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北京兒童醫院的某個診室,一名腹大如球的小孩,緊急被送來搶救。
年齡還不到兩歲。
整個肚皮被撐得發白,每條細小的血管都清晰可見。
圖 | 源于節目《人民的醫生》
如果不進行緊急手術,下一秒可能會是血管爆裂,或者是壓迫得停止呼吸。
狀況之惡劣,令在場所有醫生都無計可施。
看着孩子被團團圍住,父母的心都揪成一團,卻又小心翼翼不敢動彈,生怕制造出一丁點狀況影響孩子搶救。
他們抱着孩子的衣服,無助地站立在一旁。
圖 | 源于節目《人民的醫生》
危急時刻,一位95歲的老人出現了。
旁人逐漸議論紛紛,年紀這麼大的醫生還怎麼看病?
老人卻已經開始診斷起眼前孩童的病症,仔細跟後輩醫生讨論着手術方案。
圖 | 源于節目《人民的醫生》
年輕醫生遵照着老人指示的方法和步驟。
順利把孩子腹中的腫瘤全部給取出。
果然,手術成功了,小孩熬過一劫,轉危為安。
而這位經驗老道、将近百歲的醫者,正是我國的「小兒外科之父張金哲」。
不誇張地說,中國孩子的生與死,都曾與他有關。
今天,我想講講關于他的故事。
講講他為新中國最年輕的一代,付出和抗争過什麼。
1945年,抗日戰争終于走向尾聲,勝利在望。
但身為大夫的張金哲,卻感受到了另一種悲涼。
圖 | 青年張金哲
事關孩子們的“死亡實錄”。
在這個時期,盯上孩子們的,已經不是簡單的感冒、肺炎、皮疹,而是諸如白喉、猩紅熱,皮下壞疽等越來越多聳人聽聞的疾病。
而且傳染性極強。
最慘烈時,每5個新生兒,就有一個死在襁褓之中。
有的中途染病了,便隻好被扔在一旁。
這事卻還不能怪父母。
張金哲說:“那時候小孩看病是很難的,他想看也沒轍呀。當時偌大的中國,醫院不給治,大夫不會治,隻能眼睜睜看着人死了。”
圖 | 源于節目《共和國醫者》
多年以後,談起這些事情,他仍難受得雙眼含淚,語氣中充滿了遺憾。
新中國成立不久,第一屆全國衛生工作會議召開了。
其中一項重要任務就是:建立能夠開刀保命的小兒外科。
年僅30歲的張金哲,主動挑起這個重擔。
一塊「小兒外科」的牌子,5張病床,已經是他能夠争取來的最大支持。
圖 | 年輕時候的張金哲
牌子雖說是挂上了,張金哲每天眼睛緊盯着門口。
但,根本沒有病人。
有些父母是根本不知道有這科,有些是不相信「開過刀」的孩子還能活。
空蕩冷清的病房,不是件什麼好事。
意味着有更可怕的情況在外面發生。
這種狀況持續了3、4個月,張金哲非常焦慮,寝食難安。
瀕臨倒閉的時候,産科碰巧發生了一件離奇的事。
他們接生了名“雙頭怪嬰”,生下來就沒有喘氣,家長以為孩子死了,便順手給扔到污物桶裡。
圖 | 源于節目《共和國醫者》
直到工友收拾屋子時發現,污物桶裡傳來聲聲嬰兒啼哭。
護士長連忙趕來,她立馬抱起孩子找到了張金哲。
張金哲一看。
這好辦呐,不是什麼兩個腦袋,而是小孩腦膜膨出。
“我給它剌了不就得了嗎?他已經活了,也不能放着不管呀。”
張金哲迅速給小孩動了手術,剌開一刀修複好後腦勺,順利轉入了小兒外科病房,成了這裡的第一位病人。
觀察了一周後,孩子的指标一切正常,活潑生猛。
就這樣,“雙頭嬰兒”的故事當即傳遍了北京城,小兒外科也由此名聲大振。
圖 | 源于節目《共和國醫者》
當時醫學院的學生中,流傳着一句順口溜:
“甯醫十男子,莫醫一婦人,甯醫十婦人,莫醫一小兒。”
而學習成績優異的張金哲,毅然選擇小兒外科的背後,卻藏着段悲喜往事。
那是一天深夜,還是實習醫生的張金哲,正在值夜班。
突然,一名家長抱着孩子,沖進了急診室。
張金哲擡頭發現,原來是自己中學的物理老師,懷裡的孩子是她的女兒,不滿一歲得了白喉,喘不上氣。
想要活命,必須得立馬捅開被堵的氣管。
也就是剌一刀的功夫。
但才剛當上醫生的張金哲,不會。
他跑着去請來上級大夫,也不會。
主治醫生告訴張金哲:“沒有人做過小孩的手術,怎麼做?那給麻醉,誰會給?我們都沒有學過。”
怎麼辦?
