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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擺脫包辦婚姻時,我才開始懷念原配的韻味

作者: 蘇清濤

江蘇教育報跟我一個記者朋友約稿,希望寫給高中生看,了解大學的專業,我有幸被點中。 要求是“1200字左右,談談曆史學專業”。 我昨晚用手機寫好,今天上午大緻整理了一下,然後才發現完全跑題了------無比愧疚中,我真是辜負了人家一片厚愛。 看來,我這自由散漫、信馬由缰的性格,确實不适合寫約稿,我也就此打消了以後改行去媒體發展的計劃。

盡管如此,我還是想把這篇失敗之作貼出來,獻給我的朋友們。

直到擺脫包辦婚姻時,我才開始懷念原配的韻味

-謹以此篇獻給所有對曆史學有偏見的人,獻給所有剛進入或即将進入曆史系的弟弟妹妹

從離開學校到現在,幾乎每個剛認識我并了解我的教育背景的人都會以無比詫異的口氣問道:“我想不通你當初怎麼會報考曆史系?!”也不知他的所謂“想不通”隻是無話找話呢還是真的想不通?但有一點很明顯,這些“想不通”的、沒文化的外行們幾乎總是對我這樣一個不幸讀了曆史學的“倒黴蛋”充滿了同情,他們嘴裡的“想不通”三個字總是那麼的居高臨下。

盡管他們很“想不通”我為什麼會“選擇”曆史系,但我卻很理解他們為什麼“想不通”了-無外乎是學曆史工作難找,沒錢途呗,倘若我選擇了個能賺錢的專業譬如說金融學,那沒有人會想不通的。

你想不想得通,那隻是你智力水平的問題,而并非我選擇的道路有了問題。我選擇走什麼路,沒有必要事先考慮你能否想得通-譬如說我愛上了一個“平胸”的才女,你卻要來說三道四認為我不該喜歡她,那我必然要對你靈魂的淺薄表示同情和蔑視了。

無論如何,是曆史系的教育塑造了我這顆“自由而無用的靈魂”,我能具備“敗絮其外,金玉其中”這種氣質,真得感謝曆史系的栽培。

不過,事實上,我當年根本就沒有選擇過曆史系,我的高考第一志願是金融學-不過我考分太低,與金融系門不當戶不對,便被“發配到”冷門的曆史系了。曆史系的大部分同學都不是自己選擇進來的,而是和我一樣的“賊配軍”。大一時,我是極端的沒文化,我絲毫沒有意識到曆史學的價值在哪裡,我們班有幾個同學的第一志願就是曆史學,我常常偷偷地罵他們“腦子是不是進水了?”

大一時,我和好多同學都認為進入曆史系是一種恥辱,面對經濟學院、管理學院、法學院那些“高分院系”的同學我總有一種自卑感,惟有面對哲學系這樣比我們更加冷門的專業的同學,我才能稍微感覺到一絲絲的尊嚴。在校外,幾乎每個人在得知我是複旦的“高材生”時都會不由自主地豎起大拇指,但接着一問,“曆史系的”,人家馬上就搖頭。

大一時,我班大部分同學的主要奮鬥目标就是轉專業,甚至有一位原本以第一志願進入曆史系的同學也轉走了,理由竟是“為了避免被鄙視”!我們與曆史系的關系就好比包辦婚姻,轉系的目标就好比離婚的願望。但是,最終成功實現與曆史系“離婚”目标的人畢竟是少數,像我這樣沒離掉的人呢,唯有去羨慕忌妒與祝福人家了。

與曆史系“離婚”不成功的同學,又打起了另一主意-“外遇”,即兼修第二學位、第二專業……我連個外遇也沒有搞到,但還是不死心,後來便跨專業考研。

大四上學期,也就是在複習備考法律碩士的那段時間裡,我逐漸開始喜歡上了曆史學。“包辦婚姻”曾經給我帶來很多痛苦,終于快要擺脫它了,我卻突然間意識到原來原配竟是那麼有韻味。

以前跟一個朋友談起當年找工作時遭遇專業不對口的尴尬與艱辛,她很認真地問到:“你後悔當初進入曆史系嗎?”我很嚴肅地回答:“曆史學本來就不是我的自願選擇,因此談不上後悔與否……不過,倘若再有一次重新選擇專業的機會,我一定不會選擇金融、管理學這種'有用的’專業,而是選擇哲學、曆史學、經濟學這些'無用’的學科!”她很是納悶“這又是為什麼?”我說:“有用的書-即幫助賺錢謀權的工具類書讀起來總是枯燥無味,而'無用的書’常常充滿趣味。我喜歡讀經濟學,但并不是當做賺錢的工具來讀,而是當作人文類書讀。”

哲學、曆史學這些專業當然無用,但是,這無用中有大用-曆史學、哲學素養如何,基本上決定了一個人的精神境界的高低和靈魂的深淺。曆史學的素養不能保證你過上富貴的生活,卻能保證你過得富足;曆史學的素養不能保證你活得有多“體面”,卻能讓你成為受人尊敬的人-旁人我不說,就說我自己吧,根本就不是賺錢的料,我窮得連電腦都買不起,但我用手機寫的博文照樣有很多人轉載,那麼多少女對我一個“落魄才子”(事實上,我隻是窮困而已,卻從來不曾潦倒)充滿了仰慕之情……現在,終于有媒體約稿了,但我依然是用手機寫。

