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剛到上海的旅行者,總是在外灘流連忘返。因為這裡的繁華與榮耀,這裡的滄桑與傳說都讓人動容。這是百年大上海最熱鬧的地方,也是當代大上海最耀眼的地方。可是就在喧嘩的外灘的一寓,有一個地方,它安安靜靜地橫跨着黃浦江,它成為中外影視常常拍攝地景點,它擁有一個傳奇地身世,它就是外白渡橋。
外白渡橋原來并不叫這個名字,要聽它地故事,可能會很長。就套用當下最熱的詞彙來表述的話,它擁有三生三世的故事流轉。
一、外白渡橋名字的前世今生外白渡橋誕生在蘇州河與黃浦江交彙處的“外擺渡口”。在上海開埠之前,蘇州河的南北兩岸運輸都依靠“擺渡”——也就是來往于蘇州河上運送人和貨物的小木船。這些擺渡船停泊和乘坐的地點叫做“擺渡口”,而南北兩個擺渡口的起始點相連而形成的擺渡線,自東向西被依次劃分為“頭擺渡”“二擺渡”“三擺渡”……頭擺渡的路線在我西面的乍浦路橋附近,再往西的江西路口便是二擺渡。而其所在的頭擺渡以東,就被稱作了“外擺渡”,這裡自然也因此被叫做“外擺渡橋”。
最正式的名字與“外擺渡”無甚關系,那時叫做“威爾斯橋”,生日在1856年的10月,是一座木橋。或許你會奇怪,一座中國的木橋為什麼會有一個洋人的名字?其實這說來也不複雜。當年《南京條約》簽訂之後,上海開放成為了對外通商口岸,蘇州河南北兩岸陸續被辟為英美兩國租界。以往簡陋的擺渡無法滿足日益增長的交通需要,而清政府被上海的小刀會起義搞得焦頭爛額,無暇顧及公共設施的建設,便被精明的英國商人鑽了空子。在我出生的前兩年,英國商人威爾斯集合十二個股東,集資1.2萬元成立了蘇州河橋梁公司(Soochow Creek Bridge Company),并用近一年的時間打造出——蘇州河上的第一座木結構大橋。當時的它好生氣派。為了方便船隻從蘇州河駛入黃浦江,橋中間被設計成為了可活動的橋面,當有船隻需要通行時便可由兩側将中間橋面吊起。聽說這樣“橋中吊橋”的構思靈感來源于威爾斯的故鄉倫敦城中泰晤士河上的倫敦大橋,這在當時的上海還是前所未見的。
1856年建成的威爾斯橋
威爾斯的設計固然很好,但他畢竟是個商人,不像中國傳統中為行善積德而集資修路造橋的官紳,商人做事總是要為自己謀利的。所以我被建造出來之後,自我之上通過的行人、車輛,都需交付過橋費。一開始是每人一個銅闆,幾年之後便費用漸漲。
車每輛十八文,轎每乘十六文,空車、空轎十四文,二人擡杠六文,一人挑擔四文,一人肩負三文,牛馬三十文,豬十五文,羊十四文,花轎靈柩另議。《大橋論》
凡在有力之人往來所費幾文原屬無妨,易且喜于便捷,惟是肩挑販夫之徒苦貧窮之,此其人一錢如一命,一錢如命來往必要四文,其受累而怨者可想而知。《專利論》
百年前的往事,逐漸模糊,如今回想起來,最為深刻的印象便是頭頂的人聲和腳步聲,隻是這些聲音總是悶悶的,像是被裹在了很濃重的愁緒裡。腳下流淌的蘇州河說,一座橋應當是有車水馬龍、鼎沸人聲的,她一路從蘇州往上海而來,經過好多的橋,卻從未見過哪座橋像外白渡橋這樣,一眼望去就是一片愁雲慘霧。
1870年,蘇州河橋梁公司允許租界内的僑民免費過橋,而華人中隻有穿警服的華捕才能享受這一優待。當時洋人靠着收過橋費賺取了近二十倍于建造橋時所花的錢的暴利。蘇州河潮漲潮落,木頭橋樁在河水的沖刷下開始迅速老化。橋上往來的車輛和行人卻感到越來越力不從心。
建造橋的英國人已經十幾年沒有來檢修,這樣的情況引起了上海工部局(Shanghai Municipal Council)的注意,他們一方面敦促蘇州河橋梁公司對其進行維護,一方面設置“義渡”保證河上交通。但橋梁公司并未如約履行維護職責,他們承諾重新建造的鐵橋也未如期竣工。後來經過多次談判和募款,工部局終于以4萬兩白銀的價格收購了橋梁公司的全部财産,獲得建橋的專利權。1873年,外白渡橋重生于原威爾斯橋的西側。
這一次外白渡橋仍然是一座木橋,但其高度已經可以允許船隻通行無阻,不再沿用以前“橋中吊橋”的設計。兩邊加辟了寬敞的人行道,最重要的是經我而過的行人——不論是華人還是洋人——都不用再繳納過橋費用。由于新址臨近外灘公園,工部局将其命名為“Garden Bridge”(花園橋)。老百姓則因為免去了過橋費,将原本“外擺渡橋”的昵稱改喚為“外白渡橋”。
清末時期花園橋上的馬車、人力車和行人
