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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如何應對低生育老齡化?

編者按:本文為智本社經濟學社課程《人口經濟學》的第二講《02 | 日本:老齡化、低增長、高儲蓄與高負債》。

上一講關于低生育老齡化的三個合理因素和三個不合理因素,是我們分析人口問題的基本框架。這一講,我們用這個基本分析框架來分析日本的低生育、老齡化,嘗試揭開“日本增長陷阱”的謎題。


我們先來看看日本低生育老齡化的基本情況。

如今,日本是一個深度老齡化的國家。一般認為,當一個國家60歲以上的老年人口占比超過10%,或者65歲以上老年人口占比超過7%,就說明這個國家開始進入老齡化社會了。而日本的老齡化程度遠比這個标準高得多【1】:

2016年,日本60歲以上的人口占比為33.7%,65歲以上的人口占比為27.3%。老年撫養比達到45.2%,也就是說,平均每個勞動人口要贍養0.45個65 歲以上的老人。

另外,日本的總和生育率從1947年超過4持續下降到2005年的低點1.26。未滿15歲青少年的占比從1947年的35%,下降到2015年的12%左右。

從這些數據來看,日本是一個典型的低生育老齡化國家。為了應對深度老齡化社會,日本早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就出台了《國民年金法》、《老人福利法》、《老人保健法》三部法律,開始建立全民年金、全民保險的保障制度。

現在,日本老人的社會福利保障體系相當完善,主要包括養老保險、醫療保險、老人保健以及介護保險。

養老保險中,最基礎的是國民年金,這是一種強制性的保險。從 2017 年開始,參保者每個月需繳納 16,900日元,國家财政會負擔另外一半的費用。2017年,日本國民年金每月最高可領取64941日元,大約相當于4000元人民币。

養老保險的另外一部分是厚生金。這部分保費是按工資固定比例的18.3%來繳納的,雇主和雇員各承擔一半,目前覆蓋人群為63%。

2017年,一對繳費40年的夫妻,退休後每月可領取的國民年金和厚生金加起來一共超過22萬日元,大概相當于1.36萬人民币。所以,日本的老年家庭收入其實不低。

但是,随着日本老齡化進一步加劇,領取養老金的人越來越多,日本社保及财政也面臨重重壓力。

日本人均社保支出在過去15年内增加了50%,其中老齡化相關支出占比從1975年的33%提升到2015年的68%;并且,由于年輕人比例減少,養老金參保人和受益人之比由1987年的2.85下降到2016年的1.38。領錢的人變多,交錢的人變少,這導緻日本養老金賬戶餘額在21世紀初達到高點後開始下滑。【1】

所以,近些年日本政府想了很多辦法來解決社保基金不足的問題:

辦法一是延遲退休。2001年,日本推行延遲退休政策,男性從原來的60歲推遲到2013年的65歲,女性從原來的60歲推遲到2018年的65歲。

推遲退休後,日本老年人就業率持續上升。2009 年之後,60-64歲的老人就業率甚至超過了 15 歲以上全體居民的就業率;【1】

辦法二是加稅,日本在2012年将消費稅從原來的5%提高到8%。2015年又提到10%。征收來的消費稅主要用于社保支出。

第三個辦法就是借債。1990年泡沫危機後,日本政府開始大規模借錢充實養老金賬戶。在2021年預算案中,日本用于社會保障的支出為35.8萬億日元,占當年政府總支出的33.6%,除去債務相關支出和再分配支出後,占政府一般開支超過50%。

借錢充實養老金導緻日本政府負債率迅速上升。在亞洲金融危機之前,日本政府負債率還在75%以下。之後快速上升,如今日本政府負債率高達200%,是全球負債規模最大的國家。

