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台聯滑稽者甚夥,餘已收入不少矣。頃又于友人處得一聯雲:“看我非我,我看我我亦非我;裝誰像誰,誰裝誰誰就像誰。”一意化兩,是白描之好手也。
前清戊戌變政,湖南陳佑民中丞暨徐學使兩公,父子同被嚴議,時人以聯語調之曰:“不孝等罪孽深重,不自殒滅,禍延顯考,陳氏父子,徐氏父子;維新黨末學膚淺,罔識忌諱,幹冒宸嚴,禮部侍郎,兵部侍郎。”一作“陳陳相因,徐徐雲爾,不孝罪孽深重,不自殒滅,禍延顯考;孳孳為利,遲遲吾行,微臣末學新進,罔識忌諱,幹冒宸嚴”。傳聞異詞,不知誰為當日原本。但第二聯對句,孳孳、遲遲,膚泛不切,應以前聯為勝。
嵌字聯不露痕迹,已非易易。若嵌字而兼集句,且能渾成者,則尤難之又難矣。嘗見天涯恨人贈别都中名妓春美聯雲:“獨有宦遊人,秋月春花等閑度;與君離别意,良辰美景奈何天。”嵌“春美”二字,天衣無縫,非所謂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者耶?
恨人又有贈雪珠一聯,與上則工力悉敵。聯雲:“曉風楊柳,初日芙蕖,憐取眼前人,雪膚花貌參差是;歌館樓台,秋千院落,不知身是客,珠箔銀屏迤逦開。”
《堅瓠集》載古名人幼時巧對多則,皆奇妙難能,不可有二。何古人之幼慧耶,抑好事者之僞托與?姑選錄之。一雲:楊文忠公庭和七歲時,父月夜宴客,一客雲“有三更矣”,一客雲“半夜矣”,一客雲“五更有一半矣”。時公亦在坐側,客出對雲:“一夜五更,半夜五更之半。”公曰:“三秋八月,中秋八月之中。”
又,王彜幼時同友人遊佛寺,友出對雲:“彌勒放下布袋,釋迦難陀。”王曰:“觀音失卻淨瓶,寒山拾得。”
又,松江吏胥徐某之子,幼聰慧,縣令顧某試之曰:“花無百日紅,紫薇獨占。”對曰:“松有萬年青,羅漢常尊。”令大喜,俾就學,後有聲庠序。
又,劉貢父至一友人家,見群雞啄食,友雲:“雞饑吃食,呼童拾石逐饑雞。”劉對雲:“鶴渴搶漿,命仆将槍驚渴鶴。”诘屈聱牙,可作一則拗口令。
又,白圻數歲時,其師見雷電交作,命一對,眼前景界造語甚奇,白圻對句亦工力悉敵。對曰:“電掣雲邊,火焰拽開金絡索;月沉海底,碧波湧出水晶球。”
又,董文玉八歲時,一禦史聞其名,招至舟中,曰:“久慕汝神童也,今試一對,果佳,當奏知朝廷。”因曰:“船載石頭,石重船輕輕載重。”對曰:“弓量地面,地長弓短短量長。”禦史歎賞,奏之朝,賜入太學。後榜眼及第。
又,顧九和幼時,随父出遊,見新柳啼莺,父命對雲:“柳線莺梭,織就江南三月錦。”對曰:“雲箋雁字,傳來塞北九秋書。”字字工穩,铢兩悉稱,即求之成人,恐亦未易多得。
又,王汝玉九歲時,值寒食節,師出對雲:“冢上燒錢,灰逐微風成粉蝶。”王對:“池邊洗硯,墨随流水化烏龍。”
又,萬曆時漢陽蕭漢沖,年十五榜眼及第,仕至祭酒。性蚤慧,七齡時入官舫谒一貴官,出句命對雲:“官舫夜光明,兩輪玉燭。”對曰:“皇都春富貴,萬裡金城。”時貴官适有他遣,語去使曰:“爾去即來,廿四弗來廿五來,廿五弗來廿六來。”漢沖疑又出對,即曰:“靜極而動,一爻不動二爻動,二爻不動三爻動。”貴官駭笑,深歎賞之。
