、偵察人員百多人一同前往。到了匈奴那裡,擺列财物贈給單于。單于越發傲慢,不是漢所期望的那樣。單于正要派使者護送蘇武等人歸漢,适逢缑王與長水人虞常等人在匈奴内部謀反。缑王是昆邪王姐姐的兒子,與昆邪王一起降漢,後來又跟随浞野侯趙破奴重新陷胡地,在衛律統率的那些投降者中,暗中g同策劃綁架單于的母親阏氏歸漢。正好碰上蘇武等人到匈奴。虞常在漢的時候,一向與副使張勝有交往,私下拜訪張勝,說:“聽說漢天子很怨恨衛律,我虞常能為漢廷埋伏弩弓将他射死。我的母親與弟弟都在漢,希望受到漢廷的照顧。”張勝許諾了他,把财物送給了虞常。一個多月後,單于外出打獵,隻有阏氏和單于的子弟在家。虞常等七十餘人将要起事,其中一人夜晚逃走,把他們的計劃報告了阏氏及其子弟。單于子弟發兵與他們交戰,缑王等都戰死;虞常被活捉。

  單于使衛律治其事。張勝聞之,恐前語發,以狀語武。武曰:「事如此,此必及我,見犯乃死,重負國!」欲自殺,勝惠共止之。虞常果引張勝。單于怒,召諸貴人議,欲殺漢使者。左伊秩訾曰:「即謀單于,何以複加?宜皆降之。」單于使衛律召武受辭。武謂惠等:「屈節辱命,雖生何面目以歸漢?」引佩刀自刺。衛律驚,自抱持武。馳召醫,鑿地為坎,置煴火,覆武其上,蹈其背,以出血。武氣絕,半日複息。惠等哭,輿歸營。單于壯其節,朝夕遣人候問武,而收系張勝。

  單于派衛律審處這一案件。張勝聽到這個消息,擔心他和虞常私下所說的那些話被揭發,便把事情經過告訴了蘇武。蘇武說:“事情到了如此地步,這樣一定會牽連到我們。受到侮辱才去死,更對不起國家!”因此想自殺。張勝、常惠一起制止了他。虞常果然供出了張勝。單于大怒,召集許多貴族前來商議,想殺掉漢使者。左伊秩訾說:“假如是謀殺單于,又用什麼更嚴的刑法呢?應當都叫他們投降。”單于派衛律召喚蘇武來受審訊。蘇武對常惠說:“喪失氣節、玷辱使命,即使活着,還有什麼臉面回到漢廷去呢!”說着拔出佩帶的刀自刎,衛律大吃一驚,自己抱住、扶好蘇武,派人騎快馬去找醫生。醫生在地上挖一個坑,在坑中點燃微火,然後把蘇武臉朝下放在坑上,輕輕地敲打他的背部,讓淤血流出來。蘇武本來已經斷了氣,這樣過了好半天才重新呼吸。常惠等人哭泣着,用車子把蘇武拉回營帳。單于欽佩蘇武的節操,早晚派人探望、詢問蘇武,而把張勝逮捕監禁起來。

  武益愈。單于使使曉武,會論虞常,欲因此時降武。劍斬虞常已,律曰:「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近臣,當死;單于募降者,赦罪。」舉劍欲擊之,勝請降。律謂武曰:「副有罪,當相坐。」武曰:「本無謀,又非親屬,何謂相坐?」複舉劍拟之,武不動。律曰:「蘇君,律前負漢歸匈奴,幸蒙大恩,賜号稱王,擁衆數萬,馬畜彌山,富貴如此。蘇君今日降,明日複然。空以身膏草野,誰複知之?」武不應。律曰:「君因我降,與君為兄弟;今不聽吾計,後雖複欲見我,尚可得乎?」武罵律曰:「女為人臣子,不顧恩義,畔主背親,為降虜于蠻夷,何以女為見?且單于信女,使決人死生,不平心持正,反欲鬥兩主觀禍敗。南越殺漢使者,屠為九郡;宛王殺漢使者,頭縣北阙;朝鮮殺漢使者,即時誅滅。獨匈奴未耳。若知我不降明,欲令兩國相攻,匈奴之禍,從我始矣!」律知武終不可脅,白單于。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卧,齧雪與旃毛并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為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别其官屬常惠等,各置他所。

