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5月,位于黃河北岸的河南濮陽綠意盎然,一隊隊戰士邁着整齊的步伐,喊着響亮的口号,穿過一望無際的田野。
三個月前,陳毅、粟裕率華東野戰軍一兵團北渡黃河,在這裡安營紮寨、歇馬洗塵,史稱“濮陽整訓”。
隻見華野司令部門口張燈結彩,進進出出的人們臉上洋溢着熱烈的笑容——原來是有一位特殊的客人來訪,他就是遠道而來的朱德總司令,他從河北西柏坡一路風餐露宿,剛到濮陽,顧不得滿身的塵土與疲倦,精神矍铄地召集官兵們開會。
一兵團的三個縱隊是華野當之無愧的精銳,他們遠離炮火紛飛的戰場,在黃河以北厲兵秣馬三個月,原本是準備執行一個石破天驚的計劃:複制劉鄧大軍千裡躍進大别山的奇迹,橫渡長江,直插閩浙贛,大鬧國民黨統治的心髒地帶。
粟裕經過深思熟慮,認為遠征江南并非上策,于是和陳毅聯袂前往河北阜平城南莊,向主席、朱總司令等首長直抒己見,并且豪情萬丈地立下“軍令狀”:部隊不過江,在中原黃淮地區打大殲滅戰。
話說國軍的“五大主力”,整編74師已經在孟良崮灰飛煙滅,新1軍和新6軍在東北戰場深陷泥潭,早已失去昔日光芒,但剩下兩支部隊:邱清泉的整編第5軍與胡琏的整編11師依舊縱橫馳騁于中原戰場,和我軍幾次交手都打得有來有回,絲毫不落下風。
粟裕直接将目标鎖定為這兩個最強悍的敵人。
大戰在即,朱德也風塵仆仆地親臨軍中。戰士們驚奇地發現,天下聞名的朱總司令看起來像是一個普通的老兵,又像一個樸實的農民,他戴着一頂褪色的軍帽,穿着洗得發白的粗布軍裝,飽經滄桑的臉上挂着慈祥的笑容,在雷鳴般的掌聲中走上台,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語氣道:同志們,我是代表中央和主席來看望大家的。
他深入淺出地分析當前形勢,提到下一階段的作戰任務,他侃侃而談道:
咱們華野的裝備、後勤都要優于其他解放區,打了很多大仗、勝仗,這值得表揚,但有好幾仗消耗都很大,我看可以用“釣大魚”的方法,而不是一味硬拼。釣魚一定不能性急,不能魚兒剛上鈎就猛扯竿子,你越拉,魚越掙紮,結果把魚線扯斷,空歡喜一場,要和它耐心周旋,慢慢擺弄,待它疲勞後再往上扯,自然就把大魚釣到手了。對于邱清泉的第5軍,也要用釣魚的法子,敵進我退、節節阻擊,把他們拖得精疲力竭,再以大部隊奔襲合圍。
戰士們爆發出的笑聲幾乎将屋頂掀翻,會場上充滿了歡快的空氣。粟裕笑容可掬地宣布作戰部署:
陳唐兵團的三縱、八縱自許昌直取淮陽,吸引邱清泉兵團南下,華野一兵團的三個縱隊趁機渡過黃河,席卷魯西南,誘使邱清泉回救,這樣,一兵團在北邊迎頭痛擊,三縱、八縱彙合中原野戰軍十一縱,自南面緊追不舍,兩路夾擊。
書中暗表,華野一共四個兵團,一兵團由粟裕親自挂帥,在濮陽整裝待發;三兵團即陳士榘、唐亮領銜的“陳唐兵團”,兩個月前和中野的陳謝兵團并肩作戰,攻陷古都洛陽,目前正在豫西休養生息。
(至于另外兩個兵團,二兵團即“許譚兵團”,由許世友、譚震林率領,留守山東根據地;四兵團即“韋吉兵團”,由韋國清、吉洛帶隊,馳騁蘇北,主打一個牽制、策應)
華野精銳盡出,誓要與邱清泉兵團一決雌雄,阻擊胡琏兵團等援軍的重任就落到了中原野戰軍的身上(注:晉冀魯豫野戰軍于1948年5月改稱中原野戰軍,為行文方便,下文統一稱為中原野戰軍或“中野”)。
話說劉鄧大軍四個縱隊的精銳之師一路過關斬将,千裡躍進大别山後,重武器喪失殆盡,人數從十二萬銳減到七萬,還沒在莽莽蒼蒼的大山中站穩腳跟,白崇禧便指揮三十萬大軍泰山壓頂般撲來,劉鄧在地瘠民貧的大别山區支持不住,隻得跳到外線,往淮北方向跋涉而去。
劉鄧大軍元氣大傷、急需雪中送炭的時候,兩支隊伍護送着二萬餘名新兵、載着大批糧草、裝備浩浩蕩蕩而來——正是奉命南下的中野十一縱和華野十縱。
中野十一縱是一個神奇的存在,他是正兒八經的中野編制,但自成立以來大部分時間都跟着華野混,在粟裕帳下沖鋒陷陣。
原來,劉鄧大軍越過隴海線的時候,劉伯承司令員命他們充當疑兵,在黃河岸邊架設浮橋、大造聲勢,制造北返的假象,以迷惑圍追堵截的國民黨大軍,結果主力部隊絕塵而去,十一縱追趕不及,成了飄零在外的遊子,後來陳毅、粟裕率華野西兵團馳赴魯西南,十一縱也就順理成章地劃歸華野指揮。(詳見1947年往事:挺進中原(一))
