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心竹有低頭葉,傲骨梅無仰面花
——尋訪黔東南民間用藥經驗
貴州凱裡 唐欿
2022年1月30日在吳正銀老人家中拜訪
一
今天上午,我去逛苗侗藥市,在我民間師傅攤前與一位黃平籍50歲婦女聊了很長時間,她的确有家傳醫技。但我跟她交流,我并不認為民間草藥有何神奇之處,民間能治的疑難雜症,對純正的中醫亦不存難事,比如她擅長的“血崩”、“腹水”、“腹洩”等,以及她能在15分鐘灌藥讓重度昏迷病人複蘇的治法,對純正中醫都不存大礙。
她講到治一農村小孩,常會昏迷不醒,而醫院隻會反複輸液打針。當家屬找到她,她第一次用藥,在約定的15分鐘内将小孩救醒了。她說,小孩的父母還是不相信她的醫術,同時還繼續打針。不過,她提出若要徹底治療,開價8800元。小孩家屬認為開價太高,沒有再找她,接下來的結果,小孩最後死在了醫院。
我告訴她,如果昏迷不醒的病人,我會首先考慮使用麻黃湯。她對中藥名不熟悉。
我問她的醫術傳至何人,她說是她父母,她父母的醫術又傳至她的外公。
她外公是黃平重安江的“大地主”,“土改”時被拉出去“槍斃”了。
我聽到此處,本來心存的“道德感”也就全無了。我甚至理解了這種“高價”收費的社會實際。
在一個迷信競争的社會,一切關于健康與良知、修心的話題,都是異類。
我對所謂“大醫精誠”亦不敢恭維。“人心壞了無藥醫”,那位百歲道長的感悟,才是最好的注腳。
瘋狂,不是病。智者,有病。
唐欿2017年2月19日23:49于凱裡精道躲齋
二
在去苗侗民族藥市的路上,遇到了已從政府部門升職到某學院任廳級職務的老領導。老領導知道我的愛好,認為我現在的崗位正适合去藥市“轉悠”。老領導對“學院派”固步自封、脫離民間的學術研究亦有看法,對現時治病的功利性和方法亦有微辭。老領導,也很“休閑”,一身運動裝,在春陽下,更顯健碩。
藥市的人流量已經有了一些,老遠都能看見某些熟悉的身影。定期來藥市逛逛,也許正成為機關工作人員的一個例行。
在我凝神拍攝藥物圖片的時候,肩膀被輕輕拍了幾下。掉頭一看,原來是一位老熟人。老人今年83歲了,是州委退休的老領導。自退休20多年來,一直潛心收集民間藥方。他也參加過上世紀五十年代的“獻方運動”。他說過,那時“獻方”現場,憑的是真本事,比如止血,現場割斷一動物動脈血管,“獻方”的各人就現場表現止血效果。他說,那次“獻方”,的确憑的是真本事。幾十年過後,他從一個20多歲年輕人變成80多歲的老頭,還對那次“獻方”贊不絕口。他厭倦“政壇”的勾心鬥角,也會時不時跟我講一些“轶聞”,權鬥之惡,讓他無心戀棧,退休後他便一門心思地撲在民間藥方上。
“我在報紙上看到一個旁海患白血病的小孩,說了三句讓人感動的話。記者問他,你的願望是什麼,他說,我想老師、想同學、想讀書。一看到報紙上這麼寫,我馬上喊報亭聯系他家長。但家長不相信我,問我診所在哪裡。我說,我既不開診所,也無醫師資格。”
老人今天又跟我講到這次主動救人的遺憾。而我在心裡也清楚,現在這些所謂絕症患屬,他哪裡求的是治病,而是求财住院呀。
老人帶我認識了一棵劇毒植物。此物名斷腸草,又名苟烏。随手摸一下,亦沾毒,若不洗手,即去抓食,定會中毒。毒性發作特快,不給你任何解毒時間。此物長在我州從江、榕江。有一婦女,誤認為是小血藤,拿來炖雞,結果一家人,除了吃雞腿的小孩幸免,其他家人全部死亡。
老人在指藥給我辨别的時候,還不忘記特别叮囑賣藥人,此藥隻能賣給行家,切勿亂賣。
他說,他每次看到這棵藥在市場出現,都要特别交待注意。此藥隻能外用。
于是,我猜想此藥即是當年煉制毒箭的首選之品。
回家的路上,恰好看見一個棋攤,想到廣州陳兄提到的國際象棋,我湊近一看,原來也是八陣圖,隻不過它走的是宮格。如果按照走點來看,它就是七七圖。
唐欿2017年2月26日12:06于凱裡精道躲齋
三
今下午又去苗侗民族醫藥市場。在一處以蟲類治病的攤位上駐足,但攤主喝了午酒。他醉熏熏地說,市場管委會的人不準他挂出這幅“廣告”。他的“廣告”上列舉了蚯蚓、推車蟲、鼻涕蟲、癞蛤蟆、螞蟥、蜈蚣等。旁邊攤位的一位大哥,可能覺得我不像一般的過路客,就主動跟我搭讪,說目前這種敞開式的攤位,有諸多不便,比如不能用電、烘幹草藥、不防雨等。
我認真地聽他講,他把我當成管委會人員。我告訴他,我不是。
不過,我們的話題很自然地從蟲類藥開始探讨。這位大哥姓何,某縣工行下崗職工。
“推車蟲,就是屎殼郎,澳大利亞過去沒有。因為它是牧業發達的國家,牛羊糞便就多,滋生了許多蒼蠅,嚴重影響了環境衛生。後來科學家從中國等國引進了推車蟲,就消除了糞便,蒼蠅的危害随之解決。”
我們的談話吸引了一位大姐的注意。她是棉紡廠公安科下崗人員,三穗木良人,姓潘。
“在黔東南,苗侗醫藥不應該與中醫對立,曆代逃到貴州的人,許多是士大夫、高官,他們用中醫方法研究掌握了當地的藥物,變成了今天我們看到的苗侗醫藥。”
潘大姐聽我這樣說,想到了她的老祖宗潘仁美,所謂的奸臣。為此,她想不通,在武漢讀大學時還專門問過他老師。他老師讓他查閱《宋史》,說曆史上沒有潘仁美,隻有潘美,而此公卻是忠臣。他們族譜還有一篇專為潘美辨解的文章。
他們也是黃帝的後代,族譜上記載源流清楚,似乎不像我們存在斷頭的情況。
昨天我正好到劍河南明,路經她家木良村,一條S形太極圖的河流穿村而過。生态條件相當好。
我向她提出去看他們族譜的想法。他們這一支潘姓由天柱坪地遷來。為了區别他支,他們的先人還交待了暗語,對得上才能入村。
我告訴她,楊令公的後代就在天柱,關于潘仁美還是潘美的曆史問題,我很有興趣地想知道天柱楊氏的說法。去年11月我在天柱遠口時,獲悉楊氏宗祠也在遠口鎮上。
我們的話題還是在醫藥上。潘姐用螞蟥治療老年人目翳。她說,遇到這種病人,隻能在自個家裡操作,免得在公共場合遇到“碰瓷”。她證實蚯蚓用白糖化水後,就是治療燒燙傷的藥,保證不結疤。
我也告訴他們如何使用土元,用什麼飼養,怎麼分辨雄雌。古人辨其雄,非以懷孕定雌。而是将土元當中破開,隔一宿,能再生續合者為雄。土元的神效在于,可以用于嚴重的跌打損傷,亦為《傷寒雜病論》治療婦科病下瘀血湯主藥。
我們聊得正興的時候,州委辦退休的吳老從我們眼前走過,他也是三穗人,80多歲的吳老掌握了上世紀50年代獻方運動時方子,在凱裡民間具有當仁不讓的“崇高”地位,憂心民間藥學失傳。
潘姐熱心地推薦吳老收我為徒。我忙推說:豈敢,豈敢。
我們圍在吳老身邊,傾聽他的治病故事。我最感趣他如何治療白血病、腦水腫,以及那一株單方治療骨折的曲折故事。
眼看要收攤了,我陪吳老去乘5路公交車。我問他明天何時來“上班”,老人說:“六七點。”
我們笑着揮手再見。
唐欿2017年3月11日21:25于凱裡精道躲齋
四
這個天氣真不像是春天,間或飄點雨,難以抗拒的陰冷,讓藥農們很辛苦的圍聚在篝火邊。
丹寨何哥又在自己的攤位上的炭火上烤得有肉和饅頭。我一攏場,又熱情地遞上一小片肉。用昆蟲類治病的攤主也在,因為有急事要走,留下了一本翻印讀物。我的民間顧師告訴我,這是退休李老師弄出來的,改天他跟我要一本。
我心裡清楚,那位退休李老師也是一個不好接近的人物,但我前二年拿原單位一間小房給顧師堆藥的時候,李老師的東西也在。但我從來都裝做不知道。
這種地攤貨,亦不能小觑,我對何哥說,這些資料多半來自清·鮑相璈、梅啟照輯錄的《驗方新編》。在實用方面,清·遊光鬥所輯《簡便良方》亦卓越。古人秉承範仲淹文正公所言,“不能為良相,必為良醫。”同時,考慮“窮鄉僻境罕遇良醫”,為幫助“窮檐小戶”,到處尋找經驗良方,以此體現,“上體昊天好生之德,下免斯民夭劄之傷,是亦旁敷仁政之一端耳。” (遊光鬥語)在體例上,無不将“救急”列為首位。
何哥講蚯蚓,要選那種紅頸的,而且有彈力的,看上去軟弱無力的那種不能用。取來的蚯蚓要用清水泡一宿再用。白糖化之成水,即可用來入藥,可治燒燙傷以及尿淋不出。
今天更巧,那位棉紡下崗的潘大姐,居然跟研究岑鞏馬家寨吳氏秘史的晏曉明(已故)熟悉,而且晏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研究吳三桂時就想調他到縣裡工作。潘姐畢業于武漢中南民族學院文秘專業。
“晏曉明他們是用鉛筆拓片。那時我不敢到墳上去,也怕龍鳌河裡面的水蛇,任他們怎麼講,我都不敢陪他們去。有個公安的同志拍胸脯說保駕護航,我還是不敢去。”她說晏老生前曾患肝腹水多年,為了治病才想辦法靠近馬家寨的。吳氏有一株單方藥,可治療肝腹水。
我把近期研究吳三桂的動态告訴了大家,答應下次見面的時候拿文章給他們看。
潘姐餓了,邀大家去吃粉。我們笑說賣粉的比賣藥的生意好。當年天柱采金礦的,賣飲食的倒成了大老闆,這個道理在如此偏僻的藥市上又何其明顯!