  蘇武的傷勢逐漸好了。單于派使者通知蘇武,一起來審處虞常,想借這個機會使蘇武投降。劍斬虞常後,衛律說:“漢使張勝,謀殺單于親近的大臣,應當處死。單于招降的人,赦免他們的罪。”舉劍要擊殺張勝,張勝請求投降。衛律對蘇武說:“副使有罪,應該連坐到你。”蘇武說:“我本來就沒有參予謀劃,又不是他的親屬,怎麼談得上連坐?”衛律又舉劍對準蘇武,蘇武巋然不動。衛律說:“蘇君!我衛律以前背棄漢廷,歸順匈奴,幸運地受到單于的大恩,賜我爵号,讓我稱王;擁有奴隸數萬、馬和其他牲畜滿山,如此富貴!蘇君你今日投降,明日也是這樣。白白地用身體給草地做肥料,又有誰知道你呢!”蘇武毫無反應。衛律說:“你順着我而投降,我與你結為兄弟;今天不聽我的安排,以後再想見我,還能得到機會嗎?” 蘇武痛罵衛律說:“你做人家的臣下和兒子,不顧及恩德義理,背叛皇上、抛棄親人,在異族那裡做投降的奴隸,我為什麼要見你!況且單于信任你,讓你決定别人的死活,而你卻居心不平,不主持公道,反而想要使漢皇帝和匈奴單于二主相鬥,旁觀兩國的災禍和損失!南越王殺漢使者,結果九郡被平定。宛王殺漢使者,自己頭顱被懸挂在宮殿的北門。朝鮮王殺漢使者,随即被讨平。唯獨匈奴未受懲罰。你明知道我決不會投降,想要使漢和匈奴互相攻打。匈奴滅亡的災禍,将從我開始了!”衛律知道蘇武終究不可脅迫投降,報告了單于。單于越發想要使他投降,就把蘇武囚禁起來,放在大地窖裡面,不給他喝的吃的。天下雪,蘇武卧着嚼雪,同氈毛一起吞下充饑,幾日不死。匈奴以為神奇,就把蘇武遷移到北海邊沒有人的地方,讓他放牧公羊,說等到公羊生了小羊才得歸漢。同時把他的部下及其随從人員常惠等分别安置到别的地方。

  武既至海上,廪食不至,掘野鼠去屮實而食之。仗漢節牧羊,卧起操持,節旄盡落。積五、六年,單于弟于靬王弋射海上。武能網紡繳,檠弓弩,于靬王愛之,給其衣食。三歲餘,王病,賜武馬畜、服匿、穹廬。王死後,人衆徙去。其冬,丁令盜武牛羊,武複窮厄。

  蘇武遷移到北海後,糧食運不到,隻能掘取野鼠所儲藏的野生果實來吃。他拄着漢廷的符節牧羊,睡覺、起來都拿着,以緻系在節上的牦牛尾毛全部脫盡。一共過了五、六年,單于的弟弟於靬王到北海上打獵。蘇武會編結打獵的網,矯正弓弩,於靬王頗器重他,供給他衣服、食品。三年多過後,於靬王得病,賜給蘇武馬匹和牲畜、盛酒酪的瓦器、圓頂的氈帳篷。王死後,他的部下也都遷離。這年冬天,丁令人盜去了蘇武的牛羊,蘇武又陷入窮困。

