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認識兒童的重複閱讀

作者：張文芳 李甦

編輯：崔世娴

“媽媽，您再給我念一次吧”。睡覺前，四歲的小天拿着一本書讓媽媽給他讀。這已經是小天第四次想要讀這本書了。小天的媽媽有點累，她很困惑，為什麼都給小天讀了三遍了，他還要繼續讀呢？相信很多父母都遇到過這樣的情況，甚至有的時候小朋友已經将書中的内容爛熟于心，卻還要一次次地閱讀。那麼，為什麼小朋友癡迷于多次重複閱讀同一本書呢？這樣的重複閱讀是否有利于他們的成長？在重複閱讀的過程中，成人如何給予小朋友适宜的支持呢？

重複閱讀一本書就像認識一個朋友。我們與朋友相處的時間越多，就越了解他/她，兒童花在某本書上的時間越多，對書中的故事就越熟悉，與故事的聯系也就越緊密 (Whitebread & Coltman, 2015)。

因此，熟悉性是兒童多次重複閱讀的重要原因之一。通過多次閱讀，兒童可以預測書中的文字、圖片、甚至是成人讀故事的語調等。從某種意義來說，在變化萬千的世界中，重複閱讀可以通過相同的故事為兒童提供一個穩定的“小世界”。

當第一次看電影時，我們通常是理解關鍵劇情和人物。但當第二次、第三次看同一部電影時，除了故事情節，我們可以更多地思考電影較深層次的意義。兒童重複閱讀也是如此，他們會在多次閱讀中發現和關注到一些新的内容。倘若兒童每次都讀不同的書，他們就必須集中精力理解故事，從而缺乏足夠的時間或注意力去深入了解書中其他更多的信息。

從個體發展來看，兒童記憶和學習書本中的信息會受到其認知能力，包括注意力、記憶力發展的限制。以往研究發現，相比通過感知現實中三維物體來獲得直接經驗，兒童學習文字、圖片、視頻等二維信息是比較困難的 (e.g., Schmitt & Anderson, 2002)。重複閱讀增加了兒童加工這類信息的機會，進而可以幫助他們的學習。同時，通過多次閱讀，兒童可以專注于體驗書中的不同元素、提出問題并結合讨論進行深入學習。

兒童選擇多次重複閱讀同一本書的原因也可能是在某個時間段，兒童很難找到自己喜歡的書。重複閱讀成為他們在找到另一本想要讀的書之前的過渡期中的“被迫”行為。近期首屆中國版《兒童與家庭閱讀報告》(Kids &Family Reading Report-China,2020)表明，随着年齡增長，40%左右的兒童很難找到自己喜歡的書。因此，重複閱讀過去的圖書可以讓兒童在找到下一本喜歡讀的書時能持續閱讀。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研究者一直關注重複閱讀對兒童早期語言、閱讀、社會情感等發展的影響 (e.g., Eller etal., 1988; Flack & Horst, 2017; Horst et al., 2011; Penno et al., 2002;Trivette et al., 2012; Schapira et al.,2021)。以往有兩種理論來解釋重複閱讀 (repeated reading) 作為一種閱讀方法的有效性。第一種理論是自動化理論 (Automaticity Theory,AT; Samuels, 1979; 1994)，第二種理論是言語效率理論 (Verbal Efficiency Theory,VET; Perfetti, 1988)。這兩個理論都假設閱讀者可分配的注意力資源能力是有限的，尤其是兒童。那麼，在可分配的注意力資源有限的情況下，重複閱讀可以更好地幫助初學者将較低級别的閱讀過程（比如，文字的特征提取、正字法加工、語音編碼等）自動化，也可以提高其句法分析或句法單元整合等過程的效率，進而釋放出更多認知資源進行高層次的閱讀理解等過程。

