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寫真實故事的豬小淺。
跟着我,一起來看今天的故事:
01
我姐來上海看我,是2007年。
那年,我22歲。大學畢業沒多久,和同事租住在五角場那邊。
我從大三開始,就沒回過家了。甚至過年也沒回去。
我姐說特别想我,所以她一個人坐硬座從山西來了上海。
我在火車站邊上給她找了個小旅店。
她問我,怎麼不找個離你家近點的?
我說,離火車站近,趕車方便。
她特别高興,誇我想得周到。
可事實上,我隻是不想同事看見她。
因為她說話總是沒心眼,喜歡把自家的事講給别人聽,沒有任何秘密。
有時候,我真希望和她的關系沒那麼親近。
冷淡一點,更自由。
02
我出生在山西的一個小縣城,全城一半人都在礦上工作。
我姐比我大7歲。
我媽二胎生了個兒子,兩歲的時候夭折了。
三胎是個女兒,生下來就沒呼吸。我出生也是小小的一點點,隻有三斤八兩重。
那是1985年。我爸是不準備要我的,因為他想要兒子,而且覺得我養不活。
正好有個人家兩個兒子,想要女兒。
出了月子,那邊就來抱我。結果那天家裡人發現我突然消失了,怎麼也找不着。
到了晚上,我姐放學回來,我爸媽才發現是她把小小的嬰兒抱走了。
那時候,她才一年級,舍不得我,抱着我,逃了一天的課。
我爸說我姐走的時候,還帶了奶瓶子,怕把我餓着。
抱我的人家覺得和我沒有緣分,就不要我了。
我也就這麼留在家裡。
以前,家裡聚會,親戚總說,你得好好感謝你姐,要不然就把你送人了。
可是,我卻不以為意。怎麼說呢,要抱我走的那家人,條件好得不得了。
後來他們抱了别人家的女兒,寵愛得不行。
那個孩子就和我上同一個小學。
每天,看着她穿好看的衣服,吃各種各樣的零食,我就怪我姐。
要不是她,我過得多快樂。
我姐就說,是是是,是我耽誤你吃香喝辣的了。
03
說心裡話,我不是羨慕人家多有錢,而是羨慕人家從小得到的寵愛。
那種女孩子,被呵護着長大的感覺。
因為我爸想要兒子,所以對女兒真的就很冷漠。從小他就叫我和我姐兩個賠錢貨。
而我媽生過我之後,身體每況愈下,再沒懷上。
到了我4歲,她生了場大病,沒有挺過來,就這樣走了。
我姐說,我媽可疼愛我們兩個了。
可是我沒什麼印象。從我記事起,我的世界裡隻有我姐。
我爸終日在礦上,幾乎不回來。一個家,就隻有我們兩個女孩子,我爸掙點錢,就拿去喝酒賭博,根本不管我們。
記得有一次,我們餓得不行了,我姐一個人跑到礦裡找他去要錢,結果他從工地廚房裡,找了兩個饅頭一碗鹹菜把我姐打發回來了。
我姐讀完小學就辍學打工,在飯店洗碗打雜。
到現在都記得,一個月工資就給30塊錢,包一頓飯。我姐求人家,把我也帶上一起吃。
每天放學回來跟着吃大鍋飯,是我一天裡最幸福的事。因為可以吃到肉。
那時候,我和我姐相依為命,每天晚上,都睡在一個被窩裡。
一天淩晨,院子裡突然發出“咣當”的一聲,把我們全都吓醒了。
是有小偷進了我們家,在外屋翻東西。
我姐吓壞了,悄悄把我藏到大立櫃,然後一個人哆哆嗦嗦地喊,你快點走,我爸下夜班要回來了!
