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哲學家老子認為,人認識世界有兩種思維模式:一種是“為學”即外求的方式,另一種是“聞道”即内求的方式。
我們可以把“為學”或外求的方法稱之為理性的方法,“聞道”或内求的方法稱之為非理性的方法或直覺方法。
内求的方式是中國(東方)與西方在認知方法上最大的不同。
由點到線的經絡起源說,其實就是用西方人還原論思維方法來理解中醫理論是如何形成的具體體現。
中醫古籍文獻并不支持由點到線的經絡起源說,經絡很有可能主要是通過中國人獨有的直覺思維及“内景返觀”的方法獲得的。
中醫理論與中華文化在本源上是一緻的,首先研究的是道,然後才是以道論醫。
要發展中醫藥學,首先要搞清楚中醫學自身學科的特點,這點非常重要。
8月9日,國家衛生和計劃生育委員會副主任、國家中醫藥管理局局長王國強,在2013年全國中醫藥廳局長座談會上談到中醫中藥中國行“三進”活動時表示:
“中醫理論與中華文化在本源上是一緻的,首先研究的是道,然後才是以道論醫。由道而術是中醫的基本特色,由道而術與由人而術是中醫與西醫的根本區别。”(8月14日《中國中醫藥報》)
筆者從經絡是怎樣被發現的,談談對這句話的認識和體會。
從經絡的發現談中醫認知方法
想說清楚“由道而術是中醫的基本特色”這個問題,泛泛而談很不容易講清楚,筆者将通過展開“經絡是怎樣被中國古人發現的”這個話題來說明。
“由點到線”無法自圓其說
經絡是怎樣被中國古人發現的呢?現在高等中醫藥院校教材《針灸學》是這樣論述的:
“經絡學說是我國勞動人民通過長期的醫療實踐,不斷觀察總結而逐步形成的。”
并進一步指出,“經絡學說的形成,可能通過以下途徑①'針感’等傳導的觀察;②腧穴療效的總結;③體表病理現象的推理;④解剖、生理知識的啟發”。
我們将上述觀點用更簡單的語言描述一下,就是經絡的發現是因為首先發現了許許多多零散在身體的點(穴位),然後将這些零零碎碎的點(穴位)串起來就形成了今天所謂的“經絡”了,于是就有了經絡學說。
這種思維其實就是用西方人還原論思維方法來理解中醫理論是如何形成的具體體現,也就是說是先有“術”,然後才會有的“理”。
事實果真如此嗎?以上“由術而道”觀點存在着許多難以自圓其說的地方。
第一,中國是世界文明古國之一,而與之同時代的古希臘、古埃及等古代文明國家,那裡的勞動人民同樣也在同疾病進行着鬥争,但是為什麼經絡系統獨在中國古人那裡得以發現,難道隻是中國人比他們運氣好嗎?
第二,以“針感”等傳導的觀察、腧穴療效的總結、體表病理現象的推理這種由點到線發現經絡的觀點如果有可能成立的話,那是需要經過漫長的時間以及大量人力、物力和有關這一過程大量記載文獻的。
但是中醫古籍文獻并不支持由點到線的經絡起源說,也就是說并沒有發現大量零散記載穴位的醫書,然後再在這些零散穴位的基礎上形成完整經絡這樣的曆史過程的記錄。
如:20世紀70年代馬王堆古墓發現的帛寫醫書《陰陽十一脈灸經》、《足臂十一脈灸經》中的很大一部分内容是構成《内經》一些篇章(尤其是經脈)的祖本,但是這兩本書中卻隻有經絡循行的描述,并沒有腧穴的記載。
這說明經絡的發現并不像現代中醫教科書上推理的那樣“由術而道”,即經絡是從點到線被中國古人發現的。
第三,由解剖、生理知識啟發找到經絡的觀點更是不堪一擊。
試想一下,别說兩千多年前中國古人的那點簡單的解剖知識,即便是現代西醫解剖及科技如此發達的今天,都還沒有人能從解剖開來的人體找到所謂“經絡實質”。
而兩千多年前的中國古人卻能通過這種偶然而零散的效應,逐個進行以點到點的連結而成為中醫經絡系統,用當時原始的工具,實現“由術而道”,确實讓人難以信服。
直覺思維和“内景返觀”很有可能
其實“由點到線”的經絡起源說本身就有錯誤的推論意識在先的可能,因為這種解釋實際上受了西方哲學中關于科學的發展是知識逐漸積累的過程的觀點影響。
認為由少到多、由小到大、由零散到系統的知識積累過程才是惟一的認識世界的模式。
這種觀點近代受到“科學革命觀”的挑戰,後者認為,理論的發展不是連續的,而是間斷的;
不是積累性的,而是否定性的;
不是漸進的,而是革命的。
也就是說,一種新理論的發現,不一定或不僅僅是現有知識的量的增添,更重要的是在新層次上的質的改變。
如果說經絡不是“由點到線”、“由術而道”被中國古人發現并形成的,那麼人體經絡循行路線的認識是從何而來的呢?可不可能是古人通過一種與現代思維方式不同的、尚未被現在人們普遍認識的另一種思維方式來認識的呢?這是個很令人尋味的事情。
雖然現代中外科學家消耗了不少的人力、财力和幾十年的時間進行經絡的基礎研究,但至今未能把兩三千年前的中醫經絡搞明白。
而在中國古代,那是個沒有今天這樣多先進設備和條件的時代,那時的人們是怎樣認識和發現了連現代如此發達的科學技術都無法證明和找到其實質的經絡呢?
