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末日降臨:幸存者的精神指南
在多數末日題材的影片中,主人公都具有強烈的求生本能,本片卻不太一樣。影片開場不久就交待芬奇早已預知自身必然的死亡且坦然以對。他早已丢失了作為末日幸存者所具有的求生本能,如今,他堅持活下去的理由不是懷揣生的希望等待救贖,而是考慮如何讓一隻狗(古德耶爾)在他死後的末日世界繼續生存。這樣的使命讓他從影片一開始就擔起了“救世主”的責任,盡管這個責任暫時讓觀衆充滿疑問。
芬奇不是一位傳統意義上的人類救世主,更不是一位超我的人類英雄。面對末日後的生存困境,他沒有堅定的信念,也曾動搖過心中的道德法則;他沒有強大的力量,隻剩下一身殘破佝偻被輻射折磨透的身軀;他沒有遠大的志向,無意承擔起解救人類的命運,更無意在末日中尋找一個新世界。随着故事的進展,我們發現,他之所以主動地承擔起這隻狗的救世主角色,本質上是要實現内心的自我救贖。芬奇具備的是對投射在古德耶爾身上的自我反省和人性堅持,這是他在孤獨的廢墟裡始終活着的精神指南。在得知死亡即将到來之際,他必須想方設法延續自己的使命。
于是,他創造了傑夫。
二、自我救贖:造物主的精神克隆
世界末日後,資源的毀滅嚴重影響了生存質量,直接導緻人類回到物競天擇的原始法則,人與人之間喪失了信任、溫情、友好等積極的情感連接,眼中隻有敵對的異己,人類的精神世界已和物質世界一同淪為廢墟。
在這樣的情境下,芬奇幸存下來後必須面對來自外界、來自同類的無數不可預測的危險和惡意。最初,他選擇采取防禦手段或者隐蔽旁觀,他不去主動挑起戰鬥,也不會去直面威脅。在一次旁觀他人的纏鬥中,他目睹了一個孩童拿着本不應屬于她的武器無措地與人對峙,最終母女死于非命。這一次逃避讓他重新審視自我與人性,他懊悔于自己的懦弱,更不解于人性在面對災難時所迸發的醜陋和惡劣。而在女孩的粉色書包裡,被偷偷藏匿保護所遺留下來的就是古德耶爾。它是末日之中還有人性殘存的見證。自此,他自願擔當起延續這一縷人性的使命,逃離人性堕落的沉淪中。這是芬奇從幸存者到救世主角色轉變的開端。
芬奇創造傑夫的初衷隻是創造一件更加聰明能幹的工具以延續其使命,他以功能來定義它,帶有明确的目的來創造它,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芬奇将傑夫視為自我精神上的克隆。起初,他隻寄希望于機器人能夠在他死後,以不傷害人類的前提下繼續陪伴與保護古德耶爾。但出乎意料的是,在相處的過程中,這個機器人逐漸地開始有思考,有記憶,有創造力,有自我意識,有了人性。
三、人與非人:救世主的人性延續
前面提到,影片一開始就明示了芬奇自身是沒有求生欲望的,因此,一個屬于人類的新家園于他而言并沒有任何激勵的意義,然而,影片通過不可抗力的自然因素、芬奇缺失父親的童年創傷,加上傑夫的助推,還是讓主角們踏上了旅程。這趟旅程以躲避災害、尋找安全環境為名,為彌補芬奇與父親錯過約定的遺憾而确定目的地,這段旅途,引領着觀衆進入到了一場關于全人類的人性自省中。
傑夫的人性初顯首先表現在好奇心。初生的他是懵懂的、純粹的、真實的,讓觀衆不自覺地産生憐愛。他像是一個孩子,帶着好奇心一點一點地探索着這個殘破的世界。由于技術的先進,他在既定的常識和科學領域幾乎是全知的,但在人類行為、人情世故、情感連接這些維度他又是無知的,正是這種反差以及他面對這個世界毫無偏見的思想,讓整個廢墟自他出現後都變得有趣起來。漸漸地,傑夫從芬奇的教導出發,開始發揮主觀能動性,有意識地與客觀世界進行互動,盡管這個過程中他不斷犯錯,但也正是這種違背了人工智能低錯誤率的設定反證了傑夫的人性正在緩緩生長。另一方面,他也和人類一樣會在潛意識中産生屬于自己的夢境。
如果說好奇心、創造力、思考和夢境反映的是傑夫與客觀世界的相處以及他在不斷探索對自我的認知,那麼其人性的終極表達則是建立在人與人之間的情感連接之上,在影片中具體表現為信任的建立。信任是情感建立的基礎,要重建已經在末日坍塌的人性廢墟,唯有從信任開始,才能搭起溝通的橋梁。也正是因為傑夫對末日的無知、對情感的無知、對殘酷的無知,才能充當起末日後第一個給予芬奇善意和信任的“人”。
從這個角度上看,雖然芬奇是古德耶爾的救世主,是傑夫的造物主,但傑夫除了延續芬奇守護古德耶爾的使命之外,他同樣也是芬奇精神世界的救世主,是輔助芬奇實現自我救贖的重要力量。他們之間從最初的精神克隆和鏡像模仿,到最終傑夫成長為獨立的主體,完成了影片要為人類重建的人性廢墟。通過讓人工智能來重建人性的廢墟,影片最終也向觀衆抛出了一個尖銳的問題,人何以為人?
四、Live a little:廢墟中的末日浪漫
就我個人而言,公路片的叙事節奏及冒險情節常常略顯乏味,《芬奇》也一樣。因此,我不太在意主角們如何解除危機,我也不在意最後傑夫到底能不能獨自帶着古德耶爾抵達他們的目的地。
《芬奇》最打動我的地方不是人物,不是主題,不是美學,不是結局,而是影片從一開始就透露出的那一抹末日的浪漫,是風暴迷眼,他在塵土飛揚的廢墟中自得其樂;是十萬火急,他在慌亂中有條不紊地抄起咖啡和酒;是太陽毒辣,他說“Live a little”,然後用垃圾桶蓋在太陽底下炸爆米花;是滿眼荒原,他盛裝打扮坐在小破傘下肆意享受生活情趣;是月影清梳,在不該出現極光的地方,他們看見了極光。這抹浪漫讓我想到博爾赫斯的一句詩:
“黑暗中或許有一把劍,或許有一朵玫瑰。”
芬奇便是在黑暗中看見玫瑰、守護玫瑰的人。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