大家還是拗不過我,何哥說我“破費”了,我說才幾塊錢的事情,的确“破費”了。
潘姐是個大直人,也不喜歡拐彎抹角。我問她怎麼用螞蟥治療白内障的,她說用蜂蜜泡化螞蟥後,用此溶液點目内眦。她弟媳罹患所謂的紅斑狼瘡,遍治無效,我請她把圖片發給我看。
顧師拉大家認最普通爬岩姜,我一看是骨碎補,我經常用來治病牙痛,也是民間常用的止血藥。
顧師講,胰腺炎急痛發作時,服此藥立止見效。
顧師是我第一位民間師父,我去年初還幫他整理其經驗方,因為我平時忙于工作,還未具體認藥。老人對目前藥市的管理有很大意見,這段時間心情不好。前次見他時,我們沒辦法溝通。今天我直接提出讓老人帶我認藥。
他說要認就要認治大病的藥。他拉我到一邊認識穿心草。告訴我一般人都不掌握的用法。
明天又是星期天,許多人又會來逛藥市,市場上的草藥會更多,我來跟老人認藥。
唐欿2017年3月18日17:38于凱裡精道躲齋
五
今(3月19日)一打早我就去藥市了,跟着顧師認藥,同樣,我亦謹遵其囑,對有些方藥不予外傳。傳所非人,亦為罪過。
有一棵很有意思的藥,退休吳老叫它龍舌蘭,顧師叫它虎舌草、靈芝草,之所以稱其靈芝,大有名堂,這就是傳說中念了咒語,就可以讓你變得“人見人愛,樹見花開”的藥草。
顧師曾在化肥廠打工搞過管理,有個工友快47歲了都還是光棍,于是就用了這棵“靈芝”,讓光棍找了個17歲的婆娘。
“走在路上,隻要看到你的女人都會喜歡上你。”
我笑着接話,“那不就是傳說中的‘愛藥’嗎?以前兩口子關系不好,不也聽說要用這種藥麼? ”
“是的。這棵藥用了,就得扔掉,否則,這個男人就會非常花心。”
“虎舌草,一兩個月不沾水,也不會死。藥很珍貴,若治病,則最好打成粉吞服。”
藥農要30元一把。我就權當趣事聽顧師一路講解。
苗醫中很難有會總結的人,但都不會輕易外傳。顧師是明代開國大将鎮遠侯顧成的後代,其顧家早已融入當地風土人情。
鐘知霖在其《發現中藥》中記載的壯醫用藥經驗順口溜,實際上也跟苗藥相去不遠,我曾在一友處看到手抄,但不全。鐘先生的書上,正是全詩。
“藤木通心定祛風,對枝對葉可除紅。枝葉有刺能消腫,葉裡藏漿拔毒功。辛香定痛驅寒濕,酸澀收斂滌污膿。圓梗白花寒性藥,熱藥梗方花色紅。根黃清熱退黃用,節大跌打駁骨雄。”
我平時上藥市也正是以此辨藥。由于忙着校讀古籍和思考古人陰陽原理,便很長時間沒來顧師處了。
我幫顧師整理的經驗方,最該補上圖片與采藥地址。這也是我人生最重要的一課,熟悉大自然。
唐欿2017年3月20日00:06于凱裡精道躲齋
六
到藥市,在一盆篝火前,與老人們閑談。
我已記不清凱裡一中張啟學體育老師的樣子了,他沒教過我,所以沒有印象,但是約摸能感覺到是誰。
我在藥市遇見張老師的遺孀楊師母,年已79歲了。牙齒沒了,但相當健談,記憶力也好。他問我還記得一中的哪些老師。他說的那些人名,我幾乎沒什麼印象。我隻好提了盧偉老師,她老人家說,盧老師是張老師的學生。
楊師母的母親姓付,安得有“藥壇”,是鎮遠縣老大橋一帶遠近聞名的藥師。當年解放軍路經鎮遠城時,她救治了許多聽起來應該是“傷寒病”的軍人。那些軍人病好後,按那個時代的普遍感情表達方式,向她磕頭跪謝。軍人邀她随軍,因為她是小腳,又是寡婦,生怕别人講閑話,“那個時候的人,最重名節,我們家的幾個小孩都還小,母親舍不得離開我們。”
楊師母講到的“藥壇”,按我民間黎師傅的說法,不準我去學,我曾不解地問為何,黎師說,“壇就是上代藥師的靈壇,學了他的醫術,就必須代代相傳,治病很靈,但有一點,後代讀書不行。接過‘壇’的人,人到哪裡,‘壇’就會跟到哪裡,否則,要是‘壇’在而繼承人不在,原來那房子就會鬧事。”
楊師母聽我這麼講,她想起租她房子的人,就是死在房子外面的,那個人死之前往外頭跑,對人大喊,“有人在抓我!”
楊師母說他們家的成份不好,而安“壇”之後,就必須燒化香紙供奉。她說,在“四清”、“文革”那個年代,她們家哪敢燒香紙呀,生怕鄰居舉報。從小這些經曆,使得她們都不敢繼承母親的藥功。
“那個時候的地主家很可憐,經不起批鬥,紛紛跳河、吊頸的人特别多。我們鎮遠有的人很毒,若你被定為牛鬼蛇神,那些人真的就會拿根毒蛇盤成一圈,讓毒蛇吐信,還戴在你頭上。批鬥時,帶的牌子是用鐵絲吊在胸頸上的。”
楊師母講述這些,他的兒孫們都不相信了。
我說,“楊師母,您是在口述曆史。”
一位過路的大姐走累了,也坐在火邊的長凳上歇腳,她說她的夫家是都勻那邊的李家,也是地主成份,境遇也很慘。
“我們小時候,地主成份的人家要給軍烈屬家砍柴。母親是小腳,都是我們去幫母親砍柴,然後送到軍烈屬家。”
“我們家養的豬,沒有人買,因為我們是地主成份。因為成份,我們上學、招工,都沒有資格。我辛苦地打工,得了幾十元,但是去上稅,就剩下不多了。我問收稅的,你們說我們是地主剝削,但是你們一次收走我這麼多的稅,不是比地主更狠嗎?”
