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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陽要藥論附子(中卌三)

九)張存悌應用附子的經驗

張存悌(1947—)主任醫師,最早在《遼甯中醫雜志》上連載關于火神派的介紹,在全國掀起了學習火神派的良好開端,其所著《中醫火神派探讨》、《中醫火神派醫案全解》、《中醫火神派醫案新選》及《火神派溫陽九法》等書,受到衆多學習者的關注與學習。其不僅理論上獨樹一幟,而且臨床應用附子體會深刻。

1.應用附子四A原則 關于附子用法,張氏提出四條原則,即辨證、先煎、漸加、驗藥。由于每個字的拼音中均含字母“A”,故稱“四A”原則。

(1)所謂辨證,即堅持辨證論治的原則,鄭欽安所謂“總之用姜附亦必究其虛實,相其陰陽,觀其神色,當涼則涼,當熱則熱,何拘拘以姜附為咎哉?”(《傷寒恒論·太陽少陰總論》)附子用法,固然要講三因制宜,注意天時、地域、個體差異等因素,但最重要的還是遵從辨證論治大法,即或在熱帶地區,暑熱季節,遇到陰證照用不誤,所謂“病之當服,附子、大黃、砒霜,皆是至寶。病之不當服,參、芪、鹿茸、枸杞,都是砒霜”(《醫法圓通·卷一》)。

(2)所謂先煎,即附子要單獨先煎,這差不多是衆多火神派醫家的共識,吳佩衡先生所謂“附子隻在煮透,不在制透,故必煮到不麻口,服之方為安全。”但在搶救急危重症時,可相機權變,如李可先生認為:“按現代藥理實驗研究,附子武火急煎1小時,正是其毒性分解的高峰。由此悟出,對垂死的心衰病人而言,附子的劇毒,正是救命的仙丹。”因此,治療心衰重症,倡用開水武火急煎,随煎随喂,或鼻飼給藥,24小時内不分晝夜頻頻喂服1~3劑,可收起死回生之效。

張氏出手一般用到25g,并不先煎,未見偾事,有道是以三陰方治三陰證,雖失不遠,由于方向對頭,很多案例用此劑量時即已取效,不一定大動幹戈。當然附子用至30g以上理應先煎1小時,100g以上先煎2小時。

(3)所謂漸加,即開手宜從小劑量用起,得效後逐漸增加,既可小量遞加,如每次10g或15g,也可翻番大量倍加,全憑用藥反應而定。李可先生有一方法可資參考,他從一個起始劑量如30g或60g用起,然後逐日遞增10g,一直吃到感覺舌麻或唇麻時為止,即以此時劑量守服下去。但此法應限于舌麻或唇麻為止,麻木面積若再擴大,則為附子過量迹象。

須知,附子并不一定概用大劑量,即鄭欽安也并非都用大劑量,而是“在分量輕重上斟酌”,不少醫家用中小劑量也治好了很多急危重症,其經驗更屬寶貴,同等病情如用中小劑量取得與大劑量相同效果者,當然前者更高明,前賢有句名言:“用方簡者,其術益精;用方繁者,其術益粗”,雖然指的是藥味多少,其實亦含有劑量輕重之意。但是如果病重,則應用大劑量,吳佩衡所謂“病大藥大”是也。該用大劑量時絕不手軟,能否熟練應用大劑量附子,是衡量一個火神派醫家成熟與否的标志。

(4)所謂驗藥,即要檢查嘗驗所用附子的産地、質量,尤其原來未曾用過的附子,新進的附子,要謹慎嘗試,用過幾次後收集一下患者反應,才能做到心中有數,前賢所謂“屢用達藥”是也。一般而論,好的附子呈半透明狀,質地幹脆有聲,聞之沒有異味,顔色或黃或黑,嘗之微甘微苦,稍感舌麻或無此感覺,無皮者尤佳。

要想熟練掌握附子用法,必須在臨床中反複體會,有一個曆練過程,名家經驗隻可供參照,不能代替親身實踐。一般而言,隻要掌握好這四項原則,即或使用大劑量附子也不會出事,像吳佩衡、範中林、唐步祺等輩均曾聲言,用了一輩子附子也沒出過事。

2.陰陽辨決的内涵 對于學習火神派而言,張氏認為,其最重要的莫過于陰陽辨訣了,而且是臨床陰陽辨訣,意義重大。

鄭欽安所謂以陰陽為綱,判分萬病,意味着“認證隻分陰陽”,“功夫全在陰陽上打算”。那麼,臨床辨認陰陽就是頭等大事。為了辨識陰陽,鄭欽安總結了陰陽辨訣,作為辨認陰證、陽證的根據,因而又稱“陰陽實據”。他強調辨認任何病症,“總在考究陰陽實據為要”,“挈定陰陽實據治之,發無不中”(《醫法圓通·卷一》)。能做到這一點,用鄭欽安的話來說,“便可超人上乘,臻于神化”。