詞彙學習對于兒童的語言及閱讀發展至關重要。同時，對兒童來說，詞彙學習是一個複雜的過程，包括對新詞彙意義粗略的快速映射(Fastmapping,Carey, 1978) 和逐漸将新詞彙意義納入記憶的慢速映射 (Slow mapping,Swingley, 2010)。例如，兒童在繪本中的一頁上看到“獅子在草原上捕捉獵豹”（假如兒童不知道“獵豹”這個詞的意思），他已經知道“獅子”和“草原”這兩個詞，那麼就可以通過概念互斥和排除的方法确定“獵豹”這個詞指的就是圖中新奇的對象，這就是快速映射。但需要注意的是，僅僅一次接觸發生的快速映射可能會誤導或阻礙兒童學習正确的詞彙意義。而重複閱讀就可以幫助兒童減少快速映射中的錯誤。慢速映射則是指為了完全掌握新詞彙，兒童必須對新詞彙的字形進行編碼、對新詞彙所指事物進行編碼（例如，形狀、顔色等具體信息），并将這些信息存儲，以便在新語境中遇到該詞也能檢索出來。這就是說，慢速映射包括了形成名稱-對象之間的緊密連接及記憶表征的過程。重複閱讀可以幫助兒童在慢速映射過程中加強名稱和對象的關聯。在整個閱讀過程中，随着兒童聽到“獵豹”這個詞，并在每個新的頁面上看到“獵豹”所對應的對象，“獵豹”這個名稱與其所指代的對象的關聯就會得到加強，從而形成理解。所以，重複閱讀有助于詞彙學習中的映射過程。

目前有多項關于語言習得的研究也發現“少即是多”。即比起每次閱讀不同的書，重複閱讀同一本書可能是詞彙學習的重要途徑之一 (e.g., Flack & Horst, 2017; Horst et al., 2011)。例如，一項研究對比3歲左右的兒童從重複閱讀同一本書與在不同的書中學習相同詞彙的效果 (Flack & Horst, 2017)。研究者采用自編的故事書，故事書中包含如“tannin”等自編的目标詞（心理學研究中常用類似的人工詞彙排除兒童已有詞彙知識對研究結果的影響）。重複閱讀組的兒童一天内連續三次聽到包含目标詞的同一個故事，閱讀不同故事組的兒童則聽三個不同的故事，但這三個不同的故事均有相同的目标詞。讀完故事後，要求兒童從4張圖片中選出目标詞。結果發現重複閱讀組兒童詞彙學習的效果好于閱讀不同故事組的兒童。

研究者認為，多次重複閱讀為兒童提供了編碼、關聯和存儲新單詞或信息的機會，從而産生更強的記憶表征 (e.g., Simcock & DeLoache, 2008)。此外，當上下文（故事）重複時，兒童能夠預測接下來的詞彙，并且通過聯系故事來學習 (Meints et al., 2004)。兒童通過重複閱讀内化新詞彙并且意識到詞彙或其他語言單元的可預測性，進一步學會利用策略進行更廣泛的詞彙學習或閱讀。

兒童的圖書中，特别是叙事類的内容，通常會描述人或動物等角色之間的關系，同時也關注角色行為背後的問題、想法、意圖和情緒等等。Bruner的叙事雙情境模型 (Dual Landscape Model;Bruner, 1986, 1990) 指出，兒童圖書中的叙事包含行為 (action) 和意識 (consciousness) 兩個層面的“情境”。行為層面側重于書中的一般内容，包括情節、人物的行為，主要是對事件或行為的總結，通常是父母和兒童最容易讨論的“顯而易見”的方面。而意識層面則側重于更深層次的内容，包括社會情感，如人物行為背後的想法、情感和意圖等，更多是對文本的深入理解和分析。這個層面的内容是超越“此時此地”、需要挖掘的方面。父母和兒童可以在這個層面讨論書中出現的問題及解決方案，并将書中内容與兒童的生活聯系起來。目前研究發現，重複閱讀有助于兒童通過文本或插圖理解故事的角色與情節。此外，在重複閱讀中，兒童與成人圍繞書本的對話和反應會變得越來越豐富，兒童能夠在自己和圖書之間、圖書和圖書之間建立聯系，為未來更複雜的叙事做好準備 (e.g., McArthur et al., 2005; McDonnelletal., 2003; Ratner&Olver, 1998; Schapira et al., 2021)。