  初,武與李陵俱為侍中。武使匈奴明年,陵降,不敢求武。久之,單于使陵至海上,為武置酒設樂。因謂武曰:「單于聞陵與子卿素厚,故使陵來說足下,虛心欲相待。終不得歸漢,空自苦亡人之地,信義安所見乎?前長君為奉車,從至雍棫陽宮,扶辇下除,觸柱,折轅,劾大不敬,伏劍自刎,賜錢二百萬以葬。孺卿從祠河東後土,宦騎與黃門驸馬争船,推堕驸馬河中,溺死,宦騎亡。诏使孺卿逐捕。不得,惶恐飲藥而死。來時太夫人已不幸,陵送葬至陽陵。子卿婦年少,聞已更嫁矣。獨有女弟二人,兩女一男,今複十餘年,存亡不可知。人生如朝露,何久自苦如此?陵始降時,忽忽如狂,自痛負漢;加以老母系保宮。子卿不欲降,何以過陵?且陛下春秋高,法令亡常,大臣亡罪夷滅者數十家,安危不可知。子卿尚複誰為乎?願聽陵計,勿複有雲!」

  當初,蘇武與李陵都為侍中。蘇武出使匈奴的第二年,李陵投降匈奴,不敢訪求蘇武。時間一久,單于派遣李陵去北海,為蘇武安排了酒宴和歌舞。李陵趁機對蘇武說:“單于聽說我與你交情一向深厚,所以派我來勸說足下,願謙誠地相待你。你終究不能回歸本朝了,白白地在荒無人煙的地方受苦,你對漢廷的信義又怎能有所表現呢?以前你的大哥蘇嘉做奉車都尉,跟随皇上到雍的棫宮,扶着皇帝的車駕下殿階,碰到柱子,折斷了車轅,被定為大不敬的罪,用劍自殺了,隻不過賜錢二百萬用以下葬。你弟弟孺卿跟随皇上去祭祀河東土神,騎着馬的宦官與驸馬争船,把驸馬推下去掉到河中淹死了。騎着馬的宦官逃走了。皇上命令孺卿去追捕,他抓不到,因害怕而服毒自殺。我離開長安的時候,你的母親已去世,我送葬到陽陵。你的夫人年紀還輕,聽說已改嫁了,家中隻有兩個妹妹,兩個女兒和一個男孩,如今又過了十多年,生死不知。人生像早晨的露水,何必長久地像這樣折磨自己!我剛投降時,終日若有所失,幾乎要發狂,自己痛心對不起漢廷,加上老母拘禁在保宮,你不想投降的心情,怎能超過當時我李陵呢!并且皇上年紀大了,法令随時變更,大臣無罪而全家被殺的有十幾家,安危不可預料。你還打算為誰守節呢?希望你聽從我的勸告,不要再說什麼了!”

  武曰:「武父子亡功德,皆為陛下所成就,位列将,爵通侯,兄弟親近,常願肝腦塗地。今得殺身自效,雖蒙斧钺湯镬,誠甘樂之。臣事君,猶子事父也。子為父死,亡所恨,願無複再言。」陵與武飲數日,複曰:「子卿,壹聽陵言。」武曰:「自分已死久矣!王必欲降武,請畢今日之歡,效死于前!」陵見其至誠,喟然歎曰:「嗟呼!義士!陵與衛律之罪上通于天!」因泣下沾衿,與武決去。

  蘇武說:“我蘇武父子無功勞和恩德,都是皇帝栽培提拔起來的,官職升到列将,爵位封為通侯,兄弟三人都是皇帝的親近之臣,常常願意為朝廷犧牲一切。現在得到犧牲自己以效忠國家的機會,即使受到斧钺和湯镬這樣的極刑,我也心甘情願。大臣效忠君王,就像兒子效忠父親,兒子為父親而死,沒有什麼可恨,希望你不要再說了!” 李陵與蘇武共飲了幾天,又說:“你一定要聽從我的話。”蘇武說:“我料定自己已經是死去的人了!單于一定要逼迫我投降,那麼就請結束今天的歡樂,讓我死在你的面前!”李陵見蘇武對朝廷如此真誠,慨然長歎道:“啊,義士!我李陵與衛律的罪惡,上能達天!”說着眼淚直流,浸濕了衣襟,告别蘇武而去。

