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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獻之草書之美

王獻之草書之美

王獻之(344-386)字子敬

王羲之第七子,官至中書令

人稱“王大令”,在東晉王氏家族中

精通書法者衆多

可謂父子相傳,兄弟切磋

衆人勤學,互相傳襲

這在中國書法史上不僅表征出書法自覺時代

而且也呈現出群星燦爛的文化時代

丁酉年

六月廿九

編輯: 雲上文化

鳳求凰

來自雲上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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獻之英年早逝(43歲),但書名與父親齊名而并稱“二王”,又同張芝、鐘繇、王羲之合稱為書中“四賢”。王羲之對獻之期望很大,要求很嚴,親自寫《樂毅論》作為獻之練字的範本,并積一生之書法藝術創作經驗親授愛子,以開啟悟性并弘揚家學。王獻之不負父望,才氣英發,在父親的教誨下書藝大進。幼年時,獻之學書就極為凝神專一,世有其父拔筆未脫的傳說。其書法後期兼取張芝,自為一體,以行書和草書聞名,而楷、行、草各體皆精。在繼承王羲之内擫筆法之外,另創新的外拓之法而自成一家,令後世在二王書法奪鼎摘冠之争中,莫衷一是。

王獻之草書之美

王獻之《地黃湯帖》

兩漢至魏晉時期,上至帝王下至庶民無不崇尚書法,文人騷客皆以善書為榮。東漢趙壹《非草書》描述人們對書法的癡迷程度:“專用為務,鑽堅仰高,忘其疲勞。夕惕不息,仄不暇食,十日一筆,月數丸墨。領袖如皂,唇齒常黑。雖處衆座,不遑談戲,展指畫地,以草劃壁,臂穿皮刮,指爪摧折,見鰓出血,猶不休辍。”表現出東漢時期士人階層對草書狂熱追求的心态。漢代張芝因《冠軍》、《終年》等帖傳達出奪人的審美個性和創造激情,被冠之以“草聖”。晉衛恒《四體書勢》載:張芝“凡家中衣帛,必書而後練之;臨池學書,池水盡墨”。後人稱書法為“臨池”,大抵即來源于此。張懷瓘《書斷》稱他“學崔(瑗)、杜(操)之法,因而變之,以成今草,轉精其妙。字之體勢,一筆而成,偶有不連,而血脈不斷,及其連者,氣脈通于隔行”。漢代人珍愛其墨甚至到了“寸紙不遺”的地步,可見當時社會對書法的狂熱程度。

書法發展史是一部不斷探索并創新的曆史,王羲之書法是中國書法由“古質”審美範式轉向“今妍”的重要裡程碑。王羲之對當時的楷書和草書下過很大的功夫,在前人的基礎上融會貫通,在楷、行、草、隸、八分、飛白、章草等方面皆入神妙之境。“時議者以為羲之草隸,江左中朝莫有及者,獻之骨力遠不及父,而頗有媚趣”。(《晉書·王羲之傳》)

在我看來,在書法發展史上,王獻之不滿意于魏晉書法用筆過于滞重,結體古拙厚樸的形态,獨辟蹊徑,精研書勢,以堅實的傳統技法和戛戛獨造的守正創新姿态,将漢魏以來的質樸書風轉型為自然灑脫、典雅流便的大草書風,推進了中國書法文化的自覺時代到來。

王獻之草書之美

王獻之《集會帖》

王獻之頗有乃父之風,潇灑倜傥,不拘世俗之禮。率性秉真,飄飄若驚鴻。其事迹多有記載:

《世說新語·言語第二》:王子敬雲:“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為懷。”可謂文采煥然,情懷高古。

