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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金庸給周芷若取名叫周翠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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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一起做一個愛學習、願成長的人

▲圖片來源:插畫師@阿骀


如果金庸給周芷若取名叫周翠花……


文/晏淩羊

1

昨天,金庸去世了。

我一開始以為是謠言,因為時不時就會有聲音說他去世了,但每一次都被證實是謠言。

坊間為什麼老産生這種謠言呢?大概是因為大家都覺得到了九十來歲的年紀,随時都可以“去”了吧。

聽到消息的時候,我沒太當回事,因為我更挂念我的父親。父親昨天跟我說,他近幾日覺得右胳膊脹痛得厲害,問我是不是跟自己小時候受過傷但沒有及時去醫院治療有關,現在他老了,又得過腦梗,所以舊傷複發了。

我讓他别亂想,安慰他明天會帶他去醫院看。吃飯的時候,我偷偷瞄了父親一眼,發現他看起來更老了,然後我頓時一陣鼻酸。

不管是李詠還是金庸,他們的死其實并不會讓我多悲傷,但會讓我心裡感到有點凄然:我的父母親乃至我自己,早晚有一天也要步他們後塵的。人生如白駒過隙,細數下來的話,我們和相愛的人在一起的時光,委實不多。

真的不是我冷血。對我而言,一個遙遠的神壇上人物的死亡,對我生活的影響着實不如我父親身體抱恙要大。悼不悼念金庸并不打緊,但若是父親身體健康惡化,卻會給我的生活帶來大地震。

金庸去世了,網上出現各種悼念文。有很多網友在後台給我留言,希望我寫點什麼。

我相信很多人都是因為我點評金庸筆下的人物而關注我的,從某種程度上來講,金庸已成為我和這些讀者的“接頭暗号”和共同話題。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自然會希望我寫點什麼。

我真的不大想寫悼文,也覺得金庸根本無需我的悼念我。我隻是給我下本書的編輯發了一條微信:大神已死,小醜登場。我就是小醜之一(因為下本書就是評述金庸小說中的人物)。很抱歉,我交稿晚了半年(合同約定是今年2月份交稿,但我9月份才把稿子交出來)。

我真不是想碰這個瓷,而是一直以來都很想寫一本關于金庸小說的書,再寫一本關于家族故事、故鄉故事的書(題材類似于《呼蘭河傳》)。

我當然達不到蕭紅那樣的高度,甚至也比不過六神磊磊,但真的很想拿一本書的篇幅寫寫金庸,故鄉的那些人和他們的命運。

隻是因為我自己不是大咖,暫時還沒有可以自主定題材的自由,所以别人看上了哪個題材,就先寫哪個題材。

我之所以稱自己是“小醜”而稱金庸是“大師”,是因為我深知自己在文學這個殿堂裡,連給金庸提鞋都不配。

金庸是不可多得的全才,一般人難以望其項背,而今天這篇文章,就從某一個非常微小的橫切面來給大家分析下,金庸為何可以被稱為“大神”?

2

許多人看金庸小說,總有一個問題:為什麼金庸小說中的名字,都取得那麼貼切那麼美?

因為金庸在給每一個人物取名時,都是花了大工夫的。

論給小說人物取名字,小說界我隻服兩個人,一個是曹雪芹,一個便是金庸。

這兩個小說家在給人物取名字時也是頗為下功夫的,所取的名字不僅與人物性格、特征相契合,還暗示了人物的命運。最關鍵的是,名字大多雅緻,讀起來還特别順口。

曹公取的名字,諧音很多,每個名字都有很深刻的含義。元春、探春、迎春、惜春,合起來,就是“原應歎息”的意思,暗合了“四春”的命運。“四春”的丫鬟抱琴、司棋、侍書、入畫,合起來就是“琴棋書畫”,不僅與“四春”各自的興趣愛好暗合,也符合丫鬟本人的性情。