為了更有條理起見,張氏以“舌脈神色口氣便”為綱,将鄭欽安“用藥真機”歸納如下:

舌——舌青或舌淡潤,滿口津液。

脈——脈息無神。

神——其人安靜。

色——唇口淡白。

口氣——口不渴,即渴而喜熱飲。

二便——二便自利。

這就是陰證辨識要點,反過來就是陽證。這就是鄭欽安所謂的“陰陽辨訣”,亦即判斷陰虛陽虛的“秘訣”。進一步可以歸納出鄭欽安判斷陰證的“真機”主要就是:隻要舌淡潤口不渴,或渴喜熱飲,無神,二便自利,“即外現大熱,身疼頭痛,目腫,口瘡,一切諸症,一概不究”,統統按陰證看待,這就是鄭氏強調的百發百中的“用藥真機”。

在鄭欽安的學說中,“欽安用藥金針”一節具有十分重要的地位。因為,鄭欽安在即将完成《醫理真傳》這一火神派的奠基之作時,也許在想,還有什麼重要的話應該強調一下呢?幾經思考,鄭欽安在全書最後寫下了這節“欽安用藥金針”,提出“用藥真機”這一概念,歸納了他對陰證、陽證的精辟認識和用藥心法,堪稱鄭欽安全部著作中最重要、最精彩的一段,值得反複玩味。

鄭欽安提出的陰陽辨訣,等于給了我們衡量陰陽的兩把尺子。即使用現在的中醫高校講義衡量,陰陽辨訣都沒有任何出格的地方,陰證什麼樣,陽證什麼樣,舌、脈如何,氣色如何,哪本講義都這麼講,絕非火神派一家标新立異,我們說它是“中醫正統正脈”,也正因為這一點。那麼,這一陰陽辨訣,可以說具有十分重要的臨床意義。

3.陰陽辨訣意義重大

(1)對某些傳統觀點的重新認識:張氏認為,用陰陽辨訣來衡量某些傳統或市習的觀點,就會發現有些觀點是有問題的,應該重新認識,比如癰疽,尤其是瘡癰,一向認為是熱毒,“瘡癰原是火毒生”,首選方是消瘡飲,如果用陰陽辨訣衡量一下,就會發現有些瘡癰是陰證,用消瘡飲是治不好的。張氏曾治劉某,女,26歲。校友,畢業後在建昌中醫院當志願者,在那裡出診偶然遇到。自幼身有疖瘡,顔面較多,胸背俱發,大者如豆粒,小者如粟米,色紅黯,不癢,此起彼伏,屢治乏效。便幹艱澀,手足發涼,無汗,舌淡胖潤有痕,脈滑軟尺弱。用陰陽辨訣衡量舌脈這顯然是陰證,用真武湯加味:附子30g(先煎1小時),茯苓30g,蒼術30g,白芍20g,炮姜30g,麻黃15g,桂枝20g,炙甘草10g,穿山甲10g,皂角刺10g,白芷10g,肉桂10g,黑芥穗15g,蟬蛻5g,炙甘草10g,生姜10片。7劑。藥後疖腫顯減,已有汗,原方去掉麻黃,附子增至45g,再服7劑,全身疖腫基本消失,守方7劑。10個月後因他病來診,迄未複發。

張氏用本法治療陰證瘡癰五六例,收效滿意。但不認為凡是瘡癰都是陰證,而要強調的是,瘡癰既有陽證,也有陰證,不要隻知其一,不知其二。那些久治不愈的瘡癰,多數都是陰證,用清熱瀉火法治不好,關鍵是沒掌握好陰陽辨訣。

再比如皮膚病,如帶狀疱疹,這個病現在都按肝火論處,用藥無非龍膽瀉肝湯之類。張氏治劉某,女,48歲。患帶狀疱疹2天,發布于左脅三五片,色紅成簇,灼熱疼痛,無汗,餘無異常,舌淡胖潤,苔薄白,脈滑數而軟,右關沉。按陰陽辨訣衡量舌脈這也是陰證,考慮無汗,選麻黃細辛附子湯加味:麻黃10g,細辛10g,附子25g,瓜蒌30g,紅花10g,連翹20g,甘草10g。7劑。開藥後,聽人說這病治不好,直鬧心,想退藥,無奈藥已抓出,隻好聽之任之。5天後其鄰居來看濕疹,言及劉某服藥5天即愈,尚剩煎好藥汁8袋。欲給該鄰居服用,遭拒而來求診。

