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紅樓夢》第74回賞析:百态人物之[尤氏](十)
時髦的傻子[圖片源自網絡] [版本:《脂硯齋重評石頭記》]
六、命運多舛,結局迷離。
常言說[性格決定命運],而反之命運也必然會反作用影響性格。比如紅樓第一女主角林黛玉,其性格特征上的多愁善感、猜忌多疑、敏感脆弱、愛使小性子等等,其實在很大程度上要受到她幼年時父母雙亡,不得已寄人籬下這種遭際命運的影響。我在《林黛玉典型性格的成因及表現》一文中曾作如此分析:[黛玉的說話[尖酸刻薄]和行動愛惱,愛使[小性兒]的深層原因是她本身固有的[自尊]和寄人籬下産生的[自卑]兩種性格矛盾沖突的結果……說到底還是心中的自卑感需要用一種外在強勢的自尊去維護去捍衛。]
再比如俏丫鬟晴雯,其實她的性格是有缺陷的。她[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得理不饒人,無理辯三分。她辱罵老嬷嬷、訓斥小丫頭、譏諷小紅、錐刺并驅逐墜兒等作為,表面上看似乎都與她的[爆炭]性格有關。但不可否認的深層原因,則是她的遭際命運對其性格的形成有着很大影響。晴雯不知家鄉何處,不知父母何人,有個哥哥還不是親的,對晴雯也無多少親情。自己幼時是賣給了賈府的奴才賴大家做奴才,後來又被當做[禮物]孝敬給賈母的。這種悲慘的遭際命運和她本身所固有的不甘心命運擺布的要強個性相融合,就使她逐漸養成一種希望得到公衆認可和尊重、其實也是一種病态心理的強烈自尊。所以她自己雖然身為奴婢,但在其它奴婢面前卻每每表現出某種強勢甚至是飛揚跋扈。
當然尤氏也不會例外。前面我們說過,尤氏雖然面子上貴為朝廷命婦,甯國府當家大奶奶,但她卻是賈珍的填房。首先來看,從她娘家尤老爹找個繼室尤老娘不僅是寡婦,而且還拖了兩個油瓶這一情況推斷,尤氏娘家的家庭地位、家族勢力和原配夫人比如和王熙鳳比較,應該會有較大差距。《紅樓夢》時代,封建等級觀念在社會意識形态領域占據着重要位置,一個女子娘家的身份、地位、财富、權勢等等,勢必會對這個女子的婚後生活産生很大影響。而尤氏娘家可說是根基太淺,和賈珍在門當戶對上似乎有點不夠般配。這大概也是那些願意充當豪門繼室夫人的女子的一個共性原因,現實的例子就有邢夫人也是如此。
其次,尤氏在娘家似乎已無親人。估計尤老爹已經歸天,尤老娘是繼母,尤二姐、尤三姐和她也沒有血緣關系。而且尤三姐、尤二姐和尤老娘在賈府時間不長又相繼殒命——作者對尤老娘辭世盡管沒有明确交代,但從第69回文字中應該能推測出來:[鳳姐在旁又說:“張華的口供上現說不曾見銀子,也沒見人去。他老子說:'原是親家母說過一次,并沒應準。親家母死了,你們就接進去作二房。’如此沒有對證,隻好由他去混說……”]從其中的[親家母死了]一句,大緻上可推測出尤老娘在尤二姐之前就已經辭世。
尤氏在婆家甯國府裡也是無兒無女孑然一身,沒有一個貼心的親人。唯一有個王熙鳳和尤氏關系還不錯,就算是個閨蜜吧。結果正是這個王熙鳳,在賈琏偷娶尤二姐事情敗露後,愣是把個實無大錯的尤氏揉搓成面團,作踐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使尤氏受盡了蹂躏和屈辱。所以尤氏又可說是世上沒有一個親人。尤氏根基不牢就難免受人欺侮,别說潑婦[鳳辣子]了,就連前家兒子賈蓉都敢騎到她頭上撒尿,和兩個名分上的小姨也膽敢搞暧昧關系。
