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國華人，為什麼可以全面融入泰國社會？
泰國華人
作者｜花城
責編｜Thomas
全球大約有6000萬的海外華人華僑，其中約4000萬生活在東南亞。在東南亞，印尼是華人人口最多的國家，約900-1000萬之衆；其次是泰國，約有800-900萬華人（占全國人口約12%）；馬來西亞排在第三位，有約670萬華人。
▲東南亞華人人口占該國比例
東南亞的華人普遍都很好辨認，他們熱衷說華語，組建各種鄉會、商會，很多老一輩的華人企業家都以提攜同鄉後輩為榮。
但東南亞的華人，基本都作為該國的少數民族而存在，具有鮮明的中華特性，在政治、社會上遊離于主體民族（主流社會）之外。
▲馬來西亞的華人學校然而，泰國卻是一個“另類”。盡管泰國華人的數量衆多，但卻很難在泰國被辨認出來，甚至在人們的感知中都很少聽說過這個群體，幾乎和泰國主體民族——泰族沒有區别。
這是因為絕大多數的泰國華人早已融入了泰國主流社會，在和泰國主體民族世世代代的通婚下，華裔們已經“同化”為泰族人，說泰語、取泰姓成為普遍的特征。
相較于馬來西亞、印尼等周邊國家的華人，為什麼泰國華人卻成為了東南亞華人裡屬性最不明顯的人群呢？
▲泰國華人被稱為“最能融入本國主流社會”的華人群體
一、泰國的早期華人移民
泰國的主體民族是泰族，但是泰族并不是當地土著，他們從中國西南山區移居到東南亞的湄南河下遊平原，逐漸擠占了土著民族後，成為了湄南河沿岸的強勢民族。
泰族到湄南河沿岸定居後，實力逐漸超越了當地的土著，在公元13世紀左右建立了數個以泰人為主的政權，如蘭納、素可泰等。泰族社會開始向階級社會過渡，被分為國王、親王、貴人、平民以及仆人若幹個等級。
▲泰族占據了中南半島最好的位置
泰人占據了東南亞半島最廣闊、豐饒的中部平原，非常适合種植水稻，不僅夠本國食用，還能出口外國。對于國王來說，隻要控制了土地也就掌握了财富密碼，所以薩迪那制度在14世紀應運而生。
▲公元1300年左右中南半島形勢，素可泰、蘭納都是早期泰國的政權
薩迪納制度中，國王不給官員發工資，而是按官位等級賜予不同數量的土地以及土地上的平民和農奴。也就是說土地産出多少，官員就能收入多少。同時，國王為了避免官員們據地自立，還留了一個後手——隻賜予官員土地的使用權，而不給土地的所屬權。
也就是說，官員想奔小康，隻能靠手底下的平民和農奴老老實實地多開荒種地，甭想靠着買賣土地、搞房地産發大财。
但是這就出現問題了，古代農耕社會想要多打糧食隻能靠人力去開荒，然而，泰國本就人煙稀少，再加上阿瑜陀耶王朝為了擴大地盤，連年征戰，男丁更是不足。又不能指望封建領主們自己扛鋤頭下地，于是東南亞地區就吸引了第一批華人勞工。
▲泰國農耕節
移居到東南亞的華人男子難耐異鄉的孤寂，通常會選擇與當地人通婚，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和印尼的早期土生華人社會的形成，實際上就是華人與當地人通婚的結果。
在東南亞國家中，泰國華人與當地民族的通婚率是最高的。究其根源，就是因為泰國實行獨特的薩迪納制度。制度規定男子必須服兵役和每年6個月的徭役，導緻本族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調，泰國女子便選擇和不用服兵役的華人男子通婚，而泰國女子可以繼承家産的權利也讓華人男子樂得與泰國女子結親。
▲1400年的中南半島
不僅如此，由薩迪納制度發展起來的庇護制度也讓華人移民更願意服從泰國國王的統治。華人移民到海外後，為了能站穩腳跟，都會聚居在一起形成有組織機構的華人社會。這種組織的存在沖擊了當地的統治階級，為了讓他們俯首稱臣，泰國統治者便将自己無力開發的商業經濟資源分配給華人移民頭目。
▲暹羅陶瓷代币，瓷币表面代表賭場或公司的簡易符号
這些華商因為利益而相互聯系，形成了更加難以控制的華商網絡。泰國王室便設置華民政務司，給華商頭目加官進爵，參與到泰國的統治中。那些得不到官職的普通華商就通過與官員結親的方式，讓自己的後代參與到泰國的政治生活中。
