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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書·藝文志》六藝略、諸子略之序論【原文】

《漢書·藝文志》六藝略、諸子略之序論【原文】

錄自[東漢]班固:《漢書》卷30,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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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仲尼沒而微言絕,七十子喪而大義乖。故《春秋》分為五,《詩》分為四,《易》有數家之傳。戰國從衡,真僞分争,諸子之言紛然淆亂。至秦患之,乃燔滅文章,以愚黔首。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迄孝武世,書缺簡脫,禮壞樂崩,聖上喟然而稱曰:“朕甚闵焉!”于是建藏書之策,置寫書之官,下及諸子傳說,皆充秘府。至成帝時,以書頗散亡,使谒者陳農求遺書于天下。诏光祿大夫劉向校經傳諸子詩賦,步兵校尉任宏校兵書,太史令尹鹹校數術,侍醫李柱國校方技。每一書已,向辄條其篇目,撮其指意,錄而奏之。會向卒,哀帝複使向子侍中奉車都尉歆卒父業。歆于是總群書而奏其《七略》,故有《輯略》,有《六藝略》,有《諸子略》,有《詩賦略》,有《兵書略》,有《術數略》,有《方技略》。今删其要,以備篇輯。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01頁。

《易》曰:“宓戲氏仰觀象于天,俯觀法于地,觀鳥獸之文,與地之宜,近取諸身,遠取諸物,于是始作八卦,以通神明之德,以類萬物之情。”至于殷、周之際,纣在上位,逆天暴物,文王以諸侯順命而行道,天人之占可得而效,于是重《易》六爻,作上下篇。孔氏為之《彖》、《象》、《系辭》、《文言》、《序卦》之屬十篇。故曰《易》道深矣,人更三聖,世曆三古。及秦燔書,而《易》為筮蔔之事,傳者不絕。漢興,田何傳之。訖于宣、元,有施、孟、梁丘、京氏列于學官,而民間有費、高二家之說。劉向以中《古文易經》校施、孟、梁丘經,或脫去“無咎”、“悔亡”,唯費氏經與古文同。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04頁。

《易》曰:“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故《書》之所起遠矣,至孔子纂焉,上斷于堯,下訖于秦,凡百篇,而為之序,言其作意。秦燔書禁學,濟南伏生獨壁藏之。漢興亡失,求得二十九篇,以教齊魯之間。訖孝宣世,有《歐陽》、《大小夏侯氏》,立于學官。《古文尚書》者,出孔子壁中。武帝末,魯共王懷孔子宅,欲以廣其宮,而得《古文尚書》及《禮記》、《論語》、《孝經》凡數十篇,皆古字也。共王往入其宅,聞鼓琴瑟鐘磬之音,于是懼,乃止不壞。孔安國者,孔子後也,悉得其書,以考二十九篇,得多十六篇。安國獻之。遭巫蠱事,未列于學官。劉向以中古文校歐陽、大小夏侯三家經文,《酒诰》脫簡一,《召诰》脫簡二。率簡二十五字者,脫亦二十五字,簡二十二字者,脫亦二十二字,文字異者七百有餘,脫字數十。《書》者,古之号令,+++号令于衆,其言不立具,則聽受施行者弗曉。古文讀應爾雅,故解古今語而可知也。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06~1707頁。

《書》曰:“詩言志,歌詠言。”故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故古有采詩之官,王者所以觀風俗,知得失,自考正也。孔子純取周詩,上采殷,下取魯,凡三百五篇,遭秦而全者,以其諷誦,不獨在竹帛故也。漢興,魯申公為《詩》訓故,而齊轅固、燕韓生皆為之傳。或取《春秋》,采雜說,鹹非其本義。與不得已,魯最為近之。三家皆列于學官。又有毛公之學,自謂子夏所傳,而河間獻王好之,未得立。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08頁。

《易》曰:“有夫婦父子君臣上下,禮義有所錯。”而帝王質文世有損益,至周曲為之防,事為之制,故曰:“禮經三百,威儀三千。”及周之衰,諸侯将逾法度,惡其害己,皆滅去其籍,自孔子時而不具,至秦大壞。漢興,魯高堂生傳《士禮》十七篇。訖孝宣世,後倉最明。戴德、戴聖、慶普皆其弟子,三家立于學官。《禮古經》者,出于魯淹中及孔氏,與十七篇文相似,多三十九篇。及《明堂陰陽》、《王史氏記》所見,多天子諸侯卿大夫之制,雖不能備,猶瘉倉等推《士禮》而緻于天子之說。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10頁。

