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醍醐灌頂回腸蕩氣的相思名句


王壽臣
   俗世中的男男女女一旦有了愛慕之情,肌膚之親之後,相思便如影随形。“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說是這麼說,這是一種無奈。實際上男女雙方巴不得“朝朝暮暮長相見”。無論是二八佳人、陽剛少年,抑或是七七天癸竭半老徐娘、八八進花甲的老男,如果長期分居不能經常相見,相思就像無法馴服的性欲一樣,潮漲潮落無盡期,“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相思是一杯最苦的酒,苦比蓮心,賽過黃連。古人對相思之苦,極盡筆墨。那些相思詩詞中的經典相思妙句,千年萬代傳誦不盡。相思之苦,在詩人筆下被描述的淋漓盡緻。

  從來不知道什麼是相思,有了相思卻被相思折磨。元代徐再思的《蟾宮曲·春情》描寫的是一個第一次嘗到相思滋味的人的感受。“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空一縷餘香在此,盼千金遊子何之。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這首春情被認為是“镂心刻骨之作,直開玉茗、粲花一派”。全篇不過數十字,将戀人的相思之意,相思的情狀表達的徹頭徹尾。其中“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寫的是害相思病時的症狀,身體輕得像浮雲一樣飄蕩,心思像春風中的柳絮一樣飛舞,喘氣像遊絲一樣似斷還連。“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這是一個自問自答的設問句。證候就是症狀。燈昏昏沉沉的,月色朦朦胧胧的。通觀全曲,可以看出作者的相思之苦,已經到了抑郁成疾的狀态,一個從來不知道相思是何物的人,有點像老男人談戀愛,真的到了老房子着火的地步。

  相思就這麼大的魔力,把一個剛學會相思的人,居然給折磨出了相思病。“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不知那些相思中人将何以堪?

  說到相思詩詞,不得不提北宋女詞人李清照。她的《一剪梅》對相思的描寫最為入木。“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這是一首抒寫離情别緒的詞,重在寫别後的相思之情。上阙雖沒有一個離情别緒的字眼,卻句句包孕,極為含蓄。下阙則是直抒相思與别愁。詞以淺近明白的語言,表達深思摯愛之情,纏綿感人。以往和丈夫趙明誠一起劃船,相信相愛,如今獨自一人蕩槳泛舟,身邊是落花漂流,擡頭一輪明月高天懸。這相思,這離愁,剛從微蹙的眉間消失,又隐隐纏繞上了心頭。戀人的影子在腦子裡盤旋來盤旋去,如影随形,揮之不去,個中滋味非局外人能夠體味。

  宋代的林逋,都知道他以擅詠梅著稱,其《山園小梅》尤其獨樹一幟、清麗幽寂,後人贊之為“詠梅之絕句”:“衆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他曾作過一首《長相思》,也是叫絕。全詞:“吳山青,越山青。兩岸青山相對迎,誰知離别情?君淚盈,妾淚盈。羅帶同心結未成,江邊潮已平。”該詞以女子的口吻吟唱戀情,曲調回環往複、一詠三歎,情深韻美,憂傷動人。清人彭孫遹在自撰的《金粟詞話》,極力贊頌林逋“梅妻鶴子,可稱千古高風矣”,稱這首《長相思》,“何等風緻,閑情一賦,讵必玉瑕珠玑耶。”“君淚盈,妾淚盈”,乃傳神之筆,此情此景,執手相看淚眼,難分難舍又不得不舍,任是七尺男兒、依人千斤,也莫可将息。

  談到相思相愛,大概沒有人不知道柳永《蝶戀花》詞了,其中。“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已是千古名句。原詞:“伫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裡,無言誰會憑欄意。拟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相思到吃不下飯,餓得褲帶都松了,依然對“伊”(指思念的人)無怨無悔,可見愛的力量是多麼的大!詞中還有一句為末句鋪墊的句子:“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作者借放聲高歌,強顔歡笑來抒發愁懷,其結果卻并沒有抑制住隐藏在相思裡的“春愁”,“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

