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記版|黃簡講書法：412題款3

412題款3

四、上款的寫法

下款的寫法上次講了，今天深入讨論一下上款。

4.1上款寫些什麼？

我們來看看一些實例。如吳昌碩這張作品，上款是“大至翁指教”。

“大至”是收件人的号，即紹興詩人諸宗元。“翁”是尊稱，“指教”是敬詞。你不要以為吳昌碩稱諸宗元為“翁”，這諸宗元年紀就比較大，其實諸宗元比吳昌碩小31歲，足足小了一輩。稱“大至翁”，是尊敬。諸宗元舉人出身，兩任知府，文學修養極好。

上海博物館藏有一張清代梁同書作品，正文四行，另起一行擡頭寫上款，“蓮府老先生屬書”，空大約兩個字距離寫下款：“錢塘梁同書時年七十三”。“蓮府”是收件人，“老先生”是尊稱，其實年齡未必老，“屬書”是敬詞，說明因對方囑咐而書的。

又如這一幅，也是梁同書寫的，用了紅紙，這是慶祝人家生日的作品。上款是“鑒堂父台老先生四十榮慶”，四十歲生日。“父台”為舊時對州縣地方館的尊稱，猶如父母官，這位“老先生”多少歲呢？剛滿四十歲。“老”的意思，《儀禮·士婚禮》鄭玄注：“老，群吏之尊者”，《周禮·地官》鄭玄又注：“老，尊稱也”，所以“父台老先生”，也就是尊敬的地方長官。“四十榮慶”這是賀詞。你現在寫一張字送給四十歲的縣長、市長，要小心點，如果他是讀白話文出身的，叫他“老先生”好心沒好報。

上款也可以加日期，舉個例子，這是趙之謙的作品，是一組屏條中的一張。上款分為兩行：“同治己巳八月為嘯仙司馬尊兄屬書”。分兩行是因為寫到接收人的字号時，需要擡頭。

有時候作品後面的跋文，上款和下款合在一起，如這一張趙孟頫的作品就是如此。這是故宮的藏品，你看他寫道：“大德九年十月十一日谒介真館，為南谷尊師書此章，弟子趙孟頫。”南谷就是道士杜道堅，趙孟頫尊他為師，介真館在杭州，大德九年是1305年，那時趙孟頫52歲。這一段包括了年份，書寫地點，接受人以及書寫者。

再看這一組四屏條，作者吳昌碩，上款是：“伯廉仁兄大人屬塗四紙，自視殊嫌腕弱，幸方家教之。”下款是：“丁酉暮春之初昌碩吳俊卿”。這個上款又分三小句，“自視殊嫌腕弱”為謙詞，“幸方家教之”為敬詞。句子雖然長了一點，大緻格式還是差不多。

所以，上款通常寫些什麼呢？主要就是接受者的字号，尊稱，敬詞，其他如年月，地點等，以及你想對接受者說的話，都可以放在上款中。

4.2四個位置

當一張作品寫完之後，在它的尾部通常就會出現四個位置。或者說四個空位，這四個空位各有用處。

（1）注釋位

第一個位置是正文最後一行餘下的空位，通常用來寫注釋。有關注釋，如果忘記了可看四級課程第一、二課。書法作品上的注釋怎樣寫，有雙行，有單行，都講過了。小标題經常利用這個位置。

拿剛才趙之謙這張作品為例，正文兩行，下面還有相當于正文兩個字的空位，他用小字寫“始學篇”，這是單行注。其實是正文的标題移在此，我以前講過，正文如果是部分抄錄的話，标題可以後置，這裡當做一個注。

（2）跋文位

第二個位置，跋文位。正文之後，有時候會寫一點跋文，跋文通常低一兩個字，寫長點寫短點都可以，當然，不寫跋文也可以，很多作品都沒有跋文。跋文是一種說明，有話則長，無話則短。但有時候客戶規定了紙張的大小，正文寫完後還有不少空位，那就要寫長點的跋文。

這是上海博物館所藏董其昌一個手卷，他臨寫《陰符經》和《府君碑》。後面有一段跋文，低正文兩字左右。然後寫日期，地點和簽名，正好把這紙張用完。從理論上說，文字内容是主要的，抄寫一篇文字，不應該被紙張大小所限制。但實際操作起來，一整張紙留下幾行空位，或者你就裁掉，或者你就用來寫跋文。以前的人敬惜字紙，有空白就盡量利用。

再看吳昌碩石鼓文四屏條，折紙寫格，每屏三行，每行十二字，重複字不占一格。每張紙字的多少和大小都是限定的。開始是臨第二鼓《汧殹篇》（qiān yì），接下來第三鼓《田車篇》，兩篇寫完，還不夠字數，于是繼續第八鼓《馬薦篇》，這一篇能讀出來的字很少，補十二字正好完成。最後這張正文寫完以後，用行書小字補兩行，第一行是跋文，第二行是上下款，全篇完成。整個作品，都是精心選材，計劃好的，跋文和落款都是看着最後那行空位來寫的，非常完滿。創作一張書法作品的計劃時間，可能比實際書寫時間是要長，書法家所付出的心血，非外人所可知。

（3）上款位

最後一行的上半位置，通常留給上款。這是因為上款要擡頭，所以經常寫在這裡。但也有變動的情況，等一下我再介紹。如沈尹默先生這一張作品，最後一行上款：“康年先生雅屬即正”，中線以下簽名“尹默”，标準安排。