《易》曰:“先王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享祖考。”故自黃帝下至三代,樂各有名。孔子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禮;移風易俗,莫善于樂。”二者相與并行。周衰俱壞,樂尤微+++眇,以音律為節,又為鄭衛所亂,故無遺法。漢興,制氏以雅樂聲律,世在樂官,頗能紀其铿锵鼓舞,而不能言其義。六國之君,魏文侯最為好古,孝文時得其樂人窦公,獻其書,乃《周官·大宗伯》之《大司樂》章也。武帝時,河間獻王好儒,與毛生等共采《周官》及諸子言樂事者,以作《樂記》,獻八佾之舞,與制氏不相遠。其内史丞王定傳之,以授常山王禹。禹,成帝時為谒者,數言其義,獻二十四卷記。劉向校書,得《樂記》二十三篇,與禹不同,其道浸以益微。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11~1712頁。

古之王者世有史官。君舉必書,所以慎言行,昭法式也。左史記言,右史記事,事為《春秋》,言為《尚書》,帝王靡不同之。周室既微,載籍殘缺,仲尼思存前聖之業,乃稱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以魯周公之國,禮文備物,史官有法,故與左丘明觀其史記,據行事,仍人道,因興以立功,就敗以成罰,假日月以定曆數,藉朝聘以正禮樂。有所褒諱貶損,不可書見,口授弟子,弟子退而異言。丘明恐弟子各安其意,以失其真,故論本事而作傳,明夫子不以空言說經也。《春秋》所貶損大人當世君臣,有威權勢力,其事實皆形于傳,是以隐其書而不宣,所以免時難也。及末世口說流行,故有《公羊》、《谷梁》、《鄒》、《夾》之《傳》。四家之中,《公羊》、《谷梁》立于學官,鄒氏無師,夾氏未有書。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15頁。

《論語》者,孔子應答弟子時人及弟子相與言而接聞于夫子之語也。當時弟子各有所記。夫子既卒,門人相與輯而論纂,故謂之《論語》。漢興,有齊、魯之說。傳《齊論》者,昌邑中尉王吉、少府宋畸、禦史大夫貢禹、尚書令五鹿充宗、膠東庸生,唯王陽名家。傳《魯論語》者,常山都尉龔奮、長信少府夏侯勝、丞相韋賢、魯扶卿、前将軍蕭望之、安昌侯張禹,皆名家。張氏最後而行于世。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17頁。

《孝經》者,孔子為曾子陳孝道也。夫孝,天之經,地之義,民之行也。舉大者言,故曰《孝經》。漢興,長孫氏、博士江翁、少府後倉、谏大夫翼奉、安昌侯張禹傳之,各自名家。經文皆同,唯孔氏壁中古文為異。“父母生之,續莫大焉”,“故親生之膝下”,諸家說不安處,古文字讀皆異。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19頁。

《易》曰:“上古結繩以治,後世聖人易之以書契,百官以治,萬民以察,蓋取諸《夬》。”“夬,揚于王庭”,言其宣揚于王者朝廷,其用最大也。古者八歲入小學,故《周官》保氏掌養國子,教之六書,謂象形、象事、象意、象聲、轉注、假借,造字之本也。漢興,蕭何草+++律,亦著其法,曰:“太史試學童,能諷書九千字以上,乃得為史。又以六體試之,課最者以為尚書禦史史書令史。吏民上書,字或不正,辄舉劾。”六體者,古文、奇字、篆書、隸書、缪篆、蟲書,皆所以通知古今文字,摹印章,書幡信也。古制,書必同文,不知則阙,問諸故老,至于衰世,是非無正,人用其私。故孔子曰:“吾猶及史之阙文也,今亡矣夫!”蓋傷其浸不正。《史籀篇》者,周時史官教學童書也,與孔氏壁中古文異體。《蒼颉》七章者,秦丞相李斯所作也;《爰曆》六章者,車府令趙高所作也;《博學》七章者,太史令胡母敬所作也;文字多取《史籀篇》,而篆體複頗異,所謂秦篆者也。是時始造隸書矣,起于官獄多事,苟趨省易,施之于徒隸也。漢興,闾裡書師合《蒼颉》、《爰曆》、《博學》三篇,斷六十字以為一章,凡五十五章,并為《蒼颉篇》。武帝時司馬相如作《凡将篇》,無複字。元帝時黃門令史遊作《急就篇》,成帝時将作大匠李長作《元尚篇》,皆《蒼颉》中正字也。《凡将》則頗有出矣。至元始中,征天下通小學者以百數,各令記字于庭中。揚雄取其有用者以作《訓纂篇》,順續《蒼颉》,又易《蒼颉》中重複之字,凡八十九章。臣複續揚雄作十三章,凡一百二章,無複字,六藝群書所載略備矣。《蒼颉》多古字,俗師失其讀,宣帝時征齊人能正讀者,張敞從受之,傳至外孫之子杜林,為作訓故,并列焉。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20~1721頁。

