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方是中醫理法方藥中重要的一環。經過病因病機分析,在明确了病情性質以後,就可以制訂出治療方法,接着就需要拟定一個處方。辨證是了解情況,确定解決問題的方法,拟定處方是解決問題的關鍵步驟。拟定處方不外兩種方法,一是采取以古方或成方為基礎,進行加減變化;二是根據病情,自行設計和制定一個治療處方。
臨床制方時,是否采取經方成方加減,曆來有不同見解,有人贊成,有人反對。舉例來說,許多人都主張用經方、古方,臨床要效法古方。馮兆張在《錦囊秘錄》中說“方之為言,仿也······漢世才有方,為備于仿也。”認為古方均是供人效仿之用。
關于這方面,那些日本漢方學家做得更為絕對。大多數日本漢方學家崇尚中醫經方,尤其推崇張仲景方。他們用仲景原方不做加減變化,在藥店裡出售成方藥劑。例如小柴胡湯3劑或小青龍湯5劑等。但是也有人反對用古方。
如清代陸成一主張治病宜熟悉藥性,不必拘泥成方。他說:“方即開列諸藥而成者也,何以雲宜用藥不宜用方乎?曰:一藥有一藥之性質功用……洞明藥性自能方。”吳鞠通更直截了當地提出“拘方治病病必殆”的觀點。他說:“學醫猶學弈也,醫書猶奕譜也……然對局之際,檢譜以應敵,則膠柱鼓瑟,必敗之道也。
醫何獨不然?執死方以治活病,強題就我,人命其何堪哉?故先哲有言日:'檢譜對弈弈必敗,拘方治病病必殆’。”(見《存存齋醫書稿》)吳鞠通反對用古方,他在《溫病條辨》中卻采用了一些經方。實際上其真正的意見是反對死闆地照搬古方、成方,不做加減變化。我認為仿古方治病與根據具體病情獨立制方這兩種方法不能偏廢,應該結合使用。
我在臨床上尤其注重采取經方名方,但是并非機械地效仿,而是根據具體病人具體情況,進行靈活加減化裁,這樣才能做到恰到好處。因為古方名方,多有嚴密結構,藥物配伍也是從長期實踐中不斷錘煉而來,更重要的是所以被稱為經方或名方,是經過長期曆史的檢驗,而且為大多數人所肯定。
所以我以為,采用占方名方加減治療,不僅療效好,而且也是明智之舉。但是重要的問題是如何來運用這些古方名方?這是我們要很好研究的。
我們主張采用古方名方,并非是原封不動地拿來就用。因為成方有限,而臨床證候變化無限。對于每一個具體的病人,有一些特定的情況。所以一個成方對一個具體病人,隻能是大體上适用,很少完全吻合。所以,雖然選擇了某一個成方,但是需要作相應的調整與變通。通常有以下幾種處理方法。
1.在原方的基礎上藥物加減,或者在結構上調整 舉例說,一般都知道,《傷寒論》中的麻杏石甘湯可以用來治療小兒肺炎。但是臨床實踐證明,如果原方不做加減用來治療小兒肺炎,效果并不理想。
我們稍微審視一下,《傷寒論》原來麻杏石甘湯證與小兒肺炎臨床特點即可發現,二者都有發熱氣喘,但有的證候有較明顯區别:前者是傷寒汗下以後,餘熱迫肺所緻,見身無大熱、汗出而喘;而小兒肺炎屬于溫病範疇,溫熱之邪多熱盛且多夾毒,故在方中必須加強清熱與解毒之力;其次,小兒肺炎常喘憋較重,表現為肺氣上逆明顯,所以又需要加入降氣平逆之品。
因此我在應用麻杏石甘湯治療小兒肺炎的時候,常在原方生石膏之外,再加入黃芩、知母以加強清氣之力,加入金銀花、連翹以解毒,再加蘇子、葶苈子以降氣平逆。這樣加減結果,療效明顯提高。
又如,《傷寒論》中的白虎湯,是清洩氣分熱的要方,為治療外感熱病所常用。但是,白虎湯原方,主要是清洩氣分裡熱,無形之熱彌漫于氣分。