  北宋晏幾道《長相思》詞:“長相思,長相思。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長相思,長相思。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該詞也是純用民歌形式,上下阙均以“長相思”叠起,上阙言隻有相見才得終了相思之情;下阙言由于不得相見,相思之情無處訴說,以淺情人不能理解自己的心情反襯自己一往而情深。

  全篇語極淺近,情極深摯,樸直中自饒婉曲之緻,纏綿往複,姿态多變,回腸蕩氣,音節尤美。要說“相見”是解決“相思”的唯一辦法,這純是癡語,癡心,可是,作者卻認認真真地把它說了出來,結句非同凡響,抒寫了比相思不相見更大的悲哀。“說似誰”,猶言說與誰、向誰說。縱使把相思之情說了出來,那淺情的人兒也不能體會。以“淺情人”反襯其相思苦戀之情。

  相思詞中最有名、最朗朗上口的莫過于宋代李之儀的《蔔算子》詞:“我住長江頭,君住長江尾。日日思君不見君,共飲長江水。此水幾時休?此恨何時已?隻願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我住長江源頭,君住長江末尾。天天思念你呵不見你,卻共飲着一條長江水。這條江水何時止,這份離恨何時息?隻願你心像我心,我定不會負你的相思意。

  李之儀的這首小令僅四十五字,卻言短情長,在民間流傳甚廣。全詞圍繞着長江水,表達男女相愛的思念和分離的怨愁,上阙寫相離之遠與相思之切。兩人各在一方相隔千裡,相思猶如流水滔滔不絕,表現了思戀之久。下阙寫女主人公對愛情的執着追求與熱切的期望。全詞借用了民歌的表現方式統,語言明白如話,感情熱烈而直露。但質樸清新中又曲折委婉,含蓄而深沉。

  “飒飒東風細雨來,芙蓉塘外有輕雷。金蟾齧鎖燒香入,玉虎牽絲汲井回。賈氏窺簾韓掾少,宓妃留枕魏王才。春心莫共花争發,一寸相思一寸灰。”唐代詩人李商隐的無題詩多數與愛情有關,《無題四首其二》抒寫了一位幽閨中的女子對愛情熱切的追求和失意的痛苦。飒飒東風送來細雨陣陣,芙蓉塘外響着一聲聲的輕雷。先以凄迷的春景襯托女子的愁苦和怅惘,繼寫在迷蒙的春雨中,這位女子怅然若失之情:她寂寞幽居,獨自汲水而返。這位女子為何這般怅然?第三聯寫出了緣由:韓壽英俊,曹植多才,女子思念的男子兼有英俊之貌和迷人之才,使她傾慕,使她相思。然而最後還是水月鏡花,于是就有了“一寸相思一寸灰”的苦痛,末聯迸發出女子内心的郁積與悲憤,既有幻滅的悲哀,也有強烈的激憤不平。“相思”本是抽象的概念,詩人由香銷成灰聯想出“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奇句,化抽象為具象,用強烈對照的方式顯示了美好事物之毀滅,使這首詩具有一種動人心弦的悲劇美。

  張采田《玉谿生年譜會箋》認為這首無題詩是“詩人欲見宰相令狐绹不遇而抒發由衷之怨憤”。其實,這首詩就是李商隐寫自己赤裸裸的偷情經過——“金蟾”借代宮門;“賈氏”和“宓妃”比喻宮女;“韓壽”和“曹植”則比喻詩人自己;“春心” 實指相思之情。全詩意思是:春雨蒙蒙、輕雷陣陣的時節,孤獨難耐。晚上我趁着有人入宮燒香的機會,從剛打開的宮門偷偷地溜進去同心愛的宮女幽會。第二天淩晨又趁着有人入宮打水的機會,從宮門又偷偷地溜回來。這樣的情事本是纏綿不斷,可是,怎能長此以往,繼續下去呢!