老師看着張金哲不斷地流眼淚。
張金哲看着孩子漸漸地不呼吸。
沒過一會兒,孩子死在就診台上,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孩子的死亡,家長的絕望,醫者的無奈,猶如三記重拳,打在張金哲的心裡。
圖 | 源于節目《共和國醫者》
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活在自責當中。
但此時的張金哲并不知道,更大的考驗和難關還在後頭。
1948年前後,新生兒皮下壞疽爆發。
不僅傳染性極強,蔓延速度還很快。
出生後不久的小嬰兒,剛開始時隻是屁股後邊有硬币大小的紅點,幾個小時之後,便整片屁股都紅了,緊接着,可能不到一天的時間,連整個後背都化膿了。
緻死率是可怕的100%,根本沒有留給醫生治療的餘地。
稚子無辜呀!
再次眼睜睜地看着,病房裡的小嬰兒一個接一個離去,張金哲十分痛心。
但這次,他再也不想坐以待斃。
此時張金哲心中,有個大膽的想法:
“或許剌一刀就可以活”。
如果趕在感染大面積擴散到全身之前,切開皮膚,排出膿血,就有可能挽救患兒的性命。
可在“化膿未局限、未熟透,不準切”的傳統醫學禁忌面前,無論是中醫還是西醫,均不支持手術治療。
也沒有家長願意拿自己孩子做試驗。
就在張金哲為治療方案忙得焦頭爛額之際,竟傳來了一個不幸的消息:
他剛出生不滿三天的女兒,也感染上了皮下壞疽,被緊急送進醫院。
看着女兒在病床上掙紮,張金哲把心一橫說:
“我要給她開刀手術。”
這次,再也沒人敢上前阻攔張金哲。
這一刀下去,賭上的不僅是自己女兒的生命,還賭上了自己作為醫生的全部。
但倘若赢了,他不僅能救回女兒,還能救回千千萬萬中國的孩子。
手術如願進行得很順利,但問題在術後的觀察期。
那才是一分一秒的煎熬。
張金哲守在女兒的病床前,寸步不離——與死神的博弈,他輸不得。
最終,張金哲赢了!女兒的病症沒有複發,身體也慢慢痊愈起來。
他欣喜若狂:中國的孩子有救了!
曾被認為是死路一條的“早期切開”辦法,也迅速傳遍全國。
同一年,嬰兒皮下壞疽死亡率,由之前的100%下降到10%,後來又下降到5%以下,不再令人聞風喪膽。
也正是這“剌一刀”,讓張金哲劃開了中國小兒外科治療的先河。
新鮮成立的科室,為了能夠赢得大家的信任支持,張金哲給自己制定了一條苛刻的規矩——北醫的小兒外科不死人,為期至少一年。
這是個極其無理的要求,因為醫生并不是萬能的。
所以在最開始,張金哲也隻能就着幾種常見病症,替小孩開刀治療。
但面對危重、複雜的病患兒,仍是辦法無多。
其中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受制于插管麻醉等先進技術的掣肘。
當時,國外已開始用中心靜脈麻醉術,但中國卻連根矽膠管都沒有。
“(西方國家)對咱們進行封鎖,不賣東西給我們。”
圖 | 源于節目《共和國醫者》
落後就要挨打,誰會關心中國下一代的死活?
想要搶救更多孩子,讓他們有機會手術,張金哲決定研究中國專屬的小兒麻醉。
他沒日沒夜地翻閱資料,和同事們反複讨論試驗,終于首創肌内注射硫噴妥鈉基礎麻醉,加局部麻醉的辦法。
讓小孩子在不插管的前提下陷入熟睡,又感覺不到痛楚,還可以保證自主呼吸。
無數孩子因此治好了病,健康地活了下來。
但是,真正的良醫,似乎注定要不斷地披荊斬棘,新的難題又來了。
那時,曾有不少孩子得了一種畸症,叫先天性巨結腸。
他們天生有段腸子不會蠕動,導緻無法完成排便、肚子發脹,要是不動手術,最後隻會活活憋死,很是殘忍。
但治療方法卻竟是令人咋舌的開腹造瘘,即等于說要挂個袋子在身外排便。
這令大多數家長都無法接受。
有的索性直接拒絕手術,任其聽天由命;有的明明是做好了手術,轉過身又後悔,将孩子扔在電線杆底下。
圖 | 源于節目《共和國醫者》
“我面對的都是窮人。”
既是窮苦人家,又怎會有精力和時間護理一個帶着瘘的孩子長大?更何況,某些陳腐落後的觀念也深深地影響着他們。
不少人迷信,隻因祖上不積德,生孩子才沒屁眼。
俗話說:「一人生病,全家受難」。
張金哲這時候意識到,治病救人不是說僅僅「活着」就行,還應盡可能地卸下他們的心理負擔。
所以,他再次直面挑戰,提出:要根治,不造瘘。
但幾乎沒有人認為他會成功。
圖 | 源于節目《共和國醫者》
越是在不可能面前,張金哲脾氣越硬,很少有妥協的念頭。
他白天治病,晚上回到家,就在自己的小作坊裡,琢磨解決缺乏手術器械的難題。
