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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2023年5月4日,農曆三月十五,以“演繹海派精彩,共享都市民俗”為主題的第十屆上海民俗文化節暨三林塘聖堂廟會在崇福道院隆重開幕,吸引了衆多市民、遊客前來參加。同時,今年也是崇福道院“三月半”聖堂廟會列入上海市非物質文化遺産名錄十周年。廟會民俗是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重要内容,承載着厚重的曆史記憶與豐富的社會文化價值。作為上海民俗文化的典型代表,“三月半”聖堂廟會的複興,對于推進上海地區優秀傳統文化的保護傳承與創新發展具有重要意義。通過稽考相關史料可知,“三月半”聖堂廟會起源于上海地區曆史悠久的道教真武信仰,其底色是明清時期形成的真武廟會,具有深厚的曆史文化傳統。今天,我們就來聊一聊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上海的真武廟

真武信仰最早起源于先秦時期星象理論中的玄武崇拜:古人将二十八星宿分為四組,即東方青龍七宿、西方白虎七宿、北方玄武七宿、南方朱雀七宿,合稱“四象”,對應的動物形象又合稱“四靈”。其中,北方玄武七宿狀如“蛇蟠龜”(龜蛇合體),因北方在五行中屬水,故玄武又為“北方水神之名”。大約在唐末五代時期,玄武被納入道教神靈體系。至北宋,因“避聖祖(趙玄朗)諱”而改稱“真武”,正式列入國家祀典予以崇奉,經宋、元、明曆代帝王尊崇敕封,稱“真武靈應真君”、“北極佑聖真武帝君”、“玄天上帝”等,被認為具有鎮北方、主風雨、除水火之患、為用兵之助、延壽廣嗣等法力。明代以後,真武信仰在皇室和朝廷的大力推動下進入鼎盛時期,真武廟遍布天下,形成了以武當山為中心、天下通祀的格局。各種崇祀真武的廟宇、宮觀、祠堂、殿閣名稱不一,諸如“真武廟”“真武祠”“真武宮”“真武閣”“玄帝廟”“北帝廟”“龜蛇廟”等,但在主祀真武神的意義上可統稱“真武廟”。同時,民間社會還形成了每年三月初三(真武聖誕日)、三月十五、九月初九(真武得道日)等日期舉行真武廟會的民俗傳統,體現了國家禮制體系、道教信仰文化與地方社會生活的互動、交融。

上海曆史上的真武崇祀亦十分興盛。結合相關史料統計,在今上海市境内,曆史上修建的真武廟總數約39座。其中,位于浦東三林鎮的崇福道院是目前上海境内已知年代最早的一座真武廟,在北宋景祐四年(1037)即已成為專祀真武的道教宮觀,宣和元年(1119)宋徽宗賜額“崇福道院”,當地民衆則習慣稱之為“聖堂”“聖堂廟”。到了明代,崇福道院的香火愈趨興盛,并逐漸形成了“三月半”聖堂廟會民俗。作為上海最早的真武廟,崇福道院及其廟會民俗曆經風雨而延續至今,殊為不易。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1 浦東三林鎮崇福道院

南宋淳祐八年(1248),道士餘子善在松江南城河灣修建廟宇,并塑真武像供奉,稱為“龜蛇廟”。據明天順七年(1463)張璚《重修龜蛇廟記》的說法:“世傳其地有蓮花池,居人嘗見巨龜蛇之異”,故名“龜蛇廟”。在曆史上,“龜蛇玄武”這類奇異具象表征通常被視為真武祠廟興建的神聖性依據與正統性來源;早在北宋真宗天禧年間,就曾出現過拱聖營龜蛇祥瑞這一典型事件:天禧元年(1017)汴京拱聖營有軍士見龜蛇,因其地建真武堂,次年泉湧堂側,民疾疫者飲之多愈,宋真宗聽說此事後下诏為這座真武堂賜額“祥源觀”。此後曆代不斷有“龜蛇玄武”的祥瑞傳說與真武廟的興建相結合,成為一種神聖性建構與凸顯契機。松江城外的這座龜蛇廟在明正統、景泰年間得到大規模修繕,并增置了兩廊,後又在廟外建立了“龜蛇真境坊”,砌磚為街,瓦石為橋。直至晚清時期,這座龜蛇廟仍然屹立于松江府城外東南,并且,我們可以在1863年繪制的《婁縣境輿圖》上發現這座廟宇位置與當時的大教場(又稱“大校場”,為集中操練、校閱軍隊之處)毗鄰,這種布局或許與真武大帝“為用兵之助”的神威相關。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2 1863年《婁縣境輿圖》中标注的“龜蛇廟”