▲阿瑜陀耶王朝統一了多個泰人政權，鼎盛時期的疆域十分龐大
眼看着泰國靠着農業貿易賺得盆滿缽滿，旁邊的緬甸非常眼饞。1538年，緬甸開始攻打泰國，這一打就打了二百多年，最後在1767年滅掉了阿瑜陀耶王朝。
▲泰國和緬甸打了數百年戰争，泰國一度被緬甸占領
阿瑜陀耶王朝被滅後，為王室效力的華裔官員鄭信扯起複國大旗，最終驅逐了緬甸，統一了泰國，成為泰國曆史上第一位華人血統的國王。
盡管鄭信建立的吞武裡王朝隻維持了15年就被泰人建立的曼谷王朝取代了，但是它對泰國華人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當國家滅亡時，泰國華人沒有置身事外，而是以主人的身份驅逐侵略者，加深了華人對泰國的認同感，也讓華人血統的官員得到泰人認可，這在其他東南亞國家是很難出現的。
▲鄭信，祖籍廣東潮州
不過，古時華人大多是以商貿的目的進行移民，所以移民到東南亞的華人數量不多，也比較分散。
二、泰國免被殖民
16世紀初，西方殖民者開始踏足東南亞，開始了近四個世紀的殖民統治。
法國占據了東南亞東部地區，英國占據了中南半島西部地區，夾在中間的泰國成為兩國的緩沖地帶。英法兩國都對泰國勢在必得，但是迫于當時的國際形勢，雙方都沒辦法完全殖民入侵泰國。
▲泰國作為英法殖民地中間的緩沖國
英法之間的妥協和讓步，讓泰國免于被殖民統治，成為東南亞唯一一個沒有被殖民統治的國家。泰國雖然免于被殖民統治，但也是夾縫中求生存，泰國國王拉瑪五世為了進一步發展大米出口貿易，實行了改革措施，鼓勵老百姓開荒種地，同時還減少租稅。
這些措施嚴重破壞了薩迪納制度關于土地使用權和勞動力依附的規定，最終薩迪納制度瓦解，依附民獲得自由。
就算這樣，泰國本土的勞動力仍然不夠用，對華人勞工的需求更加迫切。同時，西方殖民者開發東南亞也需要大量的勞工，國力羸弱、民不聊生的清朝成了勞力的來源。數百萬的華人勞工被西方殖民主義者掠奪或販賣到東南亞，華人移民進入東南亞出現第一次高峰。
▲東南亞的華工
這一時期的華人移民大部分是男性，他們大多是為了去僑居國賺取錢财後衣錦還鄉，以終天年。因此，一旦手中有錢，他們就會寄回祖籍地贍養親人，華僑彙款甚至成了當時中國外彙收入的重要來源。
有數據統計，在1864年-1929年間，華僑彙款的總數高達31.5億美元。按照美國官方給的CPI（居民消費價格指數），當時的1美元，購買力相當于今天的30美元，足以彌補當時中國的外貿赤字。
進入到東南亞殖民國家的華人勞工飽受辛苦和侵辱，他們隻能抱團取暖，由此形成了頗具規模的華人組織，逐漸在東南亞站穩腳跟，出現了以華商為代表的精英階層。作為海外華人，清政府本身已是西方殖民者欺淩的對象，無力向他們提供領事保護，他們隻能轉而向殖民宗主國尋求政治保護。
殖民政府為了維護統治對華商加以利用，一般給予華商較其他階層更高的社會地位，讓華商充當殖民者和當地土著人之間的中間商，允許華商發展中小規模的商業活動。比如，馬來西亞的華商涉足了錫礦、橡膠的生産貿易；印尼的華商從事蔗糖、蠟燭等資源貿易。
▲馬來西亞的閑真别墅，成立于1893年，創辦人梁碧如，僅開放給來自嘉應州客家籍的錫礦老闆，名副其實的“富豪俱樂部”
華人去東南亞本就為了賺錢，盡管他們也會和當地的原住民通婚，卻依然保留着中國人衣錦還鄉、落葉歸根的觀念，所以對這些被殖民統治的國家并不真正的關心。而且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應該認同當地的國家，還是認同殖民宗主國，這些因素都影響了華人融入當地社會。
殖民統治者分而治之的殖民政策，華人對所在國的冷漠态度，最終導緻很多東南亞的民族主義者把華人當作是與殖民者一樣的剝削者，為後來東南亞各國獨立後華人受排擠和打壓的命運埋下了隐患。
隻有在非殖民統治的泰國，華人才完全以泰國的利益為重。畢竟，隻有泰國國王的政權穩定，華商和統治階層的聯盟才能越來越牢固，企業家的利益才不會受損失，這也是泰國華人在身份認同上與其他東南亞國家華人最大的不同之處。
▲泰國“全民信佛”，也是華人較好融入泰國社會的原因之一
三、最能融入主流的海外華人