曹雪芹善用的是草蛇灰線、綿延千裡的寫作手法,給小說人物取名時自然不會掉以輕心。

就單以取名的功力來說,我覺得金庸能和曹雪芹一戰。兩個人給筆下人物取名字時很少用生僻字,都是現實中能叫得出來的名字,直白、好懂,看着很随意,但細想則拍案叫絕。

不信你看下金庸給小說人物取的名字:蘇星河、李秋水、穆念慈、包惜弱、木婉清、程靈素、周芷若、王語嫣、武修文、武敦儒、逍遙子、無崖子、何足道、淩霜華、文泰來……

明明每個字單拿出來都很普通,但組合起來就很有味道。

林遠圖、任我行、左冷禅、嶽不群等等這些名字,聽起來就很像是幫派老大的名字。

喬峰這個名字,算是取得挺普通的了,但兩個字拆分來看,“喬”暗合喬峰身世未明之前有“喬裝漢人”之意,“峰”意為頂,寓意武功高強,還給人以一種挺拔偉岸的感覺,與喬峰的人品和江湖地位相契合。

“武當七俠”的名字,史書有記載,分别是宋遠橋、俞蓮舟、俞岱岩、張松溪、張翠山、殷利亨、莫聲谷。

金庸說,“殷利亨”的名字來自《易經》中“元亨利貞”四字,與其他五人不符,所以就将他的名字改成“殷梨亭”。

這麼一改,就把這個名字給改“活”了。

作為武俠小說名字的話,“利亨”二字讀起來的确有些拗口,不夠灑脫。“梨亭”與“利亨”形似,容易讓人聯想到“梨林中的涼亭”,與其他武當六俠的名字同出一脈,讀音、意境上似乎也更勝了“利亨”一籌。

這樣一來,武當七俠的名字就非常有古韻了。

宋遠橋是遠處小橋,俞蓮舟是如蓮輕舟,俞岱岩是岱宗上岩,張松溪是松間小溪,張翠山是青翠山峰,殷梨亭是梨下涼亭,莫聲谷是回聲山谷,組合起來很像一幅山水畫。

有人認真地考證過,金庸給小說人物取名,幾乎每個都有出處。比如,阿朱阿紫的名字,取自《論語·陽貨》中“惡紫之奪朱也”,朱正紫邪,暗示阿朱、阿紫一個善,一個邪。

“無崖子”這個道号,應該取自莊子的“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他是《天龍八部》裡琴棋書畫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完美能幹得讓人懷疑他是不是神仙的人。

他的無上功法叫作北冥神功,功夫名字大概是取自“北冥有魚其名為鲲”,反正都有“頂級”的意思。

無崖子的兩個弟子,名叫蘇星河和丁春秋,“星河”是空間上的“無涯”,而“春秋”則是時間上的“無涯”,與他自己的名字暗合。

金庸給小說人物命名時,還會把中國傳統的五行思想巧妙地融入其中,最典型的要數“東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

有金庸迷分析過:東方尚青,屬木,故“東邪”為黃藥師,平時都穿着青袍;南方尚赤,屬火,故“南帝”号一燈;西方尚白,屬金,故“西毒”為歐陽"鋒";北方尚黑,屬水,故“北丐”為“洪”七公;中央尚黃,屬土,故“中神通”為王重陽。就這樣,金木水火土五行巧妙地鑲嵌在五人的姓名中。

小說人物的名字取得好不好,非常重要。

倘若金老爺子給小說人物瞎取名,比如給張無忌取名叫張大力,給周芷若取名叫周翠花,給殷離取名叫殷豔,給小昭取名叫小麗,給趙敏取名叫趙蘭,那麼,在周芷若問張無忌四美之中他最愛誰時,他可能會這麼回答:“翠花,我對你一向敬重,對豔豔表妹心生感激,對小麗是意存憐惜,但對小蘭卻是……卻是銘心刻骨的相愛。”

這場面非常辣眼睛,好端端一個武俠劇就變成土味十足的鄉村愛情故事。

金庸先生給人物取名時,也有犯懶的時候。

你看《雪山飛狐》中田歸農、苗人鳳、馬行空、南蘭、苗若蘭、福康安等名字,一個比一個好聽,但他給義薄雲天的男主角卻取個名叫“胡一刀”,名字取的簡單粗暴、頗為随意,而他那個同樣有人格魅力的老婆連名字都沒有,隻叫“胡夫人”。