又,諸大绶幼敏捷,一日師出對曰:“泾渭同流,清斯濯纓,濁斯濯足。”大绶曰:“炎寒異态,夏則飲水,冬則飲湯。”
又,一客指知府馮馴語某童曰:“馮二馬,馴三馬,馮馴五馬諸侯。”童對曰:“伊有人,尹無人,伊尹一人元宰。”
又,朱亦巢所居相近田中有巨石,名石牛,旁有僧庵名石牛庵。巢幼時偶同父執某步至其處,某出對曰:“石牛庵畔石牛蹲,耕得石田收幾石。”朱即對曰:“金雞墩上金雞宿,銜來金彈值千金。”以所居相近有地名金雞墩也。父執又曰:“山童采栗用箱承,劈栗撲簏。”倉卒未就,适有農人提菱一籃經過,遂得句曰:“野老買菱将擔倒,傾菱空籠。”
赭山灣、白塔洋、桃花渡、藕纜橋,皆甯波地名也,命名固雅,風景亦佳。清初某宗師歲考至其處,出對曰:“赭山灣上浪高低,魯班魯肅。”士莫能對,因自對曰:“白塔洋前風緩急,樊哙樊遲。”又曰:“一點紅脂,俨似桃花渡口;數莖白發,渾如藕纜橋頭。”未幾宗師至紹,又以城中大善塔、小江橋成一對雲:“大善塔,塔頂尖,尖如筆,筆寫青天;小江橋,橋洞圓,圓似鏡,鏡照綠波。”又曰:“北海鯉魚謝公釣。”四者皆本城橋名,無能對者,某君以城外山名“南山獅子鮑郎騎”對之,亦尚工穩。
卞煥若多須善谑。嘗會客,座間有名智父者,卞戲之曰:“智父之頭,甯為飲器。”智父曰:“卞胡之嘴,實是便壺。”一座絕倒,所謂出爾反爾也。
鐵冠道人張景和,江右方士也,結廬鐘山下。梁國公藍玉攜酒訪之,道人野服出迎。玉以其輕己不悅,酒行,戲出對曰:“腳穿芒履迎賓,足下無禮。”道人指玉所持椰杯對曰:“手執椰瓢作盞,尊前不忠。”
徐尚書晞為郡吏日,偶随守步庭墀中,見一鹿伏地,守得句雲:“屋北鹿獨宿。”五字皆疊韻,頗難其對。晞代續雲:“溪西雞齊啼。”守驚喜,遂不以常禮待之。
又某書載,邊尚書廷實多侍姬,妻胡氏通書而妒,常反目。一日尚書宴客,座有知其事者,戲出對雲:“讨小老嫂惱。”邊不能對,胡隔屏傳片紙雲:“何不曰'想娘狂郎忙’?”邊舉以對,座客大嘩。
甲乙二生,共飲紅白酒而醉,甲曰:“紅白相兼,醉後不知南北。”乙固寒士,因對雲:“青黃不接,貧來賣了東西。”現身說法殊趣,非此不成的對。
胡梅林在浙,招緻諸名士,如徐文長輩皆在幕中。一日胡與一同鄉尊官周姓者飲于舟中,執壺者偶失手傾其酒,周出對雲:“瓶倒壺胡撒尿。”蓋胡幼有失溺之疾,周嘗同學,故嘲之。胡一時無以複,左右急傳入幕中,即為對就,私達于胡。及發船,故令舟人以柁作聲,胡乃曰:“吾有對矣:'柁轉舟周放屁。’”對既工,适足答其侮也。
江湖術士有所謂召鬼演戲者,以八九歲小兒為之,忽爾才子佳人,莺歌燕舞;忽爾亂臣賊子,波谲雲詭,啼笑悲歡,變态百出。嘉興馮某嘗召試之,至夜半,忽一童自稱西楚霸王,持巨木而舞,勢甚威猛。衆恐肇禍,乃出一對難之曰:“西水驿西,三塔寺前三座塔。”童忽仆地,遲久複起,大言曰:“'北京城北,五台山上五層台。’吾為此對,幾遊遍天下矣。”又半晌乃蘇。
昔有“翰林學士渾身濕;兵部尚書徹骨寒”之句,以為佳對。明季一合肥知縣,瘦且骨立,直指戲之曰:“合肥知縣因何瘦?”一時未有佳對。适蕪湖典史以解務至,其人多須,尹一見即雲:“蕪湖典史怎多須。”直指大笑。