《晉書·王羲之傳》“(徽之)與獻之俱病笃,時有術人雲:‘人命應終,而有生人樂代者,則死者可生。’徽之謂曰:‘吾才位不如弟,請以餘年代之。’術者曰:‘代死者,以己年有餘,得以足亡者耳。今君與弟算俱盡,何代也!’未幾,獻之卒,徽之奔喪不哭,直上靈床坐,取獻之琴彈之,久而不調,歎曰:‘嗚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頓絕。先有背疾,遂潰裂,月餘亦卒。”

《晉書·王羲之傳》:“嘗與徽之共在一室,忽然火發,徽之遽走,不遑取履。獻之神色恬然,徐呼左右扶出。夜卧齋中而有偷人入其室,盜物都盡。獻之徐曰:‘偷兒,氈青我家舊物,可特置之。’群偷驚走。”

《晉書·卷八十·列傳第五十》:“獻之遇疾,家人為上章,道家法應首過,問其有何得失。對曰:‘不覺餘事,惟憶與郗家離婚。’……俄而卒于官”。對自己慚愧與郗家離婚一事。

——王獻之的婚姻悲劇使其生命之痛曆千年而令人揪心。他的元配為表姐郗道茂(舅父郗昙之女),夫妻感情極深,後因皇帝選他為驸馬,于是逼獻之與郗道茂離婚,獻之通過燒自己的腳而緻殘來逃婚,但是未能成功,無奈之下隻得任命運擺布娶新安公主司馬道福為妻。這無愛之婚姻,殊為痛苦!《淳化閣帖》裡《奉對帖》,是王獻之離婚後寫給郗道茂的信:“雖奉對積年,可以為盡日之歡,常苦不盡觸額之暢。方欲與姊極當年之足,以之偕老,豈謂乖别至此!諸懷怅塞實深,當複何由日夕見妹耶?俯仰悲咽,實無已無已,惟當絕氣耳!”痛貫心肝,身心交瘁,使得獻之43歲而英年早逝,天才早凋,不能不令人扼腕!

王獻之草書之美

王獻之《奉對帖》

王獻之在繼承父輩書風之上又能創新。他在十四、五歲時,就曾對父親說:“古之章草未能宏逸。今窮僞略之理,極草縱之緻,不若藁行之間,于往法固殊,大人宜改體。”他已經感到時風尚務簡求變求美,必須将民間書法的“僞略”與章草的縱放結合起來,追求一種姿媚婉轉,暢達宏闊的新體。在父親書法的巨大影子中,王獻之勇敢地走出來,自創神駿妍美的“大令體”,即處于楷草之間的行草和大草。

王獻之性情較其父更為疏曠不羁,書法更具有一種遒峻奔放的氣勢,行筆更快捷,情感在線條運動中發揮着主導作用,開啟了把氣勢和節奏放在法度和韻味之上的浪漫主義風格。

獻之的“一筆書”還在張芝“一筆書”之上更為完善,其代表作《十二月帖》,由行楷而始,迅即轉為行草氣勢不凡,一瀉千裡,毫無蘊藉中和之态,而是充滿張力的痛快淋漓的運筆和剛健有力的情緒宣洩,具有與大王不同的全新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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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獻之《不謂帖》

王獻之對自己獨創的“大令體”、“一筆書”非常自信。有一次謝安問王獻之:“你的書法與你的父親比較,你覺得怎樣?”答曰:“當然勝過他!”謝安卻說:“大家的議論可不是這樣。”獻之又答道:“一般人哪裡知道呢!”(《晉書·王羲之傳》)當然,王獻之的話不免年輕自負,對自己與父親書法之不同,頗有己見,于自負中也可以看到他創新的自信心。王獻之既深受其父影響,又不墨守成規,不迎合他人,而保持充沛的創新精神和獨立的人格,使自己的書法達到晉代的另一座高峰,與其父并稱為“二王”,并對後代書法産生了重大的影響。