20世紀初期，由于中國國内戰争和自然災害頻現，華人移民進入東南亞出現第二次高潮。與第一次移民潮不同的是，這次的移民大潮中，大量的婦女和兒童逃難到東南亞各國。
女性進入東南亞前，東南亞的華人要麼是從中國出生然後進入東南亞的，要麼就是華人和東南亞土著的後裔，幾代通婚後，華人血統很快就被稀釋了。
女性華人移民東南亞後，華人的結婚率和出生率激增，這些移民的後代逐漸成為東南亞華人社會的主體部分，華人占東南亞人口的比例大幅上升，華人的經濟優勢地位進一步凸顯出來。
▲泰國華人商店
二戰後，東南亞各地擺脫了殖民統治，獲得政治上的獨立。新興國家對經濟獨立的要求非常迫切，華人華僑在各國的經濟優勢地位，以及殖民統治時期華人地位高于土著的曆史問題，讓華人成為原住民排擠和打壓的對象。
以印尼為例，印尼國父蘇加諾大搞民粹主義，把金融和對外貿易全交給本地人經營，不僅禁止華人從事零售業，還把華人首富黃仲涵的資産全部沒收了。其他的國家也有樣學樣，單是1960年，就有13萬華僑選擇回國。
經濟上的打壓挫傷了華人參與所在國政治的積極性，因而更加不認同所在國的文化和傳統，保留了更強的華人意識。華人對政治的冷漠态度又加重了土著對華人政治效忠的懷疑，成為華人融入所在國的障礙。
泰國作為東南亞唯一一個不是在二戰後獨立的國家，國内的排華反應是最輕的，而且泰國華人一直積極參與政治，早已成為統治階層的一部分，在20世紀初期，曼谷統治階層就幾乎找不到純血統的泰人了。華人本身已深深認同了自己泰國人的身份，華人特性便越加不明顯了。
直到20世紀80年代，東南亞國家的華人才基本上被準許加入當地的國籍，東南亞華人的社會性質也發生了質的變化——從移民型社會逐漸轉變為定居型社會。
▲東南亞國家的華人情況
不過，當時的統治者們準許華人入籍也不過是為了方便當地政府利用華人的資金、技術和經驗來發展本國經濟，大部分東南亞國家的華人并沒有充分的公民權利，隻能算“二等公民”。
比如，印尼華人的身份證上必須打上特殊的族裔标記，并且不能參加任何政黨活動，甚至在公務員錄用時也要優先原住民；馬來西亞盡管允許華人政黨的存在，政府部門的重要崗位也會任用華人官員，但是這也是建立在不能影響馬來人特權的基礎之上的。
▲新加坡國父李光耀對馬來族看法
因此，華人即便是加入了所在國的國籍，也無法從心理上接受自己的新身份，反而更加珍視自己的華人文化和血統。直到近些年，這些曾被殖民過的東南亞國家才重視起華人對本國的作用，華人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情況才有所緩解。
反觀泰國，作為東南亞入籍規定最寬松的國家，泰國華人在入籍後與泰人享有相同的政治權利，泰國多位總理都擁有華人血統，泰國曆史上首位女總理英拉就擁有1/4的華人血統。
這種溫和的同化政策不僅幫助華人更好地融入當地社會，也讓他們充分發揮自己的潛力，在各個領域都創造了非凡的成績，這種當家作主的感覺是其他東南亞國家華人無法體會的。
現代的泰國華人，基本已經和泰族人一樣，用泰姓、講泰語、信佛教，俨然已經和當地人沒有什麼區别。隻有在中華傳統節日時，才能在他們的慶祝儀式裡，找到一絲華人的影子，可以算是海外華人中與當地社會融合的最完全的一群人了。
▲泰國華人春節祭祀祖先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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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城 責編｜Thomas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畢業生｜環球情報員主編 —(全文完)—本文系 「環球情報員」原創内容 未經授權，禁止随意轉載 歡 迎 分 享 到 朋 友 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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