日本政府借錢的方式,叫财政赤字貨币化,通俗來說就是央行放水。日本央行在2001年就開啟了全球首次量化寬松,直接采購國債,為日本政府融資。如今,日本央行是日本國債的最大持有者,持有比例達到50%。截至到2019年末,日本央行持有的國債規模高達481萬億日元,約占總資産規模的 84%左右。【2】這意味着日元的抵押資産大部分都是國債。

日本央行大規模購買國債,意味着貨币持續擴張。2020年4月,日本M2規模高達12萬億美元,而2000年不過5萬多億。

到這裡,我們就可以從低生育、老齡化這個角度找到一條理解日本經濟的主線:

随着低生育、老齡化加劇,日本養老費用大幅度增加,政府财政不堪重負;日本政府隻能擴張國債為社保基金融資,所以負債率持續上升;日本政府的國債被日本央行直接采購,又導緻貨币大幅擴張;于是,大量貨币滞留在銀行,形成了長期低利率、甚至零利率的局面。

所以,過去30年,日本的經濟現象可以概括為“低生育、老齡化、高負債、高貨币、高儲蓄、低利率、低通脹、低增長”。這種現象被稱為“日本增長陷阱”。

如今,“日本增長陷阱”非常具有代表性,歐美世界似乎也正在日本化。2020年疫情期間,美聯儲将利率下降到零,同時大規模購買國債,其資産負債表正在往日本的方向走。但是,這種模式其實是十分危險的。換一個新興國家,按日本這種負債率,彙率早已崩盤。

那麼,“日本增長陷阱”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很多人認為,日本經濟低增長主要是低生育、老齡化導緻的。低生育導緻勞動力減少,經濟産值下降;老齡化則導緻儲蓄增加,消費不振,所以日本經濟才長期處于低迷狀态。

這種觀點是不完全成立的。我們通過兩個方面來分析,第一個方面,低生育老齡化的三個合理因素。

日本低增長、老齡化一定程度上是家庭自然選擇的結果。日本家庭減少了生育數量,但是提高了養育質量,大大提升了日本的人力資本,也推動了日本從數量型增長向效率型增長轉變。

所謂數量型增長,主要指隻有勞動人口增加,勞動效率卻沒有明顯提升,這就是數量型增長。數量型增長的動力來自規模龐大、價格低廉的勞動力。五六十年代的日本,主要是依靠吸引美國技術與資本來發展勞動密集型産業的。那時日本經濟增長就屬于數量型增長。

到了七十年代,日本經濟遭遇滞漲危機,開始轉型升級。1990年代日本又遭遇泡沫危機,企業遭遇重創,在這兩次危機之下,日本企業努力向核心技術和全球化兩個方向轉型升級并取得了成功。

所以,從日本的發展經驗來看,人口紅利消失後,經濟增長就要靠技術創新、知識創新,從數量型增長轉變為效率型增長。效率型增長靠的不是人口數量,而是人力資本。日本家庭的生育自然選擇雖然降低了人口數量,很多家庭放棄二胎、三胎,而将更多的時間與金錢投入到一孩的培養上,這促進了整體人力資本的提高,為經濟轉型升級提供了充沛的人力資本。

日本政府在人力資本方面也積極投入,于1995年制定了第一期科學技術基本計劃,側重增加有競争力課題所需經費,并提出要培養1萬個課題研究青年負責人。從結果來看,日本已經連續近20年每年都有諾貝爾獎得主。

如今,日本在工業前沿的十幾個領域穩居全球前三名,在大型核電、新能源電力電網、醫療技術、能源存儲技術、生物科技、機器人研發等方面都建立了全球競争優勢。

概括起來,最近三十年日本生育率下降,其實并未降低日本企業的科技競争力。相反,人口數量下降後,日本家庭、企業和政府将更多的資源投入到現有的人力培育上,提高了人力資本,大大增強了日本企業的科技競争力。這就是第一講中,我們講到的家庭的微觀生育選擇與國家的宏觀經濟力量的關系。家庭生育的自然選擇是最佳的繁衍模式,對個人、家庭、企業和國家都是最有利的。