“母親救了不少人,窮苦人家沒有錢,就拿一碗米,但是燒香紙是必不可少的。窮苦人隻有一碗米,卻能在我家住上幾天,直到病好才走。遇到有錢人家,我們家才能收入高些,這都是别人主動感謝的,你不能主動要多少。”
“鄉下那些被我母親救過命的,趕場天都會跑到我家門口擺攤。我母親的‘親戚’特别多,都是治病時結交的。”
“母親經常教育我們,不要瞧不起窮人和要飯的。有一個二嫂,那時我們鎮遠興挑水賣。有一天,母親看見那個二嫂挑水時累了走不動,恰好煮飯時盛了一碗米湯,就喊二嫂來喝,說是可以暖暖胸口。二嫂喝了,眼睛就‘亮’了。後來,二嫂每年殺豬過年,都要喊母親過去吃肉。多去了幾次,母親不好意思,就問二嫂,你怎麼老是喊我過來吃肉。二嫂告訴她,當年若不是母親那一碗米湯,二嫂可能就死了。正因為她喝了米湯,才接着有力氣把水挑完,換到一碗米,有了那碗米,她才能熬稀飯給她兒子喝,否則她們全家都要死了。”
楊師母跟我講這些,是她兒孫無法理解的。“要殺要剮碗大個疤,要打屁股就像刮個痧。我反正也這麼大年紀了,以前不敢講,現在我不怕了,我活了這把年紀,什麼都經過了。”
熊氏醫館開辦人的父親,熊老頭在一邊靜靜聽着,頻頻點頭。也許楊師母的回憶,也勾起了他對往事的追思吧。
我看時間不早了,告别老人們。去一處地方,拍攝一株神秘的藥樹,顧師交待我,勿與人透露此藥之用。此樹并非我們黔東南土生土長,但民間稱其為針鬼樹,其葉像五行圖,我數了一下,五角各有一針刺,隻有一邊上才會多出一刺。
唐欿2017年3月25日16:03于凱裡精道躲齋
七
也隻有星期天的訪問量,才像藥市。
我跟顧師和平良小學退休李老師在攤位上探讨問題。我力圖用我的說法闡釋陰陽五行的原理。中醫的理論為自然之理,而有志于振興苗侗醫藥的民間藥師們,不應與之對立。
我把鐘知霖書上的廣西壯藥口訣讀給二老聽,讓我們大家都認識到總結、歸納以及編成“順口溜”的重要性。
八旬吳老又是滿載而歸,他今天買到一闆楓香菌。
李老師聽了剛才的口訣,便拿出幾樣藥來共同探讨。他介紹的爬岩筋,既可向上生長,亦可向下生長,這種雙向性引起了我的重視。要知道壯藥裡馬尾伸筋草是在大樹叉上或懸崖絕壁往下生長的。植物生長的方向性,往往決定用藥的方向。
李老師剛在藥市買的“百樣錯”之藥名,不見于中醫辭典。他講到被治得氣血錯亂之後,就要加幾片百樣錯進去。這讓我想到了傷寒論裡的狐惑病,而百合就是糾正系統紊亂的主藥。李老師還說婦女難産,隻要刀削三片煮水服下,胎兒立刻順利出宮。他說,該藥的花為紅花。他把此藥的花拿給我看,長得像蝴蝶結。
吳老在一邊聽着,似乎不大認可李老師的用法。他暗示我,稍後給我解釋。他還悄聲告訴我,李老師剛才講的一棵藥,就是牛耳草。
我跟在吳老身後,他帶我去買這棵“百樣錯”。原來是262廠老職工楊叔在賣。
楊叔說百樣錯的枝條,可以插地即活。這更我讓不敢小視此藥的物理之性。我買了幾根枝條,打算種在小區某處,以便觀察其生長特性。
唐欿2017年3月26日20:15于凱裡精道躲齋
八
到藥市,又見到了楊師母忙碌的身影。我索性坐下來,聽她老人家擺擺過去的事情。
“我這輩子什麼苦都吃過了。”而她老人家以及她們那個時代的人,到底吃了什麼苦,卻不是當代人願意傾聽的。或者,刻意回避,也是情理之中。
“我父親‘解放前’就去世了,我媽又是個小腳老太婆。那時我才10多歲,要養我媽和我弟。”
“我去修過鎮遠頭牌的路。因為成份不好,還要争着‘放衛星’,盡是一百五六十斤的挑。”
“我母親是鎮遠街上有名的土醫生,有好多藥我們都沒有學過來。她被關過四個月。所以我們也就再不敢學她的藥。原因是有一個難産的婦女,當時情況非常危急,留了好多血。我媽就跟主人家商量,隻有把小孩打下來,才能保住大人的命。主人家同意了,我媽就用藥把小孩打下來了。結果她被别人告,就被關了。我們家孤兒寡母的,我媽一被關,我就要養活我弟。那時候做活路,不像現在講錢,主要是換得糧食來吃。”
“鎮遠街上的居民,那個時候還要下鄉去幫農民種田,交糞肥,打谷子,每家每戶都要去,否則就扣下你們家的購糧本。”
“我家有塊老屋基蠻寬,1954年前還未劃定成份前,修老大橋時要征用,當時出一百塊大洋,我們家都沒同意。但是後來我們家變成了地主成份,遇到郵電局征了一戶黃姓人家的房子,政府要安排這家屋基,就來跟我家買,30元就買走了。”
“我膽子都比一般人大,有一回我必須要趕過河去交公糧,但不曉得那天開‘公審’,槍斃了八個人,我就是從屍體上跨過去來回挑擔子的。他們都講我膽子好大。”
“餓飯那個時候,不準‘兩頭煙’,誰要發現你家冒煙生火,就會進家來砸爛你的鐵鍋,然後拿去煉鋼。”
“我們那時也偷過糧食。都是男孩子去偷。他們把糧倉底部掏個洞,放米出來後又用東西塞住。我們用布把米包好,放進河裡泡脹,就挖個坑,蓋上泥巴,在上面燒火。火氣透下去,米就熟了。别人不曉得我們在幹什麼,還以為我們在烤火。我們吃雞也是用這種辦法,放進着料和鹽,埋在土裡,上面烤火,毛也很容易撥。”“那你們不就吃的是叫(gào)化雞嗎? ”老人點頭稱是。
“我們鎮遠那個時候的女孩子,都會抓魚。用腳把河水攪渾了,魚就來了。我們用細竹竿捆個長線,然後魚鈎上就用河邊的芭岩姜作誘餌。魚很快就會上鈎。晚上時候,我們還會把魚趕上岸。”
“為了想吃那個補給浮腫病人的二兩麥麸,我們就坐在闆凳上,把腳離地吊着,一天下來,腳就腫了。一按腳背,就凹進去了。那個時候,為了能吃飽,什麼辦法都想過。”
“我還去擡棺材,擡一次大家得25斤米,我可以分得1斤米。現在到我這個年紀的,沒有幾個了。當時擡棺材的4個人,就隻剩下我了。”
“‘好個鎮遠城,山高路不平。養的黃花女,盡嫁遠路人。三天來認親,嫁個嶽丈人。’我們鎮遠人也讨嫌,會編這些順口溜。那個時候的年輕姑娘,都喜歡嫁給北方來的老幹部。”
“我母親活到92歲,我是32歲才結婚。我比我弟大2歲,他30多歲就去世了。當時得的是闌尾炎。那個時候的醫院不像現在負責任,就開止痛片。等實在不行了,一檢查,已經穿孔。當時我們家老張也是才動這個手術。我是兩邊跑。我弟家有4個小孩,兩男兩女,弟媳又是癱瘓在床的。我弟擔心家裡面。做了手術,還從鎮遠頭牌那個地方走路回家,那時哪有公交車?結果身子虛,感了風寒就沒辦法了。”
直到現在,雖然老人家早已不是當年的窘困,但至今保持着艱苦年代的生活習性。早上出門,遇見可賣錢的廢棄物,她都要撿拾回家。
她生下自己獨子的同時,還在幫同校的老師帶小孩,那時可得15元,而老人的丈夫是凱裡一中的體育老師,那時是20元的月工資。
老人始終沒有忘記照顧自己的母親。她始終靠着自己的勤勞,有活路就做,從不嫌棄做什麼,哪怕擡棺材之類的。對于飽受磨難的母親,不離不棄。她說,就在日子好轉,也落實政策的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她的母親離開了她們。
唐欿2017年4月15日11:21初稿、16:16改稿于凱裡精道躲齋
九
今去藥市,一絲絲雨,很快住了,我在262廠楊老師傅攤前與他聊天。他就是賣百樣錯的“老漢”。老人說,此藥用途很廣泛,除了難産時催生、正胎,還可以用在胃潰瘍等。老人的兒媳是這片大友莊的農家女子,所以在十多年前拆遷到藥市附近安置點時,就得了一塊地基,修了幢七層樓房屋。老人在他住的三樓,有百餘平方米的地方擱藥。我跟他買了一把野生的白芨,他說這是他去挖紫草的山上随手挖的。我問他民間的這株紫草,會不會是中藥的茜草呢?他搖頭,表示不知道。我們都知道紫草可用于婦女的血崩。我說,既止血崩,那此藥便有提氣的作用。中醫講,氣陷血淤便是此理。我未查看圖譜,所以也隻是臨時性談到了茜草。本地苗侗民族醫者,對紫草的用途就在止血,可能嚴格地說,應用于内出血方面。我們正在聊他攤上的雙腎草時,有一婦女帶着小孩,說是想收購大量的雙腎草,問老人有沒有很多的這種藥。老人說,雙腎草的野生很少,大概在端午前後就可采挖。民間“以形治形”,因其根部結果,就像人體雙側腰腎,故好事者或本地醫家多言于人,稱此藥壯陽補腎。
在這婦女與老人長談之際,我不告而别,去藥市其他地方轉轉。
有位老年婦女在賣松茯苓,她說這出産大風洞鄉,我看成色不錯,問價10元一斤,就買了幾斤。
我2009年2月7日購買的明·高濂《遵生八箋》,對茯苓用法多有介紹。如其有一“不畏寒方”:取天門冬、茯苓為末,或酒或水調服之。若用茯苓作粉、餅食用,應浸泡清水中一兩次。高濂引錄的《黃帝制護命茯苓丸》是以黃帝、歧伯問答形式寫作的,這肯定不會是《内經》所載,故我不明出處。其主要用于“冬三月宜服”,“主男子五勞七傷,兩目迎風淚出,頭風項強”等症,不一而論。其方:茯苓、山藥、肉桂、山茱萸、巴戟天、白術、牛膝、菟絲子、幹姜、細辛、防風、柏子仁、澤瀉、牡丹皮、附子。
從構方看,這不會是“經方”,但若真如其所言效用,亦不妨作藥理推考。
回到小區,我便及時栽種白芨。幾年前種得有白芨的,但總是逃不過園丁的刀鐮。觀察藥用植物的生長習性,這個是我人生中最該補習的一課。
唐欿2017年5月21日12:47于凱裡精道躲齋
十
前幾年,在凱裡紅梅街老藥市上,有一位黔南都勻的中年人,常來擺攤,聲稱專治矽肺(塵肺)等病。他也在旁邊的一家琴行教授古筝。我記得他姓魏,但人不易接觸與交流,故而我也沒有與之深交。我也未能确知此人是否能夠治療此病。近年似乎沒有看見過他。
對于民間向來談治病講錢,并無多少誠意在于公益醫療的,我向來敬而遠之。這種病我早已聽聞其嚴重性與普通性。前幾年我愛去某武館玩時,也聽到我的老家也有。在某個山村有個數量不少的患者群,也許禍起于曾經的礦業。當時與我有些交情的民間醫道人士,擅長經方,我本以為他可以從公益的角度跟我一道前往察訪,或可探索中醫療法。講述者告訴我,那些矽肺病患者隻能等死,連曬太陽的氣力都沒有。但這個民間醫者,顯然不是我的同道中人,太重于找錢,故而與之早就疏遠。
王勵勤先生是發起關愛矽肺病人公益活動的人,但他早已“銷聲匿迹”。我不知道袁立是怎樣沖進這個幕牆裡面來的。
目前,我還未見過一例矽肺病例,故無從就近觀察這種病人的證狀。但我相信,運用中醫的辦法,先探索減輕病患的呼吸痛苦,應該是可行的。既然這些病人的肺部纖維化,那肯定忌用辛散之法。如何寬胸理氣,行痰化瘀,排解矽塵,是可以做得到的。
袁立,是一個“朝聖者”,已全無“明星”的光環,她理應得到最崇高的緻敬。
那些生不如死的矽肺病人,連呻吟都微若遊絲,醉生夢死的人們,又哪裡聽得到?
