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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可亮‖對偶與對仗之辨



對偶與對仗之辨

劉可亮

以“對稱性”為軸心,視“對稱性破缺”為“美的制約因子”的傳統對偶價值觀,不能辯證看待事物矛盾的雙方,不能客觀遵循對立統一規律,必然存在諸多行為取向的偏失。

人們對于對偶與對仗的認識和區分,就存在這種情況,有必要進一步明辨之。

一.關于“對偶”與“對仗”的定義和比較

先來看看定義。

1.《現代漢語詞典》

1996年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修訂本定義如下:

對偶:修辭方式,用對稱的字句加強語言的效果。

對仗:(律詩、骈文等)按照字音的平仄和字義的虛實做成對偶的語句。

2.《漢典》

對偶:一種修辭方式:兩個字數相等、結構相似的語句表現相關或相反的意思或用兩個對稱語句加強語言效果。

對仗:[律詩、骈文等] 按照字音的平仄和字義的虛實做成對偶的語句。

3.百度百科

對偶:是用字數相等、結構相同、意義對稱的一對短語或句子來表達兩個相對應或相近或意思相同的修辭方式。

對仗:中古時詩歌格律的表現之一。詩詞中要求嚴格的對偶,稱為對仗。對仗主要包括詞語的互為對仗和句式的互為對仗兩個方面。對仗多用于骈文。

人們也經常對二者進行比較和區分。認識基本上能統一到如下層面:

對偶是一種修辭格。隻要是成對使用的兩個文句,且字數相等,結構、詞性大緻相同,意思相幹,形成了形式上的整齊和諧和内容上的相互映襯,就是成功運用了對偶修辭。

對仗是一種手法。它主要用于骈賦、詩詞和對聯等文體的偶句創作,在對偶的基礎上對于平仄和詞句有嚴格的要求。

二.經驗層面的分野暴露出的不嚴密性

以上定義和認識整體是比較到位的,卻仍有其不嚴密之處。

1.對偶有意避開平仄

對偶真的完全與平仄無關嗎?為什麼所有權威的定義和論述都将二者的關系撇得如此幹淨呢?

《現代漢語詞典》和《漢典》在定義對偶時,都強調了其“對稱”特征,而平仄是體現中國古代哲學中的陰陽觀的關鍵,一平一仄如太極圖一樣昭示着對立關系,是偶句“對稱性”的重要指标之一。為何隻字不提呢?有人會說,因為有很多對偶句根本不需要講究平仄,如“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菲菲”,“春天繁花開遍峽谷,秋天果實壓滿山腰”,“慘象,已使我目不忍視;流言,尤使我耳不忍聞。”不具備共性,所以不描述。

問題是,骈賦和詩中偶句從中古以前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主動意識,到晉代開始有意識講求平仄,再到到南齊永明時更為主動調平仄、講四聲,對偶修辭所對應的作品大部分都開始歸于聲律約束,平仄亦成為“對稱性的有機組成部分”,堅持認為對偶與平仄無關,顯然也不嚴密。

人們之所以做這樣的選擇,很大的原因在于:忽視了曆史上嚴格對仗之外的不那麼嚴格的對偶句對于“平仄”是有意無意講究的,且上升到了美學和藝術的層面,之後才定格為律句等形式美的高級形式。即在“通常認為的合格對仗”和“一點也不講平仄”之間的區域,還有一大批對偶作品與字音已有密切關聯,而當代學者未能從美的高度予以正确對待。如謝靈運的“雲日相輝映,空水共澄鮮”,謝朓的“餘霞散成绮,澄江靜如練”,何遜的 “江暗雨欲來,浪白風初起”等,顯然具備明顯的講求平仄的意圖,在美的追求上相比此前更進一層。全部視之為“無關乎平仄的對偶”顯然是不妥當的。

事實上,以上三個關于“對仗”的定義,最終的落腳點都是“對偶的語句”,承認一大批對偶句包含平仄關系,可見“對偶”的定義之不嚴密。

2.對仗局限于“高對稱度”

人們在定義和描述對仗時,走向的是另一個極端。從定義來看,《現代漢語詞典》和《漢典》都強調“字音”要按“平仄”分邊;“字義”要按“虛實”(即古代漢語中的虛實詞類)分邊。百度百科更是直接強調“要求嚴格”。

另,《現代漢語詞典》和《漢典》都言之鑿鑿限定于律詩、骈文,是很比嚴密的。相比之下,百度百科之“多用于骈文”要更客觀一點。

根據我們日常對于律詩的頸聯和颔聯,以及當今《聯律通則》的認識和判斷,人們對“合格的對仗”于盡力确保“明顯的對稱性”,嚴格控制“對稱性破缺”幅度,旗幟是鮮明的。卻未能認識到合适的“對稱性破缺”,包括“深度破缺”,也可以遵循形式美法則,形成合于藝術原理的對仗。

這樣的群體價值觀,同樣也使得人們理解的“對仗”之“外延”比客觀事實上的要小。打個比方說,假設美學意義的“對仗”的下限是“對稱度”60%,而目前關于“對仗”的定義體現的是相當于“對稱度”90%以上的群體共識。這一定義會導緻我們忽視或不善欣賞60%-90%之間的一大片風景。