好的,講完合理的部分,我們再來講不合理的因素。日本人口問題有沒有不合理的因素呢?當然有,而且很嚴重。日本為什麼會陷入高負債、高貨币的“陷阱”呢?至少有兩大因素産生了扭曲:

第一個是社保制度。

社保制度是一種強制儲蓄制度,由政府來分配這部分資源,這就容易引發公地悲劇。具體表現是所有人都有搭便車的動機,大家都希望少幹活、少交錢,多領養老金,最後的結局通常就是養老金餘額不足。

如今,在這種公共養老金制度下,全球都面臨退休推遲的難題,日本也是如此。日本是全球最長壽的國家之一,老年人的生命質量也很高,但是退休年齡很難随着壽命的延長而推遲。為什麼呢?因為推遲退休年齡意味着人們要多幹活多繳納養老金,而領取養老金的時間就減少了。所以,大部分人都反對延遲退休。

在退休制度改革之前,日本人的退休年齡為60歲,但日本人平均壽命卻超過了80歲,這意味着日本人退休後領取社保的時間長達20多年。

這就導緻兩大問題:一是個人繳納的社保費用無法完全支撐其老年生活,多餘部分隻能由政府财政墊付,導緻政府債務高企。第二大問題是,很多人過早退休,勞動力資源被浪費。當然,近些年随着退休時間的延遲,日本老年人就業數量明顯增加。

第二大扭曲因素是,央行大規模的超發貨币,日本政府大規模地借錢。

早在1990年的泡沫危機之前,日本央行就大規模降低利率,吹大了房價泡沫。泡沫崩潰後,重創了日本家庭的财富,不少家庭破産,這大大削減了日本的生育儲蓄和養老儲蓄。

泡沫危機之後,日本的生育率持續下滑。同時,日本走向老齡化,家庭儲蓄被削減後,日本家庭更加依賴于政府養老。所以,政府不得不大規模借債來維持持續擴大的公共養老金。

從2000年開始,日本央行不斷地購入國債,不斷地給日本的養老金融資。貨币超發和财政擴張很大程度上扭曲了市場價格和經濟結構,導緻資産市場通脹,實體經濟通縮。大量資本留存在資本市場,而沒有投入到實體經濟中。這導緻實體經濟不振,家庭收入增長緩慢,進一步削弱了生育和養老的能力。

當然,與世界上很多國家相比,日本家庭的整體收入還是比較高的,日本的貧富差距也沒有很大。總體來說,日本依然是全球居民儲蓄率最高的國家之一,日本的企業負債率在過去幾十年也基本沒有變化,甚至有所下降。換言之,日本是政府負債累累,但是家庭、企業的負債率并不高。

我們可以這麼理解,日本是希望通過央行印鈔、政府借債的方式,來度過低生育、老齡化的難關。目前,這種方式正在被很多國家所效仿。但是,這種做法的前提是,國家的經濟硬實力要足夠強大,否則國家經濟就容易崩潰。即便是日本,也不能過度透支國家信用,這并不是可取之道,隻是權宜之計。

最後,我們做一個總結。日本的低生育老齡化存在合理的一面,那就是家庭的自然選擇雖然讓人口數量下降了,但是人口質量提升了,這是日本經濟轉型成功的關鍵。另一方面也有不合理的因素,養老金制度和宏觀經濟政策扭曲了日本的生育與養老,日本政府試圖通過加杠杆的方式來維持老齡化高福利社會。這種做法維持了老年人家庭的當下生活,但是卻犧牲了勞動家庭和長期增長。

好的,本講就到此結束了,請進入下一講《03 |德國:低生育、低工時、高工資與高福利》。

參考文獻: 【1】日本人口老齡化及相關企業研究,倪華,方正證券; 【2】如何讀懂日本央行資産負債表?潘捷、陳斐韻、黃海瀾,東方證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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