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把吳昌碩放在了民國,那麼,黃士陵當然就成了清代最後一位篆刻大師。
黃士陵較趙之謙小20歲,比吳昌碩小5歲,吳昌碩歸了民國的原因是因為吳昌碩活得歲數大,而黃士陵不到60歲就去世,實在是太可惜了。如果他能活得跟齊白石那樣的年歲,估計成就要更大些,可見一個藝術家,要想取得更大的藝術成就,健康也很重要。
盡管如此,黃士陵的成就仍然可以稱得上宗師級别。
黃士陵(1849-1908),字牧甫,一作穆甫,晚号黟山人、倦叟等,黃士陵出生在安徽黟縣五都黃村一戶書香人家。要注意,他出生的地方是安徽,又出生于一個書香人家。我們應當還記得我前面說何震的文章裡,提過周亮工在《印人傳》裡說的一句話:“自何主臣繼文國博起,而印章一道遂歸黃山,久而黃山無印,非無印也,夫人而能為印也。”何震出現之後,全國印章學問大都歸到安徽黃山一脈,時間久了,黃山沒有人不會刻印了。
黃士陵就在這樣的氛圍裡度過了自己的幼年:泡在篆刻的環境裡。
那個時候,中國所有的“篆學圖書,多出于新安,為他郡所不及。”黃士陵目力所及,人皆是印人,圖書皆是篆刻圖書,他想不受影響都不可能。
當然,黃士陵的篆刻也起源于他的篆書,因為他也是位大書法家。
黃士陵後來也經曆了戰亂,那個時期的印人沒有不經曆戰亂的,因為清政府統治之下的神州大地正在太平天國起義的戰火裡顫抖,像趙之謙、吳昌碩、黃士陵這些印學大家無一不受過兵災的荼毒。
老規矩,黃士陵的生平我前面寫過專門的文章,可以找來看,今天我們還是主要說作品:
吉盒稽首,自我們看他的第一方印,就應當有這樣一個印象,黃士陵的作品,有濃厚的吉金風格。像精美金屬器皿上的精細雕刻,這一方就是這樣,一望而覺遠古氣息撲面而來,像對着一方遠古神器。
蓮府,或者也看到了丁敬們浙派的方折字體,也看到了下部下垂的長線條,甚至看到了峭麗,但黃士陵的線條透着光潔與精美。
人生識字憂患始,這方印是我最早臨過的黃士陵的印章,人字處的留紅以及其他字的滿白意,使我久久不能忘記,20年前的大部分自有藏書,都钤蓋了這方臨印作為我的讀書記念。
意别西湖曼六年,同上一方印一樣,密實處密不透風,疏朗處疏可跑馬,年字雖隻占了窄窄的一豎,但因為下部留白、自占一行,并不覺得委曲,而更有潇灑之處,與印文内容映照,别有一番惆怅湧上心頭。
士陵私印,我一直以為鳥蟲印是需要在刀法控制完全自如時才敢涉及,其實不僅是刀法,渾元一緻的章法,密實如金屬花紋的裝飾性,都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看這樣的印章,如看一方遠古部落的徽章圖案,精美,透着神秘氣息。
十日畫一水五日畫一石,多麼浪漫的繪畫生涯,如果不用考慮生計,鑽研金石繪畫,實在是人生最大的樂事。這方印,橫畫多到極緻,甚至平日裡經常用的到的豎筆水字,也被黃大師轉橫,這當然不僅是漢印的方正,還有一些浙派字形的影響,而章法上,徽派的味道也不輕。
金石癖,這是漢印風的,章法,字法上都像,但刀法上卻不完全是漢印式的,也有後來流派刀法的痕迹,妙在左邊的病框兩點,正好給整方呆闆的印透了氣。
已酉生,如果不認真想,或者就想着這是一方吳昌碩的作品了,不是的,這比吳昌碩的筆畫光潔,也比皖派的其他大師俏皮。
荃孫所得金石,同樣是“石”字,一在邊上,一在中央,黃士陵的長長一豎就處理到跟邊框借力,而吳讓之的“逃禅煮石之間”的石居中,用的方法是加粗,黃士陵的石頭如高空墜石,有勁力下墜感,于是上面一橫做了下彎變化。吳讓之則上面一橫向上拱起,石頭如高挂藤上的葫蘆,随風搖曳。
已閑為自在将壽補蹉跎,有點汪關的清潔意思,但因為多處曲筆,比汪關的安靜之氣多了動感,這當然是黃士陵從吉金文字裡找到的竅門。
雪岑手狀,岑字頭部,狀字最後的一捺,都來自于古老的金石銘字,而原本方正呆闆的印面因為這種變化變得豐富多彩起來,且岑字下部,手字上部,遙相呼應,妙趣頓生。
永壽嘉福,跟第一方印一樣,這顯然還是金石文字,還不單單是金文,邊框也用了厚邊框,古玺的風格,現在我們經常用到的,大緻也跟黃士陵學到些吧。
鲲遊别館,一看印面就讓人想起《天發神谶碑》,可見從這塊碑裡找到營養的不止是齊白石一位。
古槐鄰屋,看這方印,想到的除漢印外,還有汪關,但汪關決不做黃士陵這樣筆畫上的誇張,所以沿着汪關一路而下的是林臯,陳巨來,黃士陵卻另成了别派。
獨立山人,山字的中豎,人字的拱狀,獨字的頭部,立字的整字,全印都洋溢着金石象形文字的影像。
我們看黃士陵的印章,隐約每一方都有漢印的影子,但又每一方有他的跳動氣息,他于漢印風格的治印,最服氣趙之謙,他說:“趙益甫仿漢,無一印不完整,無一畫不光潔,如玉人治玉,絕無斷續處,而古氣穆然,何其神也。”他還認為漢印後期我們看到的剝蝕是歲月久的原因,後世印人不必西施效颦地去做破損處理。
黃士陵的創作既有漢印根基,又參以秦權量诏版内容,更兼兩漢吉金文字,因此,并不隻是漢印的工整,還有一些險絕、靈動性,因此,我們大緻在每一方印裡都會找到一處跳動出奇的地方,這跟同時期的趙之謙不一樣,明代前輩汪關也不曾做到過這一點。
黃士陵的學生李尹桑曾論及趙之謙與黃士陵的不同,稱:“悲盦之學在貞石,黟山之學在吉金;悲盦之功在秦漢以下,黟山之功在三代以上。”
的确如此,黃士陵的篆刻從浙派入手,師承皖派鄧石如,融皖、浙兩家之長為一體,形成了獨立的風格,其獨創之處,在于對鐘鼎、錢币、诏版、碑額、磚瓦等文字,各體悉入,無格不備,兼收并蓄,熔于一爐,這也正是他創立的門派“黟山派”的最顯著特點。
清代篆刻大師,至黃士陵而止。
(【老李刻堂】之65)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