有時候我會想,自己與哪個曆史人物比較像,當然不是秦皇漢武了,而是蘇格拉底和顔回,共同點就是清心寡欲安貧樂道,“可以居無竹,可以食無肉”。我很喜歡孔子評價顔回的話“一箪食,一飄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這也正是我所追求的一種境界。蘇格拉底這種人,能從思想本身獲得極大的快樂和滿足,這正是我所羨慕的。我覺得,人活得快樂與否,與物質條件關系并不大,最重要的還是精神方面,關鍵是要有好的心态。我就對車絲毫不感興趣,你把各種品牌的車放在一起,把Logo拿去,我肯定分不清哪個是哪個了-相反,我很享受于在公交車上發呆的過程。當然,盡管我自己對車毫無興趣,卻還是得努力賺錢給老婆買車-你可以認為女人喜歡名車那是因為虛榮心,但一個男人若真愛一個女人,他就有義務為了滿足這個女人的虛榮心而奮鬥。

倘若我高考居然“不幸”多考了幾分,如願以償進入金融系,那我就與曆史學這一人文學科無緣了,可能也就沒有今天這樣的好心态了,也沒有一個讀者粉絲了。有時我會想象着自己從金融系畢業,進入證券公司或銀行工作,盡管有很高的薪水,内在的精神生活卻可能貧乏透頂,每天可能隻知道哀歎炒股的虧損和房價太高,而靈魂的平庸對我來說簡直是一場災難……每每想到這些,我便為自己高考少考了幾分而感到慶幸——這并不是吃不到葡萄才說葡萄酸,按照我的性格,酸葡萄,即便是我能吃到,它仍然是酸的……而隻要葡萄是甜的,即使我吃不到,它仍然是甜的而不是酸的;即使大家都認為葡萄是酸的,但隻要我認為它是甜的,那它的确就是甜的。

是的,短期來看,學曆史對找工作确實沒有多大作用。可是,難道大學就是個職業培訓所嗎?找個好工作就是上大學的唯一目标嗎?大學教育、史學教育,帶給我們的是一套思維方式,而不是直接有用的知識。

我認識的有些人在知道我是曆史系畢業的後,顯得很興奮地說:“我就非常喜歡曆史”,說得跟真的似的,但那話套近乎的色彩太明顯,你仔細一問才知道,原來他感興趣的不過是曆史劇,尤其是宮廳裡的政治鬥争和争鳳吃醋,充其量是喜歡曆史書籍裡面的故事而已……曆史是由一系列故事構成的,但曆史又不僅僅是故事。大學曆史系的專業課程設置,除了那些“講故事”的課,有大量是非故事性課程,如《中國史學史》、《西方史學史》、《史學原典導讀》、《史學導論》等等。這些課程,更注重讓學生認識到史學的價值,為什麼要研究曆史、怎樣研究曆史等等。外行的“曆史愛好者”隻讀到了故事,而專業的曆史學人則對故事做更深層次的解讀,如果沒有史學理論的支撐,那對故事本身的理解很難達到深度。

大學曆史與中學曆史教育有一個很大的區别,就是對文化藝術史、思想史的重視程度。我們讀中學時,到了不同曆史時期的文化、藝術、思想狀況那些章節,老師通常都略過去了,因為那不是高考的内容—我們的高考主要還是停留在考故事的階段;而在大學的曆史學習中,文化史、思想史的重要性突然被拔高,故事隻是骨架,而文化和思想則是靈魂,因此,大學裡面好的曆史老師都具備哲學家的氣質。我自己也是這樣,在曆史系呆了多年,沒有學到多少曆史故事,卻逐漸被熏陶出了哲學家的氣質。

參加工作之後,我常常在周末抽空去光顧蘇州圖書館、昆山圖書館,主要看3類書:經濟學、哲學、曆史學。有次在蘇州圖書館讀到韓昇老師的《蒼茫隋唐路》,既有曆史和哲學的深度,又具備文學家的華麗文采,很激動地向一位大學室友推薦—斯人當時正跟着韓老師讀研究生呢,然後我們又深入交流了一陣子。在大學期間,我沒讀過多少曆史書,沒有認真同同學交流過專業的問題,現在覺得非常遺憾。 現在已經失去那個環境了,卻非常懷念它。

我常常想起吳景平老師在指導我們寫學年論文的座談會上提到他自己當年寫博士論文(關于宋子文研究的)的時候居然在晚上夢見宋子文了,那場面是多麼感人啊------ 錢文忠在百家講壇上成名之後,不少校外的朋友常常問我有沒有上過錢文忠的課,這些問題我簡直不好意思回答,因為我不但沒有聽過錢文忠的課,而且根本就不知道錢文忠長什麼樣子,我是08年還是09年才在電視機熒幕上認識錢文忠的 (我是07年就從複旦曆史系畢業的)------我在學校的時候,不但不認識錢文忠(其實錢文忠在複旦曆史系并不算是特别牛的教授),而且也不認識曆史系那些大名鼎鼎的教授朱維铮、周振鶴、樊樹志等等——可見作為曆史系的學生,我是多麼的差勁啊。

我時常想着,如果重新有一次讀大學的機會,我将怎樣做? 自然是潛伏在曆史系的圖書館中了。阿根廷國家圖書館館長說:“如果有天堂,天堂一定是圖書館的樣子”,我非常同意這句話,我甚至在想,倘若有朝一日我有錢了,即便是不再工作也能保證家人衣食無憂,那我一定會通過行賄的方式在某個圖書館謀一份差事(哪怕我放棄的工作月薪50000而圖書館管理員的月薪隻有1500),借機補一補我在曆史系欠的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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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 蘇清濤(微信:charitableman)

出處 | 扯淡不二(chedanbuer)

請附上 | 作者原創公衆号二維碼和原文鍊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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