唐欿2017年6月18日22:49于凱裡精道躲齋
十一
顧忠原師傅
好久沒到藥市了,從雷山回來,徑直到民間藥師顧忠原師傅處坐。我給老人整理他多年收集的民間經驗方,由于用字錯訛多,費時校對,但最好配上草藥原圖,以便日後成書。老人畢生的心血,就是他給我的經驗方。感謝老人的信任,以冀造福病者,行仁醫之道也。
唐欿2017年8月27日15:07于凱裡精道躲齋
十二
這株百樣錯,又名百萬錯,插枝可活,因未長成形,暫無法識别它的學名。民間苗醫,對此藥視為珍貴之物,向不示人治法。
古人用藥,皆依自然之理。蟲類如土元,雖被切開,有再生能力,而植物亦有此性。如百樣錯,由截枝取得,雖無根系,但插枝即見生長,故而定有非凡之處。
顧忠原師傅告訴我,此藥多用于婦女生育,若妊娠期間誤吃母豬肉,小孩日後易患母豬瘋(癫痫),民間故以此物解之。跌打損傷,緻積血足痛,亦以之服。與顧師交好的李老師,每多秘方,絕少與外人道,前段時間告訴我,削三片百樣錯,用于婦女難産,可轉危順下。
但依顧師所言,所謂百樣錯,乃過多服藥,緻病因莫宗一是,當服之而可解藥錯之毒也。
關于粉碎性骨折,顧師親授我方,但某藥務必現場辨識,或明曉其生長之地,以便采之。其所稱此樹之果,若泡酒,對腰椎盤突出與骨殖增生有上佳療效。
關于皮膚病與疔瘡治法,我予錄音。
西南地區曾在兩宋之前,并未受到北方政權的狗屁中央控制,有至少長達兩三百年的所謂“西南夷”時期,所以我并不相信沒有文字作為社會治理的曆史。目前,我注意到的天柱遠口吳氏延陵堂,其始祖吳盛躲避賈似道而遷居于此,須知,當時此地乃苗族聚居區,不受南宋管控,相比當時亂世,西南地區可稱世外桃源也。
我希望有更多年代久遠的族譜出現,像遠口吳氏族譜在天柱的編修,堪稱文化奇迹。
再沒有紙質文獻更多佐證的情況下,苗侗水等族的藥學思想、臨床運用,可一覽“西南夷”時期以及近幾百年來黔東南地區藥學成就。這裡獨具一幟的“醫易同源”思想,才是我追考的方向。
鄉賢陸科閩老先生尚有三百餘萬字苗侗醫藥研究遺著需問世,其子陸彜中先生似邀我共同整理。陸氏父子原藉六盤水,于苗侗醫藥研究頗深,功勳卓著,惜世人不識也。
唐欿2017年8月27日19:38于凱裡精道躲齋
十三
今趁冬日,到苗侗民族醫藥市場。見有人賣夏天無與打不死,便買了點。莫小看這打不死,跌打損傷用藥,實可入選苗藥要典。另,夏天無經驗用方,應屬民間秘不示人要藥,我雖有用法耳聞,亦存而不論,且作哲學思考。
所謂夏天無,顧名思義,則此物夏天乃藏也。夏季南方之位為其冬藏,則相對之位為其夏長。若依此理,此物生于秋季,收于春季。再依天地召應原理,此物逆天道而順行地道。
再作伸發之論,若人不适應天氣變化,或可以此物服用。倘順天氣,必逆之則可,明于此,或如古人言“近于道矣”。
唐欿2017年12月24日12:06于凱裡體育場
十四
顧忠原師傅
好久沒有逛藥市,今到民間顧師處。詢其面前的藥名。有水皂角、小燈草、白龍須等藥。顧師告訴我,水皂角、小燈草,長于田坎邊,依水而活。水皂角,可治眼花;小燈草,可治糖尿病。白龍須即八角楓之須,見似平常,但藥性甚猛,民間治風濕痛,但三穗多彩苗寶藥業公司吳總曾對我說,此藥可急救某種垂危之症,但内服用量極低,不得孟浪。顧師說,外洗倒無妨,若内服不宜超過3克。
顧師住舟溪鎮旺舟村,也叫火燒寨,我每年都會去。他是我的民間師傅,但我因在縣城長大,對山間植物形态總是記不住,故我隻能在理論上研究這些植物的藥性原理。
民間口耳相傳、師徒相承,雖然沒有過多的理論說法,但其組合配方,會靈活地運用,所以他們的“易象藥學思維”很強,能夠迅速解決問題,這個是課堂教育出來的我們無法企及的。
民間知識,是一本厚重的書,而要讀“破”這本書,時間和謙虛,卻得靠我們年輕的積累。
2018.3.11,12:29
十五
文集
顧忠原師傅
顧師找我有事,今上午我去民族醫藥市場,不巧,顧師先不在,于是我去造訪文集。他跟我都是一期考上的民族醫,若在舊時,我們也算得“同榜”了。他擅長治療骨傷科、蛇蟲咬傷。去的時候,他正在擂藥,還見他增加了一個三胎的小兒,兩歲多了。他說,他初識他老婆時,她的輸卵管是堵塞的,我見他用拳頭來形容,這個誇張的動作,讓我笑了。他說,女方開始不相信他,于是遍治無效後才找他治,但也用了很長的時間才疏通好。我心裡在說,莫不是治好一個病得了個老婆?
我去拜訪他,正是跟他交流骨傷、蛇傷治法。
他擂的一棵藥,叫四輪草,聽他說用于敷治外傷頭骨塌陷特有奇效。我聞聽,說此藥的吸力作用跟蓖麻籽相同呀!
他說正在擂的藥用于治療他師父的兒子。我笑了,看來也是個不學老子的兒子。他也笑,并說必須保證他師父兒子完全康複。
他跟我解釋了為什麼要用小雞或山螃蟹的道理。小雞血肉是溫性的,而山螃蟹是寒性的,要分清寒熱反治。用小雞與藥物同用,便于骨傷處的骨膜吸收“營養”而恢複。
他還跟我講了一株跳骨丹樹,長在某處,改天帶我去看,這株藥,是粉碎性骨折、斷筋的特效藥。
我也跟他講,若在他諸藥中加入仙桃草的作用,能有助于他馬上救治的斷了六根脅骨的病人。他知道這株藥的,隻是不常用,說不好找。我說這株藥應在凱裡的九寨比較多,但這株藥在《八寨縣志》上,是今天丹寨曾經的道地藥材。
我還特别的問了他,蛇傷難以愈合的問題。他給我的答複,跟我一個麻江王師傅的說法能夠吻合。不過,王師傅沒有講具體傷情,他隻是千叮咛萬囑咐的告訴我,遇事務必以此藥解毒。若研究民間藥材的,當應知道我故而不說的是哪株藥了。
以民間為師,這才是我們讀書人能夠幫助民間智慧留傳于世的态度呀!
我告别文集,見到了顧師。我心裡想着那個從我手上睡去的小狗。問顧師治法,他說不管白痢、紅痢,就拿雷公藁的葉尖拌和在稀飯裡喂狗。由于我粗心,忙于雜務,忘了問師,鑄成内疚,悔之不叠。我問顧師他們家的狗生産了沒有,他說快了,我說狗生了,就給我抱養一隻吧。
在顧師攤位上聊了很久,心裡盤算着怎麼助力推動民族醫的發展,以不負諸師多年的提攜厚愛。
午間的陽光溫暖照人,跟着這些可敬的人們,感到的正是暖流心間呀!
唐欿2018年4月15日23:41于凱裡精道躲齋
十六
三年前,我拗不過關系,治了一位食道癌晚期的老人。
我每每會想到這個病例,是因為許多人不抓主症,不去細思他最棘手的病況是什麼。就拿這位食道癌老人來說,他本來一直抗拒去做放化療的,找到我時,我在掂量是否幫他下藥。當時老人外貌沒什麼異常,就是不能吞咽食物和水了,病人并無痛感。
我為何要掂量呢?因為人心隔肚皮,我有過一次好心被反咬的經曆,所以一旦看到該病要用上生南、生半時,我就犯難了,幫不幫呢?