尤氏娘家無根基、世上無親人,其遭際命運真可謂是有點[凄凄慘慘戚戚]。這種身世對她隐忍、内斂、低調甚至稍顯懦弱的性格形成影響極大。故而在家庭生活中,她凡事都以順從賈珍為本,毫無自主權可言。鳳姐兒罵她:[就隻會一味瞎小心圖賢良的名兒],事實上也确實如此:賈珍之父賈敬癡迷道教,一心要做神仙,家事一概不聞不問。那賈珍就[隻一味高樂不了,把甯國府竟翻了過來,也沒有人敢來管他。]賈珍與兒媳婦秦可卿有染,尤氏唯一能做的就是秦氏喪禮上始終不露面流露那麼點不滿情緒。尤二姐尤三姐雖然和尤氏沒有血緣關系,但名分上畢竟也是尤氏的娘家妹妹。賈珍賈蓉甚至對尤二尤三[父子聚麀],尤氏也隻能是睜隻眼閉隻眼,佯裝不知任其胡作非為。賈珍要把尤二姐許嫁給賈琏,[尤氏卻知此事不妥,因而極力勸止,無奈賈珍主意已定,素日又是順從慣了的,況且他與二姐本非一母,不便深管,因而也隻得由他們鬧去了。]賈珍假借[習射為由][公然鬥葉擲骰,放頭開局,夜(大)賭起來。]尤氏盡管心有不滿,但唯一能做的也不過是[悄悄的來至窗下偷聽],輕輕地在窗外唾罵幾聲發洩發洩而已。
在夫妻關系情分上,尤氏似乎也是個牆角的花瓶——做個擺設罷了,實際上有可能就是守活寡。賈珍有小妾偕鸾和佩鳳,但仍然是風流成性、四處獵豔:既有和兒媳婦秦氏的[爬灰]偷情,又有對小姨子尤二、尤三的[父子聚麀],乃至于和賈薔是不是有龍陽之嫌都很值得懷疑。第9回書中寫道:[原來這一個名喚賈薔,亦系甯府中之正派玄孫,父母早亡,從小兒跟賈珍過活,如今長了十六歲,比賈蓉生的還風流俊俏。他兄弟二人最相親厚,常相共處。甯府人多口雜,那些不得志的奴仆們,專能造言诽謗主人,因此不知又有了什麼小人诟谇謠诼之辭。賈珍想亦風聞得些口聲不大好,自己也要避些嫌疑,如今竟分與房舍,命賈薔搬出甯府,自去立門戶過活去了。]尤為關鍵的是此處還有幾句蒙批幾乎捅破了窗戶紙:[此等嫌疑不敢認真搜查,悄為分計,皆以含而不漏為文,真實靈活至極之筆。]
賈珍如此淫亂風流,根本就沒把尤氏放在眼裡。很可能在夫妻情事上,也是把尤氏當成了擺設。如第75回寫道,賈珍一整天聚衆賭博、飲酒作樂,[至四更時,賈珍方散,往佩鳳房裡去了。]似乎就對這個問題有所暗示。
《紅樓夢》有個曾用名叫《金陵十二钗》,但書中第5回的《金陵十二钗》正冊、副冊、又副冊裡有判詞及判曲者共計寫了十五個人,裡面卻沒有尤氏的相關信息。作者究竟依照什麼标準定人很難揣測不敢妄議,不過按尤氏的身份似乎應該歸入正冊才比較合乎情理。正冊裡也寫了鳳姐、李纨、秦可卿幾個媳婦,尤氏也是賈府媳婦,而且還是朝廷命婦,但在冊子裡卻無任何墨迹顯示,這似乎說明作者并沒有打算把她作為重要角色來安排。如此看來,尤氏所謂的诰命夫人、當家主婦等顯赫名頭,[也隻是虛名兒與後人欽敬]罷了。
尤氏在《金陵十二钗》諸冊裡沒有任何信息,也就很難推測出她的最終結局。《脂評本紅樓夢》隻有前80回,大概還寫不到尤氏的結局。但120回通行本對尤氏結局的交代仍然是撲朔迷離不甚了了,更是加劇了尤氏這個悲劇人物的悲劇分量。盡管尤氏在《金陵十二钗》冊簿裡名不見經傳,其最終結局也是茫然無知,但無論如何,尤氏都是紅樓夢人物裡不可或缺的一分子,我們喜愛并研讀《紅樓夢》,似乎是很難跳過她的。
[對尤氏的賞析文章結束]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