還有各種出血之症,“今人一見失血諸症,莫不稱為火旺也。稱為火旺,治之莫不用寒涼以瀉火。舉世宗之而不疑,群醫信之而不察,所以一得失血證,群皆畏死。由其一經失血,死者甚多,不知非死于病,實死于瀉火之涼藥耳”(《醫法圓通·卷四》)。鄭欽安說:“失血之人正氣實者少也,正氣一衰,陰邪上逆,十居八九,邪火所緻十僅一二”,“宜苦(寒)者,十僅一二,宜辛(熱)者十居八九”(《醫法圓通·卷四》)。這一點确為真知灼見,與世行觀點大不相同,是他關于血證理論最獨到的觀點。以張氏的認識,鄭欽安的經驗才符合臨床實際,張氏的書中所附很多驗案可以證明。

其他如潮熱、午後發熱、盜汗、五心煩熱等一些被我們視為陰虛火旺的症狀,其實都有陽虛外浮的可能,我們要不囿于市習,堅持用陰陽辨訣衡量這些證候的屬性,防止隻知其一,不知其二,認陰證為陽熱,濫用苦寒滋潤,陷入庸醫之流。

鄭欽安對潮熱、午後發熱、盜汗等症的陰陽屬性做了很好的論述,是鄭欽安獨具慧眼的創新之見。例如:

潮熱:潮熱本指發熱如潮而有定時之症,一般多指午後或夜間發熱而言,諸書均認為陰虛所緻。鄭欽安不同意此說,認為是陰盛所緻。他說:“世人以為午後發熱為陰虛,是未識陰陽消長之道也”,“人身真氣從子時一陽發動,曆醜寅卯辰巳,陽氣旺極,至午未申酉戌亥,陽衰而下潛藏”(《醫法圓通·卷三》)。也就是說,午後至夜間子時這一時段,是陰氣當令,此時發病或病情加重者,是陽虛逢到陰令,雪地加霜,故而發病或病情加重。“予于此證,無論夜間、午後發,或面赤,或唇赤,脈空,飲滾,無神,即以白通湯治之,屢治屢效”。并例舉驗案加以證明:“予治一易姓婦,每日午初即面赤,發熱,口渴,喜熱湯,至半夜即愈,諸醫概以補陰不效,予以白通湯,一服而愈”(《醫理真傳·卷二》)。可以看出,對于潮熱的認識,無論從理論還是從臨床上看,鄭欽安所言都是言之有據,持之有故。

足心發熱如焚:“夫足心發熱如焚,人皆謂陰之虛也。夫陰虛由于火旺。火旺之人,尿必短赤,口必飲冷,理勢然也。今則不渴而尿多,明是下焦無陽,不能統束腎氣,以緻陰火沸騰,故見足心發熱如焚也。四逆湯力能補火,火旺即能統束群陰,故治之而愈。此病予親身患過,并治好多人”(《醫法圓通·卷四》)。

盜汗亦有陽虛所緻者:“各書俱稱盜汗為陰虛者,是言其在夜分也。夜分乃陽氣潛藏之時,然而夜分實陰盛之候,陰盛可以逼陽于外,陽浮外亡,血液随之,故汗出,曰盜汗。醫者不知其為陽虛,不能鎮納陰氣,陰氣外越,血液亦出,陰盛陽于外,陽不得潛亦汗出,此旨甚微,學者務須在互根處理會”(《醫法圓通·卷二》)。

(2)對某些西醫病症的判認回歸本原:《内經》雲:“善診者,察色按脈,先别陰陽”。這樣一個大家都清楚、都認識到的陰陽判斷問題,遺憾的是現在卻出了大毛病,很多人不會辨别陰陽,一遇到具體病證(症)是猶豫不決,陰陽不辨,寒熱不分,典型的就是對常見病如炎症、糖尿病、高血壓、前列腺炎、腫瘤等,跟着西醫的診斷走,将西醫的指标如白細胞計數、體溫、血壓、血糖等理解為陰虛陽亢、濕熱、熱毒等,施以清利、寒涼、滋陰之法,結果離題太遠,甚至南轅北轍,療效不得而知,說到底是中醫西化的毛病在作怪。

張氏認為,現在中醫最主要的通病就在于“中醫西化”上,而西化最主要的表現就在于認寒為熱,視陰為陽;反過來,認熱為寒,視陽為陰者則不常見,其源蓋出于“中醫西化”上,當然也與吳門溫病學派的長期影響有關。