首先,中藥店不會提供這些生藥。以前我那啟蒙師陸老師負責健民大藥房時,他就聲稱這些都是有毒的藥,當然也是避免争訟罷了。
用這些“弱智社會”公認的有毒藥,對開方者是極大的風險呀!
當然,最後我還是答應教老人兒子去民間藥市買了生南、生半,并囑之用生姜監煮,與厚樸、茯苓等合用。就在兩周内,老人完全可以喝水、入食了。
但接下來,我就發現人性當中的“得寸進尺”了。病者此時口中尚泛清口水。我見他那食道癌已無大礙,便也隻想處一些所謂健脾去濕的方,但是沒什麼效。于是,我就用桂枝湯試之,本來就有發散之義。我的目的達到了,不過,老人透散的部位是在腦門、臉上。這下,老人不答應了,就開始責怪我沒有把脈就給他處方。這下,也輪到我不答應了,哇塞,病人完全忘了他是食道癌晚期,能喝水、能吃飯了,居然服用桂枝湯透散體毒就開始不自知了。于是,我就此作罷。老人也不再相信我了,當然他更忘記了他是怎麼可以進食喝水的。
老人後來去放化療,不到3個月就去世了。
我相信,即便他可以進食喝水,但“食道癌晚期”的陰影是揮之不去的。世人貪心呀!能進食、能喝水,你卻不知滿足!當真,知識不值錢,我的勇氣你可知否?2019.12.28,21:57
十七
周茂興老人
我現在散步有了新的内容,必去苗侗醫藥市場拜訪周茂興老人。老人用藥的思維異于常人,他說治病用藥不會超過三味,超過三味他是不會學的,這是他簡單而執着的信念。他一般用單方治病,效果若不明顯才會逐漸增至三味。他今天很有意思的講到給骨折病人包藥時要放入頭發并冒出頭發的民間經驗,否則受損處不露氣就會長膿。老人三味藥的思想啟迪了我,我也暗下決心慢慢走近老人的思想世界。
植物世界紛繁蕪雜,氣象萬千,隻有身懷敬畏自然之心才能獲得真知。老人講到蛇吃靈芝草的事,并告誡采藥人不要貪心,“即便發現到這種蛇吃的靈芝草,不要全部采完,隻可采治病所需的量。”
老人提到一種樹,一個樹枝上有不同形狀的葉子,我已通過朋友打聽到。但為了保護這個樹種,我不會公布它的名稱。有時間我會約朋友去為老人釆撷一些樹葉,一種治療半身不遂、關節炎的特效藥材。
老人出生于1946年,才幾歲時得了天花,靠母親的一點奶水頑強活了下來,但他的妹妹沒能活下來。家中原是大木房,不幸毀于火災,“大集體”後就再也無力建房,馬上又是“過糧食關”。老人回首這些往事,也是在解釋他為何一直未婚的原因,那時太窮了。老人修過湘黔鐵路,馬場坪火車站附近的隧道就是他所在連隊打通的。
每次去見老人,就好像曆史的山風在我心内嗚鳴,很快又靜如止水,說不出的憂傷,不是自己的,又是自己的!2020.4.12,22:44
十八
上午約康劍老弟去逛苗侗藥材市場,回來就在酒意下暈乎乎睡着了。這次我重點去請教民間粉碎性骨折治法。
我在一處麻江口音的攤戶前,看到了“紅毛巾”,順便再問有沒有“仙桃草”,誰知還真有。我問她是否架在大鍋上蒸過,她稱蒸了。一聽便知其是藥中内行了,這就是“蒸桃法”呀!不讀昔時縣志者,當然不曉“仙桃草”乃今之施秉縣的道地藥材。今人隻聞“太子參”之于施秉,又何曾知道跌打損傷的特效藥——仙桃草,是昔日施秉道地藥材。
以前常在藥市賣藥的李老師夫婦在三年前相繼故去。他當年未講透的“百萬錯”用法,今偶遇其二兒子李淑紅,我們又聊起了這株藥。我終于聽清楚它的功效,除了用于糾正藥味多而緻偏之外,主要在于中風或驚吓而“口噤不能言”。
二叔指着碩大的小茴香根,說這可以治療俗稱的“氣脬卵”(小男孩睾丸腫大),還說要加兩味東西,豬頸項上的鬃毛燒化為灰,再兌服白糖。我在攤位上跟他們笑談古人的“物理易象思維”,為何一定要用頸項處而不用其他部位的豬鬃毛?原因就在其頸項之鬃毛在上,有提氣的物理意象;若是尿不出,大概就得用腿部或腚部的鬃毛。“任之堂”的餘浩不就喜歡用豬腳的蹄甲嗎?以其降濁下氣之用也。
路過周叔攤位時,又跟老人家聊了聊,看他視為寶貝的“岩黃連”。他讓我和康劍嘗了“苦木”的一點皮,那種苦味堪勝黃連之苦呀!
康劍老弟畢竟年輕,将今天訪問收獲整理了一下,發給我看。以民間為師,以自然為師,我在想,南方民族的藥學也應該是曾有《神農本草經》的,那位品嘗百草的“神農”,在蔔濮史上叫“因鳳”呀!2021.5.30,16:56
十九
文集
收藏家張倫平的藏品
收藏家張倫平的藏品
收藏家張倫平的藏品
今早跟康劍約好逛藥市,順便去文集那裡再要點狼毒。
文集治療蛇蟲咬傷,我所認識的人無出其右,且藝高膽大。他以前半開玩笑半當真的說,兩個藥師比試可讓蛇咬,然後看誰治愈快。今陪我逛藥市時,又露出他右手被蛇咬傷但被截去一小點指節的食指給我看。走到一處有“蛇咬一支箭”的攤位前,我告訴康劍,以前我有位麻江王祯明老師傅教我,“你其他藥可以不學,但有一樣藥你必須帶在身上。”他說的這個藥就是“蛇咬一支箭”,不但可以治療蛇毒,還可以治療許多“無名腫毒”,其中也包括神秘的“蠱毒”。好多年沒見王老師傅了,他以前是凱裡平路河煤礦退休的工人,看到“蛇咬一支箭”,我就想到他老人家鄭重其事、語重心長的神情。
文集見我講到“蛇咬一支箭”,馬上給我揭曉他上次治療一位貧病孤苦的老太婆手指潰爛的治法。上次他問我怎麼治,我說就拿你清熱解毒的蛇藥治。他點頭,但他沒說用什麼藥。他今天說,用的就是“蛇咬一支箭”。我讓他把治療前後的照片發給我,傷口在用藥第三四天就開始收膿愈合了。
跟文集告别,碰巧遇到倫平兄,又順便去看他的藏品。他最珍貴的藏品之一,有很多上世紀鎮遠的老照片。藏家身邊要有研究者,這樣他的藏品才會有更大的“升值”空間,這是我幾年前跟他說的觀點。他說,他還有許多“知識青年”、“赤腳醫生”時期的文獻和實物,是當代人們了解那段歲月的直觀證據。
我看到他竟然有一個“張氏宗譜”大木箱的頂蓋,他說這就是我們凱裡張氏的物品,并且他收藏了全套宗譜。看來,下次拜訪倫平兄有了一個目的——看看《張氏宗譜》。2021.8.22,13:23
二十
吳康劍采藥
昨下午,離開躲齋,約上康劍外遊。康劍說去他常采藥的地方,金泉湖最裡面有沙參、白茅根等藥。我們從湖的右側進山,便看見工程車來來往往,頓有不祥之感。才幾個月不來,就有“大動作”了。與工友搭讪,才知此際正在興建環湖的兩座拱橋,如此這般,周圍山上的百年之所早晚就得動遷了。
康劍帶着我走過高速公路下的兩個涵洞,便來到兩山之間的谷地,似有身臨世外桃源之感。遇着兩位老人,老夫妻倆還在這裡勞作。他們搭了個窩棚,用于擱放工具,真的就像與世隔絕一般,守護着這些不怎麼值錢的莊稼。
我跟康劍說,人活着大概有一種信念——土地是自己的。
這裡是小高山腳下,山上有個翁牙村。康劍指着坡面上的旱地,到處都是凡人看不上眼的白茅根。康劍從小就随他老父親上山采藥,已然是個熟練的老手。走在後面,我心裡感到康劍老弟在以這種上山采藥的方式懷念自己的父親呀!
我将他采來的沙參、白茅根吃進嘴裡,欣賞谷底的風光。沿途還有許多菝葜,民間叫它金剛兜,用于治療風濕骨痛等。康劍挖出來,我拿回去讓嶽母用。爬上坡面,就來到了一條從風情園鋪墊過來的便道上。康劍帶我去看一口水井,并遵照老人們教的風俗,折了個草結丢進井中。他擡頭看水井上面的山石,“看,那是石韋,我爸爸最愛用的石韋!”石韋垂下一片一片的葉子,像風中溫暖慈祥的手。
站在山上遠望陽光中的凱裡城,如掙脫塵世的鳥兒。“天有五星,地有五行。天分星宿,地列山川。氣行于地,形麗于天。因形察氣,以立人紀。”我指着太陽西落的方向,再指着我們休憩的水井這一面山坡,“這個太陽西落照不到的地方,就是陰地呀!”古人還說,“陰用陽朝,陽用陰應。陰陽相見,福祿永貞。”但今天的人們,又怎會忌諱擾動陰地之報應呢?正所謂,“氣感而應,鬼福及人。”反之,難免不會有“現世報”矣!