南宋時期松江還有一座作為“鹽監官祝聖之殿”的真武祠。鹹淳三年(1267)董楷(浙江奉化人)任上海鎮市舶分司提舉官兼領監鎮,負責檢查出入海港之船舶、征收商稅等事務。上任之初,他便按照慣例朝拜真武祠,當時見到這座真武祠僅一座殿宇。後來,真武祠更名為“松江道院”,元至正二十年(1360)道士曾建元重修,明洪武三十年(1397)道士趙彜善重修,嘉靖二年(1523)毀于雷火。

明代是真武信仰的鼎盛時期,在皇室和朝廷的大力支持下,真武廟遍布天下。通過梳理相關史籍、方志文獻可知,上海地區亦有大量真武廟興建于這一時期。例如,明代青浦縣城小西門外的神清道院,其修建緣起即因當地民衆見“真武像浮水而出”,且有龜蛇出現,遂建真武殿于其地,後又增建殿宇,形成道院規模。還有一些真武廟直接修建于府、縣的北門城樓或北面城牆上。這種崇祀空間方位特征的凸顯,一方面與真武作為“北方之神”、具有“鎮北方”的神聖屬性密切相關,另一方面則是認為真武神“為用兵之助”而借以加強城池的軍事防禦功能。一個典型的例子是明嘉靖年間上海縣為抵禦倭寇而在北門城牆建造的“振武台”(舊志、地圖中亦作“鎮武台”“鎮海樓”),其上建有真武廟。據1870年繪制的《上海水道營汛圖》(此幅地圖采用上南下北視角)顯示,“鎮武台”的位置在上海縣城北門(晏海門)附近的城牆上。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3 1870年《上海水道營汛圖》中标注的“鎮武台”

1909年出版的《圖畫日報》(第77号)中有一幅描繪振武台具體形态的插畫,并附有文字說明:“振武台,在新北門之雉堞上。上海縣舊志作‘鎮海樓’,初有真武廟,明嘉靖二十七年建,萬曆二十年同知羅拱辰重修。國朝康熙二十年邑人曹垂璨等複建。鹹豐四年毀于兵。嗣由住持僧本心募捐重建正樓,然規模不甚宏大……”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4 1909年第77号《圖畫日報》中的“振武台”插畫

綜合稽考相關史料發現,這座振武台實際上修建于明嘉靖三十七年(1558),而非《圖畫日報》附文所說的嘉靖二十七年(當系筆誤)。據史料記載,嘉靖三十二年(1553)春,倭寇大舉入侵,東南沿海數千裡同時告警,上海地區也受到襲擾。二月,倭寇攻陷南彙,四月,焚掠上海縣城。上海民衆為抵禦倭寇,于同年九月開始趕築上海縣城牆,并于十一月告竣。然而,倭患持續數年不息。到了嘉靖三十六年(1557),海防同知羅拱辰(廣西馬平人)又“築沿城箭台、環濠土牆、各門敵樓、東北要害處高台層樓”,正是在這樣的曆史背景下,振武台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建成。

清鹹豐三年(1853)小刀會起義軍占據上海縣城,次年法國軍艦幫助清軍鎮壓起義軍,炮擊北門,使城牆嚴重受損,振武台上的真武廟也毀于戰火(一說為小刀會起義軍燒毀)。真武廟住持僧人本心不久後募捐重建,但規模已大不如前,光緒三十二年(1906)廟産興學時遷入北城瀹智小學堂,民國初年學堂停辦。王啟元、石夢潔等學者考證指出,1947年繪制的《老上海百業指南:道路機構廠商住宅分布圖》中在喬家栅35号與鴛鴦廳弄交界處标注的一座“上海真武宮”,很可能就是原來振武台上那座真武廟後來輾轉搬遷的落腳點。我們結合相關部門檔案資料及實地考察發現,這座真武宮在上世紀50年代被改造為民房,1998年又在真武宮原址上修建了山海苑敬老院。如今,我們在喬家栅以北與鴛鴦廳弄交界處還能找到當年真武宮的一塊石界碑(圖)。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5 1947年《老上海百業指南:道路機構廠商住宅分布圖》中标注的“上海真武宮”位置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6 山海苑敬老院大門,2021年,王群韬攝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7 真武宮界碑,2021年,王群韬攝