是否除了一種外求的認識方法外,還有一種内求或稱之為“内景返觀”的認識方法?
經絡可不可能通過“内景返觀”的方法得以發現呢?
或者說中國古人可不可能是通過“由道而術”的途徑發現了經絡而由此形成了經絡學說呢?
什麼是“内景返觀”
“内景返觀”一詞,出自明代著名醫藥學家李時珍所著的《奇經八脈考》一書,他說:“内景隧道,唯返觀者能照察之。”
意思是說,髒腑内景和經絡隧道,隻有通過某種修煉的人,才能内視(返觀)體察認識到。
《素問·上古天真論》認為:
“真人”能“把握陰陽,呼吸精氣,獨立守神,肌肉若一”。“至人”能“去世離俗,積精全神,遊行天地之間,視聽八達之外”。
晉代醫學兼道家葛洪在其代表作《抱樸子·内篇》中也提及内視,曰:
“反聽而後所聞徹,内視而後見無朕。”(王明:《抱樸子内篇校釋》)
但是要想談清楚這個問題并且使人信服,恐怕還得從經絡形成時代的道家認識論談起。
老子的直覺主義
中國古代哲學家老子早就認為,人認識客觀世界有兩種思維模式:
一種是“為學”即外求的方式,它是建立外界世界的抽象概念,然後用一些公式、推論來使概念之間發生聯系,來推測并認識人們所要認識的客觀世界,這也是西方人認識世界的主要方式。
另一種是“聞道”即内求的方式,不是建立在形成概念并在概念之間進行推理的基礎上,而是通過一種東方人所特有的修煉方式而實現的。
我們可以把“為學”或外求的方法稱之為理性的方法,“聞道”或内求的方法稱之為非理性的方法或直覺方法。
這是中國(東方)與西方的認知方法最明顯的不同。
以老子為代表的直覺主義者認為,人若常處在有欲的狀态,便隻能通過感官接受到鮮明昭著的事物之信息,也可說此時是通過理性意識來認識事物。
而人若常處在無欲狀态,“玄覽”(即後來醫學認為的經絡系統)便可接受到深遠莫測的“常道”之信息,也可以說是通過潛在意識和非理性意識來認識事物。
由此可見,感官和“玄覽”都是接受信息的渠道或稱之為信息接收器。
所不同的是,感官隻能接收到來自外界的信息,而“玄覽”則不僅能接受外界的(微弱)信息,同時還能接收來自體内的信息。
如何充分發揮“玄覽”的職能,老子認為應該進行“緻虛極,守靜笃”、“專氣緻柔”的修煉。
修煉的一個重要特征,就是排除雜念,收視返聽,使内心和大腦保持一種虛明的狀态,這種虛明的狀态可使“玄覽”接收到更多的、平常不易被人感知的來自體内的信息。
美國某大學建立了一個完全隔音的實驗室,任何人進入此室後,不一會兒就能清楚地聽到自身各種機能活動發出的特有聲響,并明顯地感覺到許多平時根本無法察覺的機能活動,如血管中血液的運行等。
這時的實驗對象并不一定處于“修煉功能狀态”,隻是由于外界環境的絕對安靜,試驗對象處于被動入靜狀态,從而使平常掩蓋了的、人自身較強的自我感知能力部分地顯現出來。
這同主動入靜的修煉狀态有類似之處。
現代研究的佐證
現代腦電圖測試表明,修煉入靜之時,人的大腦并不處于一種抑制狀态,而是呈現出一種更加有序的活動狀态。
澳大利亞著名神經生物理學家,諾貝爾醫學獎獲得者約翰·艾克爾斯,近年來緻力研究人腦和精神活動。
他認為人腦的精神細胞學物質實體構成第一世界;
人的自覺精神——思維活動是第二世界,後者定位于聯絡腦的微型組件(即大腦皮質柱狀物),當它對精神世界開放時,就産生了思維活動。
他說:“允許這種聯絡以兩種作用方式發生,如果我們把這種類比伸展得很遠,我們就可以用這樣一種方式把這種微型組件比做無線電發報機和接收機,它所起的作用,不僅是發報給自覺精神,而且也接收自覺精神”。
根據這一假設,既然大腦微型組件的功能類同于發放和接收機,那麼,修煉狀态時處于高度有序狀态的大腦微型組件,“功率”和“靈敏度”都将顯著增高,此時能接受和影響體内的信息,并獲得相應的知識,也應該是比較可以理解的。
當人通過修煉而處于一種虛明狀态時,人體的“玄覽”便處于一種開放狀态。
現代有人用誘導入靜法,可使常人變為經絡敏感人,成功率達88%。
而修煉有素者不僅僅是使内心或大腦處于一種虛明狀态,而且還要配合意念、呼吸等方法,即《老子》所說:“虛其心,實其腹”,則氣“綿綿若存,用之不勤(盡)”。
“虛其心”即是大腦處于虛明狀态,“實其腹”即是通過意念、呼吸的配合,使真氣聚集于腹部(丹田)。