從便道去風情園很近,讓圖強弟準備好酒好菜,我們“滿載一山秋色”歸來。2021.10.8,22:03
二十一
天南星在貴州叫做老蛇包谷,凱裡本地稱之野磨芋。我老同學證實他們湄潭叫蛇包谷。《貴州草藥》記載了5個貴州驗方,其中綏陽3個,興仁1個,貴陽1個。《傷寒雜病論》沒有“天南星”或“南星”一詞,雖然半夏跟天南星外形相去甚遠,但同屬天南星科,這也是我将二者“異形同用”的依據。心肺疾病,我必用半夏或天南星,而且喜用生者,不必制過。我發現制南星或制半夏療效差,且味道難咽,故遇危症便教人自行到藥市采購。
《傷寒雜病論》涉及半夏的湯(散、酒)方共60個,其中生姜半夏湯(生姜一斤、半夏半升)和小半夏湯(半夏一升、生姜半斤)因用量多少而名稱稍異。
半夏是大小柴胡湯的主藥之一,其實在我對中醫文獻的理解上,它是寬中理氣、開痰化結的主藥。我現多用生南星居多,寒痰封喉、心力衰竭、氣喘痰湧、久咳不愈,我每用效捷。但凡胸部疾病,離不開半夏或南星之用。這也是我多年前觀察民間醫者治療肺癌晚期所得方向,即便有書可讀,仍當親見别人怎麼用,再親服試藥。
半夏可與麻黃合用,這也是小青龍湯的主要藥對。我曾用此治療肺癌晚期高熱不退及腦部癫痫。2022.4.10,21:46
二十二
回天柱,在荷花塘看中草藥市場。與在這裡賣藥的龔姐交流,她是高釀人,祖上都習醫。我問她民間怎麼用草烏,她說用醋浸泡,然後再蒸煮。她這裡的幾十味草藥,都是在我們天柱本地采集的。我問她有沒有外地人來收購,她說沒有。“獨角蓮以前有很多野生的,現在也難得找到了。市場上看到的,基本上是人工栽培的。”她指着一株草藥問我是什麼,我很老實的搖頭,“土黃芪。”我告訴她,民間草藥我認識不多,更不清楚我們天柱有哪些道地藥材。我要了她的電話号碼,她的質樸之中有我們天柱一直傳承的藥學知識。她說她可以治療腎病,“不用換腎,我可以治得好。”一起陪我逛藥市的老友,不好好聽别人怎麼講,一個勁的東扯西拉,打斷了這次簡短的走訪。
荷花塘附近,是我們小時候長大的地方。隻要在撮箕裡放上幾粒飯,就可以逗來幾條小魚——那時候,塘邊有樹,塘水也不臭,小夥伴們光着小屁股,來這裡撮魚……
龔姐告訴我,她在這裡賣了十多年的草藥。2022.6.4,16:44
二十三
陪肖老師去藥市,遇到許多熟人,這也免不了碰到吳正銀吳老。我跟吳老說,我遇到他的小學同學,經常提着一支大筆在凱裡街上寫字的那位老人。我調侃吳老,您老人家少講一點“傳說”,多給我講一點實用的,當然還是提出抽時間到他府上去拍點資料——黔東南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民間秘驗方獻本。
我請文集兄來給肖老師講藥市的藥材。文兄擅長蛇蟲咬傷治法,他指着半邊蓮說,“家有半邊蓮,可與蛇共眠。”走到我民間師傅顧二叔那裡,肖老師給自己先生配了一副藥酒,用于治療風濕骨痛。
我特别給肖老師看了生附子、生南星,對于高齡老人的心衰急救,有備無患。大城市基本上沒有這些藥材出售,中醫都變成了“慢郎中”——治不了大病。
邂逅來逛藥市的蘭才武,那就更是種植中藥材的專家了,肖老師跟他聊了大半天。2022.7.17,11:41
二十四
上午,約王雷兄去逛西門老街、蓮花巷藥市。我指着現在的“小十字”,告訴他這就是舊時城池的南門。我介紹他去西門老街小姜處配藥,一副泡藥酒用于跌打損傷,一副治其近日咳嗽,藥費才30元,連他都驚詫,太便宜了!
看着熙熙攘攘的趕集情景,“博士呀,這才是市井生活,人生百态,這裡就是凱裡城最具人間煙火之氣的地方!”王雷兄系河北滄州人,來黔東南工作後應該鮮有來這種地方逛街。
路過小十字一處舊書地攤,我看到了我清代老師王清任的書,出版于1976年4月的《〈醫林改錯〉評注》,我有PDF資源,但沒有現書。我清楚此書的學術價值,故停下腳步跟“練攤”的小女生講價。她喊價40元,我出價30元,她折衷一口價35元,“成交!支持小美女。”
我向王雷兄介紹王清任,“我的黃芪大劑量用法就是師法于他。”老年前列腺疾病,我已放量用到500克,若我老師泉下有知,大概也會支持我的“權宜之計”。
接到我堂弟從湖北孝昌打來電話,稱在邵東的父親病危。我堂叔也是聽不進我的中醫治療,隻信當地和湘雅醫院,現已心腎衰竭,靠透析度日。聽到堂弟痛心疾首,我亦感無力回天。人呀,一旦性格使然,則“天下無醫”!2022.7.24,10:37
二十五
進天柱城,見老友,仍去荷花塘轉悠。此處賣中藥店面最大的要數這位葛大姐的,她是貴定人氏,嫁到天柱30多年了。跟她攀談知道,她自稱是11代家傳,她的兒子算是第12代傳人。到底有沒有真本事,其實就看幾味有毒藥材的用法。
我問她買馬錢子的人多不多,她說還是多人買,而且一買就是幾公斤的買。我特意問其制法,她的回答讓我意外。她家是用石灰水浸制,跟傳統用童便不同。問到如何掌握其毒性,她說即便未經制過也是可以用的。“有時候正因為這些藥材的特效,才會更加蒙上有毒的名聲。如果都會用了,那就不是藥了。”馬錢子有人大量用,就說明本地接骨有高手,但她不以為然,“粉碎性骨折其實也就幾樣藥就可以了,不用馬錢子照樣行。”她簡單舉例的幾樣藥,我也知道,其中最關鍵的一味,還真的是我們的當地藥材。
她家的藥材全都是從雲南進貨,一講到安徽藥商或邵東的廉橋藥市,她一臉不屑。
我示意随行老友少插嘴,多聽葛大姐怎麼說。為讓我們的談話更有價值,我在她處買了半斤一枝蒿。
我向她請教蔓陀羅及刺猬針的用法,她的真誠讓我肅然起敬。至于蔓陀羅還是治療尿毒症的主藥之一,我相信她所言不虛。
回到高釀,問我表妹用針後的效果,她說輕松多了。表弟告訴我,他用的是楊真海“聖源心三針”,臨床療效不錯。2022.8.20,16:45
二十六
賈兄一直想幫他老鄉找我們的“細辛”,但又說不出更多的“所以然”。今天是疫情防控不準趕集的星期日,風情園苗侗藥材市場肯定是不允許趕集的,小十字或蓮花巷又能遇着藥農嗎?
我仍去蓮花巷找旁海潘師傅,他還真的有馬蹄細辛。就在賈兄與他老鄉視頻對話猶疑不定時,我爽快跟潘師傅用15元買了下來。我告訴賈兄,我從不跟民間藥師讨價還價,我會用一種特别的相處方式與他們保持接觸。“做人呀,不能太過目的性、功利性。凡是與我有一定交往的民間藥師,我還會力所能及幫他們處理一些事情。”
顯然,賈兄的老鄉對我們貴州道地藥材知之甚少。他真的不知道眼前的馬蹄細辛的大用。潘師傅隻說對胃痛等有療效,但沒有道出此藥是跌打損傷的特效藥。
清代醫家胡先容《醫方守約》記載,杜衡“葉似馬蹄,故一名馬蹄香。味辛辣,故又名土細辛。”“治跌毆閃肭,用二錢,一半自嚼溫酒服,一半嚼吐杯中,和酒,以拇指濡藥酒,按傷痛骨縫揉。”
我取出兩三莖土細辛洗淨,其它的根莖我分别栽在家中花盆和小區某處。我将洗淨的土細辛擂爛,然後用高度酒泡好,遂成杜衡酒也。2022.9.18,11:55
二十七
吳正銀老人
午間上班途中,偶遇吳正銀吳老大步流星從對面走來,我老遠就低下頭向老人緻意。
降溫天氣下,我能感覺風可以帶走我們見面交談時的體溫。
“老人家,您那小學同學楊老頭經常在這條人行道上寫毛筆字。”
吳老笑着說,“我批評他了。”但他卻一時說不準他同學名字。
“你們還是小學同學呢?怎麼把人家名字都搞忘了?”我故意逗老人。“他說跟他同病房的病人都沒有活下來,隻有他這個不肯聽醫生放化療意見的人活下來了。您怎麼不救他?”
