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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第一賢相——子産》第三十二章 反違正道 令民不惑

第三十二章 反違正道 令民不惑

是否相信鬼神存在,是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重要區别。春秋時期,人們是相信鬼神存在的。孔子曾說過“敬鬼神而遠之”。直到漢朝的王充,才明确提出無鬼論和神滅思想。王充認為:“人之所以生者,精氣也;死而精氣滅,……滅而形體朽,朽而成灰土,何用為鬼?”為要駁斥“人死為鬼,有知,能害人”的謬論,王充還以人的睡眠作比:“夫卧,精氣尚在,形體尚在,猶無所知;況死人精神消亡,形體朽敗乎?”(《論死》)

子産與孔子一樣都是“有神論者”,可子産在對待鬼神的态度上卻沒有孔子開明。孔子對鬼神“敬而遠之”,根本不談鬼神方面的問題。《論語》說:“子不語怪、力、亂、神。”《論語》還記載:季路問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曰:“敢問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子産則不同,他不但“語”鬼神,而且“高談闊論”。魯昭公七年(前535年)也就是鄭國發生鬧鬼事件那一年(“鬧鬼事件”持續時間長、影響大,已經傳到晉國),子産去晉國,晉大夫趙景子向他請教與“鬼”相關的問題,子産首先十分肯定地回答人死後能變鬼,然後講了為什麼能變鬼等一些問題,言之鑿鑿,煞有介事。不過,盡管子産是個有神論者、且沒有孔子開明,但他卻能用一種“不合常規”的、變通的方式,處理與“鬼”有關的問題,出人意外地收到安定人心的效果。那他是怎麼處理“鬧鬼事件”的呢?問題因“鬼”而起,先從“鬼”說起。

前面說過,良氏一族是鄭國大族,始祖為子良,世稱公子去疾,是一代明君鄭穆公的庶子。靈公死後,“鄭人立子良”,子良堅辭不就,“乃立襄公”。子良之子叫子耳,也就是“五族之亂”中和子産父親子國一起被害的司空子耳。子良之孫、子耳之子叫良宵,世稱伯有,子展之後任鄭相,魯襄公三十年(前543年)那次“驷良之争”中,被驷氏宗主驷帶殺害。良氏一族,“從政三世”,伯有一死,淡出政壇,宗廟也被廢止。

伯有死後八年,魯昭公七年(前535年),伯有卻神奇地“複活”了,他成了可怕的“厲鬼”。《左傳》記載:“鄭人相驚以伯有,曰:'伯有至矣!’則皆走,不知所往。”多麼吓人!鄭國民衆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時,大家因為“伯有”而相互驚擾,如果有人突然叫一聲:“伯有來啦!”衆人會信以為真,馬上四散奔跑,不知躲到哪裡才安全。

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呢?這是因為:去年,“鑄刑書之歲二月”,有人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見伯有一身戎裝,披甲而行,逢人就說:“(今年)三月二日,我将殺死我的仇人驷帶。明年正月二十七日,我還要殺死(公孫)段。”到三月二日那天,驷帶真的死了,不早不晚,果如“夢”言。那個“夢”傳了整整一年,紛紛揚揚,國人皆知,弄得人心惶惶,民不安生。現在,“夢”已成真,“國人益懼”:本來就恐懼,現在更加恐懼。

還有更吓人的:到“夢”中所說“明年壬寅”即魯昭公七年(前535年)正月二十七日,公孫段也真的“應驗”而死。伯有“殺死”驷帶,是有生死之仇。可公孫段之豐氏,盡管其祖與驷氏、罕氏同出一母,但二人并無血海深仇。這伯有好厲害、好殘忍呀!不管有仇無仇,想殺誰就殺誰呀,那下一個呢?因此“國人愈懼”:國都内的人們越發恐懼,比上次更甚。

這放在今天,世人絕不會相信,付之一笑而已,更不會傳播這樣的“謠言”。可那是二千多年前,聖人孔子及其高足,這些高級知識分子;大大小小的國君,公侯伯子男,卿士大夫,這些受過貴族高等教育的人,都對鬼神深信不疑,何況庶氏百姓?

