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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尹默|曆代名家學書經驗談輯要釋義二

南齊・王僧虔《筆意贊》

王僧虔,《南齊書》有傳。王氏世傳書法,僧虔淵源家學,熏染至深,功力過人,有大名于當代。這篇《筆意贊》,是較為高級階段的書法理論,總結了以往經驗,切實可信。

書之妙道,神采為上,形質次之,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以斯言之,豈易多得。必使心忘于筆,手忘于書,心手達情,書不忘想,是謂求之不得,考之即彰,乃為《筆意贊》曰:

說到“書之妙道”,自然應該以神采為首要,而形質則在于次要地位。但學書總是先從形質入手的,也不可能有無形質而單有神采的字,即所謂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那未,在這裡應該怎理解他所說的呢?我以為僧虔所說的形質,是指有了相當程度進行組織而成的形質,僅僅具有這樣的形質,而無神采可觀,不能就算已經進入書法之門,所以又說:“兼之者,方可紹于古人。”凡是前代稱為書家者流,所寫的字,神采、形質兩者都是具備了的。後人想要把這個優良傳統承受下來,就也得要兩者兼備,才算成功。不過這卻不是很容易做到的事。曆代不少寫字的人,其中隻有極少數人,被人們一緻承認是書法家。曆來真正不愧為書法家的作品,現在傳世者還有,試取來仔細研究,便當首肯。因此,我一向有種不成熟的想法,對于形質雖然差些(這是一向不曾注意點畫筆法的緣故),而神采确有可觀,這樣的書家,不是天分過人,就是修養有素的不凡人物,給他以前人所稱為善書者的稱号,是足以當之而無愧的。若果是隻具有整秩方光的形質而缺乏交動人的神采,這樣的書品,隻好把它歸合閣體一類,說得不好聽一點,那就是一般所說的字匠體。用畫家來比方,書法家是精心于六法的畫師,善書者則是文人畫家。理會得這樣,對于法書的認識和别或者有一點幫助。善書者這個名詞,唐朝人是常用的,其涵義卻有不同,孫過庭《書譜》中的善書者,是指鐘、張、二王,而希聲所說則是不知筆法的書家。我們作文有個習慣,同樣的名詞,可以把它分為通言和别言來應用。過庭所說是包舉切,是通言之例,希聲專指一類,則是别言。現在所用是同于後者。

我說僧虔對于學習書法的要求,不是一般的,是較高的。他稱頌的是筆意,而不僅僅是流于外感的形勢,他講究的還有神采,這是作品的精神面貌。他要求所寫出來的字,不僅要有美觀外形,更要有滿的精神内涵。這種要求,不是勉強追求得到的,而要通過不斷的學習和藝術實踐,到了相當純熟的階段,即文中所說的“心手達情,書不忘想”的境界,隻有到了這種境地,藝術家才能随心所欲,把自己的思想感情充分傾注到作品中去,使寫出的字,成為神采奕奕的藝術品。“剡紙易墨,心圓管直,漿深色濃,萬毫齊力。

先從書法所使用的工具和怎樣使用工具說起。紙用浙東紹興剡溪的藤料制者。墨是采用河北易水墨工所作煙墨。筆要用心圓管直者,筆毫是用獸毛制成,取短一些的為副毫,包裹一撮長一些的在中心縛成圓而尖的筆頭。若心管不圓,就不便于四面行墨,管若不直,當左右轉側使用時就不很順利。管直心圓,才是合用的筆。漿是墨汁,何以說深?因為唐以前的硯台都是中凹,像瓦頭一樣,所以前人把台又叫作硯瓦。這種觀式,是和墨的應用有關系的。易水法未有之前,魏晉書人所用的大概有石墨和松技煙墨兩種,無論是哪一種,都是有渣滓的,都是像粉末一樣,隻能用膠水之類調和着使用,不能研磨,不像子思那樣,所以硯オ能派用場。後來有了錠子墨,就須用平淺面硯來磨着用,中凹的就不甚方便了。色濃是說蘸漿在紙上寫字,其色濃厚。漿何以能到紙上,自然是使毫行墨的緣故。故筆必須深人飽含墨汁,寫起來才能暢、根根毛都起作用。前入主張萬毫齊力平鋪紙上,是很有道理的。上面專工具,并不是說非用什麼紙、墨、筆不可,它的意思是,要做好一件事,工具的講究也是必要的。

先臨《告誓》,次寫《黃庭經》,骨豐肉潤,這裡舉出王王羲之的《告誓》和《黃庭經》兩種,固然因為這是王家上代遺留下來的妙迹,但也是當時愛好者所遞相傳習的好範本,所以不去遠舉蔡、崔、鐘、張諸人作品。王羲之所遺名迹,亦不止此兩種。要知道,這也不過是随宜舉例、不可拘泥,以為此外就沒有适宜于學習的範本了。《告誓》筆勢謹嚴些,《黃庭經》則多曠逸之緻。謹嚴之勢易拟,曠逸之神難近,故分别次第,使學者知所先後,不過如此而已,别無其他奧妙。倒是要懂得從範本上臨習,需要求得些什麼,這比選擇範本的意義,我覺得還要重大些。凡好的字,必然是形神俱全的。和一個人體一樣,形是具有的筋骨皮肉,神是具有的脂澤風采。所以這裡,不但提出了骨和肉,而且加上豐潤字樣,再加上“入妙通靈”,這就揭示出臨習的要求,以及其方法。不得死拟間架,必須活學點畫,借以探素其行筆之意,而悟通靈妙,方合學習的道理。就是說,不但要看懂它,而且要把它寫得出。一切字形,當先映人腦中,反複思索,醞釀日久,漸漸經過手的練習,寫到紙上,以腦教手,以手教腦,不斷如此去下工夫,久久就會和範本起着不知不覺地接近作用。

努如植槊,勒若橫釘,開張風冀、聳擢芝英。進一步就點畫形象化地來說明一下、使學者容易有領悟。努是直畫,勒是橫畫,無論它是橫是直,都必有力。橫、直兩者中起根本性作用的筆畫。在蔡邕《九勢》中也是特提出“橫、豎物之規”來說明它的用筆之法的。槊和釘都是極其勁剛直的形象,書法家要求他的筆力也要現出槊釘般的剛勁氣勢,這就突出了字形有雄強的靜的一方面,也要有姿緻風神的動的一方面。故再用鳳凰張冀,芝草秀出,花光耀煥來作比拟、成為形神俱全的好字。能夠這樣使毫行墨,オ能當得起米所說的“得筆”。

“粗不為重、細不為輕,纖微向背,毫發死生。”這四句所說的更為重要,粗了何以不覺其重,細了何以不覺其輕,這是由于使毫行墨得法的緣故。凡是善于運腕,提和按能相結合着運用這管筆的人,就能做到這樣。每按必從提着的基礎上按下去,提則要在帶按着的動作下提起來,這樣按在紙上的筆畫,即粗些,也不會是死躺在紙上的笨重不堪的筆畫,提也不會出現一味虛浮而無重量的筆迹。向背起于纖微,死生别于毫發,這與《書譜》中所說的“差之一毫,失之千裡”是同一道理。理解了這些,當臨習時便應當注意到每一點畫的細微屈折的地方,不當隻顧大緻體勢,而忽略了下筆收筆。像米芾便欲得索靖真迹,觀其下筆處,這是學習書法的唯一竅門,不可不知。

《筆意贊》最後有兩句話:“工之盡矣,可擅時名”這是應該批判的。我們學藝術的目的,絕不能是為了追求個人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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