還有趙敏、小龍女、黃蓉、韋小寶等名字,也取得非常普通,想必他也是特意為之,并自信這些主角不靠名字混江湖,光人格魅力便能征服讀者并讓人過目不忘了罷。

3

金庸的文學成就未必趕得上曹雪芹,但他的作品雅俗共賞,成為了全世界華人的共同語言。做到這一步,是很需要功力的。

金庸的功力,就體現在兩個方面:第一、夠博學、有才;第二、夠用功。

金庸當時為什麼寫武俠小說?因為他創辦了明報,而明報陷入了危境。他自己也曾調侃過:辦明報是玩命,寫小說是玩。

結果,因為他的武俠小說,明報得救了。

我每一次看金庸小說,都很佩服他的博學。金庸似乎什麼都懂,而且能把這些自己所懂得的東西全部運用到小說情節中去,又不讓人覺得違和。

比如說《笑傲江湖》中,任盈盈知道令狐沖喜歡喝酒,就請出祖千秋給令狐沖送酒喝。兩人開始品酒,祖千秋說了這樣一段話:

“飲這紹興狀元紅須用古瓷杯,最好是北宋瓷杯,五代瓷杯當然更好,吳越國龍泉哥窯弟窯青瓷最佳,不過那太難得。南宋瓷杯勉強可用,但已有衰敗氣象,至于元瓷,則不免粗俗了。

飲這壇梨花酒呢?那該當用翡翠杯。白樂天杭州春望詩雲:‘紅袖織绫誇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你想,杭州酒家在西湖邊上賣這梨花酒,酒家旁一株柿樹,花蒂垂謝,有如胭脂,酒家女穿着绫衫,紅袖當爐,玉顔勝雪,映着酒家所懸滴翠也似的青旗,這嫣紅翠綠的顔色,映得那梨花酒分外精神。

至于飲這玉露酒,當用琉璃杯。玉露酒中有如珠細泡,盛在透明的琉璃杯中而飲,方可見其佳處。”

這真的很“金庸”,這樣的語句古龍、梁羽生是寫不來的。

金庸特别擅長以曆史元素吸引人,但他不是在寫曆史,而是與史實有出入,但不知道怎麼的,你看他的小說,竟會覺得那些曆史人物也變得有血有肉,在書裡鮮活了起來。

古龍筆下的主角,一出場就武功蓋世,但金庸筆下的,大多是“純屌絲”甚至是孤兒,一路打怪升級,成長成為大俠。這樣的情節設計,很容易引發讀者共鳴,不會讓讀者覺得跟主角有距離感。

金庸寫小說,非常善于打伏筆。在《倚天屠龍記》中,謝遜一出場,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最大的惡人,結果看着看着我們才知道,他其實也是一個有故事的人。大反派成昆才是真正的幕後大boss,但他一開始隻埋伏在書裡。

金庸寫小說開頭,一般不按常理出牌。他一般會先安排别的人物先出場,然後再引出真正的主角。

比如《射雕》,開始寫楊鐵心和郭嘯天,可他們不是主角,他們的後代才是。

《鹿鼎記》先寫明史案,引出陳近南,交代《鹿鼎記》書名的由來,然後筆鋒一轉,真正的主角韋小寶出場。

最典型的是《倚天屠龍記》,有網友戲稱:當年看連載版《倚天屠龍記》的讀者是不是被金庸虐得好慘?

讀者看完了《神雕俠侶》,好了,《倚天屠龍記》裡的郭襄出來了,她是名門之後, 女主是她了吧?老金後來告訴你:不是她不是她, 哈哈哈哈哈。

好了,文武雙全的何足道出來了,男主是他了吧?老金後來告訴你:不是他不是他, 哈哈哈哈哈。

好了,牛逼小孩張君寶出來了,男主是他了吧?老金後來告訴你:不是他不是他, 哈哈哈哈哈。

好了,讀者被忽悠了一個月,俞岱岩出來了,正義的大俠, 男主是他了吧?老金後來告訴你:不是他不是他, 哈哈哈哈哈。

好了,再出來玉樹臨風少年英俠張翠山、美貌魔女殷素素,男女主肯定是他她了吧?老金後來告訴你:不是他不是她, 哈哈哈哈哈。

讀者被忽悠了四個月,殷素素懷孕了,男主肯定是小無忌了吧?老金再過一個月後告訴你:是他了,哈哈哈哈哈。

可能很多讀者不知道,《射雕英雄傳》在台灣是被嚴禁出版流傳的禁書。當時的台灣,凡是與大陸、馬列主義沾邊的書籍都遭到嚴禁,甚至連馬克·吐溫的書都沒放過。

成吉思汗是《射雕英雄傳》重點描寫的人物形象,所以“射雕”很容易讓人聯想起毛先生《沁園春·雪》中“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因此被視為“通共”。