  宋代蘇轼《江城子。别徐州》詞,化用李商隐《無題》詩中“相見時難别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幹”句意,将積郁的愁思注入即事即地的景物之中,抒發了作者對徐州風物人情無限留戀之情,并在離愁别緒中融入了深沉的身世之感。整個詞句極為凄婉,催人淚下。原詞:“天涯流落思無窮!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為問東風餘幾許?春縱在,與誰同! 隋堤三月水溶溶。背歸鴻,去吳中。回首彭城,清泗與淮通。欲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現在翻譯成白話文,更容易理解。“流落在滾滾紅塵中,人在天涯,思緒無窮!已經相逢了,而在一起時候的歡樂卻是那麼短暫。在我臨行之時,握着佳人纖細的玉手,欲語還休,隻得流淚對着漫天飄零的落花。想要問溫暖的東風還留下多少?春天縱使還在,與誰共賞呢?隋堤在陽春三月裡的時候,水面上波光粼粼。我卻要在此時和向北歸家的鴻鹄背道而馳遠去南方的吳中,回頭遠望這第二故鄉般的徐州,我的心,心潮澎湃。清澈的泗水和徐州的淮河相通着,我想要把相思離别的眼淚寄給徐州,卻是流不到楚江(指泗水)的東面啊!”

  全詞有兩句關鍵句,一句是“既相逢,卻匆匆。攜手佳人,和淚折殘紅。”寫的是兩人相逢的短暫,又不得不“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另一句是“欲寄相思千點淚,流不到,楚江東。”楚江東流,大有“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之意。無限惆怅與落寞盡在其中,讀之令人腸斷。

  等待,是一種煎熬;期盼;是一種折磨。單相思比相思更折磨人。白居易《浪淘沙》寫相思隻有四句:“借問江潮與海水,何似君情與妾心。相恨不如潮有信,相思方知海非深。”這首詞寫的是一個多情女子的獨白,或者說是女子的單相思。女主人因丈夫久出不歸,郁悶已久,愛情熾烈,對着江潮、海水發洩自己的不滿:江潮、海水啊,本來應該像丈夫的深情和我的心啊,如今為什麼不象了呢?那狠心的人抛下了我遠走他鄉,久久不歸,海水你朝潮夕落,終始有信,潮有信而人無情啊,獨留我在家癡癡等待。我對那個無情薄信的男人啊,真是又恨又愛,然而愈是恨其不歸,想他之心愈是熾烈,大海啊,你的深沉也不如我的相思之情深啊。

  在古代,“商人重利輕别離”,男人為了賺錢經常在外奔波,撇下妻子在家獨守空房。時間一久,寂寞難耐,女人思念丈夫之心便與日俱增。“花徑不曾緣客掃”“為伊消得人憔悴”,則是對古時怨婦的形象描寫。

  白居易的另一首寫相思的詩叫《長相思》:“汴水流,泗水流,流到瓜洲古渡頭。吳山點點愁。思悠悠,恨悠悠,恨到歸時方始休。月明人倚樓。”這首詩和前一首的區别在于,一是“月明人倚樓”孤寂的等待,想那皓月當空、獨自倚樓遠望的凄涼畫面,當是何等的不堪。另外,思念由愛而生怨恨,這個怨恨是思念的終極,而化解怨恨的辦法隻有一個那就是良人的歸來。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還如當初不相識。”這是唐朝大詩人李白的《秋風詞》。描寫秋天,常用秋高氣爽這個詞。李白在詩中用“秋風”“秋月”兩個詞來襯托他的相思之情。秋風拂面,秋月在天,在這樣凄清的夜晚,想着不知何日才能相見的良人,那是怎樣一種感覺,隻有李白知道。所以,在詩的末尾詩人吟出“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不相識”,能夠想像得到此時此刻李白的一定是歎息聲聲,雙眉緊鎖。

  漢樂府古詩十九首之一:“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别離。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返。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棄捐勿複道,努力加餐飯!”