凡六藝一百三家,三千一百二十三篇。

六藝之文:《樂》以和神,仁之表也;《詩》以正言,義之用也;《禮》以明體,明者著見,故無訓也;《書》以廣聽,知之術也;《春秋》以斷事,信之符也。五者,蓋五常之道,相須而備,而《易》為之原。故曰“《易》不可見,則乾坤或幾乎息矣”,言與天地為終始也。至于五學,世有變改,猶五行之更用事焉。古之學者耕且養,三年而通一藝,存其大體,玩經文而已,是故用日少而畜德多,三十而五經立也。後世經傳既已乖離,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阙疑之義,而務碎義逃難,便辭巧說,破壞形體;說五字之文,至于二三萬言。後進彌以馳逐,故幼童而守一藝,白首而後能言;安其所習,毀所不見,終以自蔽。此學者之大患也。序六藝為九種。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23頁。

儒家者流,蓋出于司徒之官,助人君順陽陽明教化者也。遊文于六經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于道最為高。孔子曰:“如有所譽,其有所試。”唐虞之隆,殷周之盛,仲尼之業,已試之效者也。然惑者既失精微,而辟者又随時抑揚,違離道本,苟以嘩衆取寵。後進循之,是以《五經》乖析,儒學浸衰,此辟儒之患。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28頁。

道家者流,蓋出于史官,曆記成敗存亡禍福古今之道,然後知秉要執本,清虛以自守,卑弱以自持,此君人南面之術也。合于堯之克攘,《易》之嗛嗛,一謙而四益,此其所長也。及放者為之,則欲絕去禮學,兼棄仁義,曰獨任清虛可以為治。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32頁。

陰陽家者流,蓋出于羲和之官,敬順昊天,曆象日月星辰,敬授民時,此其所長也。及+++拘者為之,則牽于禁忌,泥于小數,舍人事而任鬼神。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34~1735頁。

法家者流,蓋出于理官,信賞必罰,以輔禮制。《易》曰“先王以明罰饬法”,此其所長也。及刻者為之,則無教化,去仁愛,專任刑法而欲以緻治,至于殘害至親,傷恩薄厚。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36頁。

名家者流,蓋出于禮官。古者名位不同,禮亦異數。孔子曰:“必也正名乎!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此其所長也。及譥者為之,則苟鈎鈲鋠析亂而已。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37頁。

墨家者流,蓋出于清廟之守。茅屋采椽,是以貴儉;養三老五更,是以兼愛;選士大射,是以上賢;宗祀嚴父,是以右鬼;順四時而行,是以非命;以孝視天下,是以上同:此其所長也。及蔽者為之,見儉之利,因以非禮,推兼愛之意,而不知别親疏。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38頁。

從橫家者流,蓋出于行人之官。孔子曰:“誦《詩》三百,使于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又曰:“使乎,使乎!”言其當權事制宜,受命而不受辭。此其所長也。及邪人為之,則上詐谖而棄其信。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40頁。

雜家者流,蓋出于議官。兼儒、墨,合名、法,知國體之有此,見王治之無不貫,此其所長也。及蕩者為之,則漫羨而無所歸心。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42頁。

農家者流,蓋出于農稷之官。播百谷,勸耕桑,以足衣食,故八政一曰食,二曰貨。孔子曰“所重民食”,此其所長也。及鄙者為之,以為無所事聖王,欲使君臣并耕,誖上下之序。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43頁。

小說家者流,蓋出于稗官。街談巷語,道聽塗說者之所造也。孔子曰:“雖小道,必有可觀者焉,緻遠恐泥,是以君子弗為也。”然亦弗滅也。闾裡小知者之所及,亦使綴而不忘。如或一言可采,此亦刍荛狂夫之議也。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45頁。

凡諸子百八十九家,四千三百二十四篇。

+++諸子十家,其可觀者九家而已。皆起于王道既微,諸侯力政,時君世主,好惡殊方,是以九家之術蜂出并作,各引一端,崇其所善,以此馳說,取合諸侯。其言雖殊,辟猶水火,相滅亦相生也。仁之與義,敬之與和,相反而皆相成也。《易》曰:“天下同歸而殊塗,一緻而百慮。”今異家者各推所長,窮知究慮,以明其指,雖有蔽短,合其要歸,亦《六經》之支與流裔。使其人遭明王聖主,得其所折中,皆股肱之材已。仲尼有言:“禮失而求諸野。”方今去聖久遠,道術缺廢,無所更索,彼九家者,不猶愈于野乎?若能修六藝之術,而觀此九家之言,舍短取長,則可以通萬方之略矣。

[東漢]班固:《漢書》,中華書局 1962年版,第6冊第1745~174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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