表現為高熱,面赤,口渴引飲,煩躁,舌苔黃,脈洪數或滑數。但是也并非一切氣分熱都能用白虎湯。故吳鞠通在《溫病條辨》中提出白虎湯四禁:“如其人脈浮弦而細者。不可與也;脈沉者,不可與也;不渴者,不可與也;汗不出者,不可與也”。熱勢彌漫,脈應該見洪或滑。今脈浮弦而細,雖身有熱,必夾有陰邪,不可單純用白虎湯清洩;白虎湯證熱勢彌漫,邪機向外,故用白虎清洩。
如見脈沉,邪機向裡,或有陽明腑實可能,則非白虎所宜,故亦屬禁例;氣分熱盛,消灼津液,故見口渴甚。如口不渴,說明熱邪不盛,或夾有濕邪,亦均非白虎所宜;陽明經證,熱盛逼津外出,故多汗。如果氣分雖有熱,而表邪未解,表有邪郁,則無汗,也不是單純白虎所能解決,故亦屬禁例。這樣吳鞠通從正反兩方,将應用白虎湯的适應證和禁忌證,交代得甚為明白,告誡人們要對證用方,免得誤用生變。
但是我們又必須指出:無論傷寒還是溫病,白虎湯是我們治療熱病的重要武器,也不能被一些禁忌證所局限,我們完全可以發揮中醫制方的靈活性,經過合理變通,許多情況又可以變禁忌為可用。在這方面,在吳鞠通以後的溫病學家做出了榜樣。
例如清代醫家俞根初所著《通俗傷寒論》所制定的新方中就有不少這樣的例子。如上所說,如果發熱煩躁等氣分熱,為在表的寒濕所遏,見脈浮弦而細,可以采用俞根初的新加白虎湯(生石膏、知母、荷葉、薄荷、桑枝、益元散、竹葉)。
這樣雖然脈浮弦而細,亦能應用;如果陽明經證未解,而腑證已經出現,單純白虎不能用,但是如果采用俞根初的白虎承氣湯(生石膏、知母、粳米、芒硝、大黃、甘草),經腑雙解,這樣又可以變禁用為可用了;更多的情況是氣分熱盛,但表邪未解而無汗,不能單用白虎湯,我在臨床上常将白虎湯與銀翹散合用,這樣不僅不會妨礙白虎湯的應用,而且起到表裡雙解的作用,使治療走了捷徑,加快疾病的恢複。
2.多功能成方,要根據不同的應用目的,做不同配伍 如甘桔湯,其組成僅桔梗、甘草兩味,但有三方面作用,即利咽、排痰、排膿。如果用于利咽,則需配伍牛蒡子、黃芩、金銀花、闆藍根、玄參、麥冬等;如果用于排痰,須配伍陳皮、半夏、茯苓、瓜蒌等;如果治療肺癰,目的在于排膿,則需與千金葦莖湯結合,并加用魚腥草、敗醬草等。
又例如二陳湯是化痰主方,但是痰有寒、熱、燥、濕、風、頑等不同。治療不同的痰,必須将二陳湯做不同的變通配伍。如化熱痰,二陳湯需配伍黃芩、瓜蒌、竹瀝水、浙貝母、冬瓜仁等;如化寒痰,需配以幹姜、細辛甚或附子;如化濕痰,需配以厚樸、蒼術;如為燥痰,需配以知母、川貝、麥冬、天花粉、百部、百合;如為風痰,配以天麻、膽南星、白附子、僵蠶;如為頑痰,則需配以枳實、礞石、大黃等。
3.根據病情,兩方或多方并用
遇到病情複雜的病例,單一成方往往難以滿足需要,這時需要采用多個成方結合應用。例如,我在治療一個頑固性呃逆的病人時,分析是由于肝郁氣滞、痰飲内阻所緻,則采用柴胡疏肝散、小半夏加茯苓湯、旋覆代赭湯等三方結合,取得良好效果。
在治療腹瀉的時候,如果是濕熱瀉,為了達到清熱燥濕和分利止瀉的目的,我常将葛根芩連湯與四苓散合用;對于久瀉,如是傷食瀉,采用保和丸與四神丸結合應用,以消食固澀止瀉,标本兼顧;如久瀉屬于脾虛瀉,則采用參苓白術散與四神丸結合應用,以達到健脾益胃,澀腸止瀉的目的。
4.從古方中提取經典配伍
在古方名方之中,有許多精妙的配伍,在長期應用中,被人們看作是經典的配伍。我們将這些經典配伍,從古方中提取出來,應用到各種場合的處方重組中去,以制定相應的新方。
舉例來說,麻黃、杏仁的配伍是一組很好的宣肺止嗽的配伍,它來源于《傷寒論》的麻杏石甘湯。這一組合再經過不同的配伍,可以廣泛地應用于各種咳喘證。《傷寒論》中有五個瀉心湯,用以治療痞證。這五個瀉心湯中,除大黃黃連瀉心湯以外,其餘四個瀉心湯,都有黃芩、黃連、半夏,這是一種精妙的辛開苦降的配伍。