王羲之七子一女,皆工書法,但與王羲之齊名的還是王獻之。

沈尹默在《二王書法管窺》中說:“大王内擫,小王外拓。大王之書剛健中正,流美而靜;小王之書,剛用柔顯,華因實增。”“内擫是骨(氣)勝之書;外拓為筋(力)之書。”“内擫近古,外拓趨今。古質今研,不言而喻。”

仔細比較羲獻用筆,可以看到:王羲之多用内擫筆法,并加以旋鋒使轉,方圓兼濟,骨法森嚴;王獻之則多用外拓轉筆,大開大合,蒼勁矯健。羲之内擫筆法重骨力而收斂含蓄,其書法具有中庸蘊藉的優雅之美;而獻之外拓恣肆汪洋,拓張不羁,書法重筋力善絞鋒使轉而下,具有明朗寬博的豪宕之美。明代豐坊《書訣》中說:“右軍用筆内擫、正鋒居多,故法度森嚴而入神;子敬用筆外拓,側鋒居半,故精神散朗而入妙。”

王獻之草書之美

早年獻之通過學習父親《樂毅論》而悟得筆法,寫下了繼承王羲之書法風格的小楷《洛神賦》(“玉版十三行”),該書剛柔相濟,虛和簡靜、挺直勁朗、寬綽靈秀,成為獻之青少年時代的代表作。前人評論王獻之的“玉版十三行”為“丹穴凰舞,清泉龍躍。精密淵巧,出于神智。”用筆外拓,結體勻稱嚴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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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獻之《廿九日帖》

行楷代表作有《廿九日帖》(唐鈎摹本),全幅舒展大方,在方正中加入欹側、縱斂、高低、長短的體勢、增加字的動感,楷草相雜,書寫自由,顯示出獻之寄情翰墨,自由抒懷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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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獻之《鴨頭丸帖》

行草代表作品為《鴨頭丸帖》,寥寥兩行,非行非草,個性鮮明,為傳世真迹:“鴨頭丸,故不佳。明當必集,當與君相見。”共十五字。此作品充分展示了王獻之所創“稿行之草”的美學觀,在兩次蘸墨的自然書寫中,墨色由濃潤而枯淡,節奏起伏和氣韻變化極為自然空靈。俞焯曾說:“草書自漢張芝而下,妙人神品者,官奴一人而已。”清代吳其貞在《書畫記》裡對此帖推崇備至,認為:“(此帖)書法雅正,雄秀驚人,得天然妙趣,為無上神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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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獻之《中秋帖》

《中秋帖》大抵為米芾對王獻之《十二月帖》節臨的結果。米芾在寶晉齋中收藏了《十二月帖》,經常觀瞻臨寫,删去了與“一筆書”書寫不太諧調的十個字,飽蘸濃墨任性而下,筆勢連綿不斷,如滔滔江河一瀉千裡,而成剛健豪爽的一筆書。可惜,米芾臨寫用筆過于肥厚,減弱了魏晉清奇洞達之氣韻。清張醜《清河書畫舫》雲:“獻之《中秋帖》卷藏于檇李項氏子京,自有跋,細看乃唐人臨本,非真迹也。” 可謂眼光獨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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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獻之《吾當帖》

另幾件“一筆書”的代表作為《淳化閣帖》第十中的《吾當帖》:“吾當托桓江州助汝,吾此不辨得遣人船迎汝。當具東改(次)枋三四。吾小可者,當自力無湖迎汝。故可得五六十人小枋。諸謝當有,有便是見。今當語之,大理盡此。信可一一(具)白。胛痛可堪。而比(以)作書紀(殆)若不可識。”變其王羲之上下不相連之小草為相連的大草,一筆連貫數字,氣勢宏偉,豪邁之氣撲面而來。

王獻之草書之美

王獻之《消息帖》

同樣,王獻之《消息帖》“消息亦不可不恒精以經心。向秋冷疾下。亦應防也。獻之下斷來。恒患濕頭痛。複小爾耳。”筆法精到,風格宏闊。王獻之草書《慶等帖》《玄度帖》等,皆八面出鋒,陰陽向背,天風海濤,不可端倪。

