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之子閑侃紅樓夢之四十九
大家在讀《紅樓夢》的時候,都會為小說渾厚深邃的藝術境界所折服,感覺到這是一部隐藏着龍蛇之神物的奇書,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在我看來,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就是,整部小說其實是有或顯或隐的三條線索來展開叙事的,正是這三條線索的交相輝映造就了《紅樓夢》氣魄極大的恢宏叙事。
我們知道,對于一般的小說和小說家來說,一部小說通常就是一條叙事線索,有兩條線索就已經很不得了了。因為它會對寫作者的叙事能力提出很高的要求,弄不好會“畫虎類犬”或者“畫蛇添足”。但是,《紅樓夢》的卻是三條,不僅如此,還安排得相當的“天衣無縫”,令人感覺到相當的不可思議。隻要稍微懂點鋼琴常識的人都知道,要說鋼琴曲,最難彈奏的并不是莫紮特,也不是貝多芬,更不是肖邦,而是巴赫的曲子,為什麼?就是因為巴赫的曲子經常有三條旋律線,也就是我們說的“複調”,因此,難度相當高。在我看來,《紅樓夢》的三條線索的宏大叙事,就是小說藝術中偉大和高端的“複調叙事”境界。
好了,恭維了曹雪芹老先生那麼多,我想大家已經開始不耐煩了,就讓我們進入《紅樓夢》偉大的“複調性叙事藝術”吧。
要了解小說的三條叙事主線,就必須認識《紅樓夢》的三個(組)重要人物,因為,他們就是這三條主線的推動者。而更加有趣的是,這三個(組)人物均在小說第一回出現,也就是說三條線索在第一回同時展開。
第一組是一僧一道;第二個人是甄士隐;第三個人是賈雨村。
首先,我們來看一僧一道引出的神話性叙事線索。
小說第一回,即寫女娲補天,單剩了一塊石頭未用,不想這塊石頭已得天地之靈氣,已有人性,于是,在這一僧一道的提攜下,化作一塊美玉,到那溫柔富貴鄉裡去體驗一番。其後,又有空空道人把石頭遊曆的經曆抄了來傳世。由此,即奠定了小說的神話性叙事線索。
其次,是甄士隐引出的“真事虛寫”線索。
就在用神話的方式,交待完小說的由來之後,小說筆調一轉,說到了姑蘇城的一個鄉宦甄士隐。所謂甄士隐,諧音也,寓“真事隐”。而且,這甄,還與第二回賈雨村說到的金陵甄家呼應,從而引出了一個與賈府并無二緻、也有一個和賈寶玉長得一模一樣、脾氣禀賦完全相同的甄寶玉的大家族來,而這個家族,在我看來,才是作者曹雪芹的真正“本家”,而這條線索是“虛寫”的,也就是我所謂“真事虛寫”。
第三,是賈雨村引出來的“假事實寫”線索。
曹雪芹以甄士隐資助賈雨村上京趕考的方式,用“真事”引出了“假事”,而這假事,就是由賈雨村帶連出來的京城的賈家。毫無疑問,這是小說的主線,也是實寫線,但寫的卻是“假事”,所謂“賈化”(假話)、“賈雨村”(假語存),所謂“賈家”(假家)。
這三條線索,雖然詳略不同,但都非常清晰。
第一條神話性線索:
從第一回一僧一道、空空道人的出場,到甄士隐聽見一僧一道所謂的木石前盟神話和還淚神話以及到太虛幻境消号等等,直至跛足道人度化甄士隐,到第五回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到第十二回的風月寶鑒,到第十三回秦可卿死前托夢,到第二十五回賴頭和尚與跛足道人在賈寶玉、王熙鳳昏迷不醒的時候與“玉石”的對話,再到第六十六回尤三姐自刎之後托夢給柳湘蓮及其柳的出家,再到第六十九回尤二姐自殺前夢見尤三姐,再到第七十七回晴雯死後的托夢以及借小丫頭之口的所謂化為芙蓉之神的說法,都相當完整的體現了所謂“情緣前世注定”的神話性叙事線索。而很顯然,這條線索,寫的是“非理性的情”。
第二條“真事虛寫”線索:
從第一回甄士隐到第二回寫到金陵的甄家,到第十六回寫江南甄家的繁華以及四次接駕的壯舉,到第五十六回寫江南甄家到京入宮祝賀,送禮到賈府來,因而引出了一模一樣的甄寶玉來,到第七十四回查抄大觀園時賈探春所說的已經被抄了家的甄家,以及七十五回所寫甄府被抄一事,也體現出了非常清晰的“虛寫脈絡”。而這條線索,在我看來,寫的才是真正的作者曹雪芹的“本家”,金陵甄家,不惟地點與曹雪芹家相同,而且就是“真家”也。
第三條“假事實寫”線索:
這是小說的主線,小說99%的筆墨都運用到了這條線索上,就無需多說了。而這條線索,寫的是虛構的事情,這也是确鑿無疑的。正如前所述,所謂假話、假語存、假家。而且采用了所謂批判現實主義的描寫手法,不惟對人物、心理,就是對環境也是極盡描摹之能事,比如一道菜的做法,一個藥方,一間房子的陳設,一個人的長相以及穿着等等,可謂事無巨細,鋪陳排比,華麗異常。而很精妙的是,它寫的卻是“不存在的事情”。
曹雪芹這樣的叙事設計,可謂匠心獨具,正應了那句“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而且必須具備相當罕見的藝術功力才能達到。而正是這三條線索,造成了《紅樓夢》神話與現實呼應、虛寫與實寫兼具、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共融的獨特而豐富也因此渾厚的叙事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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