這是清代康熙時的重要書法家沈荃作品，沈荃是松江人，深受同鄉董其昌的影響。最後一行上款“季明年翁”，下款“沈荃”。注意它前面一行還有“書為”兩個字，整句上款可說是從這兩個字開始的：“書為季明年翁”。明清作品中常見這種寫法，就這張作品而言，“書為”兩個字可以補空，否則空位太大了。

（4）下款位

這個容易，上次講過，最後一行中線以下是寫下款用的。各位，在一個書法行家心中，這四個位置的用途是清清楚楚的。雖然說未必每張作品都會有注釋，跋文，上款，但下款是一定有的。

A注釋位、B跋文位、C上款位、D下款位

4.3落款位置的調整

上述四個位置在具體運用中，是很靈活的，實際操作起來，有很多變化。

（1）半行空位

假如寫完正文後隻剩半行空位，甚至半行都不到，也就是剛才所說的A位置，那怎麼用？如果隻寫下款，那很容易。看這張明朝倪元璐作品，正文之後隻剩下三分之一空位，他就簡單地簽了一個名，窮款。簽名和正文距離一個字左右。

如果最後一行空位很長，那就可以把上款移過來。如董其昌這一張，第四行正文隻有一個字，下面都是空位，那還得想法把這空位填補一下。他先寫“贈李司農”，這是上款，和正文空一個字。然後再空一個字，簽名“其昌”，下補兩個印，這樣上下款都有了，而且很好地利用了空位。

如果空位很長，而且沒有上款，那就隻好用一個長長的下款來填空。這是清代篆刻家徐三庚隸書作品，第三行正文隻有兩個字，所以他長題：“褎海徐三庚摹張君碑一種于五經樓”。“褎（xiù）海”是他的号，“褎”就是衣袖的“袖”。很明顯作者是希望填補最後一行這個大空白。

正文下面的空位，還可以用雙行夾注的形式，字體是正文的一半大小，那字數就增加了一倍。利用雙行夾注，一行寫上款，一行寫下款。

如吳昌碩這作品，三行，正文兩行半，隻剩半行空位。用小字雙行夾注寫，離正文空一個字距離。上款“厚夫先生”，下款“蘷巳六月吳俊”，地方小，不要啰啰嗦嗦，簡潔為要。上款還是要高過下款，以表尊敬。

如果沒有上款，雙行夾注隻寫下款的話，那就可以講多點内容。鄧石如這作品下的雙行夾注這樣寫：第一行“嘉慶歲次乙醜天中節”，“天中節”就是端午節，午時為一天之中。第二行“完白山人鄧石如書”，“完白山人”是鄧石如的号。

張大千的老師李瑞清，民國後号清道人，這是他臨寫龍門牛橛造像。正文下有大半行空位，他要寫三樣東西：一是跋文：“牛橛造像于龍門中最為正當”，起手第一字離正文一格。二是上款：“橘泉仁兄法家正之”，擡頭，高過跋文。三是下款：“清道人”。下款如果和上款空一個字，眉目更加清楚。

（2）整行空位

正文寫完，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後面留有整整一行都是空位。這種情況比較容易處理。如鄭闆橋這一幅，六行，正文五行，上下款都在最後第六行。上下款有一行的空間，不像雙行夾注那樣擠迫。這裡要講一下，七律詩是八句，每句七個字，共五十六字，每行兩句詩十四字，七律隻需要四行。如果每行稍有長短伸縮，寫到第五行足夠了。第五行下面會有一些空位，這是常用的格式，行家下筆前已經心中有數。

如果沒有上款，上款位置可以讓給标題用。你看這一張清代尹秉绶的作品，正文一首五律，沒有上款，他利用這空位寫标題《薔薇花》。然後中線以下簽名“尹秉绶”。

不要忘記除了最後空白的那一行之外，正文以下如果留下半行空位，那也是可以利用的，可以用來寫注釋或者标題。

如吳昌碩這一幅，正文下空一格寫“陽羨道中”，這是詩題，最後第六行寫上下款。這跟鄭闆橋那張安排完全相同，隻是鄭闆橋字距比較疏，吳昌碩比較緊；所以鄭闆橋第五行下面，餘下的空位不多，而吳昌碩則超過半行。鄭闆橋寫的這首七律是王維的作品，因為第五行下面的空位不夠，鄭闆橋沒有注明，而吳昌碩寫了詩題。這兩個人用紙的格式和安排是一樣的，書法跟下圍棋一樣，有一些基本的定式。

（3）多行空位

如果正文後有多行空位，未必是好事。ABCD位全有，意味着你要寫點跋文才算完成，而現在的人，抄一首詩，臨寫一本字帖還可以，要他寫點古雅的跋文，立即成了大問題。拿這一張來說，正文是臨智永《千字文》，有樣闆可依照，但寫跋文沒有一個樣闆，這可不是“臨時抱佛腳”可以寫得出的。如果你實在不行，你把後面的兩行裁掉算了，簡單點。

這是明代吳寬作品。你可以看到正文後有兩行空位，吳寬加了短跋，然後是上款和下款。整篇看長短安排參差有序，不愧是狀元手筆。

如果是長跋，就不大容易了。吳昌碩這張作品，後面的跋文很長，這樣長的跋文，當然要仔細考慮過。

我們現在還可以看到吳昌碩的一些草稿，塗塗改改，老一輩藝術家創作的态度是非常認真的，有了草稿，然後再寫正式作品。

褎海徐三庚摹張君碑一種于五經樓

張君碑一種褎海徐三庚摹于五經樓

張君碑一種摹于五經樓褎海徐三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