經過一段時間的修煉,氣在丹田聚集充足後,真氣便會在其開放了的通道(即經絡)中運行。
曆代許多古籍書中記載着修煉者進入“虛明”狀态時能清晰地體察到自己的“内氣”的運行情況,沿任督兩經環行,稱為“小周天”;連十二經脈環行,稱為“大周天”。
近幾十年來中國國内對一些人的誘導資料結果表明,被誘導為“經絡敏感人”後他們能明顯地自我感知循着經絡的各種異樣感覺變化,盡管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沒有中醫學和經絡學知識,也未經提示,但他們根據異樣感覺所描繪出的線路,卻與經絡理論中的記載基本一緻。
這些理論和事實提醒人們,關于經絡的認識和發現,很有可能主要是通過中國人獨有的直覺思維及“内景返觀”的方法獲得的。
用複雜性科學的觀點看經絡
中國科技大學原校長、中國科學院院士朱清時指出:
“我認為用複雜性科學的觀點來看中醫的經絡和氣是非常合适的。
經絡和氣的問題在20世紀已經開始研究了,但是由于科學的局限性,複雜性科學發展也沒有認識到上述的幾個要點,所以大家都在努力找經絡在什麼位置。
經絡的實體是什麼,氣是什麼東西,實際上這個方向是錯誤的,大量的實踐證明是不成功的,很可能并沒有直接對應于經絡和氣的物質。
西方解剖學與中醫最大的差别就在于此。
解剖學發現不了經絡和氣,氣實際上是大量細胞和器官相互配合和集體組裝形成的一種态勢。”
總之,“内景返觀”及道家内求法在中醫學中應用而逐漸成為中醫學獨特的認識方法論之一,它為中醫學提供了許多獨特的知識和方法。
“由道而術”是中醫獨特的認知方法
由上所述,中醫理論與中華文化在本源上是一緻的,首先研究的是道,然後才是以道論醫。
要發展中醫藥學,首先要搞清楚中醫學自身學科的特點,這點非常重要。
偉大的科學家愛因斯坦曾說:
“西方科學的發展是以兩大偉大的成就為基礎,那就是:希臘哲學家發明形式邏輯體系(在歐幾裡得幾何學中),以及通過系統的實驗發現有可能找出因果關系(在文藝複興時期)。在我看來,中國的賢哲沒有走這兩步那是用不着驚奇的,令人驚奇的倒是這些發現(在中國)全都做出來了。”
愛因斯坦清楚西方科學是如何建立起來的,但他不清楚東方科學是靠什麼理論建立起來的,所以他在提問與思考。
上世紀80年代末,德國著名漢學家滿晰博想請中國中醫科學院基礎理論研究所(以下簡稱基礎所)組織專家寫一本《中醫學概論》,然後他負責翻譯介紹給德國讀者。
寫作組有位專家當時問滿晰博,現在己經出版了很多中醫基礎的書,比如中醫大學教材,你為什麼不找本來翻譯,還要費勁讓我們再寫一本新書呢?
滿晰博說,現在的中醫藥大學教材,尤其是中醫基礎理論方面很多觀點都是迎合我們西方人的觀點寫出來的,我認為你們中醫獨特的思想體系卻沒有寫出來,我想讓你們寫《中醫學概論》時能把這些獨特的東方思維寫出來。
那時筆者和筆者的同事袁彬負責寫該書的中醫基礎理論部分,我們經過認真研究和思考,如果按照滿晰博的要求寫,首先要搞清楚中醫學是怎麼來的。
中國古人完全在用與西方人不同的視角認識世界和人體,我們如果不從中國傳統文化哲學方法論的角度進行研究,就根本無法講清楚中醫學是如何産生的。
所以我們決定,《中醫學概論》在講中醫基礎理論之前,一定要先介紹中國古代文化與哲學,隻有知道、了解了中國古代哲學,才可能知道中國古人是從哪個角度認識世界的。
而愛因斯坦的疑問,也能從這裡找到完美的答案。
近百年來,由于曆史的原因,中醫為了生存,自覺不自覺地向所謂科學标準的西醫學靠攏,以西醫為參照系整理構建出中醫基礎學科體系。
從中醫教材來看:基礎理論如陰陽五行學說解釋為樸素的辯證法,中醫藏象學說與西醫髒腑“接軌”,臨床學科以病名為主,證型為輔。
中醫在各方面都在接受和使用西醫的遊戲規則,然而用西醫的遊戲規則又出現中醫雖然能治好病但用西醫的遊戲規則又解釋不通的“尴尬”現象,這樣的結果與現實使人感覺中醫是一門需要現代醫學幫助的、落後的醫學。
筆者認為,要發展中醫藥,首先要擺脫中醫這種從屬的、被改造的地位,使其以卓然自立的姿态傲首于世界醫學之林。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