如果一本書隻閱讀一遍，父母和兒童之間的話語大多都會主要圍繞行為層面的内容展開。McArthur等研究者 (2005)請2-3歲兒童的母親用兩周時間與孩子共讀兩本不熟悉的繪本，一共讀三次。研究者分析了共讀過程中的親子對話視頻，結果發現，在第一次閱讀時，父母更關注書中行為層面的一般性信息，并且需要吸引兒童對圖書的注意。相比24個月大的兒童，年齡更大的兒童和父母的互動中有關行為層面的話語會減少，而關于意識層面的話語更多。随着故事變得越來越熟悉，親子話語的内容沒有顯著變化。但一開始，母親更多地關注故事相關知識的傳遞。之後，母親通過提出更多問題以及提供更多反饋來幫助兒童理解之前涉及到的知識。此外，母親的這些變化與兒童參與度的變化密切相關，兒童也會更積極地提出關于人物行為原因或人物情感等的意識層面的問題。

所以，重複閱讀同一本書為父母和兒童提供了關注意識層面内容的機會。通過親子之間的對話，可以更深入地探讨人物的社會和情感狀态、更具分析性，能夠不斷促進兒童的語言和社會情感理解。Ratner和Olver(1998)兩位研究者利用自編的民間故事考察了4個4歲左右兒童及其父母在重複閱讀中涉及到對想法、感覺、錯誤信念和欺騙等方面的讨論。結果表明，通過重複閱讀，兒童對錯誤信念和欺騙的理解增強了。近來也有較大樣本的研究探查了4-6歲兒童及其父母在重複閱讀期間和之後對話的變異性和穩定性 (Schapira et al., 2021)。結果表明，無論是閱讀中還是閱讀後，重複閱讀為父母和兒童提供了深入讨論書本内容的機會。在重複閱讀過程中，父母會更多讨論書中意識層面的内容，兒童也能夠做出更多的聯想和判斷以及詳細的評價。這種更豐富細緻的話語不僅有助于兒童的語言發展，也有助于他們社會情感能力的提升。

培養兒童對閱讀的熱愛應該與培養閱讀技能齊頭并進。在閱讀發展早期，減少兒童對單個詞彙的困擾，他們對自己的能力會更加自信，更有可能享受閱讀。當成人第二次、第三次閱讀一本書時，這不僅是在幫助兒童發展他們的詞彙量和閱讀理解能力，也有助于激發他們的閱讀動機，幫助他們發展作為獨立閱讀者的信心。

成人如何對重複閱讀給予适宜支持？

當兒童選擇出感興趣的圖書時，成人可以根據圖書内容的層次和豐富性引導兒童在幾周内重複閱讀這些圖書。一項基于對16項研究，466名兒童的元分析表明，重複閱讀對兒童建立起與故事相關的詞彙和理解有積極的影響。同時結果也提示，适合兒童發展的圖書可以在一個月内反複閱讀，每次閱讀20分鐘或更長，閱讀至少四次對兒童的詞彙學習和閱讀理解能力的提升幫助更大 (Trivette et al., 2012)。

在親子共讀中，父母與兒童的對話對兒童的語言、閱讀以及社會情緒情感的發展産生重要的影響。在每次閱讀的過程中，成人都可以通過對話式閱讀的技巧，基于兒童的發展水平與兒童一起閱讀。比如，父母要意識到解釋新詞的重要性，可以給兒童指出不常使用的新詞彙；可以就圖畫的細節與兒童展開讨論，在不同的時刻停下來去欣賞圖畫也很重要；可以提出更多的開放式問題，促進兒童思考和推理，并鼓勵兒童把故事與自己的日常生活經驗聯系起來等。

雖然讓兒童熱愛閱讀的最好方法是允許他們自主選擇閱讀材料，但如果兒童總是閱讀同一本書，成人是可以嘗試引導兒童選擇其他圖書。比如，通過與兒童讨論，弄清楚他們喜歡書的哪些部分（主題、韻律或是插圖）；然後可以向兒童介紹同一作者的不同圖書或具有相似主題（韻律或插圖）的其他圖書等。同時，可以嘗試帶兒童到繪本館或圖書館發現更多新的圖書，也可以根據高質量的書單推薦幫助兒童找到自己感興趣的圖書。

等下次小朋友想要重複閱讀時，請大家積極地響應他們并給予足夠的支持吧！讓小朋友在重複閱讀中體驗到像與老朋友玩新遊戲一樣的快樂！

主要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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