嘗見村廟戲台一聯雲:“逢場作戲,把往事今朝重提起;及時行樂,破工夫明日早些來。”集句頗佳,然村廟戲台,未必日日有戲,下聯尚未恰妥也。若移而置之戲館中,則可矣。
又某處雲:“六禮未成,頃刻洞房花燭;五經不讀,霎時金榜題名。”似較切當,然亦嫌于舊矣。
《耕餘博覽》載:虞集未遇時為許衡門客,虞有所私,午後辄出館,許每往不遇,病之。書于簡雲:“夜夜出遊,知虞公之不可谏。”虞歸,續書其後雲:“時時來聒,何許子之不憚煩。”
《雪濤諧史》載:一生員送廣文節儀,辄用三分銀子,廣文嫌少,出對雲:“竹筍出牆,一節須高一節。”生曰:“梅花遜雪,三分隻是三分。”同時某廣文因生員節儀隻一分五厘,亦有署門一對雲:“即使梅須遜雪,也該三分;唯其青出于藍,故減一半。”則更一蟹不如一蟹矣。
萬曆中,太監孫隆織造至蘇,甚作威福。嘗春暮出遊,一生從小巷出,誤觸前導,執之,訊知是生員,無可如何,始出對雲:“手執夏扇,身着冬衣,不識春秋。”生曰:“口食南祿,心懷北阙,少件東西。”孫不敢輕待,放之。或曰生即吾鄉徐文長先生,不知然否。
營業中之最穢濁者,莫如肥料公司,其臭惡之氣令人不可向迩。乃有為之撰聯者曰:“曾說佛頭原可着;隻愁名士不能擔。”既典且雅,可謂化臭腐為神奇矣。曩閱咄咄夫《一夕話》,其中載古人圊聯多則。無獨有偶,憶錄之,一雲:“古人欲惜金如此;莊子曾雲道在斯。”又:“虎子難同器;龍涎不及香。”“莫道輪回輸五谷;可儲筆劄賦三都。”“納垢含污知大度;仙風道骨驗方腸。”
太倉陸孟昭為刑部郎中,嘗往一朝士家投刺,不書名,惟雲:“東海釣鳌客過。”朝士知為陸也,亦遞一帖雲:“西番進象人來。”蓋孟昭面黑齒白,人皆呼為象奴雲。又麗水人金文嘲孟昭曰:“黑象口中含玉齒。”孟昭曰:“烏龜背上嵌金文。”亦趣。
戴大賓五歲時,往應童子試,同輩見其年少,謂曰:“小朋友就要做官,做到何官?”答曰:“閣老。”衆戲之曰:“未老思閣老。”戴應聲曰:“無才做秀才。”衆哄笑,知反為所傷也。
江蘇吳原墅面麻而多須,莆田王五峰面歪而眇一目。二人同部,王戲雲:“麻臉橫須,羊肚石倒栽蒲草。”吳雲:“歪腮白眼,螺殼杯斜嵌珍珠。”
某處三義閣祀劉關張兄弟,一白面、一紅面、一黑面,莊嚴威猛,頗有氣勢。其庭柱一聯亦極端莊流麗,句雲:“若傅粉,若塗朱,若點漆,誰謂心之不同如其面;忽朋友,忽兄弟,忽君臣,信乎聖不可知之謂神。”又某處關廟聯雲:“赤面禀赤心,乘赤兔追風,間關中無忘赤帝;青燈觀青史,仗青龍偃月,隐微處不愧青天。”複字錯落有緻。
弘治丙辰科進士有名孟春、季春、夏鼎、周鼎者,李西涯即席成對曰:“孟春季春惟少仲;夏鼎周鼎獨無商。”
《廣莫野語》載:周清誠八歲時,随其父與姨夫某同往遊山,歸途熱甚,各卸衣。父出對曰:“兩個姨夫齊脫衣,想是連襟。”誠曰:“一雙女婿各拜節,果然令坦。”
一金陵詞客僑寓吳門,家蓄粉頭為業,俗名養瘦馬。門上春聯書杜工部“豈有文章驚海内;漫勞車馬駐江幹”句。偶開罪于一士,改為“豈有紅顔驚海内;漫勞白镪貯門庭”粘于上,見者絕倒。
《夷堅志》載:汪仲嘉谪南康,嘗招郡僚燕集,營妓鹹至,有姓楊及李者,色藝頗佳,理掾主李,戶掾主楊,席間時相戲嘲。理掾顧謂戶曰:“'爾愛其羊楊,我愛其禮李’,載之《魯論》,無相笑也。”衆大笑,而求所以為對者。時汪與請客米某對奕,一沈姓者從旁觀局,汪曰:“我得對矣:'傍觀者審沈,當局者迷米。’”衆擊節。