“呵呵,真不能動手術,不能放化療。有個婦女乳腺癌,動了手術,沒過幾年就死了。小唐呀,你不知道民間真有好東西。”
“您老就是我尋訪的民間好東西呀!”我笑着接過老人的神侃。
“現在的高燒,用幾片葉子含在嘴裡就可以退燒。”
“那叫什麼植物?”我用手輕輕抓住老人的手。“老人家,您先莫講傳說,就講具體的。”我知道老人的風格,他會帶着我在他的傳奇“風雲”上到處跑。
“六幾年的時候,有個鎮的書記想修水庫,找到我,我帶他去跑關系,批了20萬。他很感激我。我就跟他提,說你們有一種藥,是蛇喜歡吃的,請他幫我采點來。”吳老又在講他的胡豆蓮。
“這株藥是蛇專門守着吃的。你想呀,六七十年代這麼一寸,就要賣一角錢,那個時候的一個雞蛋就要幾分錢。”
“上次您說《黎平府志》記載了胡豆蓮,但我沒發現您講的功效。風情園那個楊阿姨賣的山豆根好像也沒有您講的神奇功效。”
“她的山豆根是廣西産的,我講的這個胡豆蓮是深山老林才有的。那個書記幫我弄來這麼一小點,很難找,而且還要等到蛇冬眠後才能去采。”他比劃他得到的胡豆蓮有拇指一樣粗。
“可惜我搬家時不知放哪裡了!”吳老一句話,封死了我想一見真容的企圖。
“您講它用于七十二症候,能具體講到底是什麼緊急情況下用嗎?”
“看到一個人快不行了,就趕緊嚼爛它,吐口水進病人嘴裡。”他邊講邊笑,而我趕緊吹散他講的這個救人畫面。
“那肯定是因為這個藥非常苦,而且苦味具有極強的穿透力,能洩心腦之熱,降低猝倒病人的顱壓吧?”
我的眼睛不時打量吹過我們身上的風,我擔心吹涼老人。
“哪天我還是到您老府上拍照資料呀!”老人總是笑呵呵的,反正沒拒絕。
今晚,又到賈兄府上,跟宋大夫聊起了我從吳老聽到的“仿生傳奇故事”——五步蛇吃的是什麼菜?蜘蛛被馬蜂蟄傷後去吃什麼?
“吳老那裡有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黔東南各縣的秘驗方本。”我向宋大夫講述這些傳奇時,我的眼前早已浮現出費自銘費老的神貌。
“不止你的日夜風寒,我也掉進你們的時間!”費老呀,您應該聽得到我在心底的大聲告白呀!
2022.11.14,21:41
二十八
上午,去逛風情園民族醫藥市場,順便“監測”中藥材價格。我經常介紹人去買藥的地方——平價中藥批發門市部,是我湖南邵陽家門小兩口經營的,當别人早已提價“虎虎”,他們還是信守價格不變。
見他們生意太忙了,還是改天再去。
我站在一家麻江龍山兩口子的藥攤前請教,男主人姓趙,女主人姓羅。我問“鳥不站”怎麼用,他們說用于接骨,“鳥不站”還有樹皮,俗稱刺老包。正在他們家大包小包進藥的一位婦女見我請教誠懇,便和我聊上了。她夫家姓楊,她本人姓唐,榕江寨蒿人氏,我掏出身份證給她看,證明我們是家門。因為祖母是榕江人的緣故,我也會跟榕江人特别親近。家門大姐給我遞上名片,表示隻要我想學民間的接骨方法,随時可以去找她。其實,我一直在觀察黔東南各縣市民間各自接骨特色用藥,家門大姐的一席話讓我本就佩服她的心胸格局。謙虛,是人生的名片,拿着它,一定會遇到想要教你的人。
從藥市回來,吃一碗牛肚面,打電話問子芳,他女兒昨晚服用麻黃湯後就退燒了,今天他就會趕緊按照我的方法備藥。
但昨晚一直在微信上求援的王妹就沒有這麼順暢,總是踩不到服藥的點子上,老是掌握不了黃芪桂枝湯服用的要領和頻次,所以今天還在全身酸痛。
宋大夫應該還是西醫的固定思維,才喝兩天中藥就感覺喝到肚子飽了。不過,聽着她中氣十足的話音,也就沒有什麼大礙了。我問賈兄夫婦是不是也服用了西醫的退燒藥,回答是的。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我在想,在疫苗沒有出來前,是中醫像堂吉诃德般的救治;現在不收治陽性病人了,還是中醫在義無反顧。或許,中醫的骨子裡有股傻氣,它對國人永遠不離不棄!2022.12.18,12:32
二十九
下班後,陪一位朋友去風情園買中藥。這是非常有意義的一次中西醫見面。她本人已是“陽後”第八天,她們科室的醫護人員應該差不多“陷陽”了。如果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所以她能向中醫求援,我也不會讓她失望。
我教她按照麻黃附子細辛湯加葶苈子、生南星等藥的處方,先抓五副。我告訴她,她隻需要服用一劑就會排出濃痰——中醫所謂的寒痰,那寒痰黏附在肺部上,正是影像學上的肺部感染。細辛、生南星正是搜刮寒痰的高手。
她把别人用過有效的處方給我看,我給她解釋,那些處方大多是清熱利濕的思維,沒有看到此病在你們醫務人員身上屬于寒水太過的本質。
坐上她車奔向風情園,有人正向她求救,問她反複發燒該怎麼辦,還說他妹妹是1980年出生的。因電話用藍牙,我在一邊插嘴,那女生是有汗發燒還是無汗發燒,回答是有汗發燒。我馬上讓她把我剛才發的方子轉發給那位男士。這位男士和那位女生是幸運的,有汗發燒是不能簡單退燒的,即便我們身邊大多數人是無汗發燒,也不能忘了還有部分人有汗發燒呀!用黃芪桂枝湯給有汗40º高燒退燒,我相信學院派中醫師們聽了也咋舌。
現在是需要幫助困境中的醫護人員的時候了,我也希望通過讓她體驗中醫當前治病的功效,傳遞善念給更多醫護人員,讓他們看到另一扇門——古老的傷寒經方!2022.12.21,20:50
三十
今天問昨下午一起去風情園買藥的朋友,她反饋昨晚咳嗽減輕了,我教她繼續,争取就在一副藥之内就能止咳。因為她的肺部已經感染,作為專業醫師,她肯定知道這種肺部感染是以西醫現有水平是無法治愈的。激素治療的後遺症,有目共睹,所以她親自來嘗試中醫傷寒經方治法是非常明智之舉。
今天相當于繼續在朋友圈中“撈人”,催促幾個還在用退燒藥硬扛的親朋好友趕緊去采購中藥,按我的方案治療。
英表妹在天柱,任憑她怎麼講親身見到兒子有汗高燒40º瞬間轉危為安的事例,他那倆個弟弟仍不相信中醫;我舅媽聽說二中有個老師的方子好,就沒聽從表妹推薦我的方子。秋表妹喝了姜蔥蒜湯,有力氣了,也還在磨磨蹭蹭不去準備中藥。
時至今日,我目之所及還能看到許多人拿出“娛樂至死”的精神來應對當前的病毒。我盡量“撈人”,告訴他們:這個病毒攻擊肺部和膀胱系統,退燒藥真不是在治病。
晚上回家,看到一對青年男女走進一家藥店就問:有沒有頭痛粉。這引起了我巨大的憂慮。頭痛粉也不是用來治病的藥呀!這幾天,我指導大家用藥,用黃芪桂枝湯抵起頭痛時猛喝。也可以用麻黃附子細辛湯加獨活羌活白芷諸藥來單獨針對頭痛,不過,我暫時沒有遇到這種病例,基本上在我自拟的桂枝湯和麻黃湯上就解決問題了。一般民衆不懂醫,遇到頭痛隻會找頭痛粉,這個是稍有常識者的大忌呀!頭痛粉,千萬不能碰!
在當前疫情之下,“認知障礙”才是最大的社會危害,諸君“娛樂至死”的精神害的終歸是你及家人呀!2022.12.22,23:02
三十一
今年冬天,是這十年中唯一腳後跟沒有裂口子的一次。今早撫摸着被我一直用細沙布打磨的腳後跟,我想到了成語“削足适履”。把老繭提前打磨了,也算是一種“治未病”,解決了多年來我必須依靠白及粉才能過冬的困擾。
今早去風情園逛藥市,竟不如上周人潮擁擠,或許上周是采購藥材,本周就是宅家喝藥。
因為知道京城的一些事情,想起有十個月沒有聯系的商大姐。“如果大姐是按照我那個有汗無汗發燒準備的藥材,這次‘風暴’中可能少受點罪。”但遺憾的是,大姐早在前年準備好的藥材,這次根本沒用到過,也是硬挺過來的,也說現在氣虛乏力。大姐是性情中人,典型的北方快人快語。現在京城已冒出了一個詞語——白肺,所以我還是建議大姐用黃芪桂枝湯加白糖補氣,特别提醒發生咳喘後務必用到我拟方的麻黃湯。
當下天氣這麼冷,無論北方還是南方,都被寒流覆蓋着,所以這是哪門子的溫疫呢?南甯的李博士問我清肺排毒湯有沒有用?我告訴他,眼下是寒疫,清熱利濕治法肯定不符合季節。寒痰鎖喉束肺,肯定應當是辛散去寒治法。見熱清熱,隻會加重寒氣,或許燒退了,但内寒更進一步加重了,這就是中醫主流治法的重大弊端。不是說西醫不行了,你中醫就行,你中醫照樣有如滿天繁星的庸醫在禍國殃民呀!