中國書法史上,曾經出現了“小王勝大王”的奇觀——由晉末至梁代的一個半世紀,王獻之的影響超過了王羲之。梁書畫家袁昂在《古今書評》中說:“張芝驚奇,鐘繇特絕,逸少鼎能,獻之冠世。”将四賢并稱。而宋齊之間将王獻之推上了中國書法最高地位,聲譽壓倒其父羲之。梁陶弘景《與梁武帝論書啟》雲:“比世皆尚子敬書”,“海内非惟不複知有元常,于逸少亦然”。一直到了唐代,唐太宗褒羲而貶獻,書法史才重新将王羲之推倒書聖的位置。

王獻之的遺墨保存很少,《淳化閣帖》單著錄王獻之書帖的有七十三件,大約僞作或他人所書者達二十餘件,在曆史的煙雲中,王獻之的墨迹本大多未能保存下來,如今能夠見到大抵七件墨迹本,卻都是摹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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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獻之《忽動帖》

平心而論,羲獻父子,在中國書法史上皆達到極高的境界,在筆法和美學風格上各有千秋——羲以真行為最,獻則以行草為能。而二王的真迹都已一字無存,傳世書法全是複制品,王羲之流傳較廣大約有二百五十餘件。由于對書法創新的巨大貢獻,王羲之、王獻之父子被譽為“二王”,變古趨今,獨步書壇。以“二王”為代表的晉代書法,代表了中國書法的覺醒和書法個性的空前張揚,從而超越漢魏書法,成為中國書法史上的并峙的雙峰。

王羲之的書法風格和書法理論首先影響到他的後代子孫。長子玄之善草書,次子凝之工草隸,三子煥之善行草書,五子徽之善正草書,六子操之善正行書,七子獻之善草書。黃伯思《東觀徐論》說:“王氏凝、操、徽、渙之四子書,與子敬書俱傳,皆得家範,而體各不同。凝之得其韻,操之得其體,徽之得其勢,煥之得其貌,獻之得其源。”

其後子孫綿延,王氏一門書法生生不息,到王羲之七代孫(徽之的六代孫)隋代智永,仍然書法名播海内外。智永《真草千字文》影響頗大,其書法繼承祖法,又勤奮習書,所以書名大振。相傳,智永居永欣閣上臨書30年,寫《真草千字文》800餘本,分别贈送給浙東各寺廟,寫秃的毛筆裝了好幾甕。《千字文》墨迹,深得二王精神,點畫精到,筆勢溫潤,結體謹嚴,表現出熟巧之趣。當時求書者及請題匾額者如市,所居的門檻被踏破,隻好用鐵皮裹上,被人們稱之為“鐵門限”。《書斷》認為其“兼能諸體,于草最優”,列章草、草書入妙品,隸書入能品。宋代蘇轼《東坡題跋》認為:“永禅師書,骨氣深隐,體兼衆妙,精能之至,返造疏淡”。其所書帖大多不傳,現傳世書迹有《仿鐘繇宣示表》,另有日本藏《真草千字文》。

在當代書法創作中,我們應迷途知返,堅定地回歸經典走進魏晉,在二王書風的優美和壯美中,感悟經典永恒的魅力!

我們不妨聽聽張懷瓘對王獻之所創立的逸氣縱橫新體行草的評價:“子敬才高識遠,行草之外,更開一門。夫行書,非草非真,離方遁圓,在乎季、孟之間。兼真者,謂之真行;帶草者,謂之行草。子敬之法,非草非行,流便于行,草又處其中間。無藉因循,甯拘制則,挺然秀出,務于簡易;情馳神縱,超逸優遊;臨事制宜,從意适便。有若風行雨散,潤色開花,筆法體勢之中,最為風流者也。”

誠哉斯言!

王獻之草書之美

作者:王嶽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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