怎麼辦?不能讓國人終日惴惴不安、生活在恐懼之中。子産有辦法,這個辦法一實行,結果怎麼樣?“乃止”:謠言止息了,人們恐懼情緒平息了。子産用的這個辦法放到現在,人們肯定會認為是荒腔走闆:這年正月二十七日公孫段卒,到二月,“子産立公孫洩及良止以撫之,乃止。”

那時不是哪個家族想立宗廟就能立的,必須身為大夫才有資格立廟祭祀自己祖先。公孫洩是魯襄公十九年鄭國所殺子孔之子,良止是伯有之子。子産把這兩位前執政大臣的兒子一并“立以為大夫,使有宗廟”(杜注)。結果“變戲法”似的,風平浪靜,什麼謠言呀,也不傳播了,百姓民衆也不恐懼了。

看到這一招如此靈驗有效,遊吉感到很奇怪,就問子産這是為什麼。子産解釋說:“鬼有所歸,乃不為厲,吾為之歸也。”意思是:讓他們這些鬼,各歸于自家宗廟,就不會做厲鬼到處遊蕩,吓人為祟了。

遊吉又問:“那為什麼要立公孫洩為大夫,使有宗廟呢?”是呀,伯有死後為厲鬼,到處害人,可子孔并沒有成為厲鬼,更沒有“殺人”,為什麼要并立子孔之子公孫洩為大夫、使其有宗廟而讓子孔也得到祭祀呢?這确确實實是個問題,真不應該“一視同仁”、平等對待。

為說明這一問題,我們捋一下曆史事實。

子孔和伯有雖然都做過宰相、也都死于非命,但緻“死”事件的性質不同:伯有死于家族私鬥,但曾“伐舊北門”。“舊北門”是國都的城門。你攻打驷氏家族府邸是家族之間的事,“伐舊北門”則是針對國家的行為。因此“驷帶率國人以伐之”,響應者:“國人”,不僅是驷氏一族;動詞是“伐”:正義行為,也反證伯有“伐舊北門”是不義行為。

而子孔呢?子展、子西帶兵攻打他,其中一個重要原因是“純門之師”,屬于“叛國罪”。但屬于陰謀範疇,僅有犯罪動機,并未形成犯罪事實。因而孔子修《春秋》定性為“鄭殺其大夫”;而伯有之死,則書曰:“鄭人殺良宵”,不稱“大夫”,直呼其名,這是對他的貶斥。

你這一捋,不是越說越糊塗嗎?子孔稱為“大夫”,依禮應該被其後人建廟立祀;伯有不稱其為“大夫”,大壞蛋,不應該立其子為大夫使有宗廟。子産這不是反着來的嗎?在那個年代,這樣“反着來”,正是子産高明之處。我們聽聽子産、遊吉二人的對話,就明白子産良苦用心了,還會明白子産這樣做究竟“高明”在何處。

子産向遊吉進一步解釋說:“說也,為身無義而圖說。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這段話讀着拗口,意思深奧難懂,但非常珍貴。經學家們很關注,各家見解不一、見仁見智,各有各的道理。取衆家之長歸納于下,當然也摻雜有鄙人一愚之得:



伯有無義,活着禍國,死為厲鬼害人,若單獨立伯有之子為大夫,使伯有歸于自家宗廟享受祭祀,則是惡人沒有惡報、反而善報,民衆對國家治國之道會感到困惑、疑惑。并立子孔之子公孫洩,國家以大仁大義之名,讓被殺的正卿後代都有官職俸祿、重回貴族行列,這正是曆代傳承而被冠以美名的“繼絕世”。以此解說民心,令民不惑,大家認為禮(理)當如此,謠言也就不禁而自止了。



這是對“說也,為身無義而圖說”的闡釋。為什麼不走“正道”,該立的立,不該立的不立;反而不該立的立,該立的還要借不該立的光才立:如此“反着來”呢?子産說:



“處理政事有時應當 '反違正道’,以取媚(愛)于民。(因為)民衆不愛戴你執政者,也就不會相信你;你執政者不能取信于民,民衆也就不會擁護你、事事聽從于你。”



這是對“從政有所反之,以取媚也。不媚,不信。不信,民不從也”的解釋。

子産這種對待厲鬼害人的方式,可以說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打的旗号,是“以大義存誅絕之後”(杜注),這是明的,光明正大;實際上是讓伯有之厲鬼有安身之處,不再到處遊蕩、吓人為祟,這是暗的,也正是子産此舉的真實意圖。說起來是“反違正道”,實際上有“合理内核”:官員愛民、傾聽民衆呼聲、辦事順乎民意,且能取信于民,就能很自然地導民以正途:讓百姓擁戴執政者,與國家保持一緻。子産這樣做,就思想觀念說,不科學;但就其政治手段及效果說,則是務實的、高明的,是為實現安定民心之大目标而通權達變的。據此可以說:子産是當時信鬼神而重民的政治家、思想家。當然,正如湖南大學嶽麓書院陳戍國教授所說:不是唯一的,也不是最早的。



春秋時期,不像戰國時期那樣“争地以戰,殺人盈野”“争城以戰,殺人盈城”,全靠拳頭說話,全靠槍杆子說話。盡管禮崩樂壞現象屢屢發生,但禮樂文明基本上還是處于社會主流狀态。子産是知禮的,他在“禮”的方面有哪些作為、效果如何呢?請看第三十三章 春秋尚禮 天經地義。

《春秋第一賢相——子産》撰者長葛高根明(豫許昌長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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