當下肺寒或肺部感染,真不是西醫強項,也不是溫病派中醫的強項,而是傷寒經方扶陽派的強項。是中醫就是個好東西嗎?未必,不見得!2022.12.25,12:18
三十二
上午,去風情園再買2斤制附子,遇到颢兄在買川貝,忙問何用?他說備點以防白肺。我便解釋,川貝屬寒涼藥,清肺熱沒問題,但若治寒痰束肺的當下肺炎應無甚效果。兄忙問怎麼辦,眼下他正有一個好兄弟正在等待醫院診斷結果,就擔心是白肺。于是,我跟店家要來便箋,寫上我的三方三策,讓兄各方備用五副,并囑第二副專治當前咳喘或白肺。
回到家,見上海麻兄微信自述,“我是陽後症狀較輕,沒怎麼吃藥,單位年底事多,居家辦公7日轉陰,後回單位上班。總體感覺人嗜睡,喉口白痰未消。節前突發食物中毒并發腎結石積水,幾天隻吐不拉(開始當反流性食管炎處理2天),腹脹無力口幹舌燥。後轉泌尿外科處理。仍感腹脹無力,大便不通。在一老師建議服用同仁堂牛黃上清丸加參芪白術散,2-3天後引心熱下行,感覺腳心發癢發熱,白痰漸幹。”
“牛黃上清丸加參芪白術散可以化解心熱,化解腹脹氣,解決大便不通。自己也是從将信将疑到折服,供參考。我12月中旬到深圳出差後感染的,當時還慶幸自己症狀比較輕,隻發發低燒,4天左右退燒。”
“經過此疫,更覺中華傳統中醫真是老祖宗留下的瑰寶。如前幾日,西醫開了一堆的促進胃消化和胃動力的藥,吃了均無效果。”
我把專治陽過氣虛乏力、少氣懶言的方子并三方三策發給麻兄。就在我給麻兄簡單解釋新冠“先寒後溫”這個發病機制時,猛然想到若是立春之後,可能是“先溫後寒”這個模式,當于清熱利濕之外,特别注意準備溫中散寒、回陽救逆的湯方,不能抓住一個“新冠病名”就忘乎所以。
杭州崇輝兄見我微信文章後,給我更正他說成同仁堂是口誤,他去的是回春堂。這回他開始高度重視我的三方三策了,眼下他姨父也發病了。老人兩年前安了心髒支架,問我是否适用這個劑量,我回複可以。麻黃雖是50克,但有30克大黃牽制,所以大可不必忌憚麻黃之力。
我忽然想到還是要大緻了解一下凱裡地區使用麻黃湯抗疫的情況。打電話給健民大藥房老李,先打消他認為可能涉及商業秘密的顧慮,他告訴我,“去年12月15日至21日,麻黃用去100多斤。”他也不忘告訴我,“你那麻黃湯方真的有效。”
在走到賈府窗前路上,正好碰到他們夫婦二人準備出去吃飯,于是跟着他們蹭了一頓從江停洞牛癟。2023.1.8,14:05
三十三
清早,我便和康劍先去吃了碗辣雞面,然後再走去風情園草藥市場。今天我們特意去尋訪知道滴水珠的老藥師。
在藥市,遇到以前在法院的老同事。他已經73歲,也愛中草藥,說退休以後他就經常逛藥市。
“跟我一批進法院的那些人,基本上都去世了,所剩無幾。”我聽他念名字,有些應該是我進法院時就退休了的,所以不熟悉。他提到的旁海、爐山兩個法庭的老庭長,應該是退休不久就去世了。而我那個庭長,因多年愛酒,退休後身體也不是很好,有時在街上遠遠望見,看着他步履蹒跚。有一天在我上班區域,突然遇到我庭長夫人,她說來看兒媳婦。我沒問她兒媳婦是在哪個單位上班。
“我經常到處爬山,年輕人都不是我對手。”老同事還是一如20多年前那樣“嘿嘿”直笑。
我在一邊叙舊,康劍就去問與顧二叔關系好的一位老藥師。老人姓李,住在闆溪,他一見滴水珠圖片,就脫口而出。
“這是葉上珠,也叫石半夏,生長在溪溝岩石上,很難找。這個藥市沒有人賣。”他還說這個藥生長的石頭,用采藥的小鋤頭一敲就裂開。這麼一講,我也很快浮現出滴水珠生長的環境了。
老人見康劍我們跟顧二叔很親密,也就毫無保留的告訴我們它的民間用法。
“蘇轼講的‘而漁工水師雖知而不能言,此世所以不傳’,民間用藥又何嘗不是這種道理呢?體制内那些文人墨客或專業醫師,不屑于向民間拜師,所以這些早就有之的用藥經驗便被主流忽視呀!”
我示意康劍今後可多向這位李叔請教民間用藥經驗。
藥市呀,又豈止是藥市,是不同人的曆史在這裡交會,留給有心者的見面,等待文字記住它們!2023.2.12,22:45
三十四
這幾年,我都會教人去風情園買生南星生半夏,并特别叮囑,“别聽賣藥者吓唬你有毒,盡管打碎後煮了。”前天(21日),我給經常去照顧買藥的小老闆留言,“我介紹了很多人來你那裡買藥,下次再不要跟我介紹的人講生南星生半夏有毒了。生南星生半夏隻要煮過,就沒有什麼毒性,即便有毒,生姜就是解藥。”昨晚,他答複可以。
“制星制夏太荒唐,浸滌十天時日長。加以姜礬煎以火,取其糟粕去其湯。菁華盡去殊堪惜,冤枉堪伸喜欲狂。駁斥流傳炮制法,行看今後自能強。”(見《杏林三唱•斥制》
“人間星夏具神奇,或合或分靈活施。但願方家先放膽,更求藥店勿攢眉。褒其不制貶其制,知者惟醫罪者醫。雙玉一湯無限好,效如桴鼓莫多疑。”(見《杏林三唱•星夏》)
“半夏生煎最簡單,無姜非熱亦非寒。為治百病星為主,可法《千金》夏可餐。降熱祛痰猶重視,除狂醒睡莫輕看。不眠頭痛頭旋眩,一兩一方堪自安。”(見《杏林三唱•半夏》)
由上述三詩可看出,金希聰先生駁斥了生南星生半夏有毒必須炮制的做法和誤區。重新認識生南星生半夏的生用,對臨床實踐意義重大。不打破這個“有毒魔咒”,不但束縛醫家用藥,亦嚴重耽擱搶救病家急危重症時機。有感于此,金希聰先生将緻力推廣生用南星、半夏的努力,當作與“古時死闆句”的“決裂”,所以我們必須客觀的說,金希聰先生及其祖父金嘉蘭先生,不是“創先”生用南星、半夏,而是“倡導”生用南星、半夏。
2月19日,與金曉白先生初次交流時,我說,“金醫生,其實我身處貴州,民間其實也生用天南星、生半夏,我就是跟民間學習的用法,将它們打碎後煮,我自己就用來治療自己冬天飲酒後引起的寒痰封喉,我是在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入生南星或生半夏(打碎)。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将生南星生半夏打碎使用?或者就是切片使用?您父親遺著,說的是切片,沒有說打碎後煮藥。因為你們身處經濟發達地區,顧慮更大,所以我才說,越是經濟文化發達的地方,越是沒有生用南星、半夏甚至附子的民意基礎以及中醫主流意見。您們家族,是擴大生南星生半夏臨床範圍的偉大實踐者,佩服之至!其實生用不稀奇,難能可貴的是臨床範圍遠超古人以及今人的臨床想象。”金曉白先生證實他們家是切片,而非搗碎後水煮。2023.2.23,17:06
上午去風情園藥材市場,看望我民間師傅顧忠原老人(75歲),并與一起擺攤的李勝章老人(77歲)交流。
勝章老人是凱裡闆溪人,“我1966年初中畢業,因為家庭是地主成分被‘抹’下來了,進不了高中就回家務農。”講到他進入草藥這一行,“我曾經生過病,牙齒都脫了幾顆,于是就從《本草綱目》開始看書學,慢慢積攢了用藥經驗。”老人是有一定文字功底的,聽他講用藥道理,會反複講到“一升一降”,這引起了我進一步請教的興趣。
勝章老人跟我講他怎麼用蜘蛛香,我發現老人更擅長使用威靈仙,他竟然用百合與之配伍。
“過‘糧食關’時,我們還用百合跟碎包谷一起煮。”老人頓了一下,“你曉得‘糧食關’嗎?”
“我知道的,聽家中老人經常講,同時研究曆史我當然知道。”我點頭,老人繼續講。
“百合放多了發苦,要放合适才沒有苦味。”今天我們聊到百合,竟引出了他們那一段苦日子。我當然不會想到,百合曾經幫着人們熬過了“糧食關”。
老人指着腳邊三個袋子,“這幾年很少有人來買過我的枸杞根枝葉。”
“有什麼用呢?”
“我用它們來調節升降,降陽亢,升陰虛。”一旁聽到這話的段兄接過話茬,“那就是它們有雙向調節作用。”
我會心一笑,“那您老可以用來降高壓和升低壓。”老人聞言表示同意。
見時間不早,我起身向顧、李二師告辭,改天再來拜訪。2023.3.5,12:49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