在許多人看來,前列腺炎一定是濕熱,肝炎也是濕熱,腎炎更是濕熱,高血壓一定陰虛陽亢,糖尿病更是陰虛無疑,腫瘤則是熱毒……歸根結底,是跟着西醫的診斷與西醫的指标走,不知道或者說沒認識到這個判斷标準搞錯了,說揶揄些,是在以《聖經》解釋佛道。毛病就出在這辨證标準上,背離了陰陽辨訣這兩把尺子。

讓我們重溫“欽安用藥金針”:“予考究多年,用藥有一點真機與衆不同。無論一切上中下諸病,不問男婦老幼,但見舌青,滿口津液,脈息無神,其人安靜,唇口淡白,口不渴,即渴而喜熱飲,二便自利者,即外現大熱,身疼頭痛,目腫,口瘡,一切諸症,一概不究,用藥專在這先天立極真種子上治之,百發百中。若見舌苔幹黃,津液枯槁,口渴飲冷,脈息有神,其人煩躁,即身冷如冰,一概不究,專在這先天立極之元陰上求之,百發百中”。

這句話有兩個玄機:其一,在陰證前提下,“即外現大熱,身疼頭痛,目腫,口瘡,一切諸症,一概不究”,不被這些表現各異的假熱、假象所迷惑,一概專主扶陽;反之,專主益陰。其中,“一切諸症,一概不究”一語,就包括西醫某些病症和化驗指标的異常,隻有這樣理解,才算識得“陰陽辨訣”之真谛。唐步祺先生曾言:“數十年臨床經驗,凡遇陽虛症,無論一般所稱之腎炎、肝炎、肺炎、心肌炎、胃炎等等,隻要臨床症狀有陽虛之實據,即不考慮炎症,辄以四逆湯加味治療,取得滿意效果,益佩鄭氏之卓見”。其二,照此辨證用藥,無論陰證陽證,其療效都是“百發百中”,說得何等堅定!此老将“考究多年”的這一“用藥真機”喻為“用藥金針”,如此自信,足以表明遵循陰陽辨訣的重要性。

用鄭欽安給我們的這兩把尺子,實際上也是老祖宗留給我們的标準來衡量陰陽,上述各病可能根本就不是濕熱、陰虛、火熱之證,恐怕屬于陽虛的更多,從而用溫陽法取得療效。火神派名家有許多關于高血壓、糖尿病、腫瘤、肺結核等病十分精彩、令人驚歎的案例,《中醫火神派醫案全解》、《中醫火神派醫案新選》都有引錄,實踐才是檢驗理論的試金石。

(3)回歸中醫的切入點:掌握陰陽辨訣,可以說是回歸中醫的最佳切入點。張氏強調跟着中醫脈證走,即時時手握陰陽辨訣兩把尺子,不是說學習火神派,這些病就都是陽虛,隻不過強調要用陰陽辨訣來衡量病症,堅持中醫的傳統特色。“做中醫的始終要跟着脈證走,不要跟着指标走”。這句話說得實在經典。中醫一旦跟着指标走,就會陷入西化的誤區。所以強調掌握陰陽辨訣,最大的現實意義就是校正中醫西化傾向,回歸中醫的正統正脈上來。

張氏認為自從學習了火神派扶陽理念之後,乃有登堂入室之感,首先是分清了陰陽,辨明了真假,這是學習中醫首先要解決的問題。《靈樞·病傳》中三次提到“明于陰陽,如惑之解,如醉之醒”。再三強調“明于陰陽”的意義,而要“明于陰陽”,非陰陽辨訣莫屬。從這個角度上說,怎麼估計陰陽辨訣的意義都不為過。可以說,不學鄭欽安,陰陽不過關。其重要性不下于掌握附子的用法,要知道,“徒記幾個湯頭,幾味藥品,不求至理,不探玄奧”(鄭欽安語),隻在幾個藥物上打轉,不從陰陽至理高度上認識問題隻是在舍本逐末。

4.結語 張氏臨床30餘年,研究與應用火神派扶陽學術思想,還是這些年的事情,用張氏自己的話講:前幾十年中醫學習很認真,臨床上盡管努力,卻是得失參半。一入鄭欽安陰陽辨證之門牆,心中洞開,應用鄭欽安陰陽辨證這把尺子,去衡量臨床上的一切病證,大凡陰證者隻管應用扶陽之法,有道是以三陰之方,治三陰病,雖失不遠,臨床收效大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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