我常将這一配伍,廣泛地應用于脾胃病中有痞滿症狀者,收到良好效果。《傷寒論》的茵陳蒿中茵陳蒿配栀子,是消退濕熱陽黃的經典配伍,為治療黃疸所常用。
《丹溪心法》中的二妙丸,乃蒼術、黃柏相配伍,這是清熱燥濕的經典配伍,是治療濕熱證的良方;後來《醫學心悟》在二妙丸中加入牛膝,變成了三妙散,更善于治療下焦濕熱,是治;薏苡仁,進一步加強了清利下焦濕熱的作用。我們在學習方劑學的時候,用心汲取這種經典配伍,對我們制方有極大幫助。
5.為了突出某一方面效果,需要在成方基礎上強化用藥許多成方名方,是我們制方的典範。
但是這些成方名方,仍然存在修改變化乃至強化的空間。有時候我們選擇了某一個成方,為了提高某一方面的治療效果,可以加入某些同類藥物,以強化某一方面的效果。例如遇到腎陰不足的病人,我們可以選擇錢乙的六味地黃丸,為了加強滋補腎陰的作用,可以加入女貞子、枸杞子、金櫻子乃至龜甲、阿膠等;遇到腎陽不足的病人,我們可以選擇《金匮》腎氣丸,為了強化溫補腎陽的功用,可以加入補骨脂、菟絲子、巴戟天,乃至鹿茸等補陽藥。
6. 了解名方的沿革,汲取其中思路演變,來改進臨證制方技巧
随着中醫學的不斷發展,一些成方的制方思想也在不斷地發生變化,變得更為嚴謹,更為準确,更加全面,從而其療效也随之進一步提高。
例如,外感病解表方的制方思想的演變,從單一的辛溫解表解膀胱經之邪,發展到辛涼解肺經之邪,經曆了四個階段的變化——首先始于《傷寒論》的辛溫解表,采用單一辛溫發汗的麻、桂二方。第二階段是宋代錢乙的《小兒藥證直訣》制定了人參敗毒散,後來明代《攝生衆妙方》又将上方去人參加荊、防,改名為荊防敗毒散。
這是以荊、防、羌、獨等辛溫解表藥代替了昔時的麻、桂,使辛溫解表(解太陽經之邪)前進了一步,實現多元化。第三階段是宋代《太平惠民和劑局方》制定的涼膈散,已經顯現了從解膀胱經之邪向。解手太陰肺經之邪的過渡。第四階段是金元時代李東垣制定了清心涼膈散(黃芩、栀子、連翹、薄荷、桔梗、竹葉、甘草),已經鮮明地突出辛涼解肺經之邪,清肺經之熱。
最後到了清代,葉天士提出“溫邪上受,首先犯肺,逆傳心包”的著名論斷,吳鞠通在此基礎上,完成了專門用于溫病辛涼解表的桑菊飲、銀翹散的制定。至此,結束了曆史上寒溫不分的錯誤,建立了辛溫辛涼同時并存的局面,使外感病解表法走上正确的道路。
在了解了解表的發展過程及發展脈絡後,我們在臨床上治療外感病的時候,就能夠更好地運用解表法,使之針對性更強。例如我将辛溫解表分成兩種,即風寒外感而以肺閉咳喘為主要表現的時候,采用麻黃類方加減治療;如果風寒外束,表氣郁閉,導緻發熱惡寒、身痛無汗時,則采用羌活、防風等藥劑,即以荊防敗毒散為主來辛溫發汗解表。
實踐證明,辛溫發汗解除表郁,羌防勝過麻桂;而散寒定喘,則以麻黃類方為勝。辛涼解表,取銀翹散中荊芥穗、薄荷、金銀花、連翹以辛涼清透,多數情況下,考慮到當今小兒,内熱多盛,多需加黃芩、闆藍根或生石膏等以清肺胃之熱。
又關于少陽膜原理論的發展,加深了對半表半裡證的理解,改進與豐富了對半表半裡證的治療方法。半表半裡涉及少陽和膜原。膜原理論早在《黃帝内經》就已經被提出:“其間日發者,由邪氣内薄于五髒,橫連膜原也。”
這條記載,語言雖然簡單,但是對于膜原的位置,它與髒腑的關系,以及它與瘧疾發作的關系等方面,已經有清楚的描述。
