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山樵人
01
都說“逼上梁山”指的是林沖,可是卻少有人留意到曾和林沖站成平手的楊志,上山亦是萬般不願。
梁山上一百零八将,其中不乏專業軍人出身的原朝廷武官,但若說得上真正的将門之後,根正苗紅的不過寥寥數人。
細數之下,不外“大刀”關勝、“雙鞭”呼延灼和“青面獸”楊志三人而已。
“大刀”關勝,雖然書中将他的外貌、衣着、兵器,乃至坐騎都按其偉大祖先進行了一比一複刻,但他表現出的實際戰力和軍事才能,和祖先比隻能算是個渣兒。
故而關勝除了給人以一種COSPLAY味道極強的山寨即視感以外,真沒有留下什麼值得一書的業績。
可以說,“大刀”關勝,也就是個梁山模仿秀冠軍而已。
“雙鞭”呼延灼要靠譜一些,開國名将呼延贊之後,武藝韬略亦都遠甩關勝幾條街。
但楊志的祖上,書中說得明白:三代将門,五侯楊令公。
也就是名将楊業。
由于戰功彪炳,又是常勝将軍,國人号為“楊無敵”。
尤顯忠貞的是雍熙北伐時楊業不幸被俘,拒不投降,絕食三天而亡,可歌可泣。
所以楊志絕對是梁山之上真正的将門虎子。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家庭背景,楊志起初也是不願上梁山的。
雖然因為失陷花石綱丢了官職,但王倫誠邀之下,楊志還是堅辭,選擇重回體制内。
正如他的名字,姓楊名志,作為一個楊家将他是有志向的:
把一身本事,邊庭上一刀一槍,博個封妻蔭子,也與祖宗争口氣。
就單憑這一點楊志就将梁山上衆多人落下一大截。
大多數好漢們上梁山,沖得是“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什麼志向?
02
不如提個牛子取了心肝,做一碗三分醒酒酸辣湯來得舒心實惠!
不過現實沒有給楊志實現志向的機會,反而朝着相反的方向一推再推。
楊志原先是殿司制使官,故人多喚其“楊制使”。
書中有介紹,這個制使職務,楊志并非得于祖蔭,乃是參加武舉應試而得,可見其确有真才實學。
但也可得知,楊家此時早已式微,否則楊志的複職之路也不會如此艱難。
楊志做上這個制使官,沒能到邊疆抵禦外侮,而是做起了皇家镖師,押運花石綱進京。
按以前的評價,就是做了封建帝王和地主階級的走狗,欺榨勞苦民衆。
不過這個楊志也沒幹好,黃河一聲咆哮,打翻了他的船隊,失陷了花石綱(花石綱運輸實際不走黃河,可能是原著舛誤)。
失職有罪,楊志沒法交差,竟然選擇逃走,成為了負案在逃人員。
直到天下大赦,寬宥了他的罪名,楊志才收拾了一擔财物,想要複職,再次向理想發起進擊。
堂堂楊家将後人,想要報效國家,竟要靠行賄,說來也真是唏噓。
然而别人行賄皆可,唯楊志不可,這在《水浒傳》中獨此一例。
更可惡的是,這些貪官拿錢不辦事,還不退贓,弄得楊志事沒辦成,錢先沒了,連吃飯都成了問題。
沒辦法,楊志唯有變賣祖傳寶刀。
說來也巧,宋朝開國名将曹翰曾和宋太宗對詩:
“曾因國難披金甲,恥不家貧賣寶刀”。
且不說老曹是不是在裝窮,但楊志賣刀原來早有先例。
刀雖是寶刀,卻遇不上林沖那樣識貨的買家。
楊志在大街“立了兩個時辰”,沒等來行家,等來個牛二。
牛二,一聽這名字就知道這貨一定很二。
果不其然,耍無賴撒潑皮也不看看對象,惹誰不好惹賣刀的?
何況楊志既名青面“獸”,面貌兇惡自不必說,臉上那一搭青記,七尺五六身材,懷中還抱了鋼刀,豈是善與之輩。
可二貨之所以叫二貨,就是明知不作不死,可偏還要作。
楊志賣刀殺了牛二——标準的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
雖然為京城除了一害,但楊志還是免不了臉上刺了兩行金字(不知配上他的青記是什麼效果),發配充軍。
03
可憐楊志,他的志向明明是“與祖宗争口氣”,可偏偏淨幹丢祖宗臉的事兒。
現在可好,不僅邊庭上一刀一槍立功做不到,更成了流配罪犯。
自此,楊志再沒提過自己是“三代将門之後,五候令公之孫”,說出來,真真辱殺先人!
不過楊志叠配至北京城大名府,卻意外的得到了留守梁中書的賞識。
留守是個什麼職務?
相約當于直轄市市長。
所以,這位梁世傑梁中書在大名府可謂一言九鼎,兼之又是蔡京的女婿,楊志能得到他的賞識,人生似乎又迎來了轉機。
梁中書先創造機會讓楊志展示武藝。
而楊志也很争氣,槍術箭法都技壓衆人,展現了楊家将的應有水平。
梁中書自此擢拔楊志為掌軍提轄使,還留在自己府中居住,常随左右。
楊志乃忠良之後,又有一身真本事,空有報國之志,現在竟淪落至此,成了官二代的跟班。
然而楊志的春天尚未開始,新的災難又降臨了。
書中有道:蕤賓(端午)節至,梁中書與蔡夫人在後堂家宴,慶賀端陽。酒至數杯,食供兩套,隻見蔡夫人道:
“相公自從出身,今日為一統帥,掌握國家重任,這功名富貴從何而來?”