可那人一聽隻有一個女孩在家,起了色心,砰的一腳,把裡屋的門給踹開了。
04
每次回想起那一天,我都後怕。
我藏在立櫃裡,聽見我姐不停的慘叫。後來不知怎麼了,漸漸快沒聲了。
我吓壞了,推開了立櫃。
是個年輕的男人,黑暗裡我看不清他的樣子,隻看見他坐在我姐身上,掐住了她的脖子。
我噗通一聲,跪在他面前說,叔叔,你放過我們姐妹倆吧。我們沒有爸爸媽媽。你喜歡拿什麼就拿吧。求求你放過我們,我們保證不告訴警察。
我姐啞着嗓子喊,你快跑啊,快跑啊。
可那一刻,我心裡沒有害怕。我邊哭邊磕頭,一個接着一個,哀求他放我們姐妹一條生路。
那個男人終是良心發現,松手了。
他走了之後,我和姐姐抱頭痛哭。每次想起那一天,我都會難過。
太慘了。
我姐的脖子上全是黑紫色的手指印,嗓子啞得說不出話來。而我呢,額頭一片烏青,磕頭磕得鮮血直流。
我姐後來說,你太勇敢了,這輩子我都記得那個淩晨1:03分,你救了姐姐這條命。
但我自己知道,我不是勇敢,我隻是覺得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我姐,也就沒有我了。
05
小時候,我以為和姐姐永遠不會分開。
可不記得從哪一天開始,我變得厭煩她了。
應該是高中吧,我姐已經嫁了人。
姐夫是媒人介紹的,比我姐大12歲,喪偶,有一個8歲的女兒。
其實我姐相過好幾個男人,年輕的,條件比姐夫好的都有。
但我姐有個要求,就是供我讀書。
隻有姐夫答應了。他說,你妹要是能考上大學,我全包。
我姐就嫁了。
那時候,我爸不下礦了。攢了點錢,讨了新老婆。一把年紀了,也沒放棄生兒子的理想。
其實,他但凡有一點責任心,我姐都不會走這一步。
不過,還好我姐夫是個好人,對我姐很好。第二年生了兒子之後,連班都不舍得讓我姐上了。
那時候我住校。過年過節,我姐會喊我去她家裡。
熱鬧的時候還好,但從姐姐家出來,就會覺得很難過。
那種感覺,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我想她幸福的。可她幸福了,我卻變得更加孤獨。
而看着我姐被姐夫疼愛,私心裡,我會嫉妒。
就像同在石縫裡長大的兩顆種子,一顆移去了暖房,一顆還留在凄風冷雨裡。
那種落差,不是一句姐妹深情就能掩蓋的。
畢竟,她有了自己美滿的小家庭,而我成了一個沒家的人了。
06
後來我的性格,變得越來越孤僻而敏感。
有一次,因為一句話和班長吵起來,最後動了手。
我姐被叫去了學校。老師說有點想放棄我了。我姐就給她講我們小時候吃過的苦。
而班主任呢,講給了我們班長聽。她本意是想讓班長多幫助我吧。
可是,那個年紀總是少了那麼一點同理心。
有一天早自習,我一進門,全班都在看我的額頭,有個好事的男生說,你這大腦門是磕頭磕出來的吧。
全班哄堂大笑。
我一下就明白怎麼回事,一個人跑回宿舍裡哭。
周末回家,我和我姐發了脾氣。我姐特别委屈,覺得她是在幫我,是我太不合群了。
那是我第一次發現,雖然我們是姐妹,但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我有什麼事,都喜歡埋在心底,而她什麼事都要像祥林嫂似地講給别人,不論是好事美事,還是壞事醜事。
我們仿佛站在不同的空間,看得見彼此,卻沒法溝通。
07
高考成績比我想象的要好,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期。
我考上了上海一所二本。
我姐夫沒有食言,給我出了學費和生活費。
大二的時候,交了男朋友。
談了三四個月後,有次我打電話說漏了嘴。
我姐就不遠千裡跑來上海了。
她不放心我,怕被騙。約了我男朋友一起吃飯,先是問東問西,然後毛病就來了。
吧啦吧啦地講我們的苦難史,聽得我腳趾頭扣地。
最後,她讓我男朋友要好好珍惜我。
她走了之後,男朋友考慮再三,決定分手了。
是的。他覺得,自己承受不起這種重托和厚望。他說,我就想找個普通的女孩,輕松地談個戀愛。趁着我們感情未深,先分了吧。
我能說什麼呢?
姐姐知道後,一點不覺得是自己有問題,反倒說幫我檢驗了他是個沒有擔當的男人。
我不知道要怎麼說,三個月的感情,何來擔當?
結婚都還是很遠的事,更不要說托付終生。
從那時候起,我不想和她說任何事了。暑假也不回家。
到了大三,我連寒假也不回去了。
我漸漸融進了上海,學習,工作,和過去的自己,慢慢割裂。
不是所有遠離家鄉的人都會思鄉的,因為有關家鄉的記憶一旦沾染了太多的心酸與苦楚,你可能隻想遠離它。
所謂相見不如懷念,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
08
2007年,我姐實在太想我了,跑來上海看我。
我帶她玩了幾天,幾乎每天都會催我找男朋友,仿佛沒有男朋友,人生就不算成功。
其實那幾年,我一心撲在工作上,對戀愛不那麼上心。
我是做外貿的,沒日沒夜盯單子。
後來談了一次戀愛,可是工作占走了大部分時間,感情根本熱不上來。一年不到就分了。
2011年,我爸去世。他的兒子夢,終是不得實現。
我再讨厭他,也得回去給他奔喪。
葬禮上,我姐痛哭流涕,而我無動于衷。
我說,他不值得我哭。姐姐教育我,那畢竟是咱爸,給了咱生命。
我們互相理解不了。
回上海那天,她帶着大包小裹去火車站送我。
候車的時候,她又操心起我的婚姻大事了。
那一年,我26歲。
她說,要不過年你回來相個親吧。你在上海無依無靠的,可憐死了。
我說,你不要總替我可憐好吧,我過得很好的。現在女人有錢比有男人強。
我姐歎了口氣,說,我不是要你有個男人,我想你有個家啊。姐姐能陪你一輩子嗎?等我老了,誰張羅你啊?