  這是一首在東漢末年動蕩歲月中的相思亂離之歌。盡管在流傳過程中失去了作者的名字,但“情真、景真、事真、意真”(陳繹《詩譜》),讀之使人悲感無端,反複低徊,為女主人公真摯痛苦的愛情呼喚所感動。“與君生别離”,這是思婦“送君南浦,傷如之何”的回憶,更是相思之情再也壓抑不住發出的直白的呼喊。詩中的“君”,當指女主人公的丈夫,即遠行未歸的遊子。與君一别,音訊茫然:“相去萬餘裡”。相隔萬裡,思婦以君行處為天涯;遊子離家萬裡,以故鄉與思婦為天涯,所謂“各在天一涯”也。如此遙遠,“會面安可知”,意即相見無期。然而,别離愈久,會面愈難,相思愈烈。詩人在極度思念中展開了豐富的聯想:凡物都有眷戀鄉土的本性:“胡馬依北風,越鳥巢南枝。”飛禽走獸尚且如此,何況人。這兩句用比興手法,效果遠比直說更強烈感人。表面上喻遠行君子,說明物尚有情,人豈無思的道理,同時兼暗喻思婦對遠行君子深婉的戀情和熱烈的相思:胡馬在北風中嘶鳴了,越鳥在朝南的枝頭上築巢了,遊子啊,你還不歸來啊!“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緩”,思婦說:自别後,我容顔憔悴,首如飛蓬,自别後,我日漸消瘦,衣帶寬松,遊子啊,你還不歸來啊!正是這種心靈上無聲的呼喚,才越過千百年,赢得了人們的曠世同情和深深的惋歎。“浮雲蔽白日,遊子不顧反”,這使女主人公忽然陷入深深的苦痛和彷惶之中。詩人通過由思念引起的猜測疑慮心理“反言之”,思婦的相思之情才愈顯刻骨,愈顯深婉、含蓄,意味不盡。猜測、懷疑,當然毫無結果;極度相思,隻能使形容枯槁。這就是“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老”,并非實指年齡,而指消瘦的體貌和憂傷的心情,是說心身憔悴,有似衰老而已。“晚”,指行人未歸,歲月已晚,表明春秋忽代謝,相思又一年,暗喻女主人公青春易逝,坐愁紅顔老的遲暮之感。詩中淳樸清新的民歌風格,“若秀才對朋友說家常話”式單純優美的語言,正是這首詩具有永恒藝術魅力的所在。

  唐代詩詞因歌頌盛世和直面現實居多,寫愛情相思之類的詩詞,不占主流。所以,流傳下來的相思名句并不多。相思的經典描寫詩詞,尤以宋代為多。翻開浩浩宋詞,多半寫的離愁和閨怨。大量的描寫悲歡離合的婉約詩詞是湧現相思名句的溫床。到了元代,詩詞日衰,代之以元曲。元曲中關于愛情的篇章占有相當的比重。徐再思的《蟾宮曲·春情》可以說是相思名句“平生不會相思,才會相思,便害相思”的頂峰之作。晚及清代,大概隻有納蘭性德的詩詞最有影響力。其中不少寫愛情的名句廣為流傳。如“舊歡如在夢魂中,自然腸欲斷,何必更秋風。”“人生若隻如初見,何事秋風悲畫扇。”“愁無限,消瘦盡,有誰知?閑教玉籠鹦鹉念郎詩”……

  翻檢近代學者關于相思的描述,當屬胡适,不知諸位賢人以為然否。“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幾次細思量,情願相思苦。” 短短20字,将相思之甘苦,描述得十分透徹。相思如魔,想不相思,簡直欲罷不能。

  行文及此,但願那些“平生不會相思,害了相思”和正困于相思網中的男男女女能找到向心上人傾訴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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