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界一詞最早出現在《詩經》,但歸根則要溯源到佛教,因為佛陀修行必須達到一個超越塵世的極緻的境界。清代鴻儒王國維創立了“境界說”,他曾經精辟地說道:“言氣質,言神韻,不如言境界,有境界本也;氣質、神韻,末也,有境界二者随之。”他把境界提升到“本”的高度,從而闡明了境界的極端重要性。他在《人間詞話》一書中說:“古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三種境界。第一境界:‘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柳永詩句);第二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詩句);第三境界:‘衆裡尋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辛棄疾詩句)”。其中,“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應當是點睛之筆,是學者們做學問的最高境界。
人們無論做任何事情,都必須營造一種超然的境界,從事教育工作也必須要有一種極緻的境界。2007年北京大學出版社出版了教育文學家、教育評論家傅東纓的《教育大境界》,在教育界引起了不小的反響。時隔7年,2014年11月,《教育大境界》又由教育科學出版社出了修訂版,作者以大境界為主線,從高師到家庭教育,從星漢燦爛到未來教育,都有精辟的論述。我又一次浏覽了這本書的重點章節,雖然曾經寫過一篇感言,但似乎意猶未盡,故再抒發我的一些閱讀心得,并借以向廣大讀者推薦。
教育中最沒有人懷疑的教條是,教育就等于學校,要接受教育就必須按部就班地逐級進入到學校讀書。那麼,我不禁要問:在學校出現以前,人類的文化知識是怎樣傳承的呢?我國古代的諸子百家,比中國孔孟更早的古希臘以泰勒斯為首的七賢,都是怎樣成才的呢?那些沒有機會進入大學的著名發明家、科學家、作家等,他們又是怎樣獲得成功的呢?因此,我們必須重新認識教育,站在一個新的高度看待教育,破除傳統教育理念的束縛,克服教育的保守性、公式化、标準化、功利化和形式化,樹立教育的大境界、宏偉的教育觀。
什麼是教育的大境界?我認為,教育大境界就是超越現實、超越時空、超越功利的境界。這使我想起了哈佛大學第28任女校長德魯·福斯特,她在就職典禮上說:“一所大學的精神所在,是它要特别對曆史和未來負責——而不完全或主要對現在負責。大學關乎學問,影響終身的學問,将傳統傳承千年的學問,創造未來的學問。”這就是大境界,哈佛大學高就高在這裡,中國很少有大學具備如此境界,也沒有一個校長能夠發出這樣擲地有聲的宏論,所以我們缺少大師,也沒有科學領域的諾貝爾獎,近現代也沒有出現過國際公認的科學學派。
說到底,教育大境界就是面向未來,一所大學惟有培養出仰望天空的人,而不是眼睛盯着腳尖下的蠅頭小利的人,那才是國家未來的希望。大學校長是大學的靈魂式的人物,惟有他們樹立大境界,大學才會有傑出的人才,才會有傳承千年、百年的學問誕生。
除了校長以外,教師和學生是大學的主人,他們也必須樹立大境界的理念。作為教師,必須首先解放自己,然後才能解放學生。法國一個教育家預言:“21世紀最重要也是最艱巨的任務是讓教師閉上他們的嘴。”這就是說,講說章句式的教學方法已經完全過時了,大學教師必須轉變其職能。自學成才的著名文學家、教育家葉聖陶先生曾說:“教,是為了不教。”那麼,如果教師們真的都閉上了嘴,那他們都幹什麼呢?如果用一個字來概括教師的大境界,我認為是“啟”,也就是啟蒙、啟迪和啟發,這是教師最神聖的職責,而不再是滿堂灌輸知識。教師怎樣進行啟迪呢?他們以智慧啟迪學生們的心靈、智慧和想象力,這些才是決定學生們未來成功與否最關鍵的素質。
那麼,學生學習的大境界又是什麼呢?我也想用一個字來概括學習的最高境界,這個字就是“悟”。古人曰:學必悟,悟而生慧。智慧與知識是完全不同的屬性。其實,大學生學習的優劣不在于分數和學曆之高低,而在于悟性之有無。一個人即使有高學曆和高學位,如果沒有悟性,那是絕對不可能成為傑出的人才的;反之,一個人即使沒有大學學曆,如果有悟性,那麼他們也能夠成為傑出的人才,這類的例子多得不勝枚舉。我國教育問題的症結,就在于“分數萬歲”“學曆至上”,相當多的人心态被虛榮心所扭曲。教育的本質是啟蒙和解放,我們必須把廣大青少年們從應試教育的桎梏中解放出來,解放他們的個性、想象力和創造力。
重溫《教育大境界》有感,借以呼籲我國教育界同仁們,沖破應試教育的樊籠,樹立教育大境界的胸懷,隻有大境界才能提升教育的高度。可以肯定地說,有什麼樣的教育高度,就會有與這樣高度相當的人才。
大師在高處,傳承百年、千年的學問在高處。惟有以教育大境界的理念辦教育,才能把教育提升到高處,方可能收獲傑出的人才和傳世經典的成果,也才能有智慧應對當今危機四伏的世界形勢。(作者系武漢大學原校長)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