崇福道院的真武崇祀在明代達到鼎盛,同樣與嘉靖倭亂的曆史背景密切相關。據史料記載,嘉靖三十二年(1553)十一月,倭寇入侵浦東地區,大肆焚掠村社,烏泥泾、周浦、下沙、新場等昔日“繁華勝縣”的市鎮化為瓦礫,三林莊亦遭焚劫,但崇福道院周邊數裡村社竟奇迹般地未受侵擾,民衆認為是真武顯聖護佑當地使得倭寇不敢進犯,遂踴躍捐施修繕道院殿宇。四川按察副使、邑人奚良輔撰寫于嘉靖三十八年(1559)的《崇福道院碑記》雲:“迩者倭奴作變,戕害海民,特茲一方,保障安甯。雖藉明時之昌運,亦惟蕩魔之玄勳,民莫不敬且悅,士靡不頌而欽。”清光緒二十二年(1896)曹骧《重建大殿記略》亦言及:“崇福道院中奉真武帝像,前明頗著靈應,相傳倭寇不近此廟,地方賴以安谧。”此後,當地民衆又紛紛傳言崇福道院“凡水旱疾病,禱祈辄著靈應”,聖堂香火愈趨興盛,并逐漸形成了每年三月十五日前後舉辦真武廟會的民俗。

我們還發現,這一時期有許多真武廟修建于河岸、港渡、橋堍等毗鄰水域之處。例如,明代婁縣九裡亭通波塘上的真武廟,俗名“真聖堂”,弘治年間由道紀司周仲威修建,嘉靖年間道士顧從正重修。通波塘為古松江五大浦之一,原名“顧會浦”,因流入華亭縣城北通波門,遂改稱“通波塘”,地近水域,故在其上修建真武廟以鎮江波。再如,明代上海縣笠橋南有真武廟,亦建于河流附近。上海地處江南,境内水網密布,古人認為“北方水神”真武大帝具有“鎮水安瀾”的強大法力,因而常将真武廟修建于河岸、港渡、橋堍等處,以期消除水害、保佑舟楫。

清代上海地區的真武廟及崇祀活動亦十分興盛。其中,較著名的一座真武廟是上海縣城大東門外的朱霞殿。朱霞殿,又名“珠霞殿”、“紫霞殿”,供奉真武大帝,由于位處交通要道,往來商旅衆多,香火旺盛,當時有“小武當”之稱。可惜的是,民國以後,朱霞殿(紫霞殿)曆經變遷,漸趨衰落,最終于1918年拆毀。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8 1884年《上海縣城廂租界全圖》中标注的“珠霞殿”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9 朱霞殿故址在今黃浦區篾竹路80弄附近

近代以來,由于社會動蕩、戰火頻仍,前代修建的真武廟大多曆經變遷,殿宇建築、神像等已不複存在。目前,上海市境内主祀真武神的廟宇僅存三林鎮崇福道院一處,而在今黃浦區大境路259号的上海白雲觀(亦稱“海上白雲觀”)中,還供奉着一尊明代真武銅像。這尊真武銅像呈坐姿,威儀端莊,面容慈祥,鑄工精良,銅像背後有明萬曆二十三年(1595)銘文:“松江府弟子信士吳時遷、吳時口……早登科甲,子嗣蕃昌,昆山縣信士方宣,室人周氏,男圓祯,萬曆乙未年孟夏吉旦。”據相關資料記載,這尊明代真武銅像系上世紀80年代從上海市博物館移入白雲觀雷祖殿安奉。關于這尊銅像最初供奉于何處,因相關史料阙略,目前尚難考證。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10 上海白雲觀雷祖殿供奉的明代真武銅像,2021年,王群韬攝

上海的真武廟會

明清以來,随着上海地區的真武崇祀活動愈趨興盛,還形成了定期舉行真武廟會的民俗傳統。廟會,又稱“賽會”“賽社”“巡會”“香汛”“節場”等,通常是民間自發組織、以廟宇為中心區域形成的群衆性集會活動。江南地區自古即有信鬼神、驅疫病、迎神賽會之風俗。據宋吳自牧《夢粱錄》記載,宋代江南民間已有每年三月初三上巳之辰“北極佑聖真君聖誕之日”燒香祭祀真武神的習俗。按照《元始天尊說北方真武妙經》等道教經典的說法,三月初三為真武神誕辰之日,九月初九為其得道飛升之日。明清時期的國家祀典也規定在每年三月初三、九月初九祭祀北極真武大帝。由于源自祓禊之祭的上巳節與真武神誕在日期上重合,且在消病除災、祈福迎祥的基本功能上具有一緻性;因此,各地民衆多在三月初三舉行真武廟會。綜合相關史料來看,上海地區的真武廟會大多也是在農曆三月初三日前後舉行。