三.在美學範疇認識對偶與對仗

美學範疇是美學科學中具有普遍意義的最基本的概念,是對審美經驗的科學概指。

從美的構成角度,對偶和對仗都涉及内容美和形式美。本節主要探讨其形式美的區間分布情況,以便加深認識。

從列表比較和區分,我們更容易清晰認識到:

1)對偶作為一種修辭手法,本是美學範疇的手段。故任何偶句都抵達了美學範疇,帶來齊整的審美觀感,隻是“對稱度”各有所區别而已。

2)隻要有“詞句對應”特征,不管作者的意識是被動還是主動,都是“構建一對儀仗”的行為,都屬于對仗。也就是說,除了上表中“一”裡的“詞語毫不對應”的偶句外,其餘都運用了對仗手法,而遠遠不止應用于律詩、骈文、對聯。

3)格律文體是主動審美意識下的産物。我們宜以是否主動講究“詞語對仗”和“平仄安排”來進行格律文體創作行為的分野;以是否符合美的要求來尋找“區間下限”,而不是局促地徘徊在“區間上限”附近。有了這樣的基本共識,就不會生硬地将“平仄安排”排除于“對偶”之外,局限地用“高對稱度”來認識和定義“對仗”。

4)在對稱度“一般”與“較高”所對應的一個較大跨度的區間内,隻要是按照美的要求來綜合考慮、合理平衡,必然要正視“對稱性破缺”的美學價值。科學分辨對偶和對仗,無法繞開這個區域和這個話題。

四.科學分辨須正視并認識“對稱性破缺”

我們把“平仄對立”稱為偶句的“對稱性”特征之一,平仄對立不嚴謹(含一三五不論)稱為“對稱性破缺”特征之一。

顯然,此前,在骈賦詩聯界在未能正視“對稱性破缺”的大背景下,認識的局限性還是導緻了行為的偏差,暴露出了其不嚴密之處。我們有必要從美學角度來看待“對稱性破缺”的美學價值,方能做到準确認識對偶和對仗。

對偶修辭造就的偶句“風光帶”,可以做如下描述:

1)低端區的普通偶句:一點也不講平仄,詞句對仗也隻是大緻整齊,可以較大幅度地重實詞。

2)較低端區的清言小品:平仄略有顧及,詞句對仗也隻是大緻整齊,可以重實詞,但對稱度略有提升。

3)中端區的深度破缺對仗:整體上平仄更為講究,詞句對仗也更整齊,一般不重實詞,但局部有非常明顯的“破缺”。

4)中高端區的普通對仗:沒有“深度破缺”但“中度破缺”常見,存在寬對,失疊、失粘,拗救、孤平、尾三仄、尾三平等。

5)高端區的嚴對:即通常講的嚴謹的對仗,隻含“微破缺”。

人們在創作偶句時,着眼于思想性與藝術性,作品“整體效果的凸顯”是作者要解決的主要矛盾。在形式層面,創作者處理次要矛盾時,總是會或被動或主動講求“對稱性”和“對稱性破缺”的對立統一。最終總會選擇一個自認為合适的“平衡點”。一旦選定,無論是“對稱性”還是“對稱性破缺”,無論比例關系如何,該作品都是遵循美的法則,符合藝術的要旨的。

有了這樣到位的價值觀,當人們再來定義和區分對偶和對仗時,較以往将有所不同。

一是用曆史唯物主義的觀點來看“對偶”,準确把握其發展史,客觀描述對偶與字音的關系,合理界定其内涵和外延。

二是用矛盾分析法來看待“對仗”,準确把握“對稱性”與“對稱性破缺”矛盾雙方對立統一的特點其規律,合理界定其内涵和外延。

人們将客觀而理性地發現,原來,對偶修辭造就的作品,主流是與字音密切相關的;相當一部分作品平仄不怎麼講究或講究得不太嚴謹的對偶,也可能屬于出彩的對仗。

在這樣的開闊眼界下,關于對聯的嚴密定義,也當在“獨立運用對偶修辭而自成篇章的對仗句”的基礎上,進一步做準确清晰的界定。對偶作品内部科學的分野,要用唯物辯證法的矛盾分析法去完成。“深度破缺的對聯”與“清言小品”的交界處,才是分野所在。

劉可亮,湖南雙峰人,就職于中國兵器江南工業集團。系中國楹聯學會會員,湘潭市楹聯家協會名譽副主席兼學術委主任,雙峰縣詩聯學會顧問。是楹聯學泰鬥餘德泉先生門下“廿四君”之一,潛心對聯理論研究十餘年。著有對聯理論集《無情對論》《對偶破缺論》,領銜主編的《無情對韻》由團結出版社出版。其理論專著,皆有填補空白之功,其中《對偶破缺論》首次從“對稱性破缺的美學價值”視角來立論,為傳統格律文體尤其是對聯理論的科學化、系統化犁出了全新的路子。

顧問:常 江

主編: 楊 旭 編輯:李林森 徐文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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