最終,張金哲從钌铞(抽屜扣子)裡獲得靈感,設計出了一把鉗子。
也正是這把貌不驚人、由中國醫生親手打造的鉗子,将不開腹、不造瘘、直接拖出小兒肛腸進行手術變成了現實。
還在全世界範圍内得到流行推廣。
它有一個樸素的名字叫:張氏鉗。
然而,這對于張金哲來說,還隻是一個開始。
在那間僅有四平米的“張氏小作坊”裡,前後共誕生了50多項設計發明,“張氏膜”、“張氏瓣”、“泵壓器”……
圖 | 源于節目《人民的醫生》
且全都沒有申請專利,供各國醫者無償使用。
他認為,疾病從來不分貴賤,那麼醫術就更不應該分。
沒有誰該過上求人救命的日子。
張金哲仁醫的胸襟,不僅體現在醫術的毫無保留上,還體現在傳道授業上。
他深知,救一人莫如教千人。
上世紀80年代,已經作為國内首屈一指的兒外科專家,張金哲曾争取到了10多個到國外進修的名額,由他親自教導的學生們都很興奮,認為自己被選中的機會很大。
但怎料,張金哲卻把這些名額,分配到了全國10多家醫院,自己醫院倒隻留了一個指标。
學生們無法理解,張金哲也沒有多做解釋。
等後來學生們慢慢開始獨當一面時,看到優秀的同行後輩,以及全國小兒外科水平的整體提高,才理解了老師之前的良苦用心。
培養一個頂尖醫生,隻不過是螢火之光,但若是一群優秀的醫生,卻可以點燃萬家希望。
中國小兒外科從無人能執刀、無人會執刀開始,到今天的人才輩出,短短數十年,中國小兒外科技術站到了國際前沿。
張金哲功不可沒。
直到96歲時,他仍在給學生上課,循循善誘,極盡耐心,也堅持每周到醫院出診兩次。
張金哲是真的做到把每個病人放在心上。
行醫70餘年,不論來找他看病的人年齡大小,他都堅持站起身相迎和相送。
為抱着孩子的家長拉開椅子,又帶着微笑目送他們離開。
在他白大褂的口袋,除了聽診器,還帶着許多專門印制的小紙條。
上面簡明扼要的列明,一些小兒外科常見的病症和療法,随時撕下來提供給患兒家長。
别人問他原因。
張金哲說,第一是怕家屬們沒聽懂不明白,可以回去好好找人商量看看;其次是可以增加他們的信心,因為醫生常看常治類似的病,不用慌也不用怕。
細節之處盡顯通達關懷。
對待孩子,張金哲更是體貼備至。
為了消除孩子對看病的恐懼和戒心,他專門去學習了各種小魔術變戲法,和孩子們打鬧成一片。
也總是搓熱雙手、捂熱聽診器,才去觸碰患兒身體。
他說,孩子要變得快活,病才會好得快。
每位醫生,都會發一個金屬小牌,寫着職稱名字别在胸前。
但張金哲不依。
他總是一筆一畫的放大加粗自己的名字,重新寫在自己白大褂上方口袋的領邊。
圖 | 源于節目《尋找最美醫生》
他說:“牌子的字太小了,都不是給病人看的,我們看病,首先是跟病人交朋友,你交朋友,連名字都不告訴人家,那有什麼誠意呀?”
每時每刻,張金哲都做到了想病人所想,急病人所急。
去年9月25日,是張金哲的百歲生辰。
繼「小兒外科之父」後,他又多了個稱呼:「百歲兒醫」。
生日宴上,他依舊念念不忘地叮囑後輩:
“我們小兒外科大夫的目标是:兒不痛,母不悲。”
醫者的大愛令人動容。
今年,張金哲101歲了。
他親手寫了一副對聯,陪我們度過疫情的難關: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科學政策」
不要怕,不要慌,不要急。
在此,祝福張金哲爺爺健康長壽,感謝他一生的付出,捧起數代中國的未來。
寫在最後:
我們經常能聽到一句話:有時治愈,常常幫助,總是撫慰。
有人說,這番話深刻地闡述了醫學的局限性。
這也許是對的。
如果說還有誰更能體會「無能為力」這四個字,那肯定是站在生死之河交界的醫護人員。
在曾經那種一窮二白、孤立無援的境地,我想,張金哲老人家,作為長期奮戰在一線的醫生,他經受過的無奈與無力,掙紮與困局,絕不比我們任何一個人少。
但在他身上,總能看到的,是一種戰勝不可能的勇氣,是一種不可被磨蝕的韌性。
他因熱愛和慈濟出發,卻又遠遠不止于此。
他說,人生隻有逗号。今天做不到的,明天可以,明天做不到的,後天可以。
隻要不忘初心,總能繼續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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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暄翊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