暗示膜原地處髒腑之外,顯然又非在皮毛,是為半表半裡;又瘧疾之休與作,乃瘧邪出入于膜原與髒腑之間。對于這樣一條重要記載,長期沒有引起關注。直到明代末年,吳又可才在《溫疫論》提出邪伏膜原,并制定了著名的達原飲(草果、槟榔、知母、厚樸、黃芩、白芍、甘草),治療濕熱疫初期邪在膜原,創造性地将膜原理論運用于治疫的臨床實際。
但是吳又可當初隻提出“邪伏膜原”未意識到此疫邪是屬于濕熱性質。因而在達原飲方中,加入了白芍、知母陰柔礙濕之品。待到後來清代溫病學家,糾正了這一不足:薛生白在他的《濕熱病篇》中,在涉及膜原證時,明确提出“濕熱阻遏膜原”,并在他的方藥中去掉了知母、芍藥滋陰礙濕之品,加上燥濕芳化之品(柴胡、草果、槟榔、厚樸、藿香、蒼術、半夏、菖蒲、六一散),從而消除了礙濕之弊,又強化了化濕功能,使處方更為合理,更為有效。
與此相仿,俞根初在《通俗傷寒論》中,制定了柴胡達原飲,也作了類似的調整(柴胡、草果、槟榔、枳殼、厚樸、黃芩、青皮、荷梗、桔梗、甘草)。
在了解了膜原以及對于膜原證及其治療沿革以後,我對這一問題也在不斷深化,制方與用藥也在不斷發生變化。最初,治療此證,往往照搬吳又可的達原飲原方,療效不很穩定,後來在學習清代溫病學家關于膜原學說及實踐的研究進展以後,我在這方面的處方用藥,也有了質的變化。
現在我認為:出現三焦膜原證,一般都有濕,制方用藥在化濕同時,要避免陰柔礙濕之品,臨床我常仿俞根初的柴胡達原飲化裁加減;但也不能死守一方而不加減變化。由于臨床情況的複雜多變,随着伴随症狀的不同,我又進行了靈活的加減變通。
但是,我從臨床實際又發現,對于三焦膜原證,制方用藥。-二般要避免加入陰柔礙濕之品,但也并非絕對,任何一條規則,都可能有例外的情況。濕熱不解,長期流連,有的病例有可能出現濕熱化燥傷陰的現象。我在臨床就遇到過這樣病例:膜原證長期不解,寒熱如瘧證仍持續,但舌苔已呈現花剝苔,即殘留的膩苔與剝脫同時存在,在應用柴胡達原飲加甘寒滋陰之品後,病情得到控制。
7.在成方的啟發下制定新方
以上所述,主要是在古方成方的基礎上加減變化,将古代的制方成就,應用于當今的臨床實際中去。除此之外,在成方的啟發下,也可根據實際情況,制定新方,即既有古方成方的影子,也有當今各臨床家的經驗特點。
舉例來說:我的一個治療小兒蟲積腹痛的經驗方(藿香、枳殼、木香、白芍、黃芩、川黃連、延胡索、烏梅、川椒、小茴香、槟榔),既有《傷寒論》烏梅丸的影子,也有我日常用藥伍的經驗,形成一個新的方子。
又例如我的治療急性化膿性扁桃腺炎的驗方——消蛾清解湯(蟬蛻6克,牛蒡子6克,桔梗6克,柴胡10克,生石膏20克,牛甘草6克,黃芩6克,知母6克,闆藍根20克,草河車20克,天花粉6克,連翹1 0克,玄參15克,赤芍10克,僵蠶6克。其中有銀翹散和白虎湯的影子,但已經是一個基于臨床實際的新的處方。我的一個治療急性痢疾的止痢清導湯(藿香1 0克,木香6克,槟榔6克,白芍10克,秦皮6克)。其中雖有白頭翁湯的影子,但是無論從結構還是從配伍看,已經是一個新方了。
從以上所述可知,古代的經方、名方、成方,也包括近代驗方在内,是千百年以來,古人在長期的臨床實踐中的經驗結晶,舔聚着曆史的積澱,這是我國醫學寶貴曆史遺産中的重-要組成部分。
我們可以從中獲得無窮的啟示,再加上結合實際的變通,就可成為攻克疾病的有力武器,其重要性可見一斑。
(老中醫講談錄:周耀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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