梁中書道:“世傑自幼讀書,頗知經史,人非草木,豈不知泰山之恩,提攜之恩,感激不盡!”
這段文字十分有趣。梁中書的夫人,按古時禮法及書寫習慣,應當寫作“梁夫人”,而此處卻作“蔡夫人”。
這并不是施耐庵疏漏,而是故意顯明二人強妻弱婿的夫妻關系。“
梁夫人”已作“蔡夫人”,而梁中書的自稱則更加“低調”:
“世傑”——竟對自己的妻子以已名自稱!少見之至。
而蔡夫人說話更加直白,直接動問丈夫,你的功名富貴哪裡來的?
梁中書急忙表明心迹,我不是忘本之人,全靠老丈人!
不謝皇上謝丈人,國家公器私相授予。
這要是讓寵幸蔡京的皇帝老兒聽了,不知做何感想。
蔡夫人的第一問梁中書回答正确,不過那隻是熱身。
蔡夫人道:“相公既知我父親恩德,如何忘了他的生辰?”
梁中書道:“下官如何不記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将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見今九分齊備,數日之間,也待打點停當,差人起程。”
第二問才是重點。
04
梁中書看來也體會到了,以至于直接對自己的老婆自稱“下官”。
仿佛坐在餐桌對面的不是同床共枕的老婆,而是朝堂之上的蔡相爺。
這情景頗有點像《人民的名義》裡的梁璐和祁同偉。
不同的是,梁世傑沒有祁同偉的膽量和血性。
更關鍵的是,梁璐的父親老梁書記已經退休了,而蔡京尚未緻仕,仍是權傾朝野。
大家看這位梁中書,不僅對老婆口稱“下官”,
而且也真得像下屬對長官一樣,把如何為泰山大人賀壽這一年度重點工作的開展情況進行了詳盡彙報:
購買壽禮(金珠寶貝)、标準(十萬貫)、工作開始時間(一月之前)、目前進度(今見九分齊備),
預測完成時間(數日之間),
以及工作隐患(去年禮物不到半路,盡被賊人劫了……至今嚴捕賊人不獲)、實際困難(今年叫誰人去好?)。
可謂計劃周詳,考慮缜密。
而且最後,為使領導夫人放心,中書大人又打下包票,“世傑自有理會”。
每每讀到這一段,總恍惚覺得這位梁中書絕對是位勤于政事工作認真的勤官能吏。
他二人這邊妻唱夫随,可苦了不知大禍臨頭的楊志。
看看六月十五生辰臨近,蔡夫人催問“生辰綱幾時起程?”
總要領導動問,梁中書太被動了,不過他也有理由,工作遇到難題了:
上年費了十萬貫收買金珠寶貝,送上東京去;
隻因用人不着,半路被賊人劫将去了,至今無獲。
今年帳前眼見得又沒個了事的人送去,在此躊躇未決。
蔡夫人直接給出了解決辦法:
蔡夫人指着階下道:“你常說這個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紙領狀送去走一遭,不緻失誤。”
楊志中招。
梁中書便喚楊志上廳,說道:“我正忘了你,你若與我送得生辰綱去,我自有擡舉你處。”
随意安排下屬公職人員為自己幹私活,假以公權允諾提拔重用的酬勞“我自有擡舉你處”,這就是大宋朝的省部級幹部。
05
楊志領命之後,梁中書對生辰綱的押運辦法做出了具體安排:
梁中書道:“着落大名府差十輛太平車子,帳前撥十個廂禁軍監押着車,每輛上各插一把黃旗,上寫着‘獻賀太師生辰綱’。”
這安排簡直如同三藏法師走到哪裡都先報上名号:
“吾乃前往西天取經的唐僧是也”,生怕妖精不知道他的肉能長生不老似的。
後來黃泥崗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志在保家衛國的楊志最終當了強盜。
連楊令公的嫡孫尚且如此,報國無門惟有賄賂權貴直至投靠權貴,最終仍被迫為寇。
反觀蔡京,構陷害忠良,僅仗着谄谀皇帝,兒子知府女婿中書,一門權貴,這樣的朝廷如何不亡?
北宋表面上看是忘于外患,而其内疾之烈,實則觸目驚心,更甚于外患矣。
以楊志之才志忠勇,不能效命疆場,反成一罪犯,不僅令祖先蒙羞,更令國家損一可堪之材。
反觀梁世傑、蔡九之流,貪腐無度,朝廷蛀蟲,名為國臣實為民賊,國家禍害。
施耐庵以楊志的一連串的不堪遭遇,揭示了宋王朝何以在如日中天之時轟然坍塌。
而可悲的是,楊志的遭遇在大宋朝并非孤例,還具有很強的普遍性。
楊制使之外,尚有林教頭、武都頭、盧員外等等,不一而足。
而蔡知府、梁中書之外,還有程太守、高衙内。
如此大宋朝民安得不反,國安得不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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