二、木橋變鐵橋:外白渡橋的百年變形記雖然獲得了新的“橋生”,工部局也會定期檢查以保證橋身健康,但上海蘇州河上越來越大的交通量讓脆弱的木頭身體逐漸不堪重負。當年,平均每天所承載的人流量大約有3.5萬人,人力車2.1萬輛。即使橋面已經加寬,橋上過于密集的人來車往對橋仍是極大的負擔,由于人流量過大,橋上經常發生交通事故,車、馬、人在擁擠中的刮擦、碰撞。為了過往民衆的安全,工部局決定再下重金,重新打造一副鋼鐵之身。
1907年建造中的鋼制外白渡橋
在外國工程師的設計和中國建築工人的共同努力下,1907年年底,由全鋼鑄造的橋終于面世——這一次的外白渡橋便成了現在你們所熟悉的樣子:頭頂對稱的桁架結構簡潔大氣,全身由純鋼打造,充滿了工業時代獨有的冷峻氣質。
一年後,橋身上的電車軌道正式竣工通車,更加堅固的身體和越發便利的交通讓橋面上日益人流如織。那時的外白渡橋成為了中國近代化的表征。文學家茅盾在他的《子夜》中将其化作了現代都市魅影般的意象:
暮霭挾着薄霧籠罩了外白渡橋的高聳的鋼架,電車駛過時,這鋼架下橫空架挂的電車線時時爆發出幾朵碧綠的火花。從橋上向東望,可以看見浦東的洋棧像巨大的怪獸,蹲在暝色中,閃着千百隻小眼睛似的燈火。向西望,叫人猛一驚的,是高高地裝在一所洋房頂上而且異常龐大的霓虹燈管廣告,射出火一樣的赤光和青磷似的綠焰:Light,Heat,Power!茅盾《子夜》
蘇州河緩緩流過,流進黃浦江,浩浩湯湯,一路彙入無垠的大海。人們途徑外白渡橋,走進上海城——這座傳統與現代融合、中式與洋派并存、古木與鋼鐵共生的魔幻之都。
攝于30年代末的外白渡橋全景
三、抗戰的見證者:外白渡橋的血淚見證史1932年,“一·二八”事變爆發,日軍的戰火波及到了閘北、虹口區。蘇州河以北的居民們希望能南下進入相對安全的公共租界,外白渡橋便成為了他們避難的捷徑。當時大約有60萬人試圖通過上橋南下,卻遭到了日軍的阻礙,這裡被封鎖了整整一個月。1937年的淞滬會戰,無數難民由此進入英美租界。
當時有記者羅德·法默在通訊中報道:“根據傳回的報道,日軍通過設立鐵絲網和哨兵,以攔截外白渡橋的交通,僅留有20英尺寬的通道以供通行。附近彌漫着河裡垃圾散發的惡臭。由于時值大暑節氣,正午的太陽正灼傷着這座城市……盡管如此,仍有大批民衆緩慢地通過這條生命之橋。”張潔《上海滄桑曆史的見證者:外白渡橋》
上海淪陷之後,日軍徹底掌控外白渡橋的交通。那時橋兩頭都有日本兵把守,上橋的民衆必須向日本哨兵行禮,稍有不慎便會遭到日軍的毒打或罰跪。那時的上海是一座“孤島”,孤島不需要橋梁。
“孤島時期”日軍搜查外白渡橋的過往車輛
1945年,日軍投降。四年後,上海解放,解放軍舉行了盛大的閱兵儀式。解放軍的騎兵通過外白渡橋,由北向南進入上海城。此地終于不再是上海殖民地的傷痛記憶,“解放軍通過外白渡橋”成為了上海解放的标志。
解放軍騎兵通過外白渡橋
2007年,上海市政工程管理局收到了一封來自英國某設計公司的信。信中說,外白渡橋的“橋梁設計使用年限為100年,現在已到期,請對該橋進行維修”,并“建議檢修水下的木樁基礎混凝土橋台和混凝土空心薄闆橋墩”。張潔《上海滄桑曆史的見證者:外白渡橋》
轉眼百年已過,外白渡橋的壽命也即将走到終點。從1951年到1991年,我先後經曆過6次大修,但這一次的維修卻格外不同。在上海市政工程管理局接到來信後的第二年春天,我除橋墩以外的部分被全部拆下,送至上海船廠大修。
此次修葺按照“修舊如舊”的原則,對每一顆鉚釘、每一根鋼桁都進行檢查,替換受損部件,并重新塗刷剝落的油漆。張潔《上海滄桑曆史的見證者:外白渡橋》
一年後,外白渡橋以原貌回到原地。據說這次大修後,橋身壽命可以再延長五十年。而為了保護這個古董,15噸以上的重型載物車輛,特别是集裝箱卡車被禁止在橋之上通行。
蘇州河的水從橋下淌過,奔流不息,不舍晝夜。它沉默地注視着河水流淌,一如我沉默地感受着時光飛逝。橋上人來人往,從英租界到美租界,從虹口到外灘。電車叮叮當當地駛過,汽車馬達隆隆,走得又急又快。它被寫進故事中、被拍進電影裡。它在世人眼中幻化出了無數的形象,被賦予了無數的意義和符号。
原文:微渺
編輯:海派文化小豆
圖: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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