不久,華野主力大踏步挺進豫皖蘇,留守斷後的重任再一次衆望所歸地落在十一縱頭上,好在這次有華野十縱搭檔,不算孤單。
中野十一縱重返劉鄧大家庭,真是倦鳥歸林、遊子返鄉,從上到下一個個喜笑顔開,好幾天合不攏嘴,華野十縱也暫時脫離陳唐兵團,歸入劉鄧麾下。
劉鄧大軍得到生力軍的強力補充,籠罩在指戰員們心頭的陰霾一掃而空,一個個摩拳擦掌,面貌煥然一新,劉伯承司令員也被高昂的士氣感染,意氣風發道:是時候打幾個勝仗,一來可以迅速打開局面,二來也可以配合粟裕和陳赓他們的行動。
于是,他揮師直指阜陽,引得駐南陽的張轸兵團星夜北上救援。劉伯承的戰術還是經典的圍城打援,誰知張轸是個嗅覺靈敏的滑頭,他偵察到前方有大股人馬行動的迹象,心中隐隐生出一絲不安,大叫一聲“撤退”,全軍掉頭揚長而去。
劉伯承隻得改變計劃,真的去打阜陽。
阜陽守軍一個旅來自整編74師,這是個似曾相似的名字,沒錯,他就是曾經“五大主力”之一、如日中天的整編74師。該部在孟良崮上折戟沉沙後,尚有數千殘餘之衆,于是,心有不甘的蔣介石任命邱維達為師長,囑咐他重建74師,邱維達嘔心瀝血地訓練新兵,終于重新打造出一支部隊,但其戰鬥素養相比張靈甫時代自然是大打折扣。
劉伯承以一縱、十一縱攻城,華野十縱打援。戰士們呐喊着,如猛虎下山般奮勇沖鋒,苦戰三天才勉強拿下城關,逼近城樓——中野太窮了,既沒有成建制的炮兵、也沒有拿得出手的攻城器械,所以攻城進展緩慢,正是沒有金剛鑽,攬不了瓷器活。
國軍的援軍自四面八方撲過來,劉伯承緊皺眉頭,思索良久,下定了決心,平靜地說:停止戰鬥,立即向平漢路轉移。
此時,國軍重兵雲集平漢線以東,張轸、孫元良、胡琏三大兵團一字兒排開,西線隻在南陽擺了一個孤零零的整編第9師——這顯然不利于粟裕遊刃有餘地展開設想中的“大殲滅戰”。
遠在河北的主席發來指示,諄諄囑咐道:你們應大踏步地殺向整個漢水流域,首先奪取宛西四縣,吸引敵人回援,以利粟裕行動。
宛西四縣是指伏牛山南麓的鄧縣、鎮平、内鄉、淅川四縣,三面環山,南邊就是一馬平川的江漢平原,地理位置十分險要,民風剽悍,盛産糧食也盛産土匪。
劉伯承依計而行,命陳赓統一指揮二縱、四縱及華野十縱,彙合桐柏軍區部隊,閃電般殺向宛西,神不知鬼不覺地包圍内鄉、西峽口、淅川,按照我軍攻城的“正常流程”,開始有條不紊地布置陣地、組織火力,等待日落天黑後進攻。
這就犯了一個經驗主義的錯誤,原來守城的并非正規軍,而是土生土長的民團,平時種地、農閑操練,毫無“與城共存亡”的職業精神,夜幕降臨後,身着便裝的民團悄悄溜出城,化整為零,鑽進綠浪翻湧的麥田,仿佛涓涓細流融入大海,瞬間消失不見。
隻有鄧縣盤踞着一個團的正規軍,老老實實地憑城堅守,連累三個團的民團一起被華野十縱全殲,算是為本次戰役挽回一絲顔面。
宛西之戰赢得輕松,劉伯承心中毫無勝利的喜悅。粟裕正磨刀霍霍地準備渡河圍殲邱清泉兵團,中野必須想辦法拖住其他幾路國軍,于是他馬不停蹄地下令發起宛東戰役,以一縱、三縱、六縱為東集團,由陳錫聯指揮,狂飙般奔襲确山,吸引胡琏兵團南下;以二縱、四縱、華野十縱為西集團,由陳赓率領,在南陽以東張網設伏,專等張轸兵團上鈎。
話說張轸大軍浩浩蕩蕩地進抵社旗鎮,與四縱狹路相逢,雙方激烈交火,打得難解難分。劉伯承聞訊大喜,拍案叫道:這是殲敵的大好良機,其他五個縱隊立即全速出擊,不能讓張轸這條大魚跑了!
四縱且戰且退,讓開大路,埋伏在兩側,隻等張轸揮師深入,然後一頭紮進包圍圈——陳赓見張轸不顧一切地發起潮水般的進攻,認為他肯定會東進,于是有條不紊地在東邊布陣,并未分兵堵截張轸的後路。
這次他大意了。
原來張轸為人謹慎,行軍打仗向來如履薄冰,自從前鋒遭遇我軍後,他便懷疑是圍城打援,心中忐忑不安,于是撥通了信陽綏靖區副司令朱其平的電話,迫不及待地打探消息,朱其平告訴他:據情報顯示,劉伯承的主力正在向駐馬店以西集結。
張轸呆了一呆,嘴裡忽然“叽裡咕噜”地蹦出一串日語——正在監聽電話的我軍電報員頓時目瞪口呆。張轸做事滴水不漏,早就料到電話并不安全,更絕的是,他用日語說的還是“往東進攻”,實際表達的是“往西退卻”,真是計中有計。
清晨,天蒙蒙亮的時候,張轸兵團忽然掉頭狂奔而去,我軍發現後緊追不舍,堪堪截住斷後的第58師,殲敵六千餘人,但張轸的主力卻脫出重圍,正是:鯉魚脫卻金鈎去,擺尾搖頭複不來。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