莫名的,就傷感了,眼淚蒙上了雙眼,卻不知該說什麼。
家這個字,對我來說,從小到大就是個不完整的東西。
它隻是願望,從沒實現的願望。
09
2013年,我脫單了,老公是同事介紹的。
是個新上海人,談了半年,共同首付買了房子。
我姐在婚禮上激動得熱淚盈眶。我和老公說好,婚後再奮鬥三年,然後再要孩子。
畢竟上海這地方,生孩子還是要有些錢做底氣的。
然而到了2014年年底,我的耳朵和胳膊上長了許多紅斑,起初以為過敏,沒在意。
之後就發起燒,斷斷續續燒了三天。
老公覺得有點不對勁,陪我去了醫院。
前前後後跑了好幾家,最後确診是系統性紅斑狼瘡加狼瘡腎炎。
醫生說,還好發現得早,症狀不是很嚴重。當天辦了手續,住了院。
晚上上網查了,才知道這病是免疫系統出了問題,多半是要終生相伴了,治好也有複發的可能。
看到“10年存活率80%”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可能摸到了生命的邊界。
想給我姐打電話,又怕她瞎擔心。
還好老公照顧得周全,盡量抽時間陪着我,安撫我的情緒。
我住了一個月的院,病情算控制住了。因為激素的關系,人胖了許多,但不能停藥。
比起容貌,命更重要。
之後,體面地辭了職。
公司給了N+2的補償。
這個病不能再累了,身體再也承擔不了巨大的工作量。
在家修養的日子,婆婆從安徽來了。說是來探望我。
等老公上班的時候,她來找我談心。她說,有些話,我兒子不好講,隻能我來。我們問過醫生了,這個病呢,有家族史傾向,很可能會遺傳。你看,我們也是等你病好了才提。都還年輕,我們家就這麼一個兒子,希望你能體諒。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我還能說什麼呢?
10
我要了錢,沒要房子。多年的習慣,總覺得錢更有安全感。
辦完離婚出來,前夫淚流滿面地和我說對不起。
我反倒安慰他說,沒事的,我理解,好聚好散,别有負擔。
我一個人去地下車庫取車子,坐進去,卻不想發動。
車廂裡死寂死寂的,隻能聽到呼吸聲。我坐了很久,給我姐打了電話。
聽見她喂了一聲,我哇的一聲哭出來。
我真的憋不住了,自己多年的奮鬥被一場病打回原形,惟一不變的,隻有姐姐。
她在電話裡喊,出什麼事了?别吓姐姐呀!
而我哭得更兇了,斷斷續續地和她說發生了什麼。
我姐一邊心疼我,一邊氣得在電話裡罵,要來上海找我前夫一家算賬。
我當然不會讓她這麼幹,但心裡卻有了力氣,好像自己站在懸崖邊,馬上要摔倒了,卻有人結實地托住了我。
我姐說,要不,你回來吧。姐姐太不放心了,得有人照應你呀。
那年,我終是回了山西老家。
在我姐家的小區,買了新房子。
後來,還和我姐開了家小店做小本生意。日子還過得去。
我姐知道我的病後,幫我弄了無數古怪偏方。
以前,我肯定受不了,現在,聽她唠唠叨叨卻覺得很幸福。
人真的會變吧。
11
從此我再沒有戀愛過。
碰不到合适的人是一方面,身體也是個原因。不想坑人家。
這個病每天都要活得仔細,不能太累,不能曬太多的太陽,不能吃刺激的容易過敏的食物,也不能吃太多發物,比如海鮮,甚至是羊肉。
每隔三、四個月,我姐會陪我去醫院複查,主要是腎。
醫生說,現在還行,以後撐不住了,得找合适的換。
我姐在一邊說,行,到時候,我分她一個。
醫生被我姐信心滿滿的樣子逗笑了。他說,你姐可真愛你,給你個腎都不眨眼睛。
我姐說得那麼風趣又輕松,隻有我知道,她在背後偷偷掉了多少眼淚。
這世上,沒有誰比她更疼我。
2021年春天,我的病又複發了,住了院,我姐過來陪床。
小外甥下了課,也天天過來看我。
記得是個晚上,我吃了藥,睡着了,隐約地聽見我姐和小外甥說,你小姨這輩子吃太多苦了。以後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有小孩。将來我老了,你長大了,要替我好好照顧她。
小外甥說,那是必須的!你的命是我小姨拿頭磕回來的,我知道……
看來,我姐又向下一代科普我們的苦難史了。
我迷迷糊糊地醒不過來,眼角卻有溫熱的眼淚滑下來。
我從小沒有得到過父母的愛,是姐姐補給了我。現在她還要把她兒子的愛,分給我。
有時想,這些年我能東奔西走,無所顧忌,是因為我知道,姐姐心裡一直裝着我吧。
我想活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我答應過我姐的,要陪她一起看盡人間的風景。
有話要說...