燒香敬神是上海地區真武廟會的一項基本内容。廟會期間,衆多善男信女紛紛進廟燒香許願,勢如潮汛,故又稱“香汛”。其中,三林鎮崇福道院的“三月十五”聖堂廟會,又稱“三月半場”、“崇福香汛”,曾經是“上海東南鄉香汛最盛處”,三林地區至今仍流傳着“三月半,上聖堂”、“燒燒聖堂香,投個好爺娘”的民諺。據黃景春、張開華、李琦等學者考證,該廟會原本在每年三月初三真武聖誕日舉行,後因崇福道院四周有許多桃園,為方便香客遊賞桃花,會期遂延至桃花盛開的三月中旬,連續舉行三天(三月十四、十五、十六)。據《三林鄉志殘稿》記載:“(三月)十五日,崇福道院香汛極盛,十裡以内,均來燒香。”

晚清三林文人陳師鹹所作的一首《崇福香汛》詩也生動描繪了聖堂廟會的“香汛”盛景:“心香一束拜玄天,地獄堪憂俗信虔。燭未盡燃嗤已拔,像多難遍跪誰全。茶棚滿座遊人雜,竹器成堆夾路連。若為喧嚣覓清靜,東過海會再言旋。”詩中所說的“像多難遍”即指崇福道院中供奉神像衆多,香客們都想敬拜一遍,唯恐有所遺漏。結合相關碑刻資料可知,舊時崇福道院不僅在正殿奉祀真武神像,還在其他偏殿供有城隍、土地、東嶽大帝、趙玄壇、雷部諸神、文昌帝君、魯班先師、劉猛将、觀音菩薩、地藏王菩薩及十殿閻羅等神佛塑像,充分體現了明清時期江南地區儒釋道三教融合的民間信仰觀念及禮儀空間特征。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11 崇福道院真武殿,2021年,王群韬攝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12 2023年聖堂廟會開幕式,崇福道院供圖

并且,清代以來上海地區還出現了一些專門組織真武廟會的民間香會團體,包括“玄帝會”“北極會”“北帝會”等。例如,清代青浦縣三十四保蟠龍鎮有“玄帝會”,長期延續着三月初三真武神誕日組織廟會的習俗。這些民間香會的首領,稱為“會首”“香頭”,通常與地方士紳群體結合、互動,共同構成了當地真武廟會的組織力量。“玄帝會”“北極會”甚至成為一些地方真武廟會的代稱。例如,青浦縣重固、白鶴江等村鎮每年三月初一日至初三日舉行的“玄帝勝會”聞名一時,民國《青浦縣續志》記載:“三月初一日始,重固、白鶴江等處玄帝勝會,鄉村皆迎神做社,先後三日。”

舁神出巡可謂是上海地區真武廟會的“重頭戲”。舁神出巡,即由民衆擡着神像出廟巡行四境,然後再迎回廟宇,又稱“迎神賽會”“老爺出巡”“出會”等。例如,清代青浦縣香花橋每年三月初一日至初三日舉行的真武廟會,就有衆人擡着真武神像巡行的儀式,俗稱“玄帝老爺出廟”或“出會”。清代嘉慶、道光年間,法華鄉的“北極神誕”廟會極盛,會期持續十餘天:“逢樂歲好事者,辄興燈棚迎賽,觀者遠近麕集,經旬乃已。”這類迎賽遊行隊伍通常包括舁神儀仗、扈從、民間藝術表演者等,以真武廟為起點,沿着既定路線“巡行”。在過去,地方民衆舁神出廟、巡遊四境以祈保阖境風調雨順、物阜民豐,同時也是凝聚、強化區域社會文化認同的重要方式。我們今天已經很難在上海的廟會活動中看到舁神出巡的儀式,但近年來崇福道院“三月半”聖堂廟會上的道教儀仗行街仍然在一定程度上延續了傳統迎神賽會的核心内涵。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13 2019年“三月半”聖堂廟會道教儀仗行街,崇福道院供圖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14 2023年“三月半”聖堂廟會道教儀仗行街,崇福道院供圖

