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一響馬蹄一揚,大姑奶的爹娘都哭了,多好的閨女呀,留來留去留成了填房,這輩子,命不強。大姑奶倒是說填房怎麼啦?進門就當媽,省洗多少尿布呀?
大姑奶是我爺爺的堂妹,在我眼裡,大姑奶是個時髦老太太。
大姑奶18歲開始當代課老師,認識大姑爺爺的時候已經38歲,準剩女,不是大姑奶醜得沒人娶,是她有老爹老娘要養,唯一的哥嫂在外地上班,家裡的祖宅被族人觊觎,時不時找茬侵占。大姑奶那時俨然女漢子,頑強捍衛着家園的完整,直到那年哥嫂工作調回來,有了支撐門戶的,大姑奶才說要嫁人。
與大姑奶閃婚的姑爺爺32歲,媳婦撒手走了撇下個8歲兒子。據說是父子倆坐着馬車挂着紅花來接我大姑奶的,鞭炮一響馬蹄一揚,大姑奶的爹娘都哭了,多好的閨女呀,留來留去留成了填房,這輩子,命不強。大姑奶倒是說填房怎麼啦?進門就當媽,省洗多少尿布呀?她爹娘仔細盤算,這男人是西郊八大廠的車間主任,有單元房,還有大二八紅旗自行車,到月頭有工資,綜合指标一看,老妻少夫也還算搭配,多多少少就有了點安慰。
嫁過去的大姑奶辭掉了工作,每天就是“三個轉”,圍着姑爺爺轉,圍着兒子轉,圍着鍋台轉。陪讀的事自然也是大姑奶的。兒子基礎不好,得手把手教,起初的那幾年,大姑奶費了老勁,也打也訓也哄,也氣憤也憂愁,别人勸她,不是自己的孩子,何苦?大姑奶立刻糾正,我不生了,他就是我的兒子,他要是廢物了,那我後半輩子怎麼過?旁人一聽說得也是,她早把他當兒了,由她去吧。到底是大姑奶工夫下足了,兒子後來學業有成當了大學老師還娶了同事做媳婦,小夫妻孝順,月月上交大姑奶養老錢。跟大姑奶一起代課的同事後來都轉正有了退休金,大姑奶也沒遺憾過,說家也是事業。
以上關于我大姑奶的事,都是我爺爺講給我們聽的。我小時候有兩個盼頭,一盼年,二盼大姑奶。大姑奶來我家,各種好吃的一把一把地從包裡往外掏,又一把一把地往我們懷裡揣,我常常想賈元春省親給大觀園的也無非是這樣的歡喜吧。大姑奶短發,自來卷,特洋氣。她常穿皮鞋,走起來哒哒的,像快闆般幹脆。我一直感覺大姑奶的日子跟蜜糖一樣甜。
大姑爺爺去世的時候,大姑奶68歲,怕她難過,大家安慰她想開點。她倒自我開解說作伴30年,和和美美了30年,知足了。
獨自生活的大姑奶閑來無事就去養老院做義工,洗洗刷刷,說說笑笑,開心解悶。有一天一個冒失的老頭塞給大姑奶一個戒指,大姑奶吓了一跳,一揚手甩了出去,大姑奶除了大姑爺爺的東西,可從來沒要過别人的。大姑奶驚恐交加,打電話給兒媳婦,兒媳婦一聽,呵呵笑了,說我大姑奶被人瞧上了,好事呀。大姑奶可委屈了,說我可沒想過再嫁人。媳婦說,真有個老伴也挺好,找個知根知底,有錢有房有車有女兒的,關鍵是人還厚道的,知冷知熱的……
兒媳婦啪啪的這一梭子,把大姑奶給逗樂了,也逗媳婦,說真要有這樣好的,那你媽我再閃婚一次。媳婦說,一言為定,娘家我爸就這條件。這下大姑奶着急了,本想找點安慰,沒想到掉到了媳婦的“陷阱”,數落媳婦埋汰自己,親家公怎麼能當老伴?!
媳婦說,親家公怕什麼,趙麗蓉的兩任丈夫還是親兄弟呢……
大姑奶千真萬确沒想過嫁人的。可是,兒子媳婦不在家,有天她血壓高,天昏地轉,一個人撥的120。兒媳婦說大姑奶沒個伴,将來有事都不知道,那邊她爸也是孤身一人,小兩口疲憊不堪還照顧不周。
大姑奶真心心疼倆孩子,這才有了松動氣,不過,大姑奶說,她有個條件,要來個三部曲——談、戀、愛。大姑奶說,黃土都到了脖梗子了,還不知道談戀愛啥滋味呢,這一課,得補上。
大姑奶的戀愛大幕徐徐拉開,一談就是馬拉松,四年,整整四年。四年來,倆人聽歌看戲下館子,旅遊學習做義工,親密無間,形影不離。
大姑奶再婚的那年已經72歲,滿頭銀發輕輕挽個發髻,一對玫瑰紅的發卡在兩側熠熠生輝。
我摟着大姑奶,問,大姑爺爺帥,還是這二姑爺爺帥?
大姑奶笑,都帥。
大姑爺爺好,還是二姑爺爺好?
都好。
你更稀罕哪一個?
都稀罕。
大姑奶說完,咯咯咯一陣笑。
大姑奶呀,你說,你這樣,嗯,叫什麼?
腳踏兩隻船。大姑奶回得铿锵有力。她是故意讓我們開心。
不,大姑奶,你老這叫時髦,遠方一個懷念的,身邊一個相愛的。
大姑奶抻着裙擺,扭扭腰肢,略略側身說,謝謝。幸福得像個小蘿莉。
我大姑奶這次又是一場姐弟戀。大姑奶的生活,誰說不時髦呢?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