  陵惡自賜武,使其妻賜武牛羊數十頭。後陵複至北海上,語武:「區脫捕得雲中生口,言太守以下吏民皆白服,曰:『上崩。』」武聞之,南鄉号哭,歐血,旦夕臨。數月,昭帝即位。數年,匈奴與漢和親。漢求武等。匈奴詭言武死。後漢使複至匈奴。常惠請其守者與俱,得夜見漢使,具自陳道。教使者謂單于言:「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書,言武等在某澤中。」使者大喜,如惠語以讓單于。單于視左右而驚,謝漢使曰:「武等實在。」于是李陵置酒賀武曰:「今足下還歸,揚名于匈奴,功顯于漢室,雖古竹帛所載,丹青所畫,何以過子卿!陵雖驽怯,令漢且贳陵罪,全其老母,使得奮大辱之積志,庶幾乎曹柯之盟。此陵宿昔之所不忘也!收族陵家,為世大戮,陵尚複何顧乎?已矣!令子卿知吾心耳!異域之人,壹别長絕!」陵起舞,歌曰:「徑萬裡兮度沙幕,為君将兮奮匈奴。路窮絕兮矢刃摧,士衆滅兮名已隤,老母已死,雖欲報恩将安歸?」

  李陵不好意思親自送禮物給蘇武,讓他的妻子賜給蘇武幾十頭牛羊。後來李陵又到北海,對蘇武說:“邊界上抓住了雲中郡的一個俘虜,說太守以下的官吏百姓都穿白的喪服,說是皇上死了。”蘇武聽到這個消息,面向南放聲大哭,吐血,每天早晚哭吊達幾月之久。漢昭帝登位,幾年後,匈奴和漢達成和議。漢廷尋求蘇武等人,匈奴撒謊說蘇武已死。後來漢使者又到匈奴,常惠請求看守他的人同他一起去,在夜晚見到了漢使,原原本本地述說了幾年來在匈奴的情況。告訴漢使者要他對單于說:“天子在上林苑中射獵,射得一隻大雁,腳上系着帛書,上面說蘇武等人在北海。”漢使者萬分高興,按照常惠所教的話去責問單于。單于看着身邊的人十分驚訝,向漢使道歉說:“蘇武等人的确還活着。”于是李陵安排酒筵向蘇武祝賀,說:“今天你還歸,在匈奴中揚名,在漢皇族中功績顯赫。即使古代史書所記載的事迹,圖畫所繪的人物,怎能超過你!我李陵雖然無能和膽怯,假如漢廷姑且寬恕我的罪過,不殺我的老母,使我能實現在奇恥大辱下積蓄已久的志願,這就同曹沫在柯邑訂盟可能差不多,這是以前所一直不能忘記的!逮捕殺戮我的全家,成為當世的奇恥大辱,我還再顧念什麼呢?算了吧,讓你了解我的心罷了!我已成異國之人,這一别就永遠隔絕了!”李陵起舞,唱道:“走過萬裡行程啊穿過了沙漠,為君王帶兵啊奮戰匈奴。歸路斷絕啊刀箭毀壞,兵士們全部死亡啊我的名聲已敗壞。老母已死,雖想報恩何處歸!”

  陵泣下數行,因與武決。單于召會武官屬,前以降及物故,凡随武還者九人。武以始元六年春至京師,诏武奉一太牢谒武帝園廟,拜為典屬國,秩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公田二頃,宅一區。常惠徐聖趙終根皆拜為中郎,賜帛各二百匹。其餘六人,老歸家,賜錢人十萬,複終身。常惠後至右将軍,封列侯,自有傳。武留匈奴凡十九歲,始以強壯出,及還,須發盡白。

  李陵淚下縱橫,于是同蘇武永别。單于召集蘇武的部下,除了以前已經投降和死亡的,總共跟随蘇武回來的有九人。蘇武于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年)春回到長安。昭帝下令叫蘇武帶一份祭品去拜谒武帝的陵墓和祠廟。任命蘇武做典屬國,俸祿中二千石;賜錢二百萬,官田二頃,住宅一處。常惠、徐聖、趙終根都任命為皇帝的侍衛官,賜給絲綢各二百匹。其餘六人,年紀大了,回家,賜錢每人十萬,終身免除徭役。常惠後來做到右将軍,封為列侯,他自己也有傳記。蘇武被扣在匈奴共十九年,當初壯年出使,等到回來,胡須頭發全都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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