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合色為古代染料顔色的一種,清代李鬥《揚州畫舫錄》中有這樣的記載:“淺黃白色曰蜜合”.
“蜜合”二字本是中藥用語,即指一般做丸藥時除将各色藥材碾碎備用之外,還須準備蜂蜜與藥末和勻,團而為丸,蜂蜜起黏結,祛苦澀作用,中醫對蜜合的煉蜜做了解釋:“煉蜜将嫩蜜繼續加熱,溫度達110~116度,出現淺紅色有光澤的泡沫,用手拈之粘性較強,但無白絲,老蜜煉蜜繼續加熱至呈棕紅色,有紅色光澤,用手拈之甚粘手,能拉出白絲”從中可以看出,蜂蜜在煉蜜中會出現紅色,拉出的細絲呈白色,應當就是所謂"蜜合"之色,多數典籍偏重于"微黃而帶紅色",即為蜜合色了.
1972年,在甘肅武威出土了一批東漢早期的醫簡,裡面就記錄有“買蜜合藥”的内容,如“和密(蜜)大如櫻桃”、“合丸以密(蜜)大如彈丸”。這說明當時以蜜和藥已經非常普遍。據說東漢的開國皇帝劉秀,早年也做生意。其中一個行當就是“買蜜合藥”,即制作中藥丸,兜售或者轉手批發給藥商。
《紅樓夢》第八回對薛寶钗的服飾描寫:隻見吊着半舊的紅綢軟簾,——頭上挽着黑漆油光髻,蜜合色的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蔥黃绫子棉裙,一色兒半新不舊的,看去不覺奢華,惟覺雅淡。——文學作品中很少見用半新不舊的衣裳來襯托美女的,曹公用筆大膽獨到。半新不舊的衣裳不刺目不招搖,給人妥帖、舒服之感,穿着舊衣的豪門少女寶钗如此安然地出場,曹公讓我們一下子看到她安穩、淡定的心性。
曹公對寶钗的形象定位是牡丹花,在怡紅夜宴裡,衆人說:“也隻有她佩得上牡丹。”牡丹被喻為人間富貴花,向來是不入雅士高人的眼目的,這富貴二字帶了俗意,所以寶钗也就被定性為俗人一個,和清高脫俗的林妹妹形成雙峰對峙。但凡對容貌信心不足又存了一鳴驚人的心的,在衣飾上無不極用其新豔,比如鳳姐珠光寶氣的排場,多少有些内心的不自信在裡頭,所以需要用繁複光鮮的衣飾來閃亮自己,果然,褪了妝的鳳姐,臉黃黃的。同樣出身富貴人家的寶钗,卻有不屑富麗衣飾的淡定,還有她不喜熏香,讨厭做作裝飾,曹公使用了自己一貫的審美主張來塑造寶钗的美:反對人力穿鑿,扭捏而成,淡而現成才是至高無上的美。正應了那句:淡極始知花更豔。我們看摒棄豔麗裝飾的寶钗,唇不點而丹,眉不畫而翠,精華欲掩料應難,天香國色遮擋不住,大家風範自然而然,這才是曹公心胸中的牡丹定位。
按照這個對人物性格的描寫,此處的蜜合色應該是泛着白色的黃色,有種舊舊的感覺,與玫瑰紫二色金銀線的坎肩,蔥黃绫子棉裙色彩呼應。巧妙運用了黃與紫對比色,不見奢華、唯覺雅淡的古典含蓄美。"蜜合"二字,民間多取其"親密和合"之諧音,所以是舊時很受人們偏愛的色澤,曹雪芹公将其用在一向清心寡欲的寶姐姐身上,其深意還多須揣測,
曹家祖輩連任織造。從他的曾祖曹玺開始,以他的祖父曹寅為中心,直到其伯、父輩,承襲江甯織造達58年之久(江甯織造的首要任務之一就是給皇室置裝、購布)。曹雪芹從小在這個“專業世家”中生活,耳濡目染,對服飾的面料、款式、紋樣、色彩、工藝、出處等等具有極深的造詣絕不是主觀臆測!
棉襖的蜜合色即淺黃白色,配着蔥黃色绫棉裙,是同色系的深淺搭配;比肩褂的玫瑰紫是紫中偏紅的顔色。紫與黃本是互補色對比,反差最大,但玫瑰紫與蜜合色由于色彩純度較低,就降低了強烈的視覺沖擊力,再加之“一色半新不舊”,色彩純度就再次降低,顯得不那麼明豔奢華了。這套服裝既保留了少女的青春嬌豔,又符合寶钗藏愚守拙的深沉個性。
從以上分析來看,蜜合色是“淺黃白色”的可能性最大。至于有人認為是“微黃而帶紅色”不算為過。畢竟蜜合一詞來源于中藥工藝,煉蜜拉絲就出現白絲,如要用“舊”來形容這個蜜合色,還是李鬥的解釋為最接近本色。至于有人說是桔黃,我看沒有任何依據。
顔色有了,那麼是什麼染料染色?查不到任何資料。就天然染料而言,能染出黃白色的極多。栀子、黃柏、石榴皮、姜黃、郁金、黃連,甚至綠茶都可以染出此色。要黃白色中隐有紅光,唯有柘木最靠譜柘黃曾經是皇家的色彩,隻有皇帝可用,但清代的皇帝穿着用色是明黃,即是用栀子所染。柘黃在清代不是禁色了,但薛寶钗穿柘黃還是極不合适的。将柘黃顔色改淺色成為蜜合色,既暗示高貴,同時感官上有陳舊的感覺,與其他色彩配伍,倒是恰到好處。
作者:黃榮華
本人聲明:這是作者正在撰寫的《紅樓尋色》中的一篇(有删節),未經作者容許,謝絕轉載。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