另一方面,《射雕英雄傳》将位于東南的島主起名為“東邪”也被認為是諷刺抹黑老蔣。再加上金庸先生早年的政治立場确實偏“左”,這些都導緻金庸小說在台灣被長期嚴禁。

《天龍八部》中“慕容複”一角,據說也被指影射想反攻大陸的蔣家。

你說當時台灣敏感到哪種程度?看來,言論自由永遠是有限的。

後來,金庸小說在台灣得以出版,隻不過《射雕英雄傳》被改名為《大漠英雄傳》。

文&革期間,金庸的書也是被禁的,但當時鄧&小平很喜歡看,從境外買了一套來看了以後就愛不釋手。

1981年,鄧&小平在北京人民大會堂接見金庸,并稱“你的小說我讀過,我們已經是老朋友了。”當時,鄧主動跟金庸談起金庸的父親于五十年代被處決的事情,金庸笑着說:“人入黃泉不能複生,算了吧。”

▲1981年7月18日,鄧在人民大會堂會見金庸。金庸的父親查樹勳當年死得比較冤,有人舉報他窩藏槍支,而在當時這是大罪,可事實上,槍是金庸繼母的弟弟藏在他家裡的,查家人(金庸原名查良镛)并不知情。1951年,金庸父親死的那天,直接被從監獄裡拉出去,對照完姓名和照片就四人一批地在小學操場上槍斃了。後來,鄧過問了此事,海甯法院給金庸父親平反昭雪。得虧金庸比較有出息,不然這事兒或許就這麼蓋棺定論了。我還挺感慨的,金庸1948年去了香港,1950年去北京還想從政來着,但因為出身不好當不了外交官,才又跑回香港。得虧他那時跑去了香港,不然也許我們就看不到“飛雪連天射白鹿,笑書神俠倚碧鴛”了。

鄧接見金庸,很快讓書商們嗅到了不一樣的味道。此後,十幾家大陸出版社在未取得作者授權的情況下,出版了幾十種盜版的金庸作品。

直到1991年,金庸将全部15部作品授權給三聯書店,内陸才有了第一套正版的金庸武俠小說全集。

▲喜歡看金庸小說的朋友,一定非常熟悉這些插畫,而我幾乎每看一張插畫都能猜出其對應的什麼内容。看小說和看劇,體驗完全不同,小說更有想象空間,所以這麼幾張插畫也就夠了。

你看,好作品是會流傳的。多年以後,誰還記得當局的禁令裡說些什麼呢,人們能記得的,是郭靖、黃蓉、任盈盈、令狐沖等這些鮮明的形象罷了。

金庸寫完《鹿鼎記》後封筆,後來又對小說有過改動(某些細節改更差了,但總體瑕不掩瑜)。金庸已經将武俠小說寫到了極緻,之後,無人再望其項背。有些人說是要“超越金庸”,但其實他們的作品讀起來慘不忍睹。

武俠小說的繁花已經開過了,現在隻剩下些餘香。有金庸的著作在前,如今無人能繼承“大神”衣缽。金庸走後,武俠小說園地裡白茫茫一片真幹淨,而我們隻能站在園地中,回味他們曾經留下的歡聲笑語了吧。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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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點碎碎念:

與金庸和其小說有關的東西,我能掰扯出一本書來。交稿時一不小心寫了22萬字,編輯連連說寫超了,書太厚會導緻印刷成本高,印刷成本高會導緻定價高,定價高讀者可能不會買。編輯要求我删減,後來我忍痛删除了四萬字,實在删不下手去了。也許明年這本書會上市吧,當然也有可能出不來,現在的形勢很不好說(今天正文都不敢提領&導人全名)。感謝閱讀,我們相約明天見。ps:微信又改版了,若擔心羊羊的公衆号被淹沒,請記得加星标哦。按照以下這個動圖操作就可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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