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摩西》劇照
不久前,《狂飙》《三體》《平原上的摩西》(以下簡稱《平》劇)三劇齊驅,燃動2023年國産劇熱潮,體裁、風格各有千秋,現實題材、科幻文學、懸疑色彩的文學改編,追随者各自追随,樸素地形容為“衆花齊放”亦不為過。單從收視熱度上看,《平》劇顯然不及前兩者,但站在國産劇漫漫發展的曆程中俯瞰,作為推動國産劇多元化的齒輪,顯然6集的《平》劇更具曆史價值。不單因其“首部入圍柏林國際電影節劇集單元華語作品”的殊榮,更是因其完成了一次極其風格化的國産網劇創作曆險。
懸疑劇不懸疑?
愛奇藝在2018年“奇懸疑劇場”的基礎上升級推出了“迷霧劇場”,在内容上主打懸疑題材,在集數和體量上相對短小,以《隐秘的角落》《沉默的真相》為代表的一批懸疑劇集很快形成品牌效應,吸收了一大批相對固定的觀衆。不同于多數警匪、罪案類題材中大衆所熟知的簡單的二元對抗叙事,迷霧劇場的劇集在人物塑造上更加多元化,叙事的觸角相較同類題材,去符号化的色彩也更為明顯。相比迷霧劇場此前推出的諸多劇集,《平》劇的懸疑色彩似乎不夠濃烈,這也是讓不少本打算要“追劇一起破案”的劇迷感到落空的原因,提出了“懸疑劇不懸疑”的叩問。《平》劇強烈的導演風格,使其在迷霧劇場中顯得“格格不入”。但細細觀之,那些處處沒有明晰答案的疑窦、那些不了了之的人物命運、那些看似值得深究卻又戛然而止的線索,正是構成懸疑的總和。擯棄開門見山、抽絲剝繭般的偵破推理連環殺人案本身,轉而将時代、社會、家庭、人物命運置于一個空曠的曆史語境中,好似流水生活本身就布滿了迷霧和陷阱,而驚天動地的罪案不過一份稀松平常的現實材料,這是該劇最高妙的所在,也是最易被誤解的所在。
從平原到草原
如果不是看到破舊的“哈勒布特”公交站牌,并不容易斷定創作團隊已不動聲色地将原著中的故事發生地——東北,移步到了呼和浩特。這個大膽的跳躍非但沒有削弱小說所營造的落敗小城的老舊感,反而更容易印證和喚起觀衆對那個特定時代的集體記憶:下崗大潮中的生計困境、疏離的家庭成員關系、被時代洪流改寫的個人命運,與此同時,還巧妙避開了近年來熒屏上将“東北”和“兇案”故事綁定的固化印象,這些無不顯現出創作者的能力和自信。
失敗的人們 明媚的生活
乍看《平》劇的名稱,很難不讓人聯想到《聖經·出埃及記》裡的故事:領袖摩西帶領以色列人走出埃及經過紅海時,向海伸杖,遂将海水分開,帶領以色列人從海中幹地走出埃及……摩西作為拯救者的意義不言而喻,但在《平》劇的所有人物中,我們卻無法對應找到嚴格意義上的摩西。盡管在全劇結尾,成年莊樹和小斐在湖心蕩着小船對話:你要相信我,我無法将湖水分開,但我可以把這裡變成平原……話音剛落,槍聲響,小斐倒下……莊樹和小斐的重逢就這樣定格、結束。小時淘鬧、長大成為警察的莊樹沒有完成他對這個模糊的心上人的“護佑”。
而劇中像這樣無法分開“海水”的“摩西”比比皆是:能賺錢還顧家的莊德增以極其包容之心迎娶了隻會看書畫畫不想過日子的傅東心,于動蕩年代給了她足夠穩定、自由的空間,但最終仍然無法消解她對青年莊德增失手傷了家人的怨恨,選擇出離這單方面的護佑;小斐的父親李守廉亦如是——他愛女兒,卻因為一場誤會将自己淪為逃犯,令才學兼得的女兒失去一條腿終身殘疾;還有劇中戲份不多、恪盡職守、全力追兇的警察蔣不凡,夜不能寐一心追求卻因判斷失誤将一對普通父女平靜的生活推向深淵……這些一心想要拯救他人的“摩西”們均以失敗告終,但這并不影響他們皆具有企圖溫暖他人的悲憫之心。
電影化的視覺語言、長鏡頭的徐徐晃動、灰蒙蒙的冷色調,加重了那個特定曆史時期的陰郁和劇中人無處可逃遁的凜冽殘酷。但偶爾還是會有明媚刺穿灰暗,比如傅東心教少年小斐一生都不要忘懷的那兩句話:“隻要你的心是誠的,高山大海都願意為你讓路。”“沒有人可以永在,但是可以同在。”
比起小說原著相對連續和充分的銜接叙事,《平》劇不論是在叙事還是人物上的“斷線”和“斷點”都十分明顯,甚至在很多場景下,都極端避免人物之間構成對話。在人與人之間的隔閡下,更是人與時代的隔閡,這種留白式的熒屏創作相較同類題材“血淋淋”式的直白,未嘗不是一次巨大的冒險——它放棄了文本中“連環殺人案”迷蹤所能帶給人的刺激,更關注人本身,是對一個時代、一類人生最真實的素描。不是所有迷蹤都有答案,不是所有人都能幸運地有摩西開路,走出苦海走向平原。而更令人驚喜的是,多數觀衆願意進入其中,這對國産電視劇的未來而言,也意味着更多可能性的實現。(大禹)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