一舉子在旅店中,聞樓下一人出對雲:“鼠偷蠶繭,渾如獅子抛球。”愛其奇而不能對,至成心疾而死,魂常往來樓中,誦此對語,人不敢上。一士子不信,獨上居之,中夜果聞。乃代對曰:“蟹爪魚罾,卻似蜘蛛結網。”鬼遂長嘯而去。
清初,甯波一秀士失館,無聊閑走,偶闖府道。吏拘見,府诘其故,士以實告。因出對曰:“湖山倒影,魚遊松頂鶴栖波。”士曰:“日月循環,兔走天邊烏入地。”府大歎賞,即為薦館。又某生亦失館,蹈其轍闖入府道,府亦出對曰:“遍地是先生,足見斯文之盛。”生曰:“沿街尋弟子,方知吾道之窮。”府亦薦之。
一士人夜出迷道,假宿山家。其家有女方待字,窺士貌美,悅之,出對曰:“客官寄宿窮家,寒宵寂寞。”俱取宀字頭也。士曰:“可以借得一點否?”女許之。乃對曰:“冢宰安甯富宅,宇宙寬宏。”女大喜,遂嫁之。按窮字從穴不從宀,對句亦甚平平,想好事者僞之也。
吳文之,初名濟,少敏悟,與張濟同學。客聞其才,出對曰:“張吳二濟聯床讀。”文之對曰:“嚴霍同光間世生。”客善繪事,因曰:“畫草發生,頃刻工夫非為雨。”文之曰:“燈花開落,須臾造化不關春。”客又曰:“畫上行人,無雨無風常打傘。”對曰:“屏間飛鳥,有朝有暮不歸巢。”皆妙。
施狀元槃幼善屬對,随父商于淮上,從師讀書,主羅铎家。有都憲張某來,铎命其子與槃偕見。張出對雲:“新月如弓,殘月如弓,上弦弓,下弦弓。”槃應聲曰:“朝霞似錦,晚霞似錦,東川錦,西川錦。”铎子遂不對。
《見隻編》載:甯庶人濠怒一儒生,以鐵籠籠之,置于後園。适園中鑿池,庶人身自營度,因向賓從出一對雲:“地中去土,加三點以成池。”賓從不能對,儒生在籠中對曰:“囚内出人,進一王而成國。”庶人大悅,釋之。儒生自念:“囚内進王,語似戲弄,少選必追我矣。”因不至家而逸。未幾追者果至家,而儒生不可得矣。
縣官某入一僧寺,主僧獨酌,已半酣矣,見縣官入,前請曰:“長官可同飲三杯?”縣官怒,斥責之。好事者為作一聯雲:“談何容易,邀下官同飲三杯;禮尚往來,請上人獨吃八棒。”
松江丘氏,嘗以疾召乩仙。一坐客曰:“近有一對雲:'膽瓶斜插四枝花,杏桃梨李。’請大仙對之。”乩即書雲:“手卷橫披一軸畫,松竹梅蘭。”字字工整。
有馮某者,妻宋氏奇悍,馮畏之如虎。人或諧之曰:“無若宋人然。”馮應聲曰:“是為馮婦也。”
松陵富人某,性鄙吝,綽号叫化子,康熙中援例加納縣令,需次得某邑;同時有某者以善讴著,谒選得某郡教職。裡人為之對曰:“乞丐分符,教化大行乎郡邑;優伶秉铎,弦歌遍沐于膠庠。”遐迩傳誦。
江蘇顧岩叟先生宗孟、姚現聞先生希孟、文湛持先生震孟皆以文章節義砥砺一時,又範長白先生允臨、陳古白先生元素及董思白先生其昌,皆工臨池藝,著名于世。崇祯中,諸先生相繼死亡,惟範長白先生獨存。時為對曰:“顧宗孟、姚希孟、文震孟,三孟俱亡,莫非命也;董思白、陳古白、範長白,一白雖存,亦曰殆哉。”
歙縣陳元弼,與蔡昭遠論文,陳曰:“所苦腹中無料耳。”蔡即其語戲之曰:“陳元弼腹中無料。”陳曰:“蔡昭遠背上有文。”
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