此外,獻演戲劇也常見于上海地區的真武廟會。一個典型的例子即清代上海縣朱霞殿的三月三真武廟會。據史料記載,清代上海縣城大東門外的朱霞殿(亦稱“珠霞殿”、“紫霞殿”)每年三月初三真武神誕之日舉行盛大廟會,從三日傍晚開始,一直持續到次日淩晨,熱鬧非凡。晚清文人張春華在《滬城歲時衢歌》中描繪了當時朱霞殿真武廟會上獻演戲劇的盛況:“曲水流觞俗未谙,蘭亭誰複嗣幽探。風光偏是朱霞殿,鬧徹通衢三月三。”作者附注雲:“郭外稍東南有朱霞殿,供真武像,以三月三日為誕辰。裡巷懸燈,廟前作浮台演劇。”據此可知,三月三真武廟會期間,朱霞殿周圍街巷張燈結彩,大殿外搭起浮台(作為臨時戲台),獻演戲劇。這種戲劇演出具有“酬神戲”、“祭祀演劇”的性質,即以獻演戲劇的方式酬謝神恩,兼以教化、娛樂民衆。實際上,在相當長的曆史時期,中國民間社會的許多信仰實踐與戲劇表演是以并生的方式存在、發展的,而廟會上的“酬神戲”就是典型形态。近年來,在崇福道院舉辦的相關活動中仍然可以發現這種“酬神戲”傳統的延續。筆者通過實地調研發現,2021年以來崇福道院在“三月三真武大帝祈福法會”以及“三月半”聖堂廟會活動中均設有“酬神謝恩戲曲專場”,邀請戲曲表演團體到廟裡演出,通常持續數日。廟内搭建的臨時戲台依舊朝向真武殿的方位,彰顯着“獻戲酬神”的信仰内涵。同時,獻演的劇種又以上海本地民衆較為喜愛的滬劇為主,其次是越劇、錫劇、京劇、黃梅戲、淮劇等。可見,這種在信仰空間上演的戲劇,不僅具有酬謝神恩即“娛神”的宗教功能,還兼有滿足現場民衆精神文化需求即“娛人”的社會功能,因而能夠長期傳承發展,成為廟會民俗中極為穩定的構成要素。

王群韬︱上海的真武廟與真武廟會

圖15 2018年聖堂廟會戲劇專場,崇福道院供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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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6 2021年“三月三真武大帝聖誕酬神謝恩戲曲專場”,王群韬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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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17 2023年聖堂廟會戲劇專場,崇福道院供圖

清代以來,上海地區一些真武廟會還形成了規模盛大的“廟市”景觀。以“三月半”聖堂廟會為例,廟會期間有許多商販在廟宇附近設攤,或在舁神出巡沿線流動叫賣,出售竹木藤器、香燭、标布、農具、衣服鞋帽、藥材等,形成極富特色的“廟市”景觀。正如晚清三林文人陳師鹹在《西林商家月令竹枝詞》中寫道:“三月三林香汛來,聖堂場上去徘徊。團箕箬墊如山積,路滿遊人軋不開。”民國《三林鄉志殘稿》中也描繪了崇福道院“三月半”廟會期間的“廟市”景觀:“院前夾道,紛設竹木農器攤,貨如山積,鄉人争購,負荷而歸。”道路兩側,貨攤鱗次栉比,路上遊人和進香的善男信女摩肩接踵。遊紅霞、李琦等學者研究指出,在過去,由于三月中旬恰值農忙前夕,因而“三月半場”為當地鄉民買賣農具、農副産品等必需物資提供了一個集中交易的契機,并且包含一些娛樂、飲食活動,吸引了大量民衆前來“逛廟會”。

範熒教授曾在《上海民間信仰研究》一書中指出,民間廟會的程序和内容一般都包括信仰性的活動、娛樂性的活動、商業性的活動三大部分,實際上是兼有信仰、娛樂、商貿功能的綜合性廟會。總體而論,上海地區的真武廟會民俗具有多元的功能結構、深厚的曆史底蘊與豐富的人文内涵,集中體現了道教信仰與傳統社會禮制體系、地方民俗生活的互動、交融,并且在長期的傳承發展中彰顯了“崇德報功”的精神本質。如今,以“三月半”聖堂廟會為代表的當代上海廟會民俗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産項目得到充分保護與傳承發展,并且創造性地整合了道教文化、現代節慶文化、都市民俗文化等多種文化元